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阿凝拉著錦珠,匆匆而去。 趙琰遠遠看著她的身影,倒是笑了?;ü嵌鋬航K于感受到溫暖的春意,終于忍不住要綻開了么?他怎能不欣喜。 十三歲的阿凝的確到了懵懂知□□的年紀。和他對視的那一刻,阿凝恍然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破土發芽。這讓她惶恐。 錦珠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幸好姑娘自己回來了,不然可要急死奴婢了。您瞧瞧,這天兒馬上就變了呢!” 湖上吹來的風逐漸帶了幾分冷意,太陽不知何時已經隱入云層,天邊迅速集聚起厚重的烏云。這個時節的天,果然是說變就變。 阿凝被這涼風一吹,心頭松泛了不少。 陳勻小跑過來,身后還跟了幾個配了刀的精壯侍衛,回到:“殿下說了,讓我送榮六姑娘回府?!?/br> 阿凝點點頭,忽然就聽見天邊一聲驚雷,轟隆隆的,前一刻還敞亮的天一下子暗下來。 錦珠急了,“姑娘,咱們先去前面的亭子里躲躲?!?/br> 春雨瀟瀟而下,整片煙柳碧波都掩蓋在一片水幕迷蒙之中。 阿凝立在五角亭子里,看著眼前蒼茫遼闊的雨景心中驚嘆。這次第,同銜思閣一方小小天地的雨景,當真大有不同。 雨下得大,阿凝瞧著亭角上水流如注,忽然問道:“你們殿下呢?可有躲雨的地方?” 陳勻恭敬回道:“請榮六姑娘放心,倦水湖畔有不少這樣供人休憩的亭子,殿下大約在別處躲雨?!?/br> 阿凝點點頭,又道:“不是說倦水湖畔游人如織么?怎的今日就只有我們在?” 陳勻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今日因殿下和姑娘要來,故而提前把游人清了?!?/br> 阿凝點點頭。就知道是這樣。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她每回去方鑒樓,哥哥都要清人的。對這樣的保護,她也并不反感。人太多容易臟亂,她不喜歡。 望著絲毫不減弱的雨勢,錦珠憂愁道:“今日出門真該推個風雨卦才是?!?/br> 阿凝卻絲毫不愁,她此時正興高采烈,望著眼前難得一見的盛景,目不轉睛。 難怪,殿下說若想真正進益,就必須深入塵世,體味諸般風景。她覺得,活了這么十幾載,卻只待在銜思閣一方小小天地中,當真可惜了這美好華年。 這亭子做得精巧別致,名字倒也應景,就叫“春雨亭”。阿凝望見里面光溜溜一塊比她人還高的石壁,好奇道:“這是做什么的?” 陳勻道:“榮六姑娘有所不知,二十年前歐陽先生也曾在此避雨,他見雨景奇麗,事后便命人搬了一塊石壁在此,欲提筆作畫時,卻又搖頭,說是雨已停,景不在,再畫不出那份獨特風景了。后來歐陽先生回鄉歸隱,這塊石壁就再沒人管了?!?/br> 一旁的錦珠驚奇道:“你說的歐陽先生,可是曾任集賢殿大學士,號稱‘山林圣手’的畫藝大師歐陽陵?” “正是?!?/br> 阿凝也詫異,竟然誤打誤撞到了歐陽先生留下的石壁前。她轉身,望著傾天的雨幕發了一會兒呆,忽然開口道:“錦珠,備筆墨?!?/br> 冷欺花,煙困柳,隔望碧頃溟濛。 霧籠湖,蔭繡岸,前亭瀟瀟密還疏。 阿凝下筆極快,幾乎是飛速地在石壁上描畫著。歐陽陵說得對,只有聽著此刻的暮春雨之聲,才能下筆如有神助。 雨中白玉橋上忽然匆匆走過來一行人,當中一頂轎子,在雨中行得歪歪扭扭。 轎子里的趙玠被晃得頭暈,“慢些慢些,想把本王顛死???” “殿下,前面有躲雨的地方!”高延跟在轎子邊上,一手蓋著頭。雨下得大,他這蓋不蓋都差不多渾身透濕。 趙玠也看見了,“快些,去躲雨!瞧你這樣子,落湯雞似的?!彼@會兒滿心饜足,心情極好。想起那姚表妹,味道的確不錯。只不過,也不算什么極品。 女人嘛,其實大多數玩起來味道都差不離,除非真遇到極品的。 趙玠下了轎子后,正欲開口驅趕亭中避雨的人,卻被當中揮筆畫畫的身影瞬間吸走了目光。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確認這忽然冒出來的白衣少女不是自己的幻覺。 宣王殿下見過這樣多美人,原以為世上再不會有什么美人能讓他放在眼里,可眼前這位,卻讓他瞬間魂兒都沒了。 有一種美,是奪人心魄的。那樣霸道的、蠻不講理的,瞬間讓人忘記呼吸。 今日當真是個好日子。趙玠到后不久,又有一行人抬了兩頂轎子朝這邊奔了過來,卻是趙琮和榮宛。 ☆、第39章 煙柳畔(二) 今日榮宛和趙琮在離此不遠的逸仙園游玩,榮宛知道阿凝在此,便和趙琮說也想來這里看看。沒想到遇到一場急來春雨。 趙琮是當今文后之子,生得俊朗儒雅,身姿傲卓,五官中難掩俊秀,舉止間貴氣天成,今日一身藏青刺繡鑲領群青底子胸背飾彩繡團花圓領袍裾,腰間是群青彩繡腰帶,綴了一枚雙龍戲珠的墨玉。 他下了轎子,理了理衣袍,看見亭中擠滿了人,不禁皺了眉。 身后跟著的內侍小聲道:“宣王殿下也在?!?/br> 大約是趙琮一身氣息太過卓然,亭中的人都不由自主給他讓了路。趙琮一眼就瞧見背對著他木雕一樣的趙玠,還有趙玠前面,正在畫畫的白衣少女。 他眼神倏然一瞇,目光竟似再也移不開了。 榮宛原是想讓阿凝看看,鄭王殿下對自己的體貼愛護,才和趙琮提議來此的??僧斔吹奖槐娙藝@的阿凝時,心頭猛的一沉。 她當真是失策,怎么就忘了,她這個meimei生了一張能禍亂人心的臉!特別今日她這一身雪白的打扮,將那份仙靈毓秀襯托到了極致,有一瞬間,連她都以為是見到了仙女。 她看著猶自面帶微笑的趙琮,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 春雨亭,不過是民間一只小小亭子,比不得王公府邸的恢弘氣派,這會子一撥又一撥的人進來,里面便站滿了。 大家都自動把石壁前的地方讓出來,不管是主子,還是仆從丫頭,都在看著阿凝。阿凝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畫得停不下來。 雨,仍然在下著,亭前碧湖吹來陣陣清風,將阿凝發上的絲帶和月色裙裾吹得翩飛起舞,愈發將她襯得不似凡人。趙玠已經回過了神,但仍然舍不得挪開眼睛,心頭陣陣悸動著,暗道這么一個勾人心魄的美人兒,還生得這樣純真不識人間煙火,不知按在身下又會是個什么滋味兒。 前一刻得到的饜足,這一刻都變成了饑渴。連他自己都吃驚于這樣的反應。 趙琮的神情倒是自然許多,但眼珠子也沒舍得挪一下。 錦珠不認得這兩位,陳勻卻是認得的。他也只能干著急,只覺得錦珠姑娘說得對,今日當真該算個卦再出門。 可這還不算完。當渾身濕透的趙玹也趕到春雨亭時,陳勻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唔,該哭的不是他,而是他們家殿下吧。 趙玹今日在這湖畔找阿凝找了許久,這下看見了人,臉上一喜,大聲喚到:“阿凝!” 他這一聲在無人說話的眾人間十分突兀,可絲毫沒有驚擾到那個應該回應的人。 趙琮拉住他欲上前的身影,責道:“沒看見她還在畫畫嗎?” 趙玹看見他,目露驚訝:“五哥,七弟,你們怎么也在這兒?” 兩個人忙著看美人,沒搭理他。 趙玹心里也有點急了,心道,得讓他們知道阿凝是屬于他的才行。他想了想,對身邊的李廣低聲吩咐了什么,李廣便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上捧了件墨藍底子八寶紋樣織金斗篷,是趙玹今日穿出來的。 不論他人諸般心思,阿凝仍然做著自己的事情。這幅日后價值逾千兩黃金的石壁春雨圖,就在這樣偶然的時機里產生了。 不知何時,亭外雨停風歇,阿凝放下了筆,轉身笑道:“畫好了?!?/br> “啪”的一聲,趙琮手里的扇子就這么折了。 錦珠正欲給阿凝揉手腕,趙玹也正要親手把斗篷給她披上,“阿凝…” 話還沒完,阿凝卻無視了他,忽然走出了亭子。 原來她透過亭中眾人,一眼看到亭子外面靜靜站著的月白錦袍的清雋男子。 “殿下!”阿凝剛作完畫,心中的成就感和喜悅感無法抑制,只想著和人分享。一手教導她的老師,畫壇如今最負盛名的子熙先生,自然是最佳人選。 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見了,視亭中眾人為無物,眼里只有那位白衣男子。她穿過人群,一手拉住趙琰的衣袖,“你來看看我畫的!快點??!” 多少還是孩子心性。 趙琰望著她晶亮的眼和動人的笑靨,只想立刻變出一塊布來,將她團團蒙住不讓人瞧才好。 “你看我這個畫得好不好?”阿凝把他拉到石壁前,得意的笑容里滿是求夸獎的渴望。 趙琰收下諸般心思,認真給她看畫。 “畫得很好?!彼麄阮^,伸手拂過她額角的碎發,微笑道。 小姑娘立刻又笑了。她意猶未盡地看著石壁上的畫,連自己都驚嘆。趙琰卻拉住她的手腕,“雨停了,咱們該回去了。你若想看這畫,明日我命人把這石壁送去你府上?!?/br> 阿凝卻搖搖頭,“不要,讓它留在這里?!?/br> 趙琰哪有不依她的,低聲柔柔道:“好,就留在這里。咱們回府了好不好?” 阿凝點點頭,趙琰便拉著她,目不斜視,穿出了重重人群,走出了春雨亭,走入雨后愈發清新干凈的濃蔭綠柳當中。 趙玹尷尬地拿著斗篷,早氣得七竅生煙,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陳勻和錦珠等人跟在后面也走了,榮宛不知何時也已經告辭離開了。亭中便只剩下趙玠、趙琮。 趙玠看著阿凝離去的身影,久久凝視著,驚嘆道:“世間竟有如此美人……這么些年,本王當真是白活了?!?/br> 趙琮看他一眼,收起笑意,嚴肅道:“這姑娘是東臨侯的小女兒,七弟可不許亂來?!?/br> 趙玠笑著看他一眼,又看了眼地上摔碎的玉扇,帶了一分譏諷,“五哥,難道你不想得到她?” 趙琮淡淡道:“太美的女子難免引來禍端?!?/br> “若是她,便是引來割rou剔骨的禍端,我也認了?!壁w玠說著,又戲謔道:“榮四姑娘怎么忽然回去了,五哥不繼續充當護花使者了么?” 趙琮并沒有做聲,貼身內侍將損壞的玉扇撿起來,他拿在手里瞧了瞧,“這扇子,摔了也好?!鄙厦娴脑娋涫菢s宛題的,他不想存著。 趙玠拜別趙琮,當先離去之后,趙琮獨自立在石壁前,對著那幅畫看了許久。 早就知道除了姚沉歡之外,四哥還收了一個學生,原來就是東臨侯府六姑娘…… 這個女子,真是將姚沉歡、榮宛等一干美人都襯托得毫無顏色。引得他也生出許多遐想來。不過,再如何不凡的美人都是天下臣民,等到他登基為帝那日,還怕得不到她嗎? 阿凝一路都在蹦跳,絲毫沒注意到牽著她的男子此刻有些陰郁暗沉的眼。 趙琰給陳勻使了個眼色,身后的護衛丫頭便沒再跟著。 今日這一場雨把他的計劃都打亂了。這大半年里他把她藏得這么好,可這一場雨,讓他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費。 偏偏某個丫頭還毫無所覺,只知道在耳邊用她甜軟馨香的聲音誘惑他。 “春雨真的好難畫,比雪山難多了,你知道我當時……” “阿凝!”他終于打斷她的話,把她拉到身前,雙眸黑沉地盯著她。 小姑娘不明所以,一雙眼黑白分明的。 就是這雙純白清澈的眼,總是讓他無法繼續下去他的話。他沉默了一會兒,心頭涌動的暗潮終于平息了些,這才開口道:“畫累了吧,我幫你揉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