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賈政兩腿一軟,要不是倆手及時扶住扶手,身子便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二叔而今的處境可是真危險吶,”賈璉終于把茶吹涼了,一口一口細細品著。 賈政望著賈璉,焦急的等他下話。他心跳到了嗓子眼,額頭的冷汗早已經成股流下,但他已經沒心思去管這些了。賈政緊張地目不轉睛地盯著賈璉,不想錯過他接下來的每一句話。 賈璉道:“皇上這里是一件,禮郡王那里也有一件?!?/br> 賈政不明所以,“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以為你當初叫人詆毀你侄媳婦兒閨名的事兒,我們不知?”賈璉冷笑著盯賈政,眼里透著無與倫比的寒光。 賈政大驚失色,他早把這事兒忘了。還以為自己做得深,沒被發現,沒想到他早就成了人家的眼中刺了。 “你,不,禮郡王他——知道?” “他自然知道,早就知道。靜芯也知道,我也知道?!辟Z璉瞇著眼看賈政,“你自己種得因,而今受這樣的果就怨不得別人了。今日,我之所以把這些說給你,是因我們都無懼你知道,也無懼你的防備和抵抗?!?/br> 賈璉站起身,突然推開東窗,頎長的身姿整個沐浴在春光之下,熠熠生輝。突然,他轉頭,背光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忽叫賈政冷得心慌。 “二叔,你太弱了,弱到我和禮郡王都沒法對你下手,好沒趣兒啊?!?/br> 一聲輕嘆,絕望了賈政所有。 賈政呆訥,漸漸松了手,從檀木椅子上一下滑到地上,噗通一聲摔得狠,他卻已經顧不得疼了,整個人戰戰兢兢陷入恐懼中。 賈璉、皇上、禮郡王、大皇子、北靜王……一切在他腦子里糅雜,嗡嗡作響。 “若不信,等兩個月,皇上必定會打壓大皇子,同時召四皇子回京。至于你,就穩坐著你現在的位置,慢慢等死吧,絕對過不了今年?!辟Z璉冷笑一聲,負手便去。 過不了今年,過不了今年,過不了今年……賈政腦子里不停重復這一句話。 他前所未有的恐懼,那種“人生自古誰無死”的豪邁根本不在他身上,他害怕死,更害怕等待死亡的恐懼。 賈政什么都不顧了,往前一撲,跪趴在地上,一把抓住賈璉的腿,淚水嘩地就流了下來,“侄子,好侄子,救救二叔,救救二叔??!” 第84章 一二三奇葩 賈璉俯視賈政,躲開一步,“二叔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您難道不懂自作自受的道理么,憑什么求我!” 賈政仍扯著賈璉的袍角,忽聽這話,愣了愣,緩緩撒手。他自嘲冷笑數聲,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臉不要了,氣節豈能丟。以前確是我糊涂了,主次不分,習慣了二房獨占鰲頭,忽見你們出息,心里又羨慕又嫉妒,總是不服氣。而今想想,我的做法枉為君子,真不配說自己是讀孔圣人的書。你們要殺要剮隨便,只求我死后,你們日后能好生對待寶玉、元春他們,這幾個孩子是無辜的,白白受了我的連累。王氏也不易,我知道她那么拼也有一些原因是為了給我掙面子。近來她什么事兒都不管了,我才發現她重要?!?/br> 賈璉聽到他這番話,才轉頭打量賈政。他面如死灰,雙眸呆滯,似乎要視死如歸了。 “沒有的人才會為了逃避現實而想到死,天不亡你,你因何要自絕后路?你不是還活著么,還喘氣么,還有健康的雙腿雙手可以做事么,為什么不去改變,而要坐等其成,等著別人去救你?”賈璉句句逼問賈政。 賈政連退幾步,煞白的臉在驚愕之余,漸漸有了血色,眸子里也燃出希望,“侄子,你的意思我還有希望?” 和賈璉對眼的那一刻,賈政忽然惶恐道:“不,這是在戶部,應該是稱您賈大人才是?!?/br> “我要你辭官,你會么?”賈璉問。 賈政rou痛的皺眉,咬牙點點頭。命都要沒了,這官位他留著有何用。 賈璉輕笑:“開玩笑的,怎能讓你辭官。你的官位若沒了,三meimei該如何議親呢?!?/br> 賈政詫異半張嘴,轉而眉頭扭成一團,開始自責?!拔叶紱]想到三丫頭的事兒,你竟然連此都顧慮到了。說到底我不是個好爹,對子女的關心竟比不上她們堂哥的一半?!?/br> “稱病吧,這個官職你不能用?!辟Z璉看他。 賈政忙點頭:“可我只要稱病,就可以了么?皇上那邊會真的信么,還有禮郡王那邊,我干了侮辱人家姑娘閨名的丑事,又怎會被原諒?!?/br> “你今天已經來工部報到,皇上自然不信你是真的病了,但你只要識時務的不繼續逗留在這個位置上,皇帝會認定為是北靜王想主動拉攏你,他要怨也只會怨到北靜王頭上。抓魚先抓大的,有個大人物擋在前面,你自然就會被忽視了?!?/br> 賈政沉吟片刻,覺得賈璉說的有理,點頭堅決應下。 “至于禮郡王,他是個性子直爽的人物。你只要肯負荊請罪,切切實實地把錯誤坦白,接受禮郡王對你的懲罰,他以后便不會再為難你?!辟Z璉接著道。 賈政忙應承,躬身謝過賈璉。說實話,他這么對賈璉行禮還很不適應,不過想想剛才自己哭也哭了,趴也趴了,再鞠躬行個禮也不算什么了。況且,按照朝廷官級的禮數,他的確該這么對賈璉行禮。 “這之后,也不代表你就安全了。畢竟,誰也不知道哪天皇上心情好,突然想起你這條小魚。而且你那天偷懶被皇上抓了個現行的事兒,會一直在他心里掛著,保不齊那天就想到了?!?/br> 賈政聽這些“突然”、“保不齊”的用詞,一身冷汗。 “但今后你若肯聽我的話,我在,你就在?!辟Z璉見賈政還點猶豫,以為他會不甘心不服氣,笑道,“只這一次機會,愿不愿意隨你,其實我也是很愿意你不答應,畢竟你帶應了我就又要多照應一個人,我精力很有限,也不愛多管閑事。要不是吃膩了你家三姑娘的松仁桂花糕,得了你大姑娘的婆羅多國種子,我今日斷然不會給你這個面子?!?/br> “應應應,我當然愿意應?!辟Z璉慌忙點頭道。 “那就好,你這便執筆寫一封請辭信,詳述自己身子狀況不佳的原因?;仡^我會陳表給皇上?!?/br> “請辭?你不是說會保留官位,只是我不會在工部干活么?”賈政疑惑問。 賈璉別一眼他。 賈政忙去找筆墨,執筆嘩嘩書寫,雙手交給賈璉。 賈璉接了信,立刻去覲見。 皇帝正頭疼的聽張大將軍牢sao那些軍務。這開春了,他剛賞了眾位大勝仗的將領們,就要為今年的軍糧、馬匹供應等等問題cao心。 “蠻夷部落許多,咱們這次打敗的是哈齊羈勒部落,是大草原上第二實力強大的部落。第一部落哈白塞姆部落雖看上和平,可拒臣打聽,他們正在暗中鍛煉青年壯丁,極有可能存著覬覦大宋國的野心。圣上,此事不得不防啊,咱們得擴充西北軍隊,且加強訓練,同時還需要大批的馬匹供應,憑此提高戰斗威力。再有就是軍糧問題,糧食乃是養兵之根本,眾重之重。咱們必須讓士兵們吃飽飯,才有力氣打仗?!?/br> 張大將軍說罷,抬起右臂握拳,彰顯力量的重要性。 皇上不耐煩了,轉個身子,側著對張大將軍,“讓你報個軍務,你啰嗦了一大堆,哪像是開疆辟土的熱血將軍,倒像是誰家后院里的管家婆娘,竟抱怨些亂七八糟的?!?/br> “圣上,臣所言句句屬實啊,西北大軍要是再不能及時補充這些,只怕有朝一日哈白塞姆部落真的沖上來,咱們束手無策??!”張大將軍攤手,一臉郁憤難平的神色。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真啰嗦?!被实郯滓谎蹚埓髮④?,轉而突然換張臉,笑瞇瞇地瞅向剛被他叫進門的賈璉,“愛卿啊,這次西北一戰多虧你幫忙籌糧,你說說,而今這境況咱們該怎么辦,你可有好主意?” 張大將軍跟著看過去。他打量賈璉兩眼,臉上立刻露笑,要不是因為皇帝在,談定會上前激動地抱住賈璉。 這位賈尚書可是他的老熟人,賈璉在西北的時候,真如神人一般,解決了他們的糧食問題,而且就憑著這種新糧食,他們還以雖少損傷大大挫敗了哈齊羈勒部落。 “擴充軍隊,加強訓練,很有必要。至于軍用馬匹的供應,我會考慮派幾個我莊子里的懂行的人去西北就地取馬進行培育,最好是建個養馬場,專門培育戰馬。至于軍糧,應該已經不是問題了。去年的馬鈴薯種植已經是個很好的例子了,只要擴充屯田,變成邊養軍邊種地的方式,基本就會得到解決。當然,也不能一直讓西北將領吃頓頓食用馬鈴薯?;噬?,近日臣來覲見,正是要奏報,請求皇上下旨在黃河以北地區大力發展屯田,增加糧食產量?!?/br> “好好好,賈愛卿的奏報,朕都同意!”皇上哈哈笑道。賈璉這一來,真是給自己救急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要被這個張謇凌糾纏多久。 走了張謇凌,賈璉剛把賈政辭官信陳表上去,就又來了吏部尚書。 皇帝看了信,皺皺眉頭,但還不算太氣?!澳氵@個二叔,朕還以為他是個死讀書的迂腐混賬呢,看來懂點事兒,還是你提點的?”皇帝突然斜眼瞧賈璉一眼,很有探究之意。 賈璉拱手,“換個人,臣或許會做?!?/br> 皇帝笑了,丟了手里的信,“你不說朕也知道,你跟你二叔的關系一直不好。這信估摸也是你家老太太硬逼著你交給朕的吧?” 賈璉拱手頷首,沒否認,也沒承認。怎么樣全靠皇帝悟。 皇帝認定就是他認為的那樣,笑得更開心,“你家里也有個為難你的老人,真好笑,可惜那你家的家務事,朕插不了手。不然的話,朕真想幫你一把,幫你從水深火熱之中拉出來。奈何啊,一個孝,就可把個好端端人的名聲摧毀殆盡?!?/br> 賈璉無奈笑,點點頭,嘆了句:“圣上明察秋毫?!?/br> 皇上那句“你家里也”中的那個“也”徹底把他給出賣了??梢娀实鄞丝淌峭ㄙZ璉感同身受的,他覺得賈璉上面有榮府老太太壓著,而自己的上面有太上皇壓著。倆人有共同的處境,令皇帝自覺在賈璉身上找到了共同感,所以皇帝對賈璉這個臣子是更加滿意了。 似乎有人跟他受一樣的罪,他所遭受的不快就能輕一點。真好??!忽然輕松了! 皇帝樂顛顛地飲了口茶,忽覺得自己干什么都有勁兒了,點頭示意吏部尚書可以奏報了。 “圣上,”吏部尚書把奏折呈上去,小心地發音道,“玉州知府請辭了?!?/br> “有一個請辭的,”皇帝嘆了句,想到第一個請辭的賈政,這廝的請辭他肯定不會準。才打發他回家養病,就又回來了,再打發走,罷黜官職,如此曲折的折騰肯定更會引起太上皇的主意?!澳愣宓氖聝何也粶?,既然他身子難受還沒好,就一直在家休養就是。朕早說了,官位給他留著,就給他留著?!?/br> 賈璉謝了恩。 吏部尚書有心聽了這話,不禁感慨皇上恩惠大。他倒不覺得賈政如何,認定皇上會如此給面子,全都是賈璉的功勞,心里對賈璉更加佩服,同時也對皇帝對賈璉的恩寵程度有了進一步的深刻認識。 回頭出去了,他一定要好好提醒自己的幾位同僚好友,少惹賈璉多討好才是正道。 賈璉對玉州知府請辭的事兒挺好奇,畢竟他接下來一步就要在玉州執行,關鍵時刻知府竟然請辭了,那誰來配合他工作。本來諸多事宜都已經跟這位玉州知府交代了,剛剛協調好,工部已經準備三天后動工,他卻突然請辭,徒增了許多麻煩。 皇帝仔細閱讀了奏章,臉色突變,大罵他:“胡鬧!這是什么混賬理由?他竟然想停妻再娶!” 哈? 賈璉抖了抖眉毛。 宋律有明確規定:“有妻更娶者,徒一年?!睘楣僬?,因此而被削官那是必然。他絲毫不瞞著,還知道主動請辭,可見這廝是覺得真愛大于前途,愿意為愛犧牲一切。 難得碰見這么感性不負責任的人兒,賈璉真該為這個稀有概率拍手稱贊。 呵呵,停妻再娶,他愛怎么就怎么,就是去死賈璉也不會管,可為什么偏偏在他們交接完諸類事物的時候,他撒手! 賈璉暗吸口氣,瞇起眼睛 “圣上,您看這件事該怎么辦?”吏部尚書左右為難的問。 皇帝皺眉,不耐煩的翹起食指敲了敲桌面?!斑@事兒……” 這是很明顯該怎么處置,皇帝到現在還猶豫,吏部尚書也猶豫求主意,看來這位玉州知府的身份不一般。 從御書房出來后,賈璉便等著吏部尚書,倆人一同往宮外走。 “剛才我見圣上和你都有猶豫,可是因為這位玉州知府身份上有什么不同?” “賈大人猜對了!這位玉州知府正是皇后娘娘的親外甥?!?/br> 賈璉明白了,難不得皇帝剛才會是那副反應,原來他是要妻子的面子。 “賈大人,這玉州知府突然請辭,一時估計很難派誰去接替他。你在玉州即將要干大事兒,這不是耽誤你么?” “主要是土地的交接?!辟Z璉淡淡嘆了句,也沒什么好說。具體如何,還要看皇帝是什么樣的態度了。 二人還沒走到地方,就見遠遠一人穿著官服,快著步伐跑過來。賈璉一瞧他穿的是從三品的衣裳,心里突然有數了。 “下官李永信拜見兩位尚書大人?!?/br> 吏部尚書打量這人,四十出頭,蓄著山羊胡子,一臉低眉順目,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斑@面孔可新鮮,賈大人您可見過?” 李永信聽說眼前這位面容若玉的俊朗少年,就被全國百姓們傳送為佳話的的賈璉賈大人,心中敬仰之意油然而生。忙再此作揖行禮,對賈璉客客氣氣道:“下官便是剛從福建調任過來的戶部侍郎李永信?!?/br> 李永信又重新介紹了自己一邊,雙眸略帶興奮的盯著賈璉。盯著盯著,心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笑起來。 賈璉打量李永信這一會子,就見到他露出許多種不同的性格,估摸這廝是個不好對付的,他可比前兩任尚書城府太多。 若是個好人兒,能有此性情,便是賈璉之幸。若這人也如周慶元之流,總看他不順眼找他茬,多少會讓人有種踩到屎般的嫌惡心。 李永信新官上任之前,先要對皇上述職。兩房寒暄之后,李永信便告辭,臨走前,他還特意多瞧了賈璉兩眼。 吏部尚書捻著胡子哈哈笑:“賈大人,我怎么覺的這位新人戶部侍郎似乎對你有意思?!?/br> 賈璉白一眼吏部尚書,“你大概有眼疾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