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岑戈說得沒錯,搜查益慈收容中心這天正好趕上周末,威風凜凜、眼神冷酷而兇狠的卡斯羅佇立在鐵門之后,脖子上雖戴著項圈鐵鏈,計算一下鐵鏈的長度,它絕對可以將來人撲倒并狠狠咬得遍體鱗傷。 因為卡斯羅的低吠和瞪視,郁郁蔥蔥的收容中心大門口多了一絲肅殺。 探員用事先準備好的□□干倒了卡斯羅,十七八個人魚貫而入,對收容中心進行了細致的搜查。讓岑戈意外和欣慰的是,中心里被救助的幾個孩子并沒有收到虐待或者慘遭器官買賣團伙的毒手,他們懵懂而開心地在劃定的區域玩耍,保姆在一旁看著,告訴他們,四處走動的探員叔叔們只是在打掃衛生。 探員們在靠后些的醫療樓里有了重大發現,一是顧明沒有死,他被關在倉庫里,睡得很沉,看來有人每天都給他注射安眠藥劑,讓他安安靜靜地避過風頭;二是另外一個被摘腎的人找到了,他確實還在恢復中,但他不是個流浪漢,而是為了錢自愿賣掉一個腎臟,跟他簽約的人就是白主任。三是醫療樓里有一個可以進行器官移除的手術室,手術室外的草坪上發現了狗啃剩的骨頭,大抵在進行手術時,卡斯羅充當了保鏢的角色,外面的人進不來,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白俊溪灰頭土臉地被拷走了,他盯著岑戈看了很久,似乎認出了對方的相貌,又是忿恨又是苦惱,卻只能由探員押著走。 收隊的時候又路過孩子們玩耍的空地,他們臉上洋溢著天真的笑容,笨拙又乖巧地向探員們揮手打招呼。不知道他們的父母為何拋棄這么可愛又可憐的孩子們,而他們身在魔窖一樣的摘腎手術室外竟然這般安然無恙,岑戈想,其中或許有什么他們沒想到的內情。 白俊溪被押到刑偵中心時,韞安醫院的副院長廖紀、黑中介馬子燃也相繼歸案,他們三人分別向探員供訴了自己的犯罪事實。馬子燃是黑中介的頭目,幾年來專門聯系人體器官的供方和買方,他手下有十八個人負責收集信息、核實并組織交易,顧明只是一個小嘍啰,負責本地器官運送,且剛干沒兩年,比較生疏膽小。他是韞安醫院和益慈收容中心的中間人,兩頭都熟識,出車禍后,馬子燃感覺大事不妙,馬上通知了白俊溪,聯系上顧明后騙他到收容中心來,軟禁了他。 韞安醫院的常務副院長廖紀主要負責接收需要器官移植的病人,暗地里介紹馬子燃給他們認識。這是增加收入的一個途徑,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非法來源做治病救人的善事”。常規器官捐贈需要多項審批,但非法來源的器官不需要這么復雜的程序,也節省了不少時間,來錢也更快。 人需要器官移植才能保命的情況下,花多少錢都愿意。他們利用自己的手術室和設備等等,為配上型的病人做移植手術。當然,器官的非法來源并不只有益慈收容中心一個,馬子燃還聯系著幾個賣腎場所,所以,韞安醫院這項“額外收入”一年還不少。除了廖紀外,院長也知情,兩人動員了醫院里幾個外科醫生、護士參與此事,為了不引人懷疑也確保安全,時常也邀請外地的醫生過來做手術,并支付豐厚的車馬費。幾年來,他們移植過腎臟、肝臟、□□甚至心臟,每臺手術要價幾十萬,再按照事先約定的比例分給黑中介和器官供體。諷刺的是,損失最大的器官供體只能拿到區區幾萬元,而中介和醫院則分得數十萬元不等的不義之財。 “你要等器官捐贈,等配上型,多難?”接受審問的廖紀發出了一聲感慨,愛馬仕皮帶,歐米茄手表,渾身的名牌散發著金光,又隱隱透出些許血色?!坝腥诉€沒等到配上型,就一命嗚呼,再多錢都沒用。有人愿意賣就有人愿意買,既然錢可以救命,為什么不花在刀刃上?你們截住了兩個腎臟,就意味這兩個人暫時沒辦法延續生命,可能他們以后再也等不到合適的腎臟,會因此死掉!資源也好,生命也好,本來就是根據錢的多少而劃分的——窮,你就最好不要生病,不要跟富人談什么平等?!?/br> 言青氣不過,說:“窮人富人都是一條命,真得了絕癥再多錢都救不了。命運就是這么公平,誰都會生病,誰都會死!” 廖紀不屑地笑笑,回了一句:“快和慢而已?!?/br> 快了,他們就賺不了多少錢,慢了,才能一步步將病人的錢轉移到自己口袋里。 在韞安醫院,這類非法的器官移植手術被稱為“改善”,是他們內部的一個“黑話”,只有參與此事的人才聽得懂。他們以“這是治病救人”為價值觀,大行斂財之事,生了銹的柳葉刀,早就讓“白衣天使”的名號蒙上一層黑色的污點。 益慈收容所這里,文章就大了。白俊溪交代,他就是一個執行者,幕后黑手竟然是基金會會長,本市著名的企業家董佳益。他們利用收容所里的手術室,在周末實施器官移除手術,僅有幾個人知道這勾當??ㄋ沽_是董佳益養著的,跟岑戈預料的一致,它不但充當看門犬,還在手術時護衛里頭的人,以免誰忽然闖入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除了摘取器官販賣外,他們竟然還將前來打工、暫住的婦女賣到發廊從事賣.yin活動或邊遠山區給單身漢當老婆。 “我們老板只接收一些自愿出賣器官的,中心里收容的那些流浪漢、孤兒,老板不讓動。那個……那個死掉的乞丐是我自作主張配型給賣了的,沒想到他會死……對,我從來沒遇見這樣的事,有點害怕,就……就給扔了。錢?有的,約定好了,是35萬元。這事,我們老板不知情?!卑卓∠獩]有了當日的威風,駝背彎腰低著頭,低聲交代著自己所做的一切。 商鴻朗萬分不解,“你們老板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拐賣婦女、買賣器官,還建個什么收容中心,收養那么多貓啊狗啊的,到底有沒有對孩子們下手?有沒有賣孩子!老實交代!還有,他缺錢嗎?他那么大的企業干嘛的?干一票他能得到多少錢?” 白俊溪微微嘆了一口氣,“我們老板……說實話我也搞不懂,他的意思是,慈善是慈善,那個事是那個事,分開做,不耽誤,也不能混為一談。那些錢吧……他也沒要,都投到基金會去了?!?/br> “哇靠,還有這樣的人?”商鴻朗很吃驚,有點口不擇言。 一旁的趙蘇漾暗暗也覺得驚訝,大企業家董佳益參與買賣器官和婦女的事本來就很不可思議了,竟然還不是為了一己私利,那么他費心做這些事究竟圖個什么? 這邊,審訊工作還未完全結束,偵查局大廳導問臺的小石電話通知案件主辦人岑戈,“岑隊您好,我們接待了一個叫做董佳益的人,他說要就您負責的案件自首?!?/br> 坐在監聽室的岑戈道謝后掛了電話,走到電梯口,只見一個中年男子剛走出電梯,clarks短袖襯衫和西褲,手拿一個lv男款小皮包,長相雖不出色,勝在穩重,就是看上去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想必這就是董佳益。 董佳益沒有帶律師,信步跟著岑戈走進一間審訊室,在等待其他參與審訊的探員到位時,他遞給岑戈一張名片。岑戈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腕上,名貴手表的遮掩下,還是露出皮膚上兩道不是很整齊的劃痕,許多割腕自.殺的人都留下這樣的疤痕。怎么,他曾經想不開要走這條路?或者他跟許多成功人士一樣,竟患上抑郁癥? 聽說企業家董佳益個人資產上億,僅收容中心的基建投入就達近1億,如果說馬子燃、廖紀等人的違法亂紀是為了錢,他又是為了什么?這些都是謎,只能由他自己揭開。 不多時,商鴻朗走進來,在岑戈身邊坐下,趙蘇漾則坐在他們斜對面負責記錄。 董佳益見他們人來齊了,清了下嗓子,“我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天,早來晚來都一樣,還不如我自己過來。我做了一些壞事,違反法律,有時候很后悔,有時候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懲罰了我覺得該懲罰的人就好?!?/br> “你跟那些賣腎的什么仇什么怨?”商鴻朗一直很好奇,現在能直面董佳益,自然迫不及待發問。 岑戈拍了拍商鴻朗的手臂,示意他按照常規訊問步驟來,不要隨意發揮。商鴻朗自覺失言,又說:“董先生,你是來自首的,請直接跟我們說說你做了什么違法犯罪的事?!?/br> 董佳益沉默了一會兒,思路整理清楚后,才開口道:“我這些年為了報復我們村那些貪得無厭的老鄉,不光把他們送過來想要借打工之名不勞而獲的女兒賣給人販子、發廊,如果配得上型,還把他們能用的臟器給賣了,別說腎臟、肝臟,就是心臟,我也賣。這就是我的初衷,至于后面那些自愿賣腎的人,順手助他們一把而已,我沒親自做,都交給底下人了?!?/br> 趙蘇漾愣住了,下意識望向岑戈,得到他的允許后問:“你真的賣過別人的心嗎?” “賣過?!?/br> “人的心被取出來后,活不了的?!壁w蘇漾有點難以置信。 “活不了就不要活了,有些人活著也沒用?!倍岩胬淅涞鼗卮?,他一直都是帶著這種冷峻的表情說話的,好像只是在講一個從別處聽來的故事似的。 負責審訊的三人意識到,董佳益的罪行沒有買賣器官、販賣人口那么簡單,他可能還是個直接或間接殺人犯。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 ^_^ ☆、36|死魂靈(8) “不知你們有沒有調查過我,我是白手起家,父母都是農民。 我上初中前,幾乎沒有離開過我們村子,枋徑村,你們肯定沒聽過,在桐州靠西北邊的一個鎮里?!?/br> 一提到桐州,趙蘇漾就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和一琴在龍葳古城旅游時遇到的覡族火災案。不過,桐州那么大,小小一個村,如果不出點特別的事情,誰會知道? 地名也同樣引起了岑戈的注意,他抬眼望向趙蘇漾,正好,她也朝這里看來,四目相對,她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低下了頭。岑戈想起她當時心心念念的“興奮劑”,不禁也莞爾。不知那時她能不能想到,幾個月后的今天,兩個人坐在同一間審訊室里,再次為了一個案子而殫精竭慮。 “我們家很窮,底下還有一對龍鳳胎的弟弟meimei,不過,很不幸,他們在很小的時候生了場病,都沒了……我爸身體不好,干不了體力活,一年365天有300天都病躺在床上?!倍岩娣潘闪诵?,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平放在跟前的小桌子上,“初中我是去鎮里上的,高中去了縣里的一中。毫不夸張地說,我讀書很刻苦,因為我知道自己不能一輩子留在村里,靠種菜種果園為生??墒俏铱忌鲜锥嫉囊凰攸c大學時,跟所有貧困生一樣,學費和生活費的問題擺在了我父母和我面前,那時比較早,助學貸款什么的,我們不懂。這些費用是村長幫忙解決的,村里人你家五十我家一百地湊,我媽欠條一張張寫,連二十塊錢的都寫,最后總算湊齊了。我去上大學后,家里又少了一個勞動力,生活更不好了。我沒閑著,勤工儉學,一點一點地還村里人的錢?!?/br> 同樣是欠著學費,前幾天抓獲的“劃臉男”尹斌和董佳益的處理方式完全不同,一個好吃懶做,能拖就拖,不能拖就怪學校怪社會;一個勤工儉學,辛辛苦苦如滴水穿石地還著。偵辦尹斌案的趙蘇漾感觸頗多,尹斌又懶又可惡,可犯下的罪行比當初勤工儉學的董佳益輕許多。世事多變,用曾經的行為來評判今天的罪犯,看上去毫無價值。 “我推銷過牛奶、英語報紙、手機卡,還做過很多,我也忘記了?!倍岩鎿u了搖頭,接著說:“反正,錢我是一點一點還完了。畢業后我找到一份工作,收入還可以,從那個時候開始,很多東西就不一樣了。有些老鄉寫信或者打電話給我,問我借錢?!?/br> 正在記錄的趙蘇漾抬頭看了看他,覺得他眼中的冷峻更甚。 “那時,對于他們,我是懷著感恩之心的,年輕啊,講義氣,講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甚至覺得,為了償還他們的恩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畢竟當年沒有他們湊錢給我交第一年的學費,我連大學都上不了。他們只要開口,我就借給他們,一開始,一百兩百的,沒打借條,也沒說什么時候還,我咬咬牙也就自己挺過去了,畢竟錢可以再賺,大不了吃得差點就是了。村長也找過我,說要修條路,讓我出資3000,我也交了。我剛把錢給他不到一個月,我爸生了場重病,我把他接到首都醫院,可我手頭基本沒什么存款,只能先向我的同學、同事借,好不容易把我爸的住院費那些給墊了。我爸的病好了回去,我媽又病了,還得治。等我把我媽送回村里,村里人夸我孝順之外,覺得我有本事,有錢,父母連著生病,還能這么快治好。他們不知道我那時過得多拮據,欠了別人將近兩萬塊錢。那時的兩萬是筆巨款,我不吃不喝拿半年工資才能還上。我又為錢發愁,剛好我有個同學在長寧,說有個項目問我愿不愿意辭職跟他一起干,回報率很高,我答應了,因為我得趕緊把人家的錢還上。我搬家那陣,連續吃了一個月的泡面,別說腸胃怎么樣,膝蓋都發炎水腫了。我都這樣了,還是陸續有一兩個老鄉問我借錢,一開口就是一兩千,說家里要辦喜事缺錢。我實在沒錢給,他們可能去我家對我父母說了什么諷刺打擊的話,我媽哭著給我打電話,罵我不能這樣沒良心,忘恩負義?!?/br> 商鴻朗有些動容,眉頭微皺,眼神復雜地望著他。如果不是心理變態,人不會無緣無故以殘害他人為樂,董佳益這段不為人知的灰暗過去,或許就是導致他走向極端的導火線。 董佳益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吐出來,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包煙,很有禮貌地看向趙蘇漾,“不好意思,我能不能抽根煙?” “呃……行?!壁w蘇漾點點頭。她入行不久,像這樣彬彬有禮的罪犯,十分少見。不過,她碼字時,心理越扭曲的人,就越描寫得風度翩翩,這種反差感她也不算完全沒經歷過。 商鴻朗高興了,把夾在耳朵上的煙也拿下來,正要點,余光瞥見岑戈偏頭直直看著他,那眼神挺嚴厲的,就默默把煙放到了桌面上。 一根二手煙和兩根二手煙有區別嗎?顯然,某人認為有。 “謝謝?!倍岩骖h首,點著了煙。 “我最后還是把錢給了他們?!彼麏A著煙,見桌上沒有煙灰缸,就用口袋里掏出一張自己的名片,諷刺地笑了笑,把煙灰撣在背面,“可能是因為幸運,我跟我的同學合作的那個項目賺了一大筆錢,可以說是‘第一桶金’,我也摸到了一點門道,決定以后自己單干。在這期間,老家的人但凡有什么要求,其實就是借錢,我有求必應,盡管我知道他們從我這里拿到的錢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我爸媽向他們籌借的學費。我成了‘提款機’一樣的人,肩負著全村人的生活開支,我答應‘借給’他們的錢,晚一兩天沒到賬,他們直接找我爸媽問。我問我爸媽,你們不覺得村里人有點過分嗎?他們老實巴交的,只跟我講,村長說了,我是全村人供出來的大學生,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我的一切都是村里人給的,該還,就要還?!?/br> “這也太過分了?!鄙跳櫪氏訔壍?,“強盜邏輯!道德綁架!” 對于探員的認同,董佳益不以為意,望著天花板一角,眼神淡漠、語氣平淡地說:“從一開始的幾百,到后來說要蓋房子缺的幾萬,我做生意賺了不少錢,漸漸覺得這些錢不是個負擔,可他們三天兩頭的要錢已經讓我心中的感恩消失得無影無蹤。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我給他們錢,就是在打發乞丐。我們那個村一直富不起來,大抵跟村里人習慣于向鄉里要貧困撥款、向我要錢有關??墒?,人言可畏,我爸媽還住在村里,村里人的言論對他們二老來說比什么都重要,那是他們的‘名聲’。我想過要把他們接過來,可他們住了幾天就嚷著要回去,說鋼筋水泥的樓房,鄰居碰面招呼都不打,太不習慣,堅決不肯留下?!?/br> 有的人仗著自己曾經給人的一點恩惠,就覺得別人應該傾其所有一輩子報恩,得寸進尺。甚至認為,因為你富有,我貧窮,你就應該幫助我,不幫就是你為富不仁,喪盡天良。當這種觀念盤踞于一群人的意識形態里,就會演變為十分可怕的價值觀,讓那個被他們這樣要求的人痛苦不堪。 要錢果然只是一個開端,董佳益說,村里人求他辦事,生病了,就千里迢迢拖家帶口跑到長寧來要求住在市醫院,還不能是普通病房。一個人住院,其他人就住在他家,跟旅游似的,讓他出錢玩遍吃遍長寧。有時一頓豪華大餐后,幾個村民咬著牙簽,眼神清高,“其實大城市的東西也沒什么好吃,不如我們原汁原味的土菜!”董佳益只能賠笑。 一個病好了,回去一宣傳,老董家的兒子怎么有本事,怎么有票子,長寧怎么繁華怎么好玩,一個月至少兩撥人到他家落腳,胡吃海喝,臨走前帶得帶點什么洋酒好煙。 他父母的“地位”在枋徑村高得要命,基本沒有勞動能力的父親還當上了掛名副村長。別說村里,連鄉鎮、縣里都有人過來攀親戚,這種“榮耀”對老董家來說是前所未有的。 鄉里的學校要翻新,董佳益,你這個大企業家能不能贊助些,你可是我們鄉里學校培養出來的呀。 縣里的圖書館要增購些東西,董佳益,你這個大企業家是不是該捐些書桌書柜,沒有我們縣一中,你也考不上大學不是?感謝信已經寄到你老父母那兒去了,捐不捐的,你看著辦。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董佳益的一雙老父母享受村里、鎮里人不知真假的尊重目光,住進了新蓋的二層小樓,也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兒子有本事,卻不知道董佳益在恩情和厭惡的包夾下漸漸患上了抑郁癥。 “抑郁癥使我總是覺得自己走在一片看不見盡頭的荒漠里,我經常瀏覽一些鼓吹自殺的論壇和悲觀厭世的帖子,我的抑郁越來越嚴重,一直用藥控制著,最嚴重時,我重金聘請的頂尖psychological doctor(心理醫生)一周過來三次?!倍岩娴囊恢熑嫉搅吮M頭,快燙了手才曉得摁滅。他摘下昂貴的breguet手表,左手腕上猙獰的割腕疤痕清晰地暴露出來?!拔业撵`魂已經死了,rou體還活著罷了。在我眼中,他們也是一樣,只是可供買賣的奴隸?!?/br>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 irisあ非晚 ☆、37|死魂靈(9) 過了兩年,董佳益的父親重病難治,終于去世了。 老母親一個人住在小樓里,由他請來的兩個保姆照顧著。村里人偶爾去看看,送點瓜果,就又算是“恩惠”了,好像幫著他贍養母親似的。老母親不愿離開村子,不知究竟是舍不得住了一輩子的小村,還是舍不得村里人欣羨的目光和“大企業家之母”的光環。 有時候,吹捧和崇拜是一種比金錢誘惑更讓人難以自拔的東西。 “我家二丫昨兒個上你那兒去了,你幫忙著謀個工作,也好讓她貼補些家用?!碑敵酢百澲绷?0塊錢學費的一個老鄉某次打電話給董佳益,撕開了一道“幫村里人進城打工”的口子。誰都知道,他們家二丫出生時母親難產,有點缺氧,導致腦子不太好使,小學勉強讀完了,連鎮里的初中都沒去上。 這樣一個智商有缺陷的女孩,莫說賺錢貼補家用,連獨立生活都很有問題。這分明不是要找工作,而是叫董佳益替他們養著這么一個累贅啊。20塊,就算20000塊都不足以讓人這么“幫”你,恩情變成了要挾。 那時,事業有成的董佳益正cao心著慈善收容中心的用地審批。他建立收容中心絕對不是虛偽慈善,多年沒找對象的他曾經養過一只狗,可惜在村里人進進出出中,狗從家里跑出去,再沒回來過。他想,如果狗真的被人撿走了,希望能受到好的照顧。久而久之,他將自己這份憐憫和希冀投射到無家可歸的貓狗上。 “跟人相處久了,越來越喜歡狗?!倍岩胬湫χf。 竟然跟我不謀而合——趙蘇漾挑眉,感覺岑戈在看自己,八成也想起自己曾說過基本一樣的話了。 他做慈善是真的,且認認真真在做,小貓小狗,無微不至,連別人丟在門口的棄嬰也寬容地收進來養著。在他看來,這些才是真正需要幫助的,每收養一個棄嬰,他就能睡一晚上的好覺,抑郁癥在孩子們無助而純真的笑臉中有所放緩,至少他不再想著一下子把安眠藥都吃完睡死過去,永不醒來。 為了在收容中心里建立孤兒院,還得擴大占地面積。董佳益臉上浮現了一種報復的快.感,“我把二丫送給了負責用地審批的某個人,告訴他,這是個處.女,好好享受?!?/br> 聽了這話,趙蘇漾臉色一凜,露出幾分不悅。 這是董佳益走向極端的第一步。二丫被幾個人陸續玩.弄,審批下來了,孤兒院得以開工建設。他把二丫送進了某聲色場所,跟老板說好,讓她賣.yin,每個月那被故意苛扣得很微薄的收入他一分不留,全部寄回了她爸爸那里,二丫爸爸還真以為是董佳益給的呢,高興得要命,好似找到了致富門路,經他大嘴巴老婆一傳揚,全村人都開始盤算著送孩子或者老婆“進城打工”的主意。 一面來自二丫他爸假惺惺的“知恩圖報”錦旗送去了董佳益老母親那里,她喜滋滋地掛了起來。家里整整一面墻都是各種各樣的暗紅錦旗,當初她男人去世前,也是望著它們幸福地闔眼的。 “小益,我讓我大丫頭玲子到你那兒去了,你看著給安排個事做?工資不能少了,至少哇,不能比二丫那傻姑娘少!”這是第二個。 “佳益,我是你二嬸的表妹她姑子的二兒子,我們住在鎮里,你小時候還抱過你呢?不記得我了嗎?也沒什么事,聽說你成了大企業家,我就思量著領著我家婆娘到你公司里去干,啥都行,主管啊,部門經理啊,我們不嫌!”這是第n個。 凡是去了長寧讓董佳益給介紹工作的,幾乎有去無回,大家都說他們是去過好日子了,不回來了。幾個回來的,似乎有點怪怪,偶爾說幾句董佳益的不是,還被人捂住嘴,可不能給自家斷了這“致富”的門道??! “你賣了幾個婦女?”商鴻朗問道。 “記不得了?!倍岩鎿u搖頭。 來“打工”的年輕女孩要不就送去賣.yin,要不就賣給人販子送到更偏僻的山村里,那里山外還是山,根本沒有公路,就算讓你逃,也逃不出三公里。賣得的錢,寄回他們的父母那兒。他們想看女兒是沒門的,就算這些女孩回去探親,也不敢講自己的長寧的工作,畢竟女孩子的名聲在那個村里比什么都重要,她們還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回去嫁人呢??赡悴滤齻兊母改冈趺凑f—— 回來干啥呢,在大城市多好,以后讓小益給你介紹一大款,爸媽跟著你享福去。 想得開的,回去繼續讓各種各樣的男人在自己身上耕耘,想不開的,沒多久就自.殺了。 那些年紀大些的婆娘和懶漢更不好過,真以為自己是去享福的呢,其實董佳益已經想出了更加陰毒的手段——角膜。要知道,角膜這種東西活人是捐不了的,只有死。 “他們沒什么文化,干不了精細的活兒,我就讓他們去給建筑、裝修工當學徒,學會了就安排他們去一些工地做事,都是危險系數高的工作,手生一不小心容易出意外。我也不追究,拿點賠償款就了事。也不知道是上天注定還是他們自己倒霉,該死的一個都沒活下來,統統死在工地上。我通過馬子燃的牽線搭橋,以一只15萬的價格買給需要移植角膜才能復明的人?!?/br> 董佳益跟那些死了老婆的男人和死了男人的女人說,他們在工地干活出了一次大事故死了,真對不起啊,這是賠償金,30萬。證明、骨灰在這里,辦后事我出錢,保證風風光光的。 “我早就派人暗地登記了他們的血型和其他信息,只要配上型,什么器官我都賣。所以我心里是盼著他們死的,那些熟悉的雇主大概也摸透了我的心理,剛開始還挺緊張,后來死一兩個人他們壓根兒不當回事?!倍岩鎻膽牙锾统鲆粋€本子,放在桌上拍了拍,上面記載著名字、什么器官、多少錢,數了數,七個男人,五個女人,“他們懂什么,帶去醫院做給檢查,說得了什么重病。不要緊,我出錢給你治,做個手術把某個內臟摘了,他們回頭還得感謝我。如果有人需要心臟,那么他們做手術時死在手術臺上或者在工地上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會引人懷疑,畢竟,我能弄出完整的假病歷?!?/br> “怎么賣?”商鴻朗好奇地問,好像是市場問牛rou多少錢一斤的口氣。 “腎臟35萬,肝臟350萬,心臟600萬。要活命,多少錢都有人愿意掏。當然,沒錢就沒命,怨不得我。再說,這些錢我一分沒要,都拿去搞慈善了。你們信不信,就算我收養的那些孩子一直沒被人領養走,我也有錢養他們到成年?!?/br> 趙蘇漾聽得背脊發涼,卻有些許解恨。董佳益固然走上極端,可這也不是他的天性使然,好多人在背后逼迫他,一步步把他和自己都推到絕路上去。道德綁架、得寸進尺,到頭來兩敗俱傷。 “白俊溪做了什么我不清楚。我跟他說得很明白,我干我的,他要做什么他做主,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如果能不被人發現最好?!倍岩媛柭柤?,“人哪里分好壞呢?我們村里的那些人,從來也不做什么殺人放火搶劫偷竊的壞事,可他們之于我,好嗎?他們需要錢,需要我的報恩,我哪次沒滿足他們?我壞嗎?” 一時間,商鴻朗和趙蘇漾竟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 “罪不至死?!贬昊卮?,久久沉默著的他終于開口,“你只是在泄憤和報復,你的勇氣如果放在說‘不’字上,很多人都不必死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