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在陳輕的抗拒中,周末還是到了,盡管和徐環環參加同一個party,她們也不能一起去,連從她那拿來的禮服也沒能穿上——孟敬在party前一天派人送來了裙子,是陳輕的尺碼,沉穩的黑色既大氣又不容易出錯。 雖然在禮服外披了件外套,但她下樓到出小區的一路上,仍是收獲了不少看神經病一般的目光,保安大叔也饒有興趣伸脖子看了她半天。 車上,孟敬板著張臉,絲毫沒有要和她交談的意思。 或許是見她一路揪著裙子,身子繃得緊緊的,他終于勉為其難在半途開了尊口。 “你只要避開她就不會有事?!?/br> 話里的“她”指的自然是倪嘉玉。 他說得輕巧,陳輕聽了,禁不住垂眼,心又沉了幾分。 避?她都被人追到家門口收拾,還能怎么避? 嗯了聲當做回答,他不想理她,她更不想和他說話,兩個人靜默無言,一路直達生日會場外。 一下車,孟敬就屈起手臂示意她挽上,陳輕抿抿唇,伸手輕輕勾住。 會場不是封閉式的,而是一個寬闊的花園,廊檐下、樹上,到處都掛上了彩燈,白色桌布蓋著的長桌錯落在園中布滿,桌上整齊盛放著各色餐點。 侍應端著托盤在客人間穿梭走過,孟敬問了句:“你是不是一點酒都不能喝?”見她點頭,便只取了一杯酒。 這里氛圍不錯,加之孟敬沒有強迫她喝酒,陳輕稍稍放松了些。 他果真說到做到,和熟識的人寒暄時,有適合的,也開口替她做了引薦。 她拿到不少名片,全都裝進了手包里。 孟敬瞥見她小心翼翼收起來的模樣,挑了挑眉梢。 這女人果然唯利是圖,給她點好處,瞬間就溫順多了。 一圈轉下來,兩人都有點累,找了個地方站定,孟敬道:“李總還沒出來,等會過去空手太難看,你去找侍應生要杯飲料?!?/br> 陳輕說好,松開他的胳膊,拎著裙子走開。 待她端著無酒精飲料回來,他身邊多了一個人——倪嘉玉。 有些猶豫,陳輕躊躇著,用蝸牛爬行般的速度朝他們走去。 孟敬眼角余光瞥見她,眼神一亮,朝她招了招手。她只好識趣地揚起一抹燦爛笑意,快步走過去。 倪嘉玉冷眼睨著她,不陰不陽笑道:“這位小姐是上次酒會的那位?真巧,又碰面了,還不知道貴姓?” 攬在背后的手臂一緊,陳輕瞬間挺直身板。 “我姓陳,單名一個輕,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br> 倪嘉玉挑眉,哦了聲。 孟敬淡淡掃了她一眼:“認識過了,沒事就回你的閨蜜群,我還要去找李豐?!?/br> 李豐即是華豐李總的名字。 “孟敬!”倪嘉玉咬了咬牙,似是想說什么又忍住了,“你答應過我的,別忘了你說的話!” “不用你提醒?!泵暇窗櫭?,眼底已有不耐煩。 陳輕站在旁邊不明所以,卻被倪嘉玉走之前狠狠一剜嚇得一激靈。 倪嘉玉走開后,孟敬收回攬著陳輕的手,眉頭始終沒有放松。 “我去找李總,你在這等著?!?/br> 見他臉色不太好,她點了點頭,沒有強行要求跟著去。 他大步走開,陳輕一個人站在原地,靜靜等著,期間嘗了幾塊桌上的點心。 十幾分鐘過去,孟敬還是沒有回來,她有點無聊,低頭摳起了自己的手指甲。忽然,一個侍應端著空托盤走過來問:“是陳輕小姐嗎?” 她抬眸,點了下頭。 “孟先生讓你去水池那邊,他在那等你?!?/br> “水池?” 侍應給她指出位置,微微鞠躬,轉身離開。 陳輕嘆了口氣,穿過人群往那邊走,到達水池邊,卻沒看到孟敬的身影。她四處張望,這時候卻顯出室外場地的缺點了,雖然燈飾掛了不少,整體光線還是比較暗,她費了半天力沒能找到孟敬的身影。 正想著是不是要回剛才的地方,一個端著滿盤酒的侍應生突然朝她撲來,她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么,整個人就仰倒摔進了背后的水池里。 大晚上的,又是剛剛入春的季節,池子里一片冰涼,雖沒有如刀刺骨那般夸張,卻也是足以教人瑟瑟發抖的程度。 陳輕撲騰著從池子里站起來,張著嘴喘氣,全身濕透,從頭到腳淋著水,發梢和睫毛都在滴著水珠。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周圍賓客們驚詫的表情已經能夠說明她現在有多狼狽。 推她的那個侍應生自己也摔進了水池,在她之后站出水面,一個勁地說著對不起。 陳輕總覺得哪里不對,可對方姿態放得那么低,看上比她還可憐,她再責罵或是怪罪倒顯得她不饒人。 有負責的人及時跑出來,訓斥了那個侍應生,一邊給她賠罪,一邊領她去休息室。 孟敬不見人影,陳輕沒辦法,只能跟著去了室內。 吹干頭發后,干凈的新禮服和鞋子很快送來,她特意留了個心眼,仔細檢查過,確定衣服沒有問題才穿上。負責人不知道她的尺碼,拿來的禮服略微有點緊,鞋子倒是合腳,她松了口氣。 換好衣服,陳輕重新回到園子里,手包已經濕了,她想把名片拿出來,可沒地方能放,只好一邊皺眉翻出來查看,一邊暗暗希望名片上的字不要被水糊暈。 手機還能亮,她拿出來甩了甩水,又小心翼翼塞進去。 回到最開始站的長桌旁,孟敬在那,見她換了條裙子,到嘴邊的責怪拐了個彎:“衣服怎么換了?” “不小心弄濕了?!彼滤恢绖倓偘l生的事故,便只說一半。 果然,他蹙了蹙眉,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有個男人端著酒前來和孟敬打招呼。他笑著迎上去,兩人互相碰杯,各自喝了一口,聊了兩句,孟敬回頭看向傻站著的陳輕。 “還不過來?” 陳輕趕緊應了聲,提步過去,然而才走了三步,腳下突然一崴,她感覺兩邊鞋跟似是齊齊斷了,右邊腳踝扭了一下,摔倒的瞬間她下意識伸出手抓住了一樣東西—— 而后便是清脆的瓷盤碎裂聲,她抓住的不巧正是桌布,桌上的東西嘩啦啦碎了一地。 有奶油小蛋糕,有酒,有飲料,有醬汁滿滿的烤物,陳輕被蓋了一身,她聽到周圍響起一陣驚呼聲。 她掙扎著站起來,身上的裙子不成樣子,像顏料盤似得五顏六色,她吹干沒多久的頭發也被酒重新浸濕。 甚至比掉進水池還更狼狽。 所有人都在看她,站在幾步外的孟敬眼里褪去驚訝,轉而浮上一層疏離冷意。 比瓷盤砸在身上酒杯碎在臉頰旁更讓人難受的,是這些人看怪物看異類一般的眼神。 陳輕緊緊抓著自己的裙子,胸口起伏不定。她努力忍住想哭的感覺,咬牙說了聲對不起,也不知是對孟敬說的還是對旁觀者們說的,她扔下這么三個字,蹬掉站不穩的兩只鞋,緊握手里唯一剩下的手包,光著腳快步跑了出去。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跑得很快,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離開這里! 她的確是異類,是不屬于這里的異類。 拐彎的時候猛地撞上一個人,陳輕差點摔倒,站穩后一看,好巧不巧,竟然是賀鈞言。 臉一白,她飛快說了聲對不起,立即拔腿跑開,比之前還更倉惶。 . 長街看不到盡頭,車水馬龍的街上行人匆匆,只是每個從陳輕身旁走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 不是因為她有多么出眾,而是她實在太引人注目。 一身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晚禮服,長裙上污漬滿滿,頭發也凌亂不已,還光著腳,配上她微紅的眼眶和不停落下的眼淚,很難不讓人側目。 李豐的生日會場選在市中心,這里熱鬧非常,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奢侈品商場和生意興隆的觀景鋪子燈光亮堂,把一條街照得像白天。 不遠處有條江,風穿路而來,吹得人縮起脖子。 陳輕卻像是感覺不到冷,一路直直走著,眼睛紅紅,絲毫不理會路人詫異的目光。 先是掉進水里,再是鞋跟斷裂,一個可以說是巧合,兩件事連環發生只能說明這些都是人為安排好的。 除了倪嘉玉不會是別人。 她知道,她清楚地知道,可她沒有一點辦法,就像被圍毆那次一樣,這次她仍然無能為力。 面對孟敬沒有辦法,面對倪嘉玉沒有辦法,一直一直被動著,即使不想承受,卻也只能承受。 陳輕突然停住腳步,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用手臂擋住臉,咬著牙嗚咽大哭起來。 她知道周圍有很多人在看她,她不想理會。 站著哭了幾分鐘,她用手背擦擦眼淚,微垂著頭走到一旁花壇邊供游客休息的石凳上坐下。 眼睛疼,臉也疼,她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醬汁、蛋糕和酒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特別沖鼻。 她抿緊嘴唇,眼淚又有掉落的跡象,旁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終于走累了?” 陳輕身子一僵,這聲音她很熟悉,可就是因為熟悉,她越發慌張。 “怎么,撞了我還跑這么快,現在又裝不認識?” 夜色下,長身玉立的賀鈞言站在燈火輝映的街頭,風露微寒,那雙映著閃耀流光的墨黑色眼睛,正認真而專注地望著她。 望著…… 如此難堪的她。 陳輕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抑止的眼淚突然又洶涌起來,漫過眼眶界限,劃過她凍得發白的臉。 她垂了垂眼,這次沒有叫他。 賀鈞言走到她身邊坐下,肩與肩之間隔著窄窄的距離。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時間安靜,一顆星隱在云后,一顆星從暗色里鉆出頭。 許久,賀鈞言開口:“我送你回去?” 陳輕搖搖頭。 “那你想去哪?” 她還是搖頭。 賀鈞言側頭看向她,十幾秒后驚覺自己看得太久,眼神閃了閃,馬上轉回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