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阿嬌連忙搖頭,她問的可不是中山王的品行——劉勝的底細她清楚得很——她問的是竇表姐對劉勝表兄的觀感。 “呃?阿嬌?”竇貴女更加茫然了,想她一個平常女孩,能對一位大漢藩王有什么觀感?敢嗎? ‘昊天上帝!’阿嬌拍拍枕頭,干脆將事情擺到明處:竇表姐你就也別瞞著了。劉勝表哥每回來長樂宮,你本人固然是待之以禮絕不多言一句,可你那乳母卻是趟趟必找中山王的! 還有,你乳母經常申請出宮,是去哪兒?找誰?為的是什么?? ‘多虧徹表兄提醒,否則就這些零零碎碎的,不注意還真沒什么行跡?!?/br> 嬌嬌翁主頗有些不滿地橫了竇表姐一眼,真嗔假怒的——喜歡就喜歡了,有什么可瞞的?難不成誰還會去告密?藏著掖著,到底拿不拿我當姊妹??? 竇表姐張嘴想說什么,嬌表妹卻不給她分辨的機會,直接扔出自己的猜測:“從姊屬意從兄勝耶?欲入住中山王宮?” 章武侯貴女急急地呼喚:“阿……嬌……” ‘雖然生母早逝是個障礙,但若大母支持阿大不反對,當上中山王后也不是不可能的?!?/br> 阿嬌不搭茬,掂量掂量竇表姐戴上王后鳳冠的難易程度,徑自分析: “中山從兄勝……為人柔情,與之相伴終生亦不失為妙事。然……” 眨巴眨巴眼睛,館陶翁主面露憂慮之色:“然……迄上月末,中山王膝下,僅王子之數即四十又一……” “四十又一,‘四十’又一??!”即使并非初次獲知,嬌嬌翁主還是大為感慨。 想她家皇帝舅舅至今皇子總數都沒突破二十,而劉勝表兄這個做兒子的,卻早早翻翻了——這算不算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四十’又一?”竇表姐暫時忘了要說什么,呆呆地瞅著阿嬌meimei——可能嗎?這才幾天啊,都過四十大關了? “嗯!中山國內史上奏,其奏疏之中言曰……”館陶翁主用力點點頭,背誦在宣示殿讀到的奏本。 在行文中,中山國內史請求皇帝陛下分發些補貼,以緩解中山王宮的財政危機,好讓王子們能夠獲得與其身份地位相符合的生活水準。 大臣奏疏上的書面語太文雅太含蓄了,讓竇表姐聽得如墜迷霧,稀里糊涂:“阿……嬌?內史言何?” “從姊,內史之意乃……王家內庫日虛,”阿嬌用盡量淺白的詞匯向表姐講解:實際上,這份內史的手書與其說是臣奏,還不如說是私信。 本來嘛,‘王子的待遇’屬于各王室內務。藩國王子們是吃rou還是吃菜,是穿綢還是是穿葛,是有人使喚還是是親為賤業,長安的帝室既管不著也不耐煩問。 但中山王劉勝是皇帝的親生兒子,中山王室的王子們就是當朝天子的親皇孫——既然貴為‘皇孫’,總不能缺衣少食,乏人伺候吧? “缺……衣?少……食?”竇貴女本能地懷疑,這是不是太夸張了?哪里就到那個地步了? 阿嬌捂著嘴躲在被子后面偷樂,好半天才掀開被頭問竇表姐難道以為稱王的就一定富得流油? 劉勝表兄的中山王宮已經入不敷出~(≧▽≦)/~啦啦啦! 竇貴女驚地合不攏嘴:“入……不……敷……出?” 阿嬌伸個懶腰,靠在床圍上,盯著房梁上晃悠悠的玉璧告訴竇表姐。話說,皇帝舅舅對劉勝這個兒子還是不錯的。中山國雖沒有趙國大,出產也沒有齊國多,但人口和自然條件也算上層,比上不足比下綽綽有余。 然而,富國也架不住開銷大??! 四十個兒子,意味什么?堂堂王子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屁孩,添雙筷子給件舊衣服,不餓死不凍死就成。 皇孫皇孫!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樣樣都得符合天子龍孫的身份。伺候的人中,奶娘就起碼三個,至于近身服侍的宮女宦官,廚子裁縫,負責洗洗刷刷的粗使丫頭和仆役……一個王子二十個人伺候,還是往少了算! 劉勝正是年輕氣盛、花錢如流水的年紀,讓他以身作則省錢是不可能的。又不能增加賦稅,憑空增加中山國黎民的負擔。于是乎,中山國內史和國相一商量,就只能向皇帝陛下求援了唄! ——陛下,您這做祖父的總不好意思眼見著親孫兒受委屈吧? 竇貴女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么。 嬌嬌翁主歪在床頭,望著竇表姐美麗的側影嘖嘖搖頭。算起來中山王表兄要身份有身份,要人才有人才,委實配得起竇家貴女的天生麗質,不算辱沒??梢幌氲侥菐资畟€庶子庶女,就忍不住為子夫表姐累! 是,王宮里有仆婦有奴婢,當王后的不用親自煩勞??傻漳附K究是嫡母,也不可能一樣不管??!庶女找婆家,庶子討老婆掙前程,哪樣不得王后cao心?稍有不妥,閑話怪話就出來了。 再別提,未來中山國王子的數量肯定不止眼下這些——劉勝表哥現在才幾歲?二十都不到呢! 聽表妹越說越不像話,竇表姐有些急了:“阿嬌,阿嬌,吾與中山王并無私情?!?/br> “咦?”阿嬌翁主住了口,很是保留地看竇表姐,眼中寫滿了懷疑——真的嗎? 竇貴女抓住表妹的睡衣袖子,重復道:“阿嬌,吾二人無私情?!?/br> 對上竇表姐認真且坦白無偽的眼神,阿嬌一窒:“子夫,無?” “絕、無?!备]貴女的回答斬釘截鐵。 這下,阿嬌翁主就愈發奇怪了。忍不住問她,既然不是私情,干嘛兩個人躲到沒人的地方拉拉扯扯;還有那個乳母,老是鬼鬼祟祟的去找中山王說話。 “阿嬌,吾求大王探訪……探訪……”竇表姐的話斷斷續續。 館陶翁主坐正了,問:“何?” “……探訪,”話未出口,竇表姐的眼眶先紅了:“亡母之……死因……嗚嗚!” “???”這答復令阿嬌目瞪口呆,茫然不解——為什么要去查?眾所周知,竇表姐之母早年病故,沒什么異常??! ‘難道……其中有什么隱情?’ 心中轉了十七八個念頭,阿嬌一邊叫甄女到外頭去從帕盒取新帕子,一邊問表姐怎么想起查這個?表舅媽都過世十多年了。 接過表妹遞過來的手帕,竇綰貴女哭天抹淚良久才好些,抽抽搭搭細說原委:“阿嬌,汝不知矣……” 原來竇綰自從搬進長樂宮,過上錦衣玉食的宮廷生活,一不用擔心繼母苛待虐待,也不用害怕被弟弟meimei打罵欺負,日子過得舒心安逸了,反而有了思考的空間和閑暇。 很多以前沒注意到的細節,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 比如,長輩們的態度細想起來,十分可疑。須知竇氏家族并不是就竇綰一個幼年喪母的小孩;對其他沒娘的孩子,親長們更多是表現出憐愛,而對竇綰…… 又比如,族中比較年長的堂兄堂姐們聚在一起時,常常指著自己竊竊私語,可等她鼓足勇氣走近細問,卻又故作高深地強調不是在講她。 還有,從小到大,她從沒見過族中對她母親有任何形式的祭奠活動。這在崇尚‘視死如生’的華夏高門中極不尋?!氈M管沒能留下男嗣,她的母親畢竟是章武侯太子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室??! 最重要的一點, 這次過年,竇貴女買通了守家廟的老仆,進去一探究竟,沒想到卻發現家廟中根本沒有母親的靈位。 “甚?甚???” 如果說前面那些還能算進主觀臆測或雞毛蒜皮,聽到這兒,阿嬌卻不得不震驚了:“子夫從姊,汝此言……不虛?” 竇表姐淚如泉涌。 當時,她都懵了,特地細細翻找了兩遍,以為是被塞到哪個角落不容易注意到;可誰曾想,的的確確沒有。族譜鎖起來了,她沒能看到;但靈位都沒有,族譜上有沒有就可想而知了。 家廟通常是分兩部分,前面是供族人祭拜的公共場合;后頭才是真正存放家族核心物品的地方,諸如靈位、族譜、子弟當官的通告和賜爵封侯的詔書都收藏于此——非重大日子不開,非重要人物不入。 阿嬌也無語了。這算什么意思?外面放一個擺擺樣子,里面實際沒有。 竇表姐今天哭成了淚人,她想來想去想不通,又實在無人可托,就求到劉勝的頭上。進出長樂宮的諸王中,中山王劉勝封王早,手下屬官吏員多,人又慷慨親切,交際面廣,總能打聽點什么。 ‘這可不是小事!換我,也得查?!?/br> 見竇表姐那么傷心,阿嬌安慰幾句,叫剛走到珠簾外的甄女再去準備洗臉水和面巾;隨后,又忍不住低聲責怪——這么大的事,干嘛獨自悶心里那么久?早說的話,自己還能不幫忙? 竇綰從濕透的帕子后頭,怯怯地看表妹。 “唉!”阿嬌嘆口氣,從枕頭下面又抽出條半新不舊的手絹,遞出去。 事實上,竇表姐就是不明說,她猜也能猜得到。 因竇太后的緣故,館陶長公主家和竇家一貫走得近,可謂親密無間。偵刺竇氏家族的秘辛,對陳家公子還真是諸多不便。萬一被發現,兩邊傷感情不說,嚴格按通行禮法,長公主得給兩個兒子綁起來送竇氏家廟請罪去。 而在這點上,中山王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他是君;竇氏再怎么顯赫,也還是臣子。就算事發,后者頂多到老太后面前嘀咕兩句,沒膽子認真追究。 ‘這樣看來,竇表姐還是有些腦子的嘛!’ 正巧此時甄女端金盆進來了,外間幾個宮女也被驚動,隨其后捧來了熱水壺和巾帕進來,阿嬌撇開思緒,指揮宮女們伺候表姐洗臉,重新上晚妝。 竇貴女不愿在眾多宮娥面前多失態,強自克制,悲聲消息。 重新睡下, 宮女們都退出去了, 阿嬌又好言好語寬慰表姐幾句,扯過繡被假寐。 不多會兒,睡意漸濃,嬌嬌翁主在迷迷蒙蒙中打個了哈氣:‘沒想到……給子夫表姐亂糟糟兩件事一沖,倒想睡了?!?/br> “次兄的本事也不怎么樣嘛!托他打聽吹簫少年好些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怪不得竇表姐選擇找中山王幫忙?!?/br> “子夫表姐對中山王從兄……真的竇從姊所言,并無私情牽涉期間嗎?” 半夢半醒之間,阿嬌突然想起今晚的另一個主角:“如今,徹從兄也領國了;親政后,將有何等表現呢?卻不知……三年后,五年后,膠東國內史會不會也寫份奏疏,向皇帝舅舅申請補貼?嘻嘻……” “簫郎啊,簫郎!哎,要找機會出宮,催催次兄……” ★☆★☆★☆★☆ ★☆★☆★☆★☆ ★☆★☆★☆★☆ ★☆★☆★☆★☆ ——長安·膠東王官邸—— 膠東王內史一定沒想到,自己竟會被長樂宮中的皇家貴女記掛上。 恐怕就算知道了,內史官也顧不上有什么想法。 此時此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從大王的內書房脫身。在接過膠東國內史官印的時候,他從沒有想到,如此年輕的皇子竟會有如此令人驚心動魄的目光——如炬,如火燒火燎的火炬??! 似乎覺察到內史情緒失常,劉徹眼微一瞇,略略側頭,臉上瞬間就換回平日的陽光燦爛——讓對面的中年男人直以為前面是自己未老先衰,提前眼花了。 “今日之筵席,內史多有cao勞,”膠東王劉徹欠身,拱手,致謝:“寡人不勝感激之甚?!?/br> 內史避席,連稱“不敢”。 等將父皇委任的內史送出門口,劉徹折回書案,對著攤開的賬目看了又看,眉頭越鎖越緊。 ‘嘭!’ 拳頭狠狠砸在竹簡串成的賬本上。幾支簡上,出現了裂痕。 宦官頭目隔著簾幕問:“大王?” “無妨!”劉徹揚聲讓外面的人退下;可不待內官走到三步,又將人叫了回來:“來人!” 宮女撩開簾子,宦官應聲而入:“大王……” 將賬目扔到書案一頭堆著,膠東王劉徹淡淡吩咐:“趨之,請王重,田蚡?!?/br> ☆、第98章 膠東王的建議 嬌嬌翁主突然詫異地發現, 現如今要找她的二哥,變得不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