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確實,不合常理?!蔽艺f,“咱們沒有什么頭緒,還是先找一些尸體上的特征,把尸源找到了再說?!?/br> “嗯,畢竟是個拋尸案件,傾向于熟人作案?!敝芸崎L說,“先找尸源,說不準就能破案?!?/br> “大寶,你去把胃內容物篩一下,看看死者生前吃了些什么東西?!蔽艺f,“我們看看死者的年齡、身高?!?/br> 篩檢胃內容物的工作很重要。因為食物進入胃部進行消化以后,會變成食糜。食糜融合在一起,無法判斷食物形態。法醫會把胃內容物放在一個篩子上,用清水沖洗。食糜狀物體會被水沖掉,剩下一些不容易被消化掉形態的粗纖維,以此來判斷死者最后一頓的食物。不過這項工作很艱苦,令人惡心的胃內容物和刺鼻的氣味,對法醫的感官刺激強烈。尤其是當你吃飯的時候,想到胃內容物,可想而知還有沒有食欲。 因為死者的會陰部已經腐敗殆盡,我們很輕松就鋸下了死者的恥骨聯合,放進蒸煮鍋里煮熟,這樣就可以輕松地剔下軟組織,暴露出骨骼的特征面了。 等我們通過觀察恥骨聯合面的特征,確定死者五十歲左右以后,發現大寶一手拿著篩子,一手拿著湯勺,在水池前面發呆。 “怎么樣,看出來他吃了什么嗎?”我問。 大寶回過頭來,一臉茫然:“沒有,這……這……這什么也篩不出來啊?!?/br> 原來死者的胃內容物,被水一沖就消失了,大寶篩了一兩個小時,幾乎沒有篩出任何可以作為判斷依據的東西。 “沒什么好奇怪的?!蔽铱粗髮毚裘鹊谋砬?,笑道,“說明死者只吃了面食,比如饅頭、面疙瘩之類的,沒有吃任何rou類和蔬菜、水果?!?/br> “好艱苦啊?!贝髮氄f。 我點點頭,說:“這告訴我們死者的生活水平很低?!?/br> 說完,我仿佛想起了什么,說:“死者的衣服整理好了吧?” 衣服被劉法醫整齊地擺放在解剖室一角的cao作臺上,原先剪開的斷端都對合了。我走到cao作臺前,看了看,說:“死者上身就穿了一件陳舊的廣告衫,下身是一條很舊的布褲,還有就是藍帆布的內褲,這些也都可以判斷出:死者很貧窮?!?/br> 說完,我把死者褲子的口袋翻了出來,說:“里面還有四十多塊錢,而且口袋肯定沒有被人翻找過?!?/br> “是啊,兇手反復打擊死者的面部,造成面部皮膚破裂出血,他的手上肯定黏附了血跡。這時候他若翻找死者的口袋,肯定會在口袋內側留下擦拭狀血痕?!贝髮氄f。 我說:“侵害對象是個貧困的中老年男性,且沒有侵財跡象,說明這起案件是一起謀人的案件??赡苁浅饸?,但我更傾向于激情殺人?!?/br> “是因為工具不順手嗎?”周科長問。 我點點頭,說:“為什么用輕質工具,為什么打擊面部,為什么不去曠野拋尸反而拋在可能被監控攝像頭拍到的小河里,這都是問題,我一時還想不明白?,F在只有寄希望于偵查部門,但愿他們通過我們提供的死者生活環境、體態特征可以迅速找到尸源?!?/br> “我覺得希望很大?!敝芸崎L說,“廠區附近只有一些散戶居住,但他們都因為拆遷變得有錢了。要說生活條件艱苦的住戶,就只有一些拾荒者了,他們都住在附近的一些破房子里。如果死者是拾荒者,肯定很快可以找到的?!?/br> 我期盼地點了點頭。 說話間,林濤走出解剖室外,摘下防毒面具接了個電話,一會兒又返了回來:“云泰市發生了一起命案,現在初步勘查,還沒有結果,請求省廳支援?!?/br> 我看看面前的解剖臺:“我們這不是正忙著嗎?肖兵他們組有空嗎?” 林濤搖搖頭:“肖法醫他們組去洋宮了,一個信訪事項的核查?!?/br> 我說:“那我們也是分身乏術啊,總不能把峰嶺這個案子丟了吧?!?/br> 林濤說:“云泰市發生的,是一起流浪漢被殺案?!?/br> 我嘆氣:“最近還真是邪門兒了,被害的怎么都是弱勢群體?你看那個‘清道夫’的案子,兇手殺的就是智障人員,這一起,死者又很有可能是拾荒者,怎么云泰市也發生了類似的案子?” “咳咳?!绷譂[著眼睛,說,“峰嶺市的這一起案件和‘清道夫’案件顯然關系不大,但是云泰市的那起案子,可和‘清道夫’案件很有關系了?!?/br> “哦?”我立馬來了精神,說,“什么關系?” “因為云泰市的那起,兇手也在墻上用死者的血跡寫了‘清道夫’三個字?!绷譂p描淡寫地說道。 我一蹦三尺高。 一起半個多月未破、絲毫線索都沒有發現的案件,簡直太讓人牽腸掛肚了。這時候兇手又犯了一起案件,勢必留下一些新的線索,也就意味著這可能為案件的偵破帶來了一絲曙光。 “收拾東西,趕緊去云泰?!蔽艺f。 云泰距離峰嶺不遠,只有六十多公里的路程。 “你剛才不還說自己分身乏術,不能丟下手上的案子不管嗎?”林濤嘲笑道。 我脫下解剖服和手套,看了一眼周科長,撓了撓腦袋,尷尬地說:“這起案件不還需要時間找尸源嗎?我們先去云泰穿插著多干點兒活,也貫徹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嘛?!?/br> 周科長被我逗樂了,笑著說:“你們趕緊過去吧,尸檢的收尾工作,交給我們好了?!?/br> 尸臭的黏附能力非常強,加之夏天汗液的分泌蒸發,雖然我們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是對外面的人來說,我們已然成了臭味發散體。為了不把沒進解剖室的韓亮給熏倒,我們四人匆匆回到賓館,洗了個澡,又把衣服換洗了,裝進塑料袋里,下樓乘車出發。 整個解剖過程,陳詩羽只干嘔過兩次。她的表現,讓我對自己曾有過的性別歧視,感到愧疚和自責。 警車拉著警報,沒多久就趕到了云泰市。 我對云泰還是很熟悉的,問到了現場的具體地址后,就引導韓亮直接把車開到了位于云泰市某偏僻批發市場的一個角落里。 這個批發市場我知道,白天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晚上卻門可羅雀。除了晚上七八點鐘會有清潔車來這里把垃圾清運走之外,幾乎過了下午五點,這個區域就鮮有人跡了。當然,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不在此列。 我沿路看了看那些門店,想象著夜幕降臨之后,這些緊閉的店門口的棚子下面,確實是擋風遮雨的好地方。 黃支隊長一見我們下車,就匆匆走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問:“師弟,據說,這又是一起跨市的系列殺人案?”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我知道那一年,黃支隊長被“云泰案”折騰了大半年,沒睡過一個踏實覺,接著“云泰案”又引出了“六三專案”,讓其內疚不已?,F在他一聽說可能是系列大案,不禁杯弓蛇影了。 “之前的那起是龍番市的那起,對嗎?”黃支隊長急切地問。 我點點頭,說:“師兄少安毋躁。第一起確實發生在省城,而且這案子能不能歸為串并案,依據很容易辨認,這三個字就說明了一切?!?/br> 我用手機把墻上的字拍攝了下來,通過微信發送給吳老大。 “老大,幫忙看看這三個字和上次那個,能不能確定系一人所寫?” “怎么?又發案了?” “嗯?!?/br> “稍等?!?/br> 我轉頭和黃支隊長說:“開始我也沒有想到,這起案件會跨市,而且距離這么遠?!?/br> “唉,你看龍番,去年剛發生了系列案,今年又來了一個?!秉S支隊長搖搖頭,說,“我得讓他們的胡科長去九華山燒燒香了?!?/br> “你們前年發生了一個系列案,今年也被龍番的這個給拖進去了,我看你也得燒燒香了吧?”大寶在一旁嬉笑著。 “請注意你的表情?!蔽噎h顧了四周圍觀的群眾,對大寶正色道。 “尸體是被一個店主發現的?!秉S支隊長重新戴上手套,把我們引到一家店鋪門口的大棚下面,說,“早晨六點,這家店的店主來開門,發現門口的棚子下面躺著一個人。今天天氣不好,當時光線比較暗,因為經常有流浪漢在附近寄居,所以他也沒在意,就繞過躺著的人去開門。但是總覺得有一股血腥味,湊近那人一看,周圍全是血,就大喊了起來?!?/br> “然后周圍的店主就全跑過來圍觀,把現場踩得一塌糊涂,是吧?”林濤皺著眉頭看了看地面上凌亂的血足跡。 “是啊?!秉S支隊長說,“現場大量不同的血足跡,估計都是周圍的人踩踏的,沒什么價值了。唉,刑偵劇播了這么多,還是沒有培養起市民們的現場保護意識?!?/br> 大棚下的墻角處,有一床鋪開的棉被,顯然是死者睡的。棉被上方的墻壁上,有幾束噴濺狀血跡,地面有一大攤血泊,那床棉被也已經被血泊浸濕了。 “尸體已經運走了?!秉S支隊長說,“我們看到墻上那‘清道夫’三個字,就覺得這案子不同尋常,立即通報省廳了。這才知道,你們半個月前,剛出過一個現場,也是寫了這三個字。更要命的是,你們還沒把那起案子給破了?!?/br> “唉!”我嘆了口氣,說,“要是破了,就沒這起了。那起案子,兇手動作簡單,下手狠毒,一刀致命。因為戴了手套和鞋套,所以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跡物證?!?/br> “這一起案件,兇手也是戴了乳膠手套!”大寶蹲在“清道夫”三個血字下面叫道。 根據傻四被殺案,我們歸納出了乳膠手套蘸血在墻上寫字的特點,所以大寶在細細觀察后,斷定這一起命案的兇手也是戴了乳膠手套。 “哦?怎么看出來是乳膠手套?”黃支隊長也湊過來看。 大寶指著墻上的三個字,逐點給黃支隊長講解,黃支隊長在一邊頻繁地點著頭。 我摘下手套,掏出手機,見吳老大的微信已經發了過來。 “經比對,確定是一種書寫習慣,應該是一人所寫?!?/br> “能不能聯合兩案現場留下的字跡,找出兇手的特異性書寫習慣?” 特異性書寫習慣是一個人不同于其他人的書寫習慣,有的是習慣性連筆,有的是習慣性倒筆畫,有的是習慣性的錯字??傊?,只要能找出特異性書寫習慣,就能通過筆跡來比對嫌疑人的筆跡,從而認定兇手。 “有一點兒感覺,但是不能確定。我再看看,你們回來詳說?!?/br> 聽吳老大的意思,筆跡鑒定上仿佛有了突破的可能。但是,這并不能讓我們興奮。因為筆跡鑒定雖然可以作為甄別犯罪嫌疑人的依據,但是卻不能作為排查范圍的依據。如果我們無法縮小偵查范圍,全省七千萬人口,如何去逐一比對筆跡? 現場雖然血跡凌亂,但林濤并沒有放棄對現場的勘查工作。他蹲在地上,仔細地觀察著每一處的足跡,仿佛想找出那枚與眾不同的足跡來。云泰市的女痕檢員張嫣蹲在林濤旁邊,按照林濤的指點對每一枚足跡拍照。很顯然,這個小女孩有些心猿意馬??赡苁且驗榱譂耐獗?,也可能是因為我們身上還沒有散去的尸臭吧。我這樣想著。 因為尸體已經運走,中心現場也經過了勘查,我一時不知道我在現場還應該干些什么。于是,就在大棚下東看看、西看看。 突然,我看見墻角中心現場棉被的一端,有一頂安全帽。我趕緊快步走了過去,拿起來翻來覆去地看。 黃支隊長看我對這頂安全帽產生了興趣,就走到我身邊,介紹說:“死者是個流浪漢,五十歲,本地人,精神時好時壞,周圍的人都喊他老李頭。因為死者是禿頂,所以他生前被別人看到的時候,總是戴著這頂安全帽的。估計睡覺的時候就扔在一邊了。這頂安全帽我們家痕檢員張嫣已經看過了,帽頂有噴濺狀血跡,說明兇手殺人的時候,帽子是放在尸體附近的。帽子上沒有新鮮指紋,也沒有其他有價值的痕跡物證?!?/br> “哦?!蔽尹c點頭,一臉興奮,說,“即便它對偵破本案沒有什么意義,我也很開心哪?!?/br> “為什么?”陳詩羽一臉茫然。 “保密,哈哈?!蔽屹u了個關子,說,“至少這個老李頭沒白死,死了,也算做了件好事?!?/br> “快看!”林濤突然叫了起來,把正蹲在他身邊出神的張嫣嚇了一跳。 我沒理睬陳詩羽的疑問,跑到林濤旁邊,問:“怎么了?” “狗日的兇手,也戴了鞋套!”林濤說。 林濤指著一個血跡的輪廓,可以看出這個輪廓已經發黑,顯然比其他的血足跡要干得早,而這個輪廓中央沒有任何花紋,這是現場勘查使用的鞋套留下來的痕跡。 “這……不會是我們勘查的時候留下來的吧?”張嫣說,“在命案現場,我們經??梢钥吹竭@樣的痕跡啊,都是我們的痕檢員和法醫勘查現場的時候留下來的?!?/br> “不會?!绷譂f,“這個痕跡的周圍有很多血足跡,都是圍觀的人留下的。我們可以對比一下看,這個痕跡的顏色明顯較周圍血足跡的顏色深,是因為它干得早,說明它只可能是兇手留下的!” “你好厲害啊?!睆堟烫袅颂裘济?,“這都能看出來?!?/br> “正常?!蔽业卣f,“這兩起案件是一個人做的,吳老大已經確認了。既然是一個人做的,手段方法自然也是一樣的,一樣的乳膠手套、一樣的鞋套、一樣的字跡?!?/br> 黃支隊長張了張嘴,沒說話,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各種擔憂。而大寶則不斷地吸著鼻子,甚至拿起死者那血染的棉被放到鼻下聞了聞。 “沒啥好看的了,去殯儀館吧?!爆F場仍然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我垂頭喪氣地說,心里暗暗鼓勁,希望可以在尸體上發現一點兒什么。 第四章 尸表檢驗工作有條不紊地在進行著,黃支隊長一臉擔憂。 老李頭確實是個禿頂,但是由于長期戴安全帽的緣故,頂部頭皮的顏色很白,和長期暴露在烈日下的面部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尸體全身黝黑黝黑的,由于大量急性出血,造成尸斑淺淡,以至于在他黝黑的皮膚上完全看不到尸斑的存在。 尸體上身穿著一件破舊的襯衫,前袖卷起,胸前的紐扣全部敞開,露出稀疏的胸毛。下身穿著一條解放褲,褲腳還沾著些許泥巴。 “他平時就這么敞懷穿著衣服嗎?”陳詩羽問。 黃支隊長搖搖頭,說:“這個調查中沒有反饋,大家對他衣著情況的印象不是很深。畢竟他天天戴著個安全帽,跟剛從工地下來似的,人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安全帽上去了?!?/br> 尸體的前襟敞開,所以整個胸壁、腹壁皮膚都沾滿了血跡,已經凝結成血痂。在對尸體進行整體照相的時候,我們粗略地看了看尸體表面的皮膚。 “不會吧!出這么多血,怎么會沒有傷?”大寶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