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跑什么?” “我不驅毒了!”她低吼著,嫣紅的面龐滿含羞怒。 “你成熟點好不好?”薄湛啼笑皆非地扳正她的身子,“你相公又不是柳下惠,有這種反應很正常,再說又不會吃了你,你胡鬧個什么勁?乖,治病要緊,好好坐下?!?/br> 衛茉噎得半個字都說不出,被他按在圓形的玉石墩上坐好,隨后一雙大掌覆上了脊背。 “平心靜氣,不許抵觸,也不許想別的,不然為夫走火入魔你可就要守寡了?!?/br> 嬌軀僵了僵,盡管還透著一股別扭勁,卻配合地不動了。 薄湛欣慰地揚起了唇角,隨后閉上眼睛凝神提氣,將內力灌注于掌心,緩緩推入衛茉的體內,衛茉只覺一股熱流涌來,逐漸向五臟六腑深入,游走丹田,然后充盈到四肢,往日的滯重感減退了,身體漸漸變得輕盈。 忽然,胸口一陣刺痛,衛茉知道是寒氣反噬了,咬牙忍住到嘴邊的呻.吟,等待疼痛過去,沒過多久,薄湛渾厚的內力從各處縫隙狂肆涌入,中和了寒氣的侵蝕,密密層層地護住她的心脈,痛楚終于減輕,衛茉松口氣,額角滾落幾滴汗珠,轉瞬沒了蹤跡。 就在她以為情況已經穩定的時候,突然不知從哪生出一股亂流,在體內四處游竄,所到之處如鋼刀翻攪,劇痛無比,衛茉猝然睜眼,勉強抓住薄湛的一只手。 薄湛被她抓得心間一顫,知道定是哪出了問題,立刻收回了內力,雙手離開的一剎那衛茉不支地向后仰倒,他慌忙接住,疾聲問道:“怎么了?” 衛茉的粉唇勾出個極淺的弧度,道:“侯爺這內功……莫不是地攤的小冊子上學來的?” 薄湛看她有閑心開玩笑,本以為無甚大礙,誰料目光一轉,瞥見她唇角滑下幾縷鮮紅,頓時惶然失色,抓起她的腕脈摸了一陣,什么都察覺不到,心中更加慌亂。 “哪里不舒服?快告訴我!” 衛茉虛軟地倚在他肩窩,喘了好幾口氣才答道:“渾身都疼?!?/br> “該死!”薄湛一拳砸在池壁上,鮮血直流,“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 “興許這寒毒根本解不了,侯爺不必費心了,生死自有定數?!?/br> 這云淡風輕的語氣惹惱了薄湛,他扣住衛茉的下頜,緊盯著她逐字逐句地說道:“只要我還活在世上一天,你就別想再離開我?!?/br> 衛茉沒有注意到他的語病,那憂心如焚的模樣讓她微微失神。 說實話,她從未在乎過這具軀體,總覺得只要能查清楚舊案,還父親和自己一個清白就不算枉來一遭了,屆時是生是死她都不在意,畢竟家人已逝,心中已了無牽掛了??杀≌科嬷鴣?,比她更在意她自己,無止盡地在她心里埋下種子,似要生出一株牽掛來,讓她難舍難離,就像現在這樣。 情之滋味,縱使不識,難逃觸動。 衛茉忽然伸出手,輕輕勾上了薄湛的頸項。 “我難受得緊,緩幾天再驅毒好么?” 這算是表明積極態度了,薄湛聽得喜上眉梢,立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說:“好,緩幾天再來,我正好也要去祖父那兒請教些事情?!?/br> “什么事情?” 薄湛嘆了口氣,摸著她雪白的面頰說:“小笨蛋,我的內功是祖父親傳的,給你驅毒出了問題自然要去問問他,他或許會知道原因?!?/br> 衛茉哦了一聲,旋即閉上了眼睛,薄湛見狀也不再多說,迅速替她擦干身體,抱回臥室塞進了被窩里,然后又端來一杯溫水,讓她漱去口中的血腥味,她這才舒服了些,只是仍有些暈眩,躺在床上動不得,薄湛心里著急,當下就準備去引嵐院找薄振,被她伸手拽住,回頭一看,她已睜開了眼,一雙鳳眸透著清醒,脈脈地看著他。 “我困了?!?/br> 薄湛身形凝滯了一瞬,陡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撩開被子上床,把她挪到懷里的同時,黑眸里漾起了明亮的悅意。 “睡吧,夜里要是不舒服就叫我?!?/br> 衛茉安然垂眸,羽扇般的長睫投下一片陰影,略顯疲憊,薄湛一邊摩挲著她的手臂,一邊望著她出了神,腦子里繞來繞去的全是云懷跟他說的事。 前天他如約去了懷王府,問及衛茉體內的寒毒從何而來,沒想到竟是個漫長的故事。多年前,云懷的母親瀾妃去世,蔣貴妃趁機在皇帝面前挑撥,皇帝便將云懷送去周山習武,云懷拜了衛茉的母親曾凈為師,師徒倆朝夕相處,感情深厚。 后來曾凈懷上了衛茉,就在她出生前一個月,一幫江湖邪派攻上了周山,她為了保護云懷中了寒毒,沒過幾年就死了,而衛茉也受了寒毒的影響,后來云懷帶著她回到了天都城,介于當時他羽翼未豐,只好把衛茉交給了衛家。 如今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云懷仍不受寵,可四處征戰讓他擁有了自己的人脈和勢力,所以盡管衛茉懦弱膽小,但在他的暗中保護下,衛府的生活還是非常平靜的。 以前云懷總是忍不住想,如果當初他能將衛茉護在身邊,或許她會更加健康開朗,這種想法讓他愈發痛恨起自己那時的無能為力,也就愈發想要彌補衛茉,可是這次回來衛茉似乎變了,盡管對他冷淡,卻更獨立更成熟了,這讓他稍稍欣慰了一些。 薄湛與他談到這的時候眼神略微暗了暗,并沒有告訴他真正的衛茉已經在去年冬天的一次寒毒復發中死去了,現在活著的人是他薄湛心愛的女人,歐汝知?;蛟S以云懷的睿智早晚都會發現這一切,但這已經不重要了,衛茉現在是他的妻子,由他來守護就好。 思及此,他微微攏緊了懷中嬌軀。 衛茉本來迷迷糊糊,被他一弄又醒了三分,半仰起頭含糊不清地問:“怎么不睡?” “這就睡?!北≌扛┥砦橇宋撬念~頭,彈指熄滅了燭火。 ☆、小小爭執 引嵐院書房。 “什么?你說小茉身體里有寒毒?” “是的,祖父?!?/br> 薄湛把運功驅毒的過程鉅細靡遺地說了一遍,包括穿經走脈的先后順序及衛茉的癥狀,薄振聽后捋著胡須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之前可有別人幫她驅過毒?” “據孫兒了解并沒有?!?/br> “那是否服了什么藥性相沖的東西?” 薄湛微微攏眉道:“本來是準備好了藥物,但還沒來得及服用,所以……” 這下薄振也難住了,從各方面來講薄湛做得可謂盡善盡美,并無紕漏,就算不能成功驅毒至少也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反噬,看來只能用排除法了。 “湛兒,你用的方法和內功是正確的,所以問題一定是出在小茉身上,我方才詢問你的事你再查一查吧,或許遺漏了什么也不一定?!?/br> 薄湛躬身道:“是,祖父,孫兒回去再仔細地排查一遍?!?/br> “去吧?!北≌裼朴频貒@了口氣,“這孩子,年紀輕輕就中了寒毒,真是難為她了,你身為丈夫要多擔待一些,知道嗎?” “孫兒知道?!北≌课⑽⒋瓜码p眸,暗自幽語,“相對于沒命而言,寒毒這種東西已經好太多了……” “湛兒,你說什么?” 渾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陡然震醒了薄湛,他整理好心思,抬頭道:“沒什么,孫兒只是想求您一件事,在茉茉驅除寒毒之前,您能否別將此事告訴祖母?” 薄振揚眉瞅著他:“你是怕你祖母為難你媳婦?” 薄湛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之色,道:“這話可是您說的,孫兒半個字都未提?!?/br> “行了吧,書房僅你我二人,有什么不敢說的?祖父又不會賣了你!” 薄湛聞言一笑,知道薄振是答應了,恭恭敬敬地說:“孫兒曉得,不過話還是少說為好,品一品這壇陳年女兒紅才對?!?/br> 說著,他不知從哪變出一壇子酒來,封泥呈黑褐色,上系金穗,沿線刻有封存時間,不消多看,只拍開封泥,濃烈的甘香就撲鼻而來,一聞便知是壇不可多得的美酒。 “好小子!我不答應你還不準備拿出來是吧?”薄振瞪著薄湛說。 “您這話說的……便是無事相求,孫兒也要孝敬您不是?” 薄湛笑嘻嘻地斟滿兩杯酒,然后隨意往邊上一坐,與薄振對酌起來,不過酒性甚烈,又臨近夜里,所以兩人都只是淺嘗輒止,沒過多久便各自回房了。 隨著氣溫回升,院子里的垂柳都抽出了新芽,萬條絲絳間依稀可見一抹麗影臨窗而坐,正盯著手里的東西出神,連薄湛進房都沒察覺到。 “在看什么?” 一雙手臂圍上腰間,衛茉恍然回神,剛要開口,卻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于是扭頭問道:“你喝酒了?” “跟老爺子小酌了幾杯?!北≌侩S口答著,不經意瞅見她手里的東西,頓時目光一凝,“生日宴?” 衛茉頷首:“嗯,再過幾天就是丞相二女駱子喻的二十歲生辰,下午剛送來的帖子,邀我去秦府赴宴?!?/br> “你要去?” 衛茉沒注意到薄湛的神色有點奇怪,徑自搬出一早準備好的說辭:“嗯,天天待在家里太悶了,去見識下也不錯?!?/br> 胡扯!御史府的大小姐,朝廷的三品將軍,什么場面沒見過?需要去那小小的秦府長見識? 薄湛忿忿地想著,心中更加確定她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接近秦宣,卻無法直言,思來想去,干脆奪過請帖往窗外一擲,轉瞬消失在眼前。 衛茉沒料到他會來這一出,頓時來了脾氣,橫眉冷目地說:“侯爺,你這是做什么?” 薄湛板著臉說:“昨晚是誰難受得半宿沒睡著?不在家好好休養出去躥什么?不許去,想玩等你身子好了我帶你出去玩?!?/br> “我沒事,再說已經應承人家了,不可失約?!毙l茉冷冷道。 “應承了也可以再回絕,我讓聶崢再補份禮品便是?!?/br> 薄湛這話有種近乎不講理的蠻橫,完全不像平時那個對衛茉言聽計從百般呵寵的人,這種落差讓衛茉的心一寸寸涼了下去。 “留風?!彼饷胬渎暦愿?,“去把請帖撿回來?!?/br> 留風才動了動腳就覺得脊背一涼,還沒轉過身,薄湛懾人的嗓音已飄至耳邊:“誰敢撿就家法處置!” 衛茉僵了僵,旋即拉開薄湛的手臂,站起身正對著他,那雙翦水秋瞳里浮起了碎冰,將他的身影一點點吸入了闐黑的寒淵。 “侯爺,我不是你豢養的金絲雀?!?/br> 薄湛暗自嘆息,試圖拉她入懷,卻被她避開了,他只好隔著幾人寬的距離說:“茉茉,聽話,等你病好了想去哪兒都可以,我絕不再阻攔?!?/br> “那我要是一輩子好不了呢?”衛茉面無表情地說。 “有我在,你一定會好?!?/br> 這份篤定的答案里飽含的情意讓衛茉稍微軟化了些,可這并不能打消她查案的想法,無論如何,秦府她是去定了。 “我只去這一次,行么?” 薄湛聽得出來,衛茉已經算是在低聲下氣地懇求他,可他只能沉默,只能看著她的眼神一點點冷下去,直至毫無溫度。 “看來我還真是只籠中鳥……”她扯了扯嘴角,眉目一片冰冷,“那侯爺記得把門鎖好了,免得我趁您不在飛去了秦府?!?/br> 薄湛抿唇望著她,突然讓人叫來了聶崢。 “這幾天看好夫人,若她離開了侯府,你就等著挨板子?!?/br> 聶崢一愣,下意識看向衛茉,她眼中結起了千里冰霜,一句話沒說就踏出了房間,衣裙從余光里劃過,留下深深淺淺的白影。 當晚,衛茉睡在了偏房。 成親數月第一次吵架,卻是為了這種事情,薄湛著實有些頭疼,直至半夜都還待在書房看書,不想回那個滿是她的味道卻沒一個人的房間。 他知道這次是真的讓她難過了,本是凌云振翅的鴻鵠,困在這具虛弱的身體里已經讓她備受挫折,今天這么一鬧,恐怕她心里更加痛恨起自己的無力,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正是他,縱有苦衷,卻難以原諒自己。 那駱子喻也是個有病的,為了那該死的虛榮心連不相熟的人都要請,真是令人生厭!茉茉若真去了,定會被那些長舌婦纏著做戲,到時又該鬧心了。 薄湛想著想著就覺得有cao不完的心,不禁揉了揉眉頭。 聶崢就在一旁靜候著,看見自個兒主子手里的書半天都沒翻過一頁,茶也沒喝一口,于是上前勸道:“爺,不如您再跟夫人好生說說……” “沒用的,除非我告訴她不讓她去的真正原因?!?/br> “那您為何不據實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