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莫景平快走幾步,站在岑戈的辦公桌前,雙手撐著桌面,“我們本地的這十幾家有能力做器官移植的醫院大多醫用設備、器械和部分藥劑都由某幾個公司長期供應。我對比了近五年的數據,韞安這所私立醫院每年的手術量只比這幾家三甲醫院少20%,但購進的手術室耗材、藥劑是比那些醫院多10%左右,你們看——”他從商鴻朗手里抽出一份復印件,“0號pds滑線、0/5滑線、潘氏引流管、岳氏墊、雙j管……這些都是泌尿外科手術會用到的,當然,這是出貨單顯示的內容,韞安醫院的進貨單據肯定存在造假?!?/br> “多出來的部分用在什么地方……”岑戈沒再說下去,一方面是因為大家心知肚明,另一方面是聽見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有人禮貌地扣了扣敞開的門,只見霹靂哥和趙蘇漾站在門口,岑戈頷首,他倆就一起走了進來。岑戈見了趙蘇漾,眼中又浮上些笑意,上下打量她一番,卻一言不發。 趙蘇漾知道他什么意思,故意晃了晃包著個創口貼的食指,意思是——我除了這個小傷口,可沒再破皮見血。 “北郊那些診所就不提了,別說摘腎了,連解剖耗子都不行。倒是有個衛生院,我們進去看了,沒有像樣的手術室,他們唯一能動的手術就是拔智齒?!迸Z哥捂著腮幫,曾經差點被智齒整死的他心有余悸,“本來是一無所獲的,后來,小趙——”他很得意地雙手伸向趙蘇漾,好像在邀請她跳個舞似的,“她提出一個很有價值的問題?!?/br> “什么問題?”岑戈挑眉,眼中笑意不減。 笑點低的霹靂哥撲哧笑了,“她問:‘相親講個男女一見鐘情,配型可沒那么容易,知道你需要腎,就一定能立刻找到一個能配上的我?’所以,我忽然意識到,流浪漢不是在別人需要腎臟時才去街上抓回來的,而是本來就呆在某處,就好像一些黑中介圈養供體一樣,一旦配上型,馬上手術。小趙真的很聰明!” “不是聰明,‘配型’這個關鍵詞讓我聯想到骨髓捐贈,先有一群捐贈者提供血液樣本,才談得上配型。等需要造血干細胞了,再滿大街找人去驗血,怎么來得及?”趙蘇漾不懂什么謙虛,就實話實說。 岑戈聽了,想起了失而復得,卻又得而復失的岑凝,眼睫一沉,虛望著低處,四周似乎圍繞了一層壓抑暗黑的霧。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 沉默的魚 查資料查得眼睛疼~最近掉頭發好嚴重嗚嗚嗚 ☆、32|死魂靈(4) 記憶的片段就像破碎的鏡子,每塊棱角都是那樣鋒利。 “哥哥,我總不愛讀書,現在真的不用再去學校了……”大熱天,病房里岑凝戴著口罩,眼睛彎彎的好似在笑,卻又那么悲傷。 “哥,你請假這么久不去上班,不會挨罵的?以前你連我的生日都趕不回來一起過!”岑凝拉著他的手,撒嬌地問。 “哥哥,為什么你和爸爸mama都配型失敗,其他人卻成功了?‘他’是我們的親戚嗎?”岑凝眼中興奮難掩,又是好奇又是感激。 “爸爸、mama、哥哥!我去上學啦!”身體恢復了的岑凝重新背上書包,以前總不愛上學的她竟然出奇地期待和雀躍…… “小凝失聯了!岑戈!你馬上回家!” “請問——您是國家緝毒局行動一處的岑戈嗎?……這里是陵州偵查局……我們在穗山附近發現一具女尸,經過鑒定,確認其為失蹤的岑凝?!?/br> “拉住他!不要讓他看尸體??!”“岑戈!請你出去!這里交給法醫!岑戈!你一直以來的自持呢?!” “請你冷靜點!聽我說!是槍殺沒錯,但跟你曾經拘捕的女毒販anemone是否有關還需要核實!這樣的事……”“岑戈你回來!岑戈!岑戈!” “小戈,你媽她受不了這個打擊……現在情況很不好。爸爸身體還頂得住,你放心?!?/br> “岑戈,你要離開緝毒局?聽著,你去了陵州偵查局會直降三級成為普通探員,岑凝案是不是anemone報復還沒有定論,就算是普通兇案,作為親屬,你也參與不了。失去你是我們緝毒系統的損失!” “小戈,爸爸輾轉問了很多人,岑凝案并非掛在陵州偵查局,而是直接移送刑偵總局,國家緝毒局也介入了調查,所有調查進展暫時都不公開。岑凝的去世,可能比我們想象得復雜一些?!?/br> …… 霹靂哥沒注意到岑戈的表情,繼續說:“住在附近的居民告訴我們,要說能安頓什么乞丐、流浪人員的地方,就是收容所。他們說北郊有個純公益目的的收容所,是個慈善機構,市里一些沒良心的人經常偷偷把棄嬰扔在那個慈善收容所門口,他們撞見好幾次?!?/br> 岑戈定了定神,看向葛霹靂——他說的這個線索很重要。 余光瞥見站在一邊的趙蘇漾,她雙手背在身后,似乎當年捐獻造血干細胞一事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即使提到了骨髓捐獻,也從未在后面加一句“我曾經如何如何”。真正的善良大抵如此,不強調自己做過的善事,因為那些善事對于她來說就是極普通的一件小事。 “你說不要打草驚蛇,我們就偷拍了幾張照片回來?!迸Z哥掏出手機,找出幾張照片。 樹叢簇擁下,幾幢白色貼紅磚邊小樓聳立,低矮的紅磚圍墻上掛著幾幅兒童手繪宣傳畫,圍墻內也是一片郁郁蔥蔥,黃色的半圓形的拱門上方一行字—— 益慈愛心救助收容中心。 很長的名字,一旁還圍繞著幾只和平鴿裝飾圖案。 岑戈抬手,示意商鴻朗查一查這家慈善收容所的相關資料,他自己則在網頁搜索欄里鍵入“長寧益慈愛心救助”兩個關鍵詞,果然看到了一排新聞。如《長寧市首個由慈善基金會建立的“益慈愛心救助收容所”用地審批通過》、《長寧市嚴整流浪動物,益慈愛心救助收容中心歡迎市民免費領養》、《益慈愛心慈善基金會會長董佳益談收容中心孤兒、棄嬰領養現狀:仍不容樂觀》…… “董佳益……”岑戈望著屏幕,低聲重復著某條新聞中出現的人名,這個名字似乎在哪里聽過。 “對,董佳益!”商鴻朗查到了一些資料,站起來說,“這個收容中心的出資人和名義上的負責人就是他。他是重益機械的董事長,數年前白手起家,今年剛好‘男人四十一枝花’。長得嘛,比較一般,但是家產過億,絕對的黃金單身漢啊……” 大家都覺得,商鴻朗沒成為八卦記者是娛樂界的一大損失。 岑戈等他自顧自嘰嘰咕咕地說完,才開口:“說重點?!?/br> “呃……”商鴻朗抓抓后腦勺,“他開辦的這個收容中心八年前開始運作,和市區其他收容所一樣,收治一些受傷、生病的流浪動物,另外,因為一些人把棄嬰扔門口,他們里頭有個小型的孤兒院,對此我們市電視臺還報道過,里頭大概十來個孩子,最大的也才六歲。對益慈的報道都挺正面的,不過,有些網友在城市論壇里反映,每次碰上市容檢查,乞丐、流浪人員會暫時安排在收容所,益慈也是其中之一,等檢查過了又放回去。因此,我不負責任地揣測一下,益慈想截留一兩個乞丐什么的下來,不是沒機會的。整個北郊,最有能力和財力收留流浪者、弄個手術室的地方就是益慈!” 霹靂哥聽了很欣慰,和趙蘇漾對視一眼,互相交換了一個慶祝勝利的眼神。 欣慰過后,趙蘇漾忽然擔憂起來:“如果益慈有個地下摘腎手術室,十幾個孤兒豈不十分危險?要知道,他們中的一部分是棄嬰,這些年到底撿了幾個棄嬰誰都不知道,隱瞞數量也很容易。只要能配上型,董佳益肯定……” “目前我們沒有證據,主觀臆斷不代表事實。白手起家到資產過億,這種企業家是否對買賣器官所能分得的十幾萬不義之財趨之若鶩?”岑戈阻止他們繼續盲目地討論益慈收容所和其出資人,“腎臟在運輸途中被探員截獲、拋尸后被立案偵查的事一定引起了主謀們的警覺,他們不會把證據放在明處讓我們去查?!?/br> “那……怎么辦?”霹靂哥問。 岑戈有條不紊地布置道:“先著重調查韞安醫院和顧明的聯系人。顧明運送的兩個臟器都來自成人,一個摘腎者已經死亡,另一個還在恢復中,如果他和死者一樣都是個精神異常者,一旦放回市區,從此銷聲匿跡。派幾個探員到益慈附近蹲守,觀察觀察,同樣不能打草驚蛇。假設益慈真有問題,十幾個孩子就成了人質,不利于我們進行解救?!?/br> 大家點點頭,各自沉默著。 商鴻朗的肚子忽然不爭氣地發出了一陣“咕咕咕……” 霹靂哥又笑起來,岑戈看向尷尬的始作俑者,釋然道:“解散?!?/br> 趙蘇漾本要轉身出去,回頭卻見岑戈并沒有下班的意思,仍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研究著關于益慈收容所的那些新聞。他的獨立小辦公室三面的都是玻璃墻,即便有一些虎皮蘭、滴水觀音盆景遮擋了部分視線,里外人的一舉一動還是互相一目了然。 岑戈抬眼,“既然你不急著走,等我一會兒?!?/br> “好?!壁w蘇漾答應下來,找了張靠背椅坐下。 “目前顧明的聯系人是一條重要的線,找到他還需要時間,我們不能干等。益慈那邊雖不能打草驚蛇,還是有必要探探情況,你敢不敢孤軍深入?” “不敢?!睂嵳\人趙蘇漾摸摸后腰,那兒正是摘腎手術區。 岑戈愕然,無奈一笑,“連說句假話都不愿意?” “反正也騙不過你?!壁w蘇漾聳聳肩。 在神曲村查案子時,他幾句話軟硬兼施把覡族那些個大秘密一個個挖了出來。別的不說,趙蘇漾算是明白了,在他面前還是不要說什么假話的好。 “我不是每時每刻都在鑒謊?!?/br> “誰知道呢,也許你已經養成了這樣的職業習慣。留心看一下,你就會知道。謊言被拆穿后挺尷尬的?!?/br> 岑戈分神看了看她,“對你,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謝謝了?!彼焐线@么說,明顯不相信,狡猾地瞇了瞇眼睛,又道:“我想當女英雄來著,分明是你自己說,只要受一點點傷,下次就不讓我參與重案了?!?/br> “所以你需要一個搭檔,假扮成想領養小動物的人,進去看看?!贬暾f罷,指了指自己。 “為什么不是領養孤兒?”趙蘇漾問,“看看那些孩子遭沒遭虐待,身體是否健康。小孩子是最誠實的,說不定能告訴我們什么□□?!?/br> “領養孤兒需要提供結婚證和醫院開具的無法生育診斷書?!贬甑碾娔X屏幕正顯示著這些內容。 “偽造一個就是了,我看電影里的臥底什么都能偽造?!壁w蘇漾心直口快地說。 “偽造需要時間?!贬昴抗庖怀?,“而且無法生育證明這種東西……我認為,不太吉利?!?/br> “哦——”趙蘇漾恍然大悟地拖了個長音,移開目光看向一邊,心想,看來他還是對《葵花寶典》心有余悸。 岑戈假裝沒看見她那副促狹表情,“另外,我們從流浪動物的收治情況可以窺見收容所的用心,一個專注于其他事情的收容所應該沒心思管幾只貓幾只狗的性命。反之,如果貓狗們照顧得很好,說明收容所搞慈善至少不會是一個幌子?!?/br> “有道理……”趙蘇漾贊同地說,“對了,明天我們假扮什么角色好?” 這是,忘帶錢包的商鴻朗恰好返回來,剛走到門口聽到這一句,心里倒吸一口涼氣。什么?角色扮演?!天啊天啊,岑隊這是早就得手并已經開始玩這么生猛的招式了?這用網絡上很流行的一句話說就是——你們城里人真會玩! “你說?!贬杲怀鰶Q定權。 趙蘇漾摸摸下巴,抿嘴想了一會兒,一挑眉,“要不……倉庫管理員?” “好主意?!?/br> “不知道需不需要準備什么特定的服裝?” “倉庫管理員對服裝的要求沒那么嚴格。我想,不必了?!?/br> 商鴻朗無聲的做了個“哇哦”的口型,別人都是什么惡魔王子和白雪公主啦,司機和搭便車的女乘客啦,男病人和女護士啦,沒想到岑隊已經超越了這些俗套,玩的是“小倉庫の恥辱禁閉”。 聽見腳步聲,商鴻朗趕緊踮著腳偷偷逃走,以后得對趙蘇漾另眼相看,畢竟是老大的女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 beautiful330782 ☆、33|死魂靈(5) 早晨的空氣向來清新,植被茂盛的長寧北郊更是如此。 規劃綠地的小花小草上周才被修剪、清理了一次,今天又高高低低一片繁茂,不知名的小植物還頑強地開滿一地紫色小花。幾只雀兒豎著尾巴在枝頭找食兒,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 趙蘇漾穿著一身深藍色的運動套裝,舊運動鞋,為了顯得自己年紀大些,馬尾辮梳得比較低,用一個紅色的發圈扎著。去往北郊的公交車上,岑戈坐在她身邊,看不出牌子的圓領藍灰條紋t恤和深色長褲,今早刻意沒刮胡子,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平光眼鏡。 益慈收容中心兩道鐵門敞開著,里頭還有一副褪了色的“歡迎各位領導蒞臨參觀指導”橫幅。一個上了年紀的保安坐在崗亭里悠閑地抽煙、看電視劇,見有人來了,問了句:“干嘛的?”聽說是領養小動物,就拿了個本子出來登記。 趙蘇漾注意到,岑戈掏出來的是一張□□。只見他在本子上寫: 李華明,男,證件號xxx,職業:食品廠倉管。來訪目的:領養貓。 她暗暗記下,以免待會兒叫錯。 “貓,好哇,好?!北0埠苁呛吞@,摘下老花鏡,“進去吧?!?/br> “大叔,你們這兒領養要錢嗎?”岑戈不急著進去,從口袋里掏出一包普通價位的煙,分給保安一根,親自點上,自己也夾著根卻沒點,“我們就想拿一只普通的貓,大一點,捉捉老鼠,不要那種寵物的?!?/br> “不要錢?!北0矓[擺手,“寵物貓很少,那么貴,誰舍得扔?有也是生了病的,剛治好就被一些志愿者領走了?!?/br> “來這兒領養的人多嗎?會捉老鼠的會不會都被人領完了?”岑戈露出擔憂的表情。 “哎,不會!有進有出的,你們領走了,還有新的會進來嘛。流浪貓,成精了都,有時自己跑出去,還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回來呢,哈哈哈!還有些志愿者,救助了一些小動物,都往這兒送。像你們這樣來領養的,那些志愿者還會回訪,可不能虐待動物啊?!?/br> “一定一定?!贬晷Φ?,點了點頭,順著保安指著的方向走去。 收容所占地面積并不大,比普通小學還再小那么一圈。登記窗口的服務員聽說了他們的來意后,讓他們坐著等一會兒。不多時,一個微胖的中年大嬸走了過來,說帶他們去看貓。 貓舍和犬舍之間有隔離帶,看上去十分整潔,除了動物們本身的味道外,并無讓人不適的其他氣味。貓糧、狗糧和一些罐頭放在儲藏室里,聽說領養一只貓狗送一包貓糧狗糧,都在保質期內??梢钥闯?,在收容動物方面,益慈花的錢不少。 “看起來還不錯?!壁w蘇漾低聲說。 大嬸道:“這些貓都做了驅蟲和絕育,很安全的,你們放心?!?/br> “我看報紙上說,你們這兒收容了不少孤兒,和這些貓狗在一起,會不會對他們的健康有什么影響?”岑戈蹲在地上,撫摸著一只胖胖的白□□咪。這只貓不怕人,蹲在他腳邊,瞇著眼睛。 “孩子在另外一片呢,不跟動物接觸的?!贝髬鹦闹笨诳?,“你自個兒瞧瞧,哪來的孩子?” 趙蘇漾嘆口氣,“那些孩子真是可憐,愿意領養他們的肯定比愿意領養動物的人少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