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你敢!”薄湛又驚又怒地瞪著她,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有什么不敢的?”蝶翼般的長睫撲閃兩下,深深地垂低了下去,“活了兩世反而越活越膽小了,從前怕不能沉冤得雪,到了地府無顏見爹娘,后來怕你被我拖累得丟了性命,這世上便再也沒人能讓我如此歡喜,現在我想通了,上哪兒我都要跟著你,即便到了下頭被爹娘責備還有你幫我擋著呢,有什么好怕的?” “你——” 薄湛竟被她這番歪理說得啞口無言,須臾過后,挾著怒氣重重地吻上了粉唇,真到了舌尖相抵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卸了力,輾轉吸吮,輕柔舔舐,舍不得弄疼她一分一毫。 衛茉被吻得渾身酥軟,一邊嬌喘著一邊睜大了朦朧的雙眼,抽出手準確地勾住了薄湛的頸子,身子愈黏愈緊,無意識地在他胸前亂蹭。 薄湛瞬間停下了動作,滿臉崩潰。 說了一堆混賬話,偏偏打不得罵不得,懲罰性地親一親,差點還勾動了天雷地火,這個大肚子妖精,簡直是要磨死他才甘心! “……相公?”衛茉迷蒙地瞅著他。 “睡覺,明天再收拾你!” 薄湛黑著臉把被子一攏,然后將衛茉納入了懷中,輕撫著她的后背,想讓她盡快入眠。衛茉只覺得意猶未盡,卻抵擋不住困意的侵襲,很快就歪著頭睡著了,靜謐的床幃之間頓時只剩下綿長的呼吸聲。 ☆、歡宴如昨 夏木陰陰,東風送暖,霍驍一路縱馬飛馳,來到山居門口時靈活地旋身下馬,抖落一身柳綠桃紅,攜著熾熱的流光踏進了門廊。 王姝已翹首期盼多時,那熟悉的人影剛從余光里冒出來她便漾開了笑靨喊道:“相公!” 霍驍亦朗然一笑,浮著汗的臉龐湊過來,毫不顧忌地在她額間印下一吻,道:“一月不見,可想為夫了?” 王姝輕笑著捶了他一下,道:“自是想的,但更想敏兒?!?/br> “快了,很快就能見到他了?!被趄斷驼Z道。 敏兒是他們的兒子,在離開天都城之前放去王姝的母親王夫人那里養著了,王家是大族,手里握著驍騎營,即便云煜想找霍驍的麻煩也不敢堂而皇之上王家搶人,所以敏兒待在那里是絕對安全的,只是難為了他們,時常想念幼子想得睡不著覺。 一聲淺淺的呼喚打斷了夫妻倆的敘話。 “驍哥,你來了?!?/br> 霍驍回頭張望,一身素雅衣裙的衛茉正站在回廊上沖他微笑,而扶著她的那個高大挺拔的男子正是與他分別多時的好友,霍驍眼神刷地亮了起來,大步上前與之擁抱。 “你總算回來了!” 男人之間的感情向來不必用矯情的語言來表達,只一個尋常的擁抱便可說明一切,那是這些日子以來數之不盡的擔心和著急,也是心頭落下一塊大石之后的輕松和坦然。 “是,我回來了?!北≌坑指趄旐斄隧斎^,淡笑著致謝,“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里有勞你照顧他們了?!?/br> 霍驍挑眉道:“一句話就完了???想得美,晚上怎么著也得喝幾杯!” 薄湛一陣朗笑,溫潤的嗓音回蕩在院子里,驚走彎彎垂柳上的幾只鳥雀,“好,今晚不醉不歸!” 華燈初上之時,后院里架起了一口鴛鴦銅鍋,紅的白的都咕咚咕咚地冒著泡,熱氣漫過眼前,裊裊升入云霄,將那微涼的皎月也攪得生滾了起來。 火鍋素來是冬天吃才舒爽,一邊賞著鵝毛飛絮一邊品嘗炙燙可口的菜肴,可謂冰火兩重天的享受,再蘸上鮮辣的紅油,佐一壺新醅菊酒,簡直酣暢至極。所幸山中夏夜沁涼無比,倒也與這銀炭紅爐相襯得很,于是四人便圍坐在桌前痛快地享用起來。 湯是用山雞和野菌熬制的,鮮香襲人,挾一片羊rou放進去,淡黃色的汁水瞬間將其淹沒,再出來時已裹上一層油亮的外衣,閃著誘人的光澤。衛茉自懷孕以來就碰不得這些膻物了,今兒個卻是胃口大開,蘸著辣油吃得甚是歡暢,薄湛瞧著愉快,不免與霍驍多喝了幾杯。 “上次咱們在一起吃火鍋還是兩三年前吧?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霍驍長聲感嘆著,仰頭喝下一杯酒,那邊的薄湛沒接話也沒舉杯,星眸閃爍了一下,面色有細微的不自然,但很快又隱去,王姝察覺到了,暗中給了霍驍一拐子,他茫然片刻,旋即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來了,那次是某人主動登門拜訪,說自個兒的心上人要嫁給別人了,他心都碎了,于是提著兩壇子花間釀來找我一醉方休……” “一桌子菜都堵不住你的嘴?!?/br> 薄湛打斷了霍驍的話,還瞪了他一眼,卻半點兒都沒往衛茉那邊看,耳畔忽然傳來擱箸的聲音,隨后一雙玉臂纏上了他的胳膊。 “相公,驍哥說的是真的?” 薄湛避而不答,抽出手臂把軟乎乎的嬌軀扳正,又挾了好些菜放在她碗里,道:“問東問西的做什么?好生吃飯?!?/br> 霍驍看熱鬧不嫌事大,把衛茉不知道的事都一籮筐地倒了出來。 “當然是真的了,后來你定下婚約之后就匆匆趕回了邊關,他仍是心心念念,便接了公差上北方視察去了,好不容易到了你的瞿陵關,你卻去戍所巡視去了,讓梁東接待的他,你難道不記得了么?” 衛茉怔了怔,嬌容緩緩浮現出一絲了然。 原來是他! 當時兵部傳來消息,說皇帝委派了官員過來視察邊防,當時戍所那邊正好出了些事,她急著過去解決便將此事拋到了腦后,當她回來之時薄湛已經走了,差事也全都辦好了,她只顧著贊嘆梁東能干,卻忘了去想究竟是何人才會容忍她這個守關主將面都不露的行為,如今想來,也只有薄湛才會這般慣著她。 腦子里豁然貫通了,心也雀躍了起來,衛茉倒了半杯果漿,淺笑著向薄湛舉杯:“從前不懂事,讓相公cao心了?!?/br> 說罷,她揚起白皙的頸子一飲而盡,再望向薄湛時,鳳眸中閃起了星星點點的銀芒,如湖波漣漪,明亮動人。 薄湛看著她,俊顏飄過三分悅色,略一抬手,默默飲完了杯中酒。 在旁注視著這一幕的王姝不禁喟嘆,命運真是難以預料,誰能猜得到這兩個原本已經越走越遠的人竟會以這種方式相守在一起呢?從前他們各安一方,即使男才女貌,卻難有交集,后來衛茉經歷了生死,薄湛恰好伸來遮風擋雨的羽翼,從此一切都開始契合,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不管怎么說,她和霍驍都是最樂見其成的人,也很慶幸這條艱辛的路終于要走到頭了。 竹臺上的銅鍋仍在沸騰著,四人把酒言歡,笑語喧闐,月色溫柔,溢滿了每個角落,墻角那棵桂花樹不知何時開了花,乘著徐徐夜風送來了清香。 如果沒有守衛叩響院門的話,這應該是個美妙的夜晚。 “侯爺,煦城那邊傳來了急報?!?/br> 薄湛俊朗的眉眼微微一沉,揚聲道:“進來說話?!?/br> 聞言,守衛推開了院門,邁著軍步走到薄湛面前,躬身遞上了一封信件,薄湛瞥過那上面的瘦金字體,知道是云懷親筆所書,二話不說就拆開了,看完之后啪地往桌上一壓,面龐泛起了薄怒。 霍驍停箸問道:“怎么了?煦城那邊出事了嗎?” “含煙趁著東風向大軍放毒,毒粉飛過煦城,不少百姓遭殃,幸好王爺有所防備,已經將大半百姓撤出煦城,目前安置在麓山山下?!?/br> 霍驍知道能讓他生氣說明事情沒這么簡單,于是再度問道:“是不是還有什么后招?” 薄湛微微點頭,面色冷沉地說:“就在這個時候茉城守軍和另外一支軍隊襲擊了他們,我軍腹背受敵,又要保護百姓,損失不小?!?/br> “哪里又來一支軍隊?難不成是……”王姝吸了口涼氣,生怕是族長王鳴捷受了云煜的蠱惑來對付云懷了,當下心慌不已,好在薄湛否認了。 “你放心,不是驍騎營?!北≌款D了頓,偏頭看向了衛茉,“是瞿陵關的守軍?!?/br> “什么?”霍驍噌地站起來,滿目震驚,“煜王怎么能調動瞿陵關的人馬?那不是被齊王的人掌握著么?即便他死了也不會這么快就讓煜王控制住啊……” “或許現任瞿陵關守將一直以來都是云煜的人?!?/br> 此話一出,眾人凌亂的思緒瞬間收攏。 從秦宣的話可以得知,當初駱謙確實同意留下衛茉的性命,而他冒這么大的風險把一柄利劍放在身邊一定是因為有更大的利益可圖——瞿陵關的五萬人馬。但衛茉死在了邊關,所以他的計劃落空了。 如今云煜調動瞿陵關守軍來包抄勤王大軍,整件事就條理分明了,當初他不惜冒著暴露的危險殺掉了衛茉,就是不想讓云齊得到瞿陵關的勢力,所以他才是最終獲益者,這也是他的一枚暗棋,若不是被云懷逼上梁山恐怕還會一直潛伏不出。 總而言之,他這個漁翁當得極為成功。 或許他沒想到薄湛會和云懷聯手,也沒想到他們會厚積薄發一舉鏟除云齊,所以到了后來他們儼然成了一塊云煜把握不住的炙鐵,情急之下,他想趁北戎進攻的時機除掉他們,但終究過于匆忙,沒有布置完善,所以才一敗涂地。 可這不是小孩子的過家家游戲,成王敗寇,界限分明,只要還有一絲生機他都會盡力一搏,所以哪怕云懷已經兵臨城下,他依舊負隅頑抗。 該結束這一切了。 薄湛起身就要回房,眼角瞥到衛茉也扶著腰站起來了,登時聳眉道:“你做什么?” “你不是要給王爺回書么,我去給你磨墨?!?/br> 薄湛瞅了她半晌,伸手握住她細長的胳膊,語重心長地說:“茉茉,雖然瞿陵關守軍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但他們現在干的事與你沒有半分關系,你無須介懷?!?/br> 衛茉眼波一橫,平添幾分寒涼,“這幫混賬,身為一關守軍,再怎么樣也不該讓關隘敞開大門,還用我教的東西對付王爺,不收拾了他們我于心難安?!?/br> “倒也是,茉茉對他們最為熟悉,讓她來出主意再好不過?!被趄斮澩卣f。 “他們總歸也是聽命行事,或許并非本意,你莫動氣?!北≌繑堖^衛茉的腰,面上滿是無奈,“回房罷,你寫,我給你磨墨,這總行了罷?” 衛茉面色略有松動,向霍驍和王姝微微示意,隨后去了書房。 ☆、最后決戰 云懷收到衛茉的書信時前方猶在酣戰,勤王大軍被兩支軍隊夾擊,背后還有一群嚇得面無人色的百姓,場面十分混亂。 信中所言不多,寥寥數十個字,筆法精煉陰柔,一看便知是衛茉的字跡。她仿佛開了天眼,一語道出瞿陵關守軍的薄弱之處,讓陷于苦戰的云懷眼前一亮,拎起掛在墻上的寶劍大步邁出了營地,并喚來了傳令兵。 “傳本王令,讓陳將軍和鐘將軍在南嶺集合,主攻瞿陵關守軍!” “是!” 馬夫將他的坐騎牽了來,云懷點足一躍,甩起纏金馬鞭,箭一般射向了狼煙四起的戰場。 僻靜的山居里聽不到那些惱人的砍殺聲,眾人都一覺到天明,日頭懸頂之時,前線傳來了令人振奮的好消息——云懷率領部下大敗兩地守軍,乘勢連下三城,即將揮軍天都城! 值得一提的是禍害煦城的罪魁禍首含煙被生擒了,云懷特地遣人來問薄湛的意思,薄湛回的也很簡單,只有一個字——殺。 反正已經兵臨城下了,這些嘍啰都不再重要了,該問的事該討的債他會向云煜兌現。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到了決戰這一天云煜居然親自登上天都城城墻督戰。 風聲獵獵,旗幟在空中擺蕩,城墻上火炮和滾石一字排開,正對著城下的勤王大軍,后面的士兵皆嚴陣以待,刃甲反射著烈日的光芒,讓人難以直視。本來這等龐大的陣仗應該令人生畏,但云懷知道云煜已經外強中干,不堪一擊,只要想辦法避過那排強大的火力,天都城便盡在掌握之中了。 不過云懷早就料到云煜會拿出這些東西,昨夜已經定下策略,由他率領主力部隊抵抗對方的襲擊,掩護以鐘景梧為首的關中精銳,他們向來以機動見長,突擊城門的任務非他莫屬。 只是前段日子里鐘景梧為了取得云煜的信任做了不少窩氣的事,如今到了城下,他忍不住吼了幾嗓子。 “云煜,你弒父殺弟殘害忠良,甚至不顧百姓安危向煦城投毒,你還有何面目號令一干將士為你出生入死?” 云煜沒有說話,凝視著同樣沉默的云懷,眼中溢出絲絲厲色。 他到底還是低估這個皇弟的能力了,他從西南邊陲一路打過來,殺的殺降的降,快刀斬亂麻一般破了一路,未足半年就到了天都城下,甚至比當年的胤帝還要殺伐果斷,昭陽關一役沒能殺掉他實在可恨! 云煜兀自責怪著自己思慮不周,卻始終無法明白,早在他做出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時就已經注定要失勢,朋黨再多抵不過千軍萬馬,軍備強盛抵不過勇猛之師,民心所向,正義所驅,才能走到最后。 巍峨的城墻之下,鐘景梧還在伸著脖子喊話:“王爺有令,你若肯棄械投降,免兩軍將士傷亡,定當留你全尸并善待煜王府上下,一言既出,三軍為證!” 回答他的是噌地擦燃的火線。 “起天門陣!” 云懷振聲高呼,城下大軍立刻變換了陣型,盾兵急遽散開,為關中鐵騎讓開了一條路,隨后將盾牌架在了拒馬槍上,織成一道嚴密的防線,放眼望去,竟如城墻鐵壁一般,縫隙中黑影如梭,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掠過一個又一個,卻瞧不清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