第108節
自打成親后,隆慮侯陳蟜就一反常態,再不肯加班加點,在宮中多留。這位甚至還破天荒地與他家皇帝舅舅討價還價,爭取能早些回家陪媳婦??!大有成為居家好男人的趨勢——弄得天子陛下哭笑不得。 也因此,館陶翁主想在宮里堵到自家兄長并聊些私密事,委實艱難。 無奈之下,阿嬌翁主只得找機會,先回館陶長公主官邸再說。 ★☆★☆★☆★☆ ★☆★☆★☆★☆ ★☆★☆★☆★☆ ★☆★☆★☆★☆ ——館陶長公主官邸.東跨院內書房—— “阿兄?” “阿……兄……” ——怎么會,怎么會還沒有消息呢?那個人,難道憑空消失了不成? 眉梢,籠上輕愁;秋水蕩漾,泛起層層失望的漣漪。 ‘唔……好有負罪感?!?/br> 陳二公子的心揪得生生疼,幾乎按奈不住,直接倒出實情——可理智告訴他,有些事可以做,有些話不能說。 “阿嬌,”陳蟜溫柔地看著meimei,很委婉地問她,那天晚上會不會是她眼花了?畢竟,當夜婚禮結束后,時間已經很晚了,早過了平常就寢的時間。 ——人一累,就比較容易產生幻覺。 嬌嬌翁主不滿地蹙起峨嵋,小嘴扁扁,哪有這樣的?又說人家是錯覺。 腦海中突然閃過雙火焰般光亮熱力的眸子…… 嬌嬌翁主驟然陷入迷思——幻覺?又一個幻覺?當年也是幻覺?可是,那洞窟,那壁畫,還有那個黑暗中的少年,為什么在記憶中如此真切?真實得,仿佛能感受到透過衣料傳過來的體溫? 趁著阿嬌難得的迷糊勁,隆慮侯從席子上站起,攬過親meimei的香肩,笑瞇瞇往書房拉門方向帶:“阿嬌,夕食少用茱萸,此物辛辣,食之不易深眠……” “茱萸?”等嬌嬌翁主從茫然中回神,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走到書房門口了。 還想追問,卻看見長兄堂邑太子陳須款款而至,樂呵呵向自己打招呼,直說說長嫂那邊已經備好了家宴,特意來接meimei過去。 “大兄……唯唯?!睂ぴL吹簫少年,除了次兄外阿嬌就沒告訴第二個人;此時,更不敢讓長兄知道; 于是,只得用眼神無聲地再托付二哥一遍,然后隨大哥走人。 ~~.~~.~~.~~ ~~.~~.~~.~~ 館陶翁主前腳剛離開, 隆慮侯才適時關上拉門,書房內側屏風后的暗門就‘喀嚓’一響,開了。 一個文士裝束,蓄著長髯的中年人從落地木屏風后轉出,沖陳蟜拱拱手,隨后頗為奇怪地問:“君侯,何故欺瞞翁主?”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再清楚不過:陳二公子早在數天前就打聽到小翁主念念不忘的吹簫郎了。而且,就在半個時辰前,外面還送進來那人的住址與各項情況介紹,他親眼看著他家君侯閱讀的。 長公主的次子淡淡微笑,慢騰騰踱回長案后的座位,轉而問起另一樁事:“季卿,趙地……邯鄲……何如?” 表面問的是趙國,實際問的是趙王劉彭祖。文士神情一凜,在心中把關于劉彭祖的訊息歸攏歸攏,和盤托出。 陳二公子問得細致,每有前后矛盾、或聽似不合情理的地方,都會撿出來探究一番。唐季卿不敢怠慢,專心致志地分析、回答…… 好不容易匯報告一段落,暫時松懈下來,文士頓了頓,終究越不過自己的好奇心,老調重提:“君侯,不知吹簫之人……” 阿嬌的二哥陳蟜扭頭,望向家臣:“季卿??” “君侯……” 話才開個頭,一觸到二公子的眼神,文士就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趕緊急剎車:“唔,嗯,君侯,近日代國邊境不靖……” 隆慮侯的表情很快恢復了慣常的平和從容,悠悠然示意家臣接著說。 …… ★☆★☆★☆★☆ ★☆★☆★☆★☆ ★☆★☆★☆★☆ ★☆★☆★☆★☆ 庭院深深, 朱紅小樓, 阿嬌無精打采地歪在窄榻上,百無聊賴。 午后時節,母親在歇午覺;長兄去陪嫂嫂了——只是不知道陪的是哪個嫂嫂?是正室,是懷孕的側室,還是麻煩的美妾?;而二哥…… 一想到次兄,阿嬌就心里打鼓:按說她家二哥最是消息靈通、辦事利落的。之前無論要找誰要打聽什么,無論什么犄角旮旯都能翻撿出來。 怎么這回找個人,竟然拖拖拉拉到現在? 嬌嬌翁主心里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可一時又實在想不起具體錯在哪里。 ~~.~~.~~.~~ ~~.~~.~~.~~ “翁主,翁主,” 外邊的珠簾沙沙作響,魯女官掀開簾子,向內通報:“翁主,膠東大王……至?!?/br> 女官余音還裊裊,膠東王劉徹就大步流星‘蹬蹬’進來:“阿嬌,阿嬌!” 大漢藩王都大駕光臨了,嬌嬌翁主再怎么熟不拘禮,也得意思意思; 于是裝模作樣地撐起,以極慢極慢的速度欠身、彎腰,就等劉徹表哥快喊“免禮”。 ‘甲……’, ‘乙……’, ‘丙……’, ‘丁……’, …… 數兒,數過六個;未成想徹表兄不但沒謙讓,還煞有介事地站直挺挺,等在哪兒,一點也沒阻止的打算。 嬌嬌翁主不由得惱了, 一臉正色地立起,右手加左手,雙手加額,然后深深一躬:“大……王!”說著,雙膝微屈,眼看著就要跪倒。 “哦,阿嬌……免禮,免禮!”王美人的兒子總算還識相,沒敢讓表meimei真跪下來,手疾眼快給攔住了。 嬌嬌翁主努努小嘴,‘重重’謝過膠東大王隆恩。 劉徹哈哈一笑,嬉皮笑臉挨著表meimei身旁入座——兩人之間,僅隔了個矮矮的小方幾。 侍女捧上飲品和點心,阿嬌翁主詢問表兄今天怎么有空來?離宮后的第一個新年第一個冬季,膠東王該是忙得腳不著地才對——長安城中,有多少宗親外戚需要應酬啊。 劉徹一聽這話,立刻牢sao滿腹。 冬至節過后,短期內沒重大節日,不想和那些其實并不熟的‘親戚’交際,而成天悶在官邸里,實在無聊透頂。今天看天氣和暖,陽光明媚,就到姑姑家來逛逛,沒想到難得回來的阿嬌表妹竟會在家,委實好巧啊好巧! 談話有一搭沒一搭地進行著…… 主要是劉徹說;阿嬌依舊靠在窄榻的側圍上懶懶洋洋地聽著,有時冒出個單音節,以表示她還沒睡著。 一抒胸中塊壘,膠東王歪到方幾上,伸長脖子,故作神秘地問表妹:“阿嬌,欲觀白衣卿相耶?” “白衣……卿相?”館陶翁主睜開眼睛,很是疑惑:“何解?” 白衣,意味著平民;卿相,指的是公卿重臣。這個世界等級森嚴,要么是庶民,要么是官身,怎么可能兩者兼具?? 劉徹挑高一條濃眉,朗聲道:“雖白身,家藏數十萬;凡飲食、起居之奢靡,比公卿……有過之無不及者,此所謂‘白衣卿相’也?!?/br> 說到這兒,館陶翁主有些明白了:“從兄所言,乃……巨賈?” “然也!”膠東王點頭,隨即開始介紹京師中幾個聞名巨商以及他們最新的軼聞,比如誰從海上得著半人高的紅珊瑚樹啦,誰誰從域外尋到帶跳動火焰光芒的稀有寶石啦,誰誰誰借著嫁閨女的由頭互相都富,攀比嫁妝厚薄…… 總之,這是群錢多到燒得慌的顯擺狂, 動不動就出些幺蛾子,自覺不自覺地娛樂大眾——好在花樣百出,還不是最可厭。 ‘是這樣??!’阿嬌被表兄活靈活現的描述勾起了興致。 商人,和長公主女兒的生活距離太遠了,基本沒交集。但要說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對高門貴族的少男少女而言,‘商賈’是家中父兄和長輩們口中永恒的嘲笑對象,也是從不枯竭的笑料來源——反過來說,自有一種詭異奇特的吸引力。 嘴都說干了。劉徹仰脖喝干飲料,搖搖手中空空如也的琉璃杯,沖屋角的甄莫愁咧嘴一笑;同時暗暗慶幸今天跟來長公主官邸的宮女中沒姓端木的——端木女官是竇皇太后指派來伺候孫女的親信,二十不到的年紀,性子卻比半百老嫗更守舊更古板,實在讓人啃不動啊。 甄宮女臉一紅,轉身從暖箱里取出執壺,俏生生過來為膠東王添飲料。 “如此呀……”那邊,館陶翁主思索片刻,還是感到不可信。 光有錢管什么用?沒有爵位或官職保身,僅僅憑有錢,再作怪,又能折騰到哪兒去?更況且,這天子腳下,京畿重地的,哪里容得商賈行差踏錯? “哈,阿嬌,汝不知也……”膠東王嫌矮桌礙事,干脆將小方幾挪個地方推推遠, 湊近些又湊近些,鼻尖都快抵上表meimei的肩頭了——別人且不提,今天就有姓聶的巨商為長房長孫做‘百日’。聽說,光流水席就擺了兩百桌,呼朋喚友阻門塞街的,聲勢不凡。此外,聽說聶家還用重金請來了百戲藝人,行院的頭牌歌舞樂伶,并種種新奇物事……新奇美妙之處,不可盡言。 劉徹興致勃勃地逗引:“阿嬌,同往?何如?” ‘聽上去有趣得緊,應該蠻好玩吧!’嬌嬌翁主聽到這里,有點兒動心,可很快又顰眉了——不方便??! 長公主女兒這輩子足跡所至,不是宮廷就是世家,從沒到過民間。不過,哪怕隨便猜猜,也知道那種亂七八糟的環境,對女孩子有多不便。 “呃……”劉徹抬抬眉毛,立刻貢獻個主意:“易裝,阿嬌,可易‘男’服?!?/br> ‘似乎……此方辦法可行?!’嬌嬌翁主躍躍欲試,但瞅瞅周圍,又有些遲疑了:“從兄,固所愿,然阿母……諸兄……之處?” 根本都不必去問,就算是用腳后跟想想,也知道館陶長公主會答復什么——反對,是必須的。至于兩位兄長,即使平時對meimei千依萬順,在這件事上恐怕也不敢造次。 “無憂,無憂,阿嬌啦!說服姑母一事,為兄責無旁貸……” 劉徹拍著胸脯打預支包票,用大漢藩王的身份再三再四保證一切有他,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具體設想就是: 可以先和長公主提出他們的目的地是城南的大長公主家。 反正冬天閑著沒事,拜訪拜訪行輩也是禮數,親戚間多多走動更是好事一樁。天黑之前,一定負責把表妹送回來…… ★☆★☆★☆★☆ ★☆★☆★☆★☆ ★☆★☆★☆★☆ ★☆★☆★☆★☆ 馬蹄兒噠噠,噠噠…… 阿嬌翁主騎在紅鬃馬的馬背上,手抓韁繩,左顧右盼,看的不亦樂乎。 往常都是呆在車廂內。如今沒了窗簾和車帷的阻隔,長安的街景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切地出現在周圍——新鮮的感受??! 邊上,與男裝的阿嬌翁主并肩騎行的正是劉徹。膠東王穿一件不帶王徽的男式曲裾,外面披著領黑貂裘的長鶴氅,□一匹黑色壯碩的駿馬。十多個客串家仆的王邸侍衛一律軟甲內穿,輕裝簡服,騎著大馬或開道或殿后,環繞在兩位貴人近旁。 大漢的膠東大王此時得意洋洋,心境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