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就像他失去的那根手指,指節分離的那刻痛徹心扉,而她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急性酒精中毒留下的后遺癥到現在還跟隨著她,嬌弱到養了幾年都不見好的胃,時不時就開上一場令她冷汗涔涔額爆青筋的玩笑。 手機震了震,她忍著痛拿起一看,是秦瀚的短信,只有簡短的兩個字。 晚安。 胃絞地更加劇烈,在這樣痛到想要重錘床板的時候,陳輕還有空分神,突然神經質地想——這樣挺好的。 她和秦瀚互相虧欠,誰都欠誰,誰也不欠誰。 真的挺好。 床頭小桌上,未開的礦泉水靜靜立著,從商場回來的路上,陳輕用臨時買的馬克筆,在瓶身上畫了一個微笑表情。 笑意盈盈,眉眼彎彎。 就在賀鈞言握過,她也握過的地方。 ☆、第6章 天才大亮,陳輕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比她訂的手機鬧鐘還早半個小時,惺忪瞇著眼進浴室沖澡,將前晚被胃痛折騰出的滿身汗味洗凈。 化好淡妝,她挨個房間去敲門,一組人收拾停當出發,到達展會場所,彩排、上妝、換衣,時間輪軸般轉過,吃午飯反倒成了抽空做的事。 陳輕不上臺,但也不輕松,溝通接洽,許多事都要她去做,忙了一天像個團團轉的陀螺,模特們還有時間吃飯,她只來得及扒拉兩口就被會場的人叫走。 模特秀安排在第三個環節,她們在臺上走,陳輕在臺下邊看邊吃胃藥,好不容易收工結束,廠商那邊突然來人,說是想請她們聚個餐吃個飯。 這種邀請是推不了的,拂一次別人的面子,以后來往就要花加倍的心思彌補,即使再不想去,她也只能笑著應承下來。 空腹太久,真的進食反而覺得難受,上桌后陳輕沒吃幾筷子菜,胃部就有種飽脹感,脹得她想吐。 “來來來?!睂γ孀膹埾壬完愝p打了一天交道,接觸最多,起身笑瞇瞇地舉杯朝她示意,“陳經理辛苦了,我敬你一杯?!?/br> 她只覺得頭皮上每個細胞都活了,蹭地一下嗡嗡發麻。 今天本就沒有好好吃飯,現在胃已經不大舒服,別說是一杯,哪怕只是一口,喝下去她今晚都別想好好睡覺。 對方見她沒動靜,疑惑叫了聲:“陳經理?” 陳輕還沒想好要扯什么理由,是“酒精過敏”?還是“正在服藥不易飲酒”? 被這一聲喊喚回了神,她連忙擠出笑,手顫顫伸向酒杯。 不等她拿起,邵媛突然站起來,笑得別樣燦爛,端著酒杯沖對方道:“張先生,這杯還是我喝吧,我們陳經理剛才和我說,今天一天麻煩你了,我正想敬你一杯,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先干為凈了!” 她的語調拿捏得剛好,仿若徐徐春風輕拂進人心里,聽著就讓人覺得舒服。 張先生笑得見牙不見眼,連聲說好,兩個人碰了一杯,喝完,邵媛又倒了一杯敬他。 她甚少如此活絡,陳輕雖然從未和她一起參加過飯局,但也知道她是冷淡的性子,眼下突然出來幫自己擋酒,難免有些愕。 邵媛喝得豪爽,成功轉移了張先生的注意力,見陳輕微愣看著自己,她勾唇笑笑,還了一個弧度輕淺的笑容。 一直到飯局結束,她幫陳輕擋了不少酒,看似無意,卻總是恰到好處地選在別人打算灌陳輕的時候出聲。 她的酒量倒也真好,散席時除了臉色紅些,沒有別的癥狀,步子比在場其他人穩健多了。 陳輕一個不落,把人全都帶回酒店,回房找出帶來的醒酒藥,每個人分發一份。 邵媛仍舊是最清醒的那個,接過她遞來的藥,閑逸地邀請:“要不要進來坐坐?” 想了想,陳輕說好。 大晚上誰也沒心情拐彎抹角,陳輕開門見山:“為什么幫我?” 邵媛背對著她,正給自己倒水,輕聲道:“沒有為什么,我樂意?!?/br> “因為秦瀚?” “……”邵媛端起杯子的手一頓,仰頭吃完藥才說,“算是吧?!?/br> 陳輕只是猜測,沒想到她承認地如此直接,一時無言。 “如果陳經理對我今晚的舉動,稍稍有那么一丁點感激的話,能否認真回答我的問題?”邵媛轉過身,倚著桌柜邊緣,目光灼灼地看著陳輕。 “你問?!?/br> 其實已經猜到了她要問什么。 果不其然,她道:“陳經理喜歡秦總嗎?” 陳輕在心里默嘆一口氣,看來她是認真的。 “不喜歡?!辈幌朐俳徽勏氯?,陳輕說完站起身朝門口走,“我該回去了,你早點睡吧?!?/br> “你們不合適?!鄙砗髠鱽砩坻碌穆曇?。 陳輕停住腳步,小聲笑了下,“我們本來就不合適。你不用再試探,我和秦瀚并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關系,你大可以放心……” “裝聾作啞享受別人的感情很有趣?”她打斷。 擰門把手的動作一僵,陳輕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凈,半晌沒有說話。 邵媛的語氣依舊輕淡,詰問中卻暗含銳意:“無話可說?” 手上用力,門鎖“咔噠”輕響,陳輕開門走了出去。 “跟你無關?!?/br> 最后一個字音,和關門聲一起落下,擲地有聲。 秦瀚喜歡她,陳輕知道。 她不喜歡他,秦瀚也知道。 這是他們的事,就像他的手指她的胃,都無需為外人道。 . 回去之后,陳輕去公司和秦瀚簡單匯報了申城兩天的情況,只談公事,并未提起邵媛和她說的那些話。 日子恢復往常,和以往的每一天別無兩樣,有時候枯燥簡單,有時候焦躁忙亂,若不是被她放在儲物柜里的那瓶礦泉水還在,陳輕或許會覺得那天遇見賀鈞言,只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一個夢。 公司的問題還在持續中,秦瀚三天兩頭見不到人,陳輕越發懶得去辦公室,在家里一待就是好幾天。 冰箱里儲物告急,第七天晚上,她翻遍整個家也沒能找到可以吃的東西,時間太晚,外賣已經停送,她不得已終于踏出家門。連包也沒背,只在兩邊口袋裝上錢和手機,步行十分鐘到常去的小館,點了份飯和湯打包回家。 或許因為天冷,路上人很少,陳輕縮在大外套里,周圍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 走了幾分鐘,驀地,她的步子滯了一瞬,神經瞬間緊繃——她似乎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知從哪傳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天這么黑……陳輕心下發緊,強裝鎮定地邁開大步,加快速度往回趕。喉嚨下意識吞咽著,即便努力沉著氣,她眼底的慌張還是隨著身后越來越清晰的聲音,逐漸濃重。 有人在跟著她。 陳輕猛地跑起來,臉色慘白,拽著塑料袋拎口的手微微發顫,腳底用上了全部力氣。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楚,雜亂又沉重,聽起來不是一個人。 她的腦子里晃過無數可能,什么分尸案、搶劫案,攪得她呼吸都變成了針刺,一下下扎在喉管,寒意森然。 陳輕跑出了她有史以來的最快速度,只可惜沒什么用,她跑地出了汗,跑地腿肚子都在打顫,可仍是被身后趕上的人一把抓住,狠狠甩到了墻上。 頭和背脊一起撞上堅硬冰涼的墻面,她眼冒金星,趔趄著站都站不穩。 好死不死,這是巷子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沒有錢……” 男人鋼鐵般的拳頭輪上她的臉,陳輕話沒說完,腦袋重重磕在墻上。 連叫都叫不出來,她的眼前花白一片,腦海嗡嗡作響。 毆打仿佛雨點,接二連三落下,陳輕倒在地上,蜷成一團,雙手死死環抱著頭護住自己。幾個大漢木著臉,不帶半分感情地對她進行拳打腳踢。 沒有力氣撲騰,溫熱的液體從鼻腔流出,她低聲啜泣,眼淚混合著咸腥的血液沁進嘴里,鐵銹氣息盈滿整個口腔。 末日般漫長的幾分鐘終于結束,陳輕像一只瀕死的蝦仔,被人粗魯拎起來,腳下虛浮,連站穩的力氣都沒了。 “臉上還是好的……” 不知誰說了一句,站在她正對面的男人直接一巴掌扇上她的臉,她摔倒在地,耳邊隱約有輕鳴聲。然后她又像小雞仔一般被人拽起,下顎被大力掐住。 這一回,不等對方動作,半死不活的陳輕突然發狂,嚎啕哭著抓住對方比自己兩個胳膊還粗的手腕,狠狠咬下去。她對準了血管,用力撕咬深啃,全身所有力氣都用在這里,頃刻間允了一嘴血。 大漢條件反射,下意識甩開她。 幾乎是在被甩落到地上的同一瞬間,陳輕拔腿就跑,踉蹌搖晃,拼命朝著巷子外沖去。 捂著流血手腕的大漢,五官猙獰擠作了一團,由他領頭,幾個人立時追上去。 這一片陳輕很熟,左右拐彎繞路跑了幾個岔道,和身后那些人的距離漸漸拉開。 心突突跳著,血液急速匯集頭頂,巷口近在眼前,她一秒都不敢慢,屏住呼吸沖了出去—— 刺眼的車燈耀花視線,喇叭急鳴,陳輕完全沒辦法收住,雙目圓瞠,心臟頃刻僵滯,眼睜睜看著自己霎時從一個地獄落進了另一個地獄。 車急急剎住,陳輕被撞倒,摔出去的距離不遠,她覺得渾身骨頭快要散架一般,有點疼,又不是很疼,大口喘著氣,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血跡、眼淚,這下又混上了灰塵,她的臉已經臟到不能看,衣服破了些,狼狽又凄慘,誰看到她估計都會覺得半夜遇到了鬼。 陳輕恍惚聽到開車門的聲音,幾秒后,一雙男人的鞋停在面前。 那人似乎蹲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怎么又是你?” 有點熟悉的聲音,來不及分辨,陳輕感覺自己被人抱起,身上很痛,可攬著她的那雙手臂卻堅實有力。 他說了句什么,她聽不清,意識恍惚,眼前也開始泛花。 好像看到了賀鈞言的臉,又好像不是…… 陳輕沒能確定,因為她暈了過去。 . 夜半的醫院靜得嚇人,藥水味異常刺鼻,腳底躥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冷風。 急診室,健朗身影靠著椅背靜坐,眉頭緊擰,表情不比周遭陰冷環境好多少。 “先生,麻煩您填一下這張表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