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賈璉把東西撿起來,不小心又讓它從手里滑了下去,接著又踩兩腳。 “這東西你還要么?你拿回去?”賈璉說罷,把腳披從錦上挪開。 警幻恨恨地咬牙,“被凡人弄臟了的東西我斷然不會要?!?/br> “那我就廢物利用,把它當繩子了?!辟Z璉彎腰拾起后,對著搓成一股兒,用其捆荷花。 警幻眼看著自己最心愛的披錦被當成了繩子用,氣得牙齒打顫,心碎了一地。 賈璉整理完畢,就提著那捆荷花,對警幻道:“你可以送我回去了?!?/br> 警幻忽然驚醒,發現自己之前都被賈璉給帶跑了。她讓賈璉來太虛幻境的目的,她竟然完全給忘了! “你站住,沒我的允許,你以為你會走得了?接下來你必須乖乖聽我的話,本仙姑方能本著菩薩心腸,放你回去?!?/br> 賈璉呵呵冷笑,斜睨一眼警幻,完全不介意她的威脅。當他沒看過紅樓?這個警幻除了能在夢里使勁兒,啥用都沒有。 “隨我來,”警幻在前引路。 過了石橋,視奏景色更美,朱欄玉砌,綠樹清溪,皆沒有重樣的。 賈璉隨她過了牌坊,便看見一座宮門,上面寫著“孽海情天”,有對聯,具體寫什么,賈璉沒興趣研究,接著就是寫著各種‘司’的地方。 警幻嘴上說邀請賈璉喝茶,但走的時候速度奇慢,似乎是在等賈璉說什么。 賈璉失去耐心,干脆遂了她心思,開口道:“你不必枉費心機,我對這些不感興趣?!?/br> 警幻胸脯頓然氣得老高,面色俱黑,但礙于仙家的風范,她咬著牙不跟眼前這木頭一般見識。 “可卿——” “她還沒嫁進賈家,你喊她干什么?有話就說,沒話我就回去了?!?/br> “你、你怎么會知道可卿的?”警幻詫異不已。 賈璉可憐看一眼警幻,“配角打不過作者?!?/br> 雖然你是神仙,說到底也只是書里的神仙,自然不知道書外的世界。 警幻跟見了鬼一樣盯著賈璉,張張嘴,略嗑巴。 她終于發現,賈璉并不是什么癡男怨女,完全脫離她的控制。瞧這事態,這次做法引他入夢,是白費工夫了。 警幻發怔之際,賈璉眼見看到前面有云朵,跑到盡頭,發現是斷崖,提著荷花就往下跳。 “賈——璉——” 賈璉掉下去的時候,賈璉聽見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震得他耳膜直疼,忙捂住耳朵。 張開眼,鎮定片刻后,賈璉發現自己正坐在書房內的羅漢榻上。 醒了,回來了。 賈璉把手在被上,忽然覺得有點濕。 低頭一看,一捆沾著水的紫睡蓮正安穩的放在他身邊。 賈璉樂了,沒想到真能帶回來,他之前只是忍不住搜集。碰見新品種就想帶走的沖動,他從來無法控制。 賈璉拿剪刀興奮地剪斷‘繩子’,直接起火盆,把披錦給燒了。多少事實證明,但凡跟警幻沾邊的凡人下場都很凄慘,他還是毀得一干二凈比較好。 而此時,正在太虛幻境的警幻,抓狂不已。木芙蓉的事兒沒解決,還被賈璉氣得發瘋,而今一僧一道也不幫她了,她該怎么辦。還有諸多正冊女兒被陰差陽錯改命的事兒,皆沒得到解決。 警幻忙用千里傳音,希望道士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跛足道士本是個脫了俗,了卻凡心的人物,與警幻接觸幾次之后,竟在不知不覺下生了“癡男怨女”的凡心,出了風月寶鑒事件后,他就在沒臉見人。別了警幻后,便同癩頭和尚一塊靜修去,不過問世事。 太虛幻境管人間風情月債,女怨男癡之事。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沾染久了就會被染成凡心。連那神瑛侍者下去后,也是樂在女人堆里逍遙,一點仙家的氣派都見不著了。 道士和和尚萬不想做第二個賈寶玉。故而這次警幻傳音求救,來人都不回復,只當做沒聽見。 各司冊上的女兒們而今全不按照步驟走,連左膀右臂的一僧一道都撂手不干了。警幻豈能甘心,就因一個賈璉,諸如薄命司之類的判詞都要不作數了,再這么發展下去,什么都沒了,沒了……警幻再忍不住這口氣,灌醉了自己,打鬧太虛幻境,還撕了兩本副冊。 三天后,全天庭的人都知道太虛幻境的警幻耍酒瘋。 玉帝聽風就不安心,掐指一算,料定其中必有蹊蹺,命人細察太虛幻境近萬年來所有事務,結果發現警幻借職務之便謀取一己私欲,平白引誘凡間男女增添癡纏怨念,全只為提高她自己的功勛,壯大法力。此乃執私刑、謀私利!玉帝大怒,貶其入凡間,令其在三天之內促成千樁美好姻緣才方可回歸天庭,否則便除其仙骨,生生世世為人。 天上一天人間十年,警幻這次下凡,時限正好就是三十年了。 …… 京城,榮國府。 靜芯歸來忽見院里多了八口缸,每口缸里面綻放著紫色的蓮花?;ò陮訉盈B疊,掛著水珠兒,在太陽的照耀下光芒琉璃,美不勝收。 “哪來的?”靜芯笑問院里的丫鬟。 梅果兒上趕著回道:“是二爺弄來的鮮樣兒,我們見的時候,那荷花已經在二爺的書房內放堆著了,估摸是莊子上的人送來的?!?/br> “瞧你們幾個看院子的,眼珠子都長天上去了,到底誰來都不知道?!膘o芯笑罵一句,便徑直進屋,屋內不見賈璉,她便轉頭往耳房去,簾子掀開個縫兒,見賈璉伏案書寫什么。靜芯放下簾子不去叨擾,轉頭打發丫鬟去捧了一蓋碗建蓮紅棗湯來。 不一會兒,賈璉聽見外間的響動,便掀簾子出來,笑問靜芯商議的如何。 “老太太早給大姑娘備下了不少,就是添補些提桶、果桶等小木器及瓷瓶、埕罐等小件東西,還有床桌器具、箱籠被褥等等,我和大太太便沒什么好cao心?!膘o芯頓了頓,看著賈璉,“不過這事兒怎么都要知會二太太一聲的,她畢竟是大jiejie的母親?!?/br> “的確,”賈璉也看靜芯,“我一直都沒問你,二房那邊你有什么打算?” 靜芯愣了下,立刻就明白賈璉所指,關于造謠的事兒,她當初挺生氣的,可而今二房弱成這樣子,在顧念姊妹們那邊,她就沒法下手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倒不稀罕同情他們??纱骿iejie、三meimei她們都是無辜的,若咱們手狠點,只怕委屈了這倆丫頭?!膘o芯接著道,“而今我也不圖別的了,只要他們不惹事生非,給家里招了災難,什么都好?!?/br> “我和你想的一樣,但必須叫那廝徹底安分老實了才行?!辟Z璉交代靜芯看緊二房的一舉一動,至于外頭的那些事兒,自有他處理。 隔日。 賈璉在戶部,工部派人來跟賈璉交接商量修渠的事兒,來人正巧是元春的訂親對象倪元魁。 倪元魁這人長得高挑,笑得時候有股子憨勁兒,觀之親切。他見了賈璉就忙見禮,一副老實本分樣兒,但一說到工部的工程問題,就變得侃侃而談。賈璉若有什么疑問,從他口中都能得到很好的解答。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見你猶見倪尚書之風采?!辟Z璉笑贊。 倪元魁忙謙虛愧不敢當,“萬不敢和家父比較。家父倒是很羨慕敬佩賈大人,還常說,他白白年長了許多歲呢?!?/br> “我就是個種地的,可不比不了你們這些讀書人?!辟Z璉笑了笑,便對其道,“那玉州引水修渠的事兒交給你,我放心?!?/br> 倪元魁道:“也不知未來岳父會不會和我一起做這活兒?” 賈璉訝異的看倪元魁:“你說二叔?” “大人不知道?皇上剛剛準了他回工部,多虧北靜王跟皇上提醒呢?!蹦咴龢返?,畢竟賈政是他的岳父,他自然盼著自己的岳父好。 賈璉笑了笑,囑咐倪元魁,“這事兒定你來,就不會有變,只你一個人負責?!?/br> 賈璉打發走倪元魁沒多久,就聽程書良傳話說賈政來了。 賈璉正批復公文,眉毛都不抬一下。 程書良默默退下,請賈政在偏房喝茶靜候。 賈政有點不服,在家他是長輩,賈璉雖忙,但只要他說一聲要見賈璉,自然就見得到。怎么到了外頭,到了這戶部,他竟還要在此特意等他。官大數級又怎么樣,難道他就忘了自己是他二叔了么? 賈政十分不爽,忍氣吞聲喝悶茶,等了三盞茶的功夫還不見賈璉,便有些不耐煩了,打發人去催。 在此候命的小廝聞言,一臉詫異的看著賈政,簡直不敢相信那話是從他嘴里冒出來的。 賈政不爽了,“你愣著干什么,去叫??!” “敢問賈大人是幾品?” 賈政:“從五品,怎么了?” “那您可清楚我們尚書大人是幾品?” 賈政忽然明白這廝的意思了,氣得臉頰赤紅,倏地就站起來,“你什么意思?” “尚書大人公務繁忙,哪是您一個五品小官說見就見的。您愿意就繼續等,若不愿意,便好走不送了!”小廝說罷就讓路,手掌示意門口的方向。 賈政頭一次被個小廝這樣教訓,倍感羞辱,他要罵,但礙于場合罵不得。天地君親,這是戶部,自然要按照品級來算,他其實不占理。他可以走,卻就這樣走了,定然會被笑話小氣,屁大點事兒都端不住。 賈政咬牙罵那小廝:“狗仗人勢,小心我回頭就告訴我那侄兒,好生懲治你?!?/br> 花畢,賈政卻繼續忍氣坐著等賈璉。 小廝被賈政這話一下子就唬住了,低頭再不敢吭聲,但給尚書大人傳話催促的誰人他可干不來。滿戶部的人都知道,尚書大人忙時最討厭被無關緊要的小事打擾。 賈政苦等了一個時辰,終于見到賈璉,立刻就告了那小廝一狀。 “沒聽出來他有什么過錯,倒是賈大人你,似乎并不甘心等待。你以前去拜見別的大人們的時候也這樣?” 賈政愣了下,搖頭。他當然不會那么沒耐心,就是心里急死他也不敢催促,就怕給人家留個不好的印象。 “所以換我你就覺得好欺負了?就因為咱們是親戚?可見你并不是什么正經讀書人,連最基本的天地君親的禮節都不曉得遵守?!?/br> “我——”賈政噎住,真說不出什么理由辯解。 “你來是為了向我炫耀你恢復官職了么?”賈璉開門見山問。 賈政再次被噎住,其實他主要目的還真是這個,嘴上卻不肯承認,“胡說什么,我才沒你說的那般猥瑣。我此來是想和你商議修渠的事兒,上次皇上似乎有意把這個活計指派給我,我——” “現在由倪元魁負責此事了?!?/br> 賈璉話音一落,賈政的臉色就變得十分難看。他剛被官大五級的侄子壓完,轉頭又冒出個未來女婿搶自己的活計,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太憋屈! 如果不是此刻賈璉在自己跟前,賈政真想錘頭大罵,他怎么那么倒霉。 賈璉使眼色,打發了屋里的人都出去,門也給關上了。 賈政恍惚間覺得屋內氣氛不對,對上賈璉冰冷的面容,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有些事兒二叔似乎是真不懂。罷了,我們到底是一家人,我便破例點一點你?!辟Z璉遂把皇帝上次皇帝對賈政發火的事兒仔細解說一遍,“圣上之所以沒有立刻下旨貶黜你,不是真的相信你得病了,再說你那病病太醫理科就診斷出來了,是精氣過度虧損。我的好二叔啊,你得折騰什么樣兒,一夜之間便掏空了自己的身子?” “我——”賈政臉色慘白,要解釋,被賈璉示意住嘴。 “玉州祁家一事,令上皇與皇帝之間生了隔閡,你碰巧這時候惹圣怒,也算是不幸中的幸運。圣上壓根就不想留你,只因為你的官職是上皇御賜的,他才沒動。還記得皇上那天原話怎么說的,官職保留,叫你回家休養個一年半載。一年半載?這是叫你在家歇歇,歇到時機合適的時候就可以直接革你的職!”賈璉做了一個‘割’的手勢,“仔細想想吧,誰會容忍自己的臣子偷懶在家,而且曠工原因竟是前一晚縱欲過度。若換成是你,你會容忍么?別說對方是跟你不相關的屬下,就是你親兒子不讀書跟個丫鬟調笑兩句,你都會氣飛天?!?/br> “我、我……”賈政嚇得渾身顫栗,臉上現出怯弱,十分驚恐,“你、你胡說!皇上要真不想用我,現在又怎么會恢復我的官職?” “你復官這事兒更耐人尋味了。誰替你求得情?北靜王。據我所知,皇上已經知道北靜王是大皇子身邊人,他會同意北靜王的請求,無非是想看你是否為大皇子的黨羽。正所謂物極必反,近來大皇子在京中真所謂風光無限,他一人做大,沒人能擋。以皇上多疑個性,他會容忍這種事態發展多久?” 賈璉起身,踱步到賈政面前附身,冰冷如玉的臉頰漸漸靠近賈政,一雙眼如淬了毒的利箭,直插賈政的腦子。 賈政怕得頭痛,冷汗頻出,不停地用袖子擦拭額頭。 “北靜王今天之所以幫你,肯替你求情,那是因他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大概只以為你真的是因為生病,皇上誤對你發火了?;蛟S他還會以為皇上對你有點愧疚心,他的求情剛好是給皇上臺階下。殊不知,他已經徹底觸碰了皇上的忌諱?!辟Z璉復而坐下,挑眉打量賈政,“當一個人開始討厭另一個人的時候,很細小的事都會被放大。你覺得,皇上現在會怎么看你!” 皇帝會把他看成大皇子黨。本來要罷免他,現在突然給他復職,顯然是想先看他蹦跶,在把他弄死。他就是那個例子,給大皇子殺雞儆猴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