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此時不暇細想,只快步趕了過去,可到了跟前卻又停住了,原以為他在打人,結果卻見兩人穿著短打衣服正在練武,手中的棍子撞在一起發出脆響,間或一聲沉悶的,就是棍子打到了阿虎身上。 云娘雖然以為阿虎應該挨一頓打,但也打算上前攔住的。畢竟這個時候了,就是打阿虎一頓又有什么用,還是趕緊定下親事將荼蘼娶過門才是??涩F在見兩人正在對練,云娘倒不好攔了,只得站在一旁看。 沒想到身材高大壯實的阿虎卻根本不是湯巡檢的對手,被湯巡檢左一下右一下地打得沒有招架之力,一眼見到云娘,扔下棍子跑過來跪求,“杜娘子,你快給我求求情吧,我家六爺不知怎么了,下狠手打我?!?/br> 云娘也氣,便問:“你做錯什么了?” “我什么也沒錯??!” 湯巡檢又一棍子打過來,根本沒碰到云娘,卻不知怎么輕巧巧地將阿虎掃到了一邊,將阿虎扔下的棍子踢給他,接著又一棍打來。 阿虎接了棍子叫著跳了起來,“六爺,我打不過你呀!哎呦!” 再挨了一棍子,“我哪錯了?六爺!” 又一棍子,“是昨天衣服沒洗干凈?” 再又一棍子,“是不小心弄亂桌子了?” 云娘瞧著這一會兒阿虎已經被打得不輕,終是不忍,便道:“阿虎,你想娶荼蘼怎么不先去荼蘼家提親呢?” 阿虎才明白原來是這樁事情被發現了,早嚇得魂飛魄散,就立在當處不動了,又挨了一棍子方醒過神來跪下求道:“我不是想瞞著六爺,只是當時六爺帶我出來,是因為我種菜種得好,又說回京城才給我許親,我才不敢說的?!?/br> 云娘一聽急了,“你們已經做下事情,現在還不敢說,難道想逼死荼蘼嗎?” “不是,我也沒想到會,會那樣,”阿虎垂頭道:“湯家的規矩是奴才過了二十五才給許親呢,我已經告訴了荼蘼,再過半年我到了二十五,就稟明六爺說親?!?/br> 湯巡檢卻手扶著棍子,看著云娘卻道:“我卻不是為了這個才打你,你再想想?” “六爺,那是為什么?” 湯巡檢“啪”地一聲在阿虎的腿上敲了一下,“哪有主子還沒娶親,奴才倒占先了的理!你說你該不該挨打?” 阿虎倒在地上,卻沒有像剛剛一樣認錯,反抱起屈來,“我跟著來伺候六爺,自然沒有別的想頭。只是這些日子常聽六爺說什么‘食色,一也?!终f是圣賢的話,既然圣賢都說這兩樣都要緊,并排第一,我才昏了頭?!?/br> 第41章 偶遇 阿虎的話,云娘并沒有聽懂,卻覺得不是什么好話,躲著湯巡檢的目光,將食盒放在桌上道:“這是早飯,以后每餐飯阿虎到我們家后門去取吧,只是不許過那道籬笆?!?/br> 就聽阿虎又“哎呦”一聲,然后湯巡檢道:“圣賢的話都讓你這奴才亂改了!”知他是告訴自己阿虎傳錯了話,但終是不明白圣賢到底說了些什么食什么色的,又覺得湯巡檢這幾句話都有著別的意思,似乎是給自己聽的。 但是云娘先前有多心動神搖,現在就有多堅定,只若無其事地道:“阿虎還是奴籍,湯巡檢想怎么辦好?” 湯巡檢瞧著她略一笑道:“你說什么辦就怎么辦,若要消了奴籍也容易?!?/br> 云娘聽了,才放下心來,又認真說道:“那就讓阿虎今天就遣人到荼蘼家里提親,挑最近的好日子成親?!闭f著便走了。 好在湯巡檢并沒有追過來,大約是有阿虎在吧。 回到屋子見丁寡婦已經起來,頭發衣裳都整整齊齊的,正神清氣爽看著她帳子上的繡花,見了她道:“這花樣子倒是別致!”瞧著云娘沒精打采地進來便又笑她,“你才多大,喝這么點酒竟沒有我這把老骨頭有精神?!?/br> 云娘在心里想,你老人家躺在床上睡,我在下面伺候著,半夜里又去找荼蘼,再守著門,最后只在床角蜷了一會兒,一大早又去說親,能有精神才怪呢。但是這些話終究不好說,只能不說。 見荼蘼端了飯來,便留丁寡婦一起用,丁寡婦也不客氣,坐下來一連喝了好幾碗粥,又道:“無怪巡檢司都要荼蘼去做飯呢,這粥熬得好!這泡菜有滋味!這酒釀也好!” 說著阿虎已經換了身新衣服過來,一條腿還有點為瘸,到云娘面前跪了道:“杜娘子,我要向荼蘼提親?!?/br> 云娘趕緊避開,“荼蘼的親事我做不得主,你應該去她家里提親?!?/br> “六爺讓我先來給杜娘子行個禮?!?/br> 云娘還真不適應別人給自己跪,便擺手道:“你快起來吧,請了媒人,備了四色禮再去提親?!?/br> 丁寡婦聽了便放下碗笑道,“若是請朱嫂子說媒,總少不了謝媒錢,不如我幫你提去?!庇窒蛟颇锏溃骸澳愠粤孙堏s緊去織錦,那邊沒有你不成,荼蘼的事我包了,給他們定個近些的日子早些成親,大家都了了心事吧?!闭f著又向云娘眨了眨眼。 云娘便知她經歷的事情多,一定已經猜出了什么,但有這么個能干的老人家出面幫忙,自然是極好的,便先拿了兩雙繡好的鞋面做謝媒禮,待吃了飯果然便先走了,留下丁寡婦與阿虎他們商量。 等到丁寡婦下午回來時,云娘見她老人家身上又帶了酒氣,便知中午吃了酒席。還不待問,丁寡婦就得意告訴她,“親事說成了!荼蘼家里很愿意,也不在意阿虎是不是除了奴籍,反說一直跟著湯巡檢也好,倒不怕沒飯吃?!?/br> 又道:“其余的事也都商量妥當了,荼蘼家里只要六兩銀子聘禮,阿虎馬上答應了,先說給二兩的陪嫁,我幫著說了情,最后答應給四兩。今天吃的就是定親酒,阿虎在盛水樓請的,成親的日子也選好了,就是下個月十二?!?/br> 這些年盛澤鎮日益富裕,聘禮也一天天地漲了來,六兩銀子算是少的,荼蘼家又返回去四兩,再置寫首飾衣服,剩不了什么,恐怕還要搭些,可見也真急著要嫁女。 一個愿意娶,一個愿意嫁,這件喜事總算完滿了。 云娘當晚便帶著荼蘼上街將先前那許下的銀釵買了,卻正挑了釵頭是荼蘼花樣式的,亮閃閃的,荼蘼喜歡得一路捧在手里看,又一直笑到家里,喜滋滋地道:“娘子,我就要嫁出去了!” 荼蘼雖是要嫁到巡檢司里,但這些日子也并沒有回自家住著,畢竟每日還要幫巡檢司里做三餐。 好在盛澤鎮向來規矩不嚴,未婚夫妻見面并沒有什么,只是云娘卻盯得緊,每日晚上再不許荼蘼出門,看著她在家里縫嫁衣。 她自己也急著將送湯巡檢的禮品買了,一次將話說清,就再無來往。只是又逛了兩三日,還是沒有一絲頭緒。這日逛到了老街的盡頭,到了卜家文房四寶店門口,突然想起荼蘼曾說過湯巡檢房里有好多書,又擺著筆墨紙硯之類的,便進了門細細地看。 盛澤鎮上讀書人并不多,這兩年雖有幾家肯讓孩子進學堂,但是比起織錦做生意的卻依舊少得多了,是以只有這一家做讀書人生意的鋪子,亦不甚紅火,只卜老板一人招呼生意,連個伙計也沒雇。 先前云娘有時會替三弟買些紙筆之物,卜老板便認得她,見了便笑道:“杜娘子來了,我們店新進了上好湖筆,一盒十支,才要一兩銀子;還有宣紙,每刀也只要半兩,杜老娘子是老主顧了,若是多拿,價還能再讓些?!?/br> 云娘見他叫自己杜娘子,便點頭一笑,盛澤鎮里若是認得自己的,便都知道自己和離了,連稱呼也改了,倒也讓自己聽了心里妥帖。一樣樣看了看便笑道:“今天我倒想看看別的?!闭f著便向里面走去,最里面架子上的東西才是最好最貴的。 卜老板一見更加熱情了,“我們店里的東西最齊全,與府城也不差什么,你看這端硯,研墨一點也不滯,發墨快,研出的墨汁特別細滑,還有這徽墨,拈來輕,嗅來馨,磨來清,正與這端硯配著一起用……” 云娘先前哪有時間出來逛,就是來了也只是買了東西就走,還第一次聽卜老板講這么多,覺得頗有趣味。一時都看了,還是沒決定下來。又隨著他在店里轉了一圈,見店門前另一面的架子上擺了許多書,都是靛青色的封面,書脊上寫著字,心里一動,便問:“有紅娘的書嗎?” “杜娘子是問的是《西廂記》吧?”卜老板說著從架子上拿下來一本書,遞了過來,最上面果然是個西字,又道:“這些都是新書?!?/br> 云娘摸了摸那個西字,忽聽卜老板道:“杜娘子,你先慢慢看?!痹瓉碛钟锌腿说搅?。 云娘一抬眼,原來卻是湯巡檢,正向小店走來,還向她一笑。 云娘的心便撲通一跳,趕緊拿手在上面一按止住了,從那日陳大花來了自己想通后,她已經不再躲著湯巡檢了,見了面也只如常地招呼,現在也趕緊還了一禮。他們只能是鄰居,就按鄰居的禮數好好地相處就行了。 只是退回到店里,云娘裝做看書,卻悄悄瞧著湯巡檢,倒不是看他的人,而是看他選什么。畢竟要給他送禮,便照他喜歡的樣子再買些就成了,心里又慶幸,今天果然來對了地方。 平日湯巡檢從不在街上走動,沒想到他原來是逛這家店的。 不料湯巡檢也正拿眼看她,一時間兩雙眼睛對上了,嚇得云娘趕緊轉了回去,順手打開那本《西廂記》擋在臉上,然后從書下面看湯巡檢。 湯巡檢到了店里卻不去看文房四寶,也不去看那些書,甚至也不向里面走,而只在店最外面的大木箱子里撿了樣東西隨意地看。 云娘卻知道那大木箱子的,前兩年她陪三弟買書,三郎就在大木箱子里撿了幾本書,只有平日里一兩成的價格,據說是大戶人家不要的舊書,聽卜老板說他有個在京城做門房的親戚,大戶人家不要的東西扔出來,連箱子一同送船上運過來才不到一兩銀子。 也不知湯巡檢為什么也要到這里面來挑書,明明架子上有很多干凈漂亮的新書,那才更適合他這樣的人物看。 云娘心里懷疑,卻一直拿眼覷著,見湯巡檢從箱子里拎出來一個卷軸,打開是一副畫兒,她從一側看不大清,只恍惚看到有花有鳥的,倒很好看。 這邊卜老板便趕緊道:“這是京城里名家畫的,十兩銀子?!?/br> 云娘便生氣了,她也曾在這箱子里買過一張畫呢,回去鉸了鞋樣子,才給十個錢,卜老板真敢拿著這舊東西騙人! 盛澤鎮里的生意人就是這樣的,頂喜歡欺負外鄉人和不懂行的人。綢緞的價一般不容易離譜是因為牙行太多,只要貨比三家就好了。但是這文房四寶只卜家獨一份,就從沒有個準準的價。先前三弟自己來買紙筆,就貴得很,后來云娘便自己來,講了幾回價才覺得差不離。 現在湯巡檢來了,卜老板便更黑了,別看他平日常在大家面前說頂佩服湯巡檢的為人,可真是騙起錢來就誰也顧不上,又一個勁兒地夸著那畫怎么好,要十兩銀子已經是看在湯巡檢的面子上便宜了。 若是騙別人,云娘可以不管,但是騙到了湯巡檢,她便不會讓的。 他們至少是鄰居,總不能看著鄰居被騙吧。 雖然這個理由她自己也覺得不大可信,因為陳大花也是鄰居,但若被騙了她一定不會管。 可是,云娘也還有一個理由,陳大花那樣精明的人,就是自己被騙了,她也不會被騙呢! 云娘這樣想著,就見湯巡檢只聽卜老板口若懸河地講著,一句也不言語,看了幾眼放下了又拿起一張,卜老板又笑道:“這張也一樣,都是一個價?!?/br> 云娘看著湯巡檢雖然依舊沒什么表情,卻拿手指在畫上輕輕撣了撣,將那上面的浮灰撣了下去。 湯巡檢那樣一個平日里穿著極干凈的人,竟肯為這幅畫撣灰,云娘就明白他看上這畫要買,只怕他上當,又不好直說壞人家生意,見卜老板正在他們二人間,面對著湯巡檢,正將這畫吹得天花亂墜,便輕輕咳了一聲。 第42章 買畫 湯巡檢聽了咳嗽果然抬起頭來,云娘便向他眨了眨眼,用手指著那畫搖了搖頭。湯巡檢果然便明白過來了,卻不動聲色,依舊放下,又將其余的畫都看了一回才轉身走了。 卜老板見生意不成,只得轉了回來,卻見云娘正拿了店里最好的一對兒徽墨顛過來倒過去的看,又來回敲著,聽那清脆的聲音,便道:“杜娘子,你可真是識貨的人哪!我們滿店里只這一對兒墨是上好的,先前張舉人定了要送座師的,后來他那座師犯了事,便沒送出去,又拿回我這里寄賣,一百兩銀子平出,我一文不賺的!” 這對兒徽墨的事云娘聽卜老板說過一回的,只是那時他還說是一百二十兩銀子,自己也曾問過三弟,才知道原來好墨竟真能賣很貴很貴的價,差不多跟金子一樣。 眼下這兩塊墨便跟石頭般的,硬邦邦沉甸甸的,上面用金粉寫著幾個字,相互敲擊一下,竟有金石之聲。 卜老板便又道:“你知道嗎?這墨是在松煙之中又加了珍珠、玉屑、龍腦和生漆,足足要搗十萬杵才能成呢?!?/br> 云娘湊到鼻子處一聞,果然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清香,聞著便覺得頭腦清醒,心中更是喜歡,便道:“我只有五十兩銀子,若是能拿,就拿著了?!?/br> 卜老板拍胸叫起屈來,“杜娘子,我們小店哪里有那樣大的利?這是寄賣的,我一兩銀子也不賺給你八十兩好了?!?/br> “五十兩就五十兩,再多沒有了?!?/br> “最少七十五兩!” “就五十兩!” “七十兩,”卜老板攤手道:“也就是因為杜娘子是老主顧,才能這個價拿,又因為我們盛澤鎮文風不盛,這樣好的墨沒有人識得?!?/br> 云娘思忖一下,“也就算了,我真沒有這許多銀子?!狈畔履阋?。 “杜娘子,杜娘子,”卜老板趕緊攔住,“這墨壓在我手里已經兩年多了,若是杜娘子的弟弟買去送禮絕對是上佳的,我寧肯什么也不賺也不想留著了,就再讓十兩銀子?!?/br> 云娘便拿出身上的荷包,從里面倒出一兩多的散碎銀子,還有幾十個銅錢道:“再就只有這些了?!?/br> 卜老板唉聲嘆氣,那墨張舉人打了半折只要五十兩銀子寄放在他這里,結果兩年多才賺了一兩銀子,實在劃不來,但總歸是生意,又怕再放著沒有人買,終于還是答應了,重新裝回盒子里包上。 云娘便又道:“順手把那箱子里的那幾張畫都給我包上,我回家糊墻?!?/br> “哎呀!杜娘子,你可聽我剛向湯巡檢要十兩銀子一張?這可是京城名畫師的畫??!” 云娘嗤地笑了,“新年畫才二十個錢一張,你這舊畫就敢要十兩銀子?” “那怎么一樣?這是名家畫的?!?/br> “你別跟我說什么名家不名家的,若是真名畫家,怎么不掛在架子上好好擺著?”云娘擺手道:“湯巡檢為什么不買,他早看明白了。你這些說辭只好騙騙不懂的人,在我面前還是別說那些,趕緊給我包了家去糊墻?!?/br> 卜老板并不甘心,便道:“杜娘子,這畫果真好,你只摸摸這紙就知道了?!?/br> 云娘上前摸了摸,覺得紙果然很厚,原來這些畫是裱在一層紙上的,突然又發現那畫軸上裝裱的卻是上好的云錦,只是有些年頭,很是陳舊了,看著便不起眼,更是明白這畫一定要買下來。數了數共六幅,便蹙眉道:“也罷,糊墻也能結實些,等跟我去取那五十兩時再我多借一百錢給你吧?!?/br> 卜老板便應了,將東西一總包了給云娘。 云娘接了東西,帶著他去了蘇娘子的繡莊,將先前說好的五十兩分紅銀子取了,再向蘇娘子借了一百錢,一并給了卜老板,銀貨兩訖。 云娘抱著這一堆回了家,先將墨先放在一旁,卻立即拿干凈的棉布將六張畫抹干凈,鋪在桌子上細看,所有的畫紙張裝裱都一樣,上面亦都是花鳥,但是每幅又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