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護士從高桌后抬起頭,低低喊了聲。 男人走過來,眉間的結一直不曾舒展,握著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唰唰幾下填完。 小護士偷偷覦了他一眼,臉微微飄紅,然而羞澀間觸及他抬眸掃來的視線,卻嚇得一凜,旖旎瞬間心思全無。 低頭一看,紙上九成的空格他都填了“不知”。 護士看了看的簽名,辨別出那是“賀鈞言”三字,遲疑開口:“賀、賀先生,這……” “我不認識她?!辟R鈞言打斷道,“你只需要告訴我醫藥費還要交多少,我趕時間?!?/br> 不認識? 護士一愣,眼角余光朝病人姓名欄一瞥,那處他分明填了,不是“不知”,清清楚楚寫著“陳輕”兩個字。 “那位小姐傷勢如何還不清楚,具體情況要等醫生出來再說,您再等等……” 護士的聲音小了些,心里有點犯怵,面前這男人看上去相當優質,可看表情和坐在長椅上等待的表現,似乎脾氣不大好。據剛才從急救室里出來的同事說,送進去的姑娘渾身都是傷……他該不會是個家暴狂? 賀鈞言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一聽她說還要等,表情又難看了幾分。 沒說話,手機響起,他走到一旁接聽。 那邊咋咋呼呼:“人呢?我等了半天,你開到哪去了?!” “出了點事?!辟R鈞言的語氣也不大好,簡單說了幾句,不想再答,干脆無視對方的追問,直接掛了電話。 強忍著等了一段時間,醫生出來,說病人沒有傷到要緊的地方,骨頭和內臟都沒問題,不過還是要在醫院觀察兩天,看看有沒有什么后續癥狀。 他完全把賀鈞言當成了家屬:“等會記得去取藥,你現在可以進去看她了?!?/br> 說完不再停留,急匆匆趕去看下一個病人。 護士表情古怪地在護士站內偷瞄賀鈞言,他懶得理會,稍稍猶豫佇立,提步走進急診病房。 那個上一次見面自顧自介紹,說她叫“陳輕”的女人,靜靜躺在床上,手背插著針管,藥液一滴一滴緩慢流進她的血管。 賀鈞言站在床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角破了,眼尾處還有淤青,臉很臟,血和灰混在一起,狼狽之極。 他試著將手伸進她的口袋,在右邊找到了手機。 抱著試一試的念頭摁亮屏幕,映入眼簾的密碼鎖打破了他的期待。 打不開她的手機就聯系不上她的家人,賀鈞言很無奈,要他一整晚都耗費在這干等,決計不可能。 他正打算出去,轉身的剎那衣角突然被人抓住。 “別走……” 皺眉一看,床上的人閉著眼,表情很是難受,手卻緊緊攥著他的衣服不放。 賀鈞言猶疑著,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不燙,沒有發燒…… 突地一下,她猛然睜開眼,睫毛如羽翼般刷過他的手掌邊緣,略微癢酥。 他迅速將手收回。 陳輕醒了,愣愣凝著天花板,急促呼吸幾秒,之后才慢慢轉頭,將視線移到他身上。 賀鈞言挑眉:“醒了?我還有事,既然你意識恢復,那我就先走了,醫藥費我會繳清,賬戶里多余的就當是給你的精神損失費?!?/br> 他說著就要走,背后傳來她輕弱的喊聲。 “賀…先生……” 腳步一停,他轉身道:“你認識我?” “我……在雜志上看過你的名字?!标愝p說。 “哦?”賀鈞言眼里閃過一道光,意味不明,“那么你還有什么事?” 第一次見面她莫名其妙跑到他車邊,問他要不要指路,第二次見面更干脆,直接滾到了他車輪底下。 雖然她可能并不是有意的,但這兩次經歷足以說明,碰上她準沒好事。 “醫藥費,我會還你?!标愝p喘了口氣,“賀先生留個聯系方式……” “不用了?!辟R鈞言抿唇,“我撞了你,付醫藥費是應該的?!?/br> “我昏過去……和你急剎車的那一下并沒有關系……”陳輕沒有暈糊涂,那群大漢的毆打才是導致她昏迷最根本最直接的原因。 “我說了,不用?!辟R鈞言懶懶打斷,不再和她廢話。 他走到門邊,驀地停了停。 回頭一看,陳輕躺在床上,正靜靜望著他。 她面龐沉靜,仿佛一潭無波死水,眼里卻黯黯的,沒有半點光亮。 不知為何,總覺得那樣的她看起來似乎很難過,盡管她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鬼使神差地,賀鈞言倒了回去。他抿著唇,臉色不善地在病床邊站定。 “賀先生……?” “你想還我醫藥費?”他不理會她的疑惑,只是問。 陳輕愣了愣,在枕上艱難點頭。 “那好?!彼统鍪謾C,“你報號碼,等有空我會找你還?!?/br> 她有點吃驚,唇瓣微張。 “快點,我趕時間?!辟R鈞言不耐煩。 陳輕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而后極為緩慢地,那比紙張還白的臉上,綻開了輕淺笑顏。 賀鈞言將她報出的號碼記下,打上她的名字保存,又給她撥了個電話。 等她口袋里的手機唱起歌,他才掛斷。 “這樣可以了?” 說完也不等她回答,轉身大步走出病房。 . 出來醫院,賀鈞言開著車一路疾馳,幾十分鐘的風馳電掣之后,停在了某座大廈樓下。 不多時,從大廈內走出一個男人,快步行來,拉開門上車。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葉杭一上車就抱怨,“整整兩個小時,你到底從哪過來的?” 賀鈞言懶得理會,一腳油門踩下去,葉杭差點飛身撞上擋風玻璃,悻悻閉嘴。 相熟的人都知道,賀鈞言這人脾氣不太好,喜怒不定,沒惹著他還好,一旦惹著,那就只能阿彌陀佛求神仙保佑。 葉杭是極少數不怵他的人之一,前一刻差點撞上玻璃,一系好安全帶,馬上又不怕死地在他耳邊聒噪。 賀鈞言任他廢話不停,沉著臉一聲未吭,開了半晌,葉杭說得沒意思,拍他的肩:“拿根煙給我?!?/br> 他道:“口袋?!?/br> 葉杭伸手進去,掏出煙盒,不留神把他的手機也帶了出來,拈著正要往回塞,屏幕突然一亮,機身震了震。 是短信。 賀鈞言瞥了眼,要拿回來,葉杭避開他的動作,盯著看了十幾秒。 “……陳輕?” 短信提醒連帶著內容也顯示出來,很簡短的兩個字:謝謝。 “你認識?”賀鈞言聽他語氣有異,問道。 “不算認識,只是見過一個叫陳輕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叫這名字的雖然不至于多到滿大街都是,但也不算稀奇。 葉杭把手機塞回他口袋,煙也不點了,又來了說話的興致。 “我跟你說,陳輕……就是我見過的那個,那姑娘膽子可大了!” 賀鈞言專注開著車,想到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來了興趣,臉上的表情卻不變,狀似隨意道:“膽子大?怎么個*?” “我幾年前見她一次,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葉杭是在飯局上遇到陳輕的,某個朋友做的東,局上有個叫秦瀚的男人,忘了是誰的人,他只記得陳輕是跟著那個秦瀚一起去添座陪席的。 人有錢有閑,就容易無聊,當天在座的某一位或許是吃飽了沒事干,逮著最不起眼的秦瀚猛懟,時不時拿話酸,時不時取笑,又時不時暗逼他喝酒。 秦瀚要關系要活絡人脈,少不得低眉順眼裝孫子,在座沒人幫他,就連帶他上桌的那個,在那種“無傷大雅”開玩笑的時候,也只是跟著樂呵,并未阻止。 沒人會為了這么個小人物傷和氣。 一開始,葉杭和其他人一樣看熱鬧,甚至興致缺缺。 這種事他沒做過,但往常同一個圈子的人沒少鬧過,看也看膩了。 直到陳輕站出來。 那當頭,秦瀚被灌得實在喝不動,連連求饒,找茬那人卻還不肯罷休,讓人從皮箱里拿出二十萬現金,直接擺在桌上,指著未開的那瓶洋酒對秦瀚說:“在座這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天就讓他們作證,你要是把這瓶干了,這桌上的錢你直接拿走!不僅如此,我還投資你的生意,給你指條財路!怎么樣?” 不兌任何東西的純洋酒,整瓶喝下去就是在玩命。 席間靜了一瞬,帶秦瀚來的人終于出來打圓場:“玩笑隨便開開就好,別……” 找茬的人拍桌:“老子沒開玩笑!有能耐就有活路,沒能耐就從這滾出去!你——”他指著秦瀚,“就說敢不敢!” 眾人明了,這是心情不好,作踐人取樂來了。 葉杭暗暗蹙了蹙眉,本想開個口把話頭揭過去,在座敢不賣他面子的還真沒有,他說句話,這事兒馬上就能收場。 不想,還沒等他開口,秦瀚身邊的陳輕就了站起來。 “您的話當真?”她灼灼盯著對方,“我和他是一起的,這酒我替他喝?!?/br> 秦瀚當即臉色一變,伸手拽她。找茬的本想嘲諷她算是哪根蔥,見秦瀚著急拉扯,改變主意道:“當然當真!你替他喝?行啊,你把這瓶喝完,這些錢你們拿走!明天我就讓人給你們注資開公司!誰做不到誰是龜孫子!” 整桌人齊齊看著陳輕,她臉上一點都不見慌張,拂開秦瀚的手,鎮定自若地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 “不是說喝酒么,拿手機干嘛呀?”找茬的嗤笑。 她淡淡道:“打120,等會好直接去醫院?!?/br> “別介,打什么120,我們這兒這么多人,誰還沒個車?你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