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出了門,貞娘吩咐暖語叫了六子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六子瞪大了眼睛,傻愣愣的看了貞娘一眼,又嚇得連忙低了頭,道:“是,小的這就去辦?!?/br> 晚上許懷安滿腹心思的一進后宅,就看見丫鬟豆蔻滿面憂色的稟報:“老爺,奶奶病了,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日了?!?/br> 許懷安大驚,快步走到臥房,見妻子依然睡著,女兒和兒子都守在一旁。 “怎么回事?你娘怎么了?” “娘早上起來就喊頭暈,不舒服,我想去告訴你,可娘說你公事繁忙,不讓我們打擾,我讓人請了大夫,大夫說”貞娘可憐兮兮的眨巴著烏黑的杏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甚是惹人憐愛。 “說什么?”許懷安著急的問。 “說我娘是余怒攻心,肝郁氣滯,上次大病剛緩過來點,這不,又勾起了一點病根,就倒下了,不過大夫說將養些日子,吃上幾幅藥也就好了,只是不能生氣” 許懷安皺緊了眉頭,不滿的道:“誰惹你娘生氣了?純哥兒,是不是你?你又淘氣了?” 純哥兒腦袋搖的撥浪鼓似的:“不是我,不是我,我這些日子可乖了,我才沒淘氣,沒氣我娘呢” 貞娘嘆了口氣,道:“不是純哥兒?!?/br> “那是誰?這些丫鬟?”許懷安森冷的目光掃過身邊的幾個丫鬟,幾個女孩子都激靈打了個冷戰。 “不是,爹,咱們去你書房說吧!”貞娘攙著許懷安去了書房,給許懷安滿了一杯茶,才道:“是張家太太昨日來給您提了一門親?!?/br> 許懷安一愣,腦袋有點沒轉過來:“什么?給我提親?” “說他們家的太太的庶出meimei,長的標致,要說給您當姨娘” 許懷安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脖子上的筋都跳出來了,這件事,他聽范縣丞跟自己提過一次,他拒絕了,其實也不是沒有一點心動,自己半生苦讀,好容易過了官,當然也有過紅袖添香的念頭,可每每看到妻子那雙枯柴似的手,和手上每年都犯的凍瘡時,他就暗暗的罵自己寡情薄幸,怎能辜負這樣一位賢妻,加上剛到嘉定,千頭萬緒的事情等著自己去熟悉,去琢磨,一絲一毫都不敢懈怠,很快就沒了那些旖旎情思了。 “胡鬧!” 貞娘輕輕一笑:“您也知道,我娘這么多年一直覺得自己大字不識,配不上您,這顆心啊,一直七上八下的懸著,雖說糟糠之妻不下堂,可達易友,富易妻的事也不是少數,我娘存了這份心思,那張家太太再一說這事,她怎么能不病呢,不給您說吧,是她不賢良,給您說了,又怕將來自己被棄,這”她語氣平靜而輕快,甚至帶著一些戲謔,明亮的燈光下,一張雪白的小臉,梨花般甜美靜謐,可若仔細看那雙眼睛,就會分明看見森然的冷酷,和冰冷的嘲諷。 許懷安深吸了口氣,半晌,才澀澀的道:“貞兒,你娘是我的結發之妻,為了我,為了我們這個家,她勞碌奔波,受盡艱辛,我會跟你娘說,我絕不會納妾!”這幾句話說的擲地有聲,語氣堅定,貞娘反倒是一愣。 她知道自己對男人充滿了怨憎,即使對面站著的是自己的父親,那些來自前生久遠而清晰的記憶時時刻刻的提醒著自己,那些恩愛,那些海誓山盟,那些情絲纏綿,不過是荒唐的笑話而已,自己不管怎樣的付出,得到的不過是利用、拋棄甚至絕情的殺戮而已。她的心歷經滄桑,即使那傷痕上裹著厚厚的堅硬的繭,可那刻在心底的痕跡仍然是在的,仍然在警醒著她。 不管將來怎樣,至少這一刻,父親是真心的,貞娘眉眼盈盈的看著父親,波光瀲滟的眸子里斂去了寒冷,多了幾絲溫暖,她笑了一下,柔聲慢語的道:“女兒明白了!趕明女兒找丈夫,定然也要找一個像爹您這樣,有擔當有情義的大丈夫! ☆、203第五十三章 許懷安被女兒的話說的臉有些發熱,不過心里倒是很溫暖,看著貞娘,笑道:“小丫頭,凈胡說?!焙鋈挥窒氲绞裁此频?,嘆了口氣。 “爹,您這是怎么了?這幾日,我瞧著您似乎是有什么難事?” “是衙門的一個案子,唉,說了你也不懂!”許懷安坐在太師椅上,端了茶杯淺嘗一口,皺了皺眉。 “爹,您不說,怎么知道女兒不能為您分憂?”貞娘笑的很平靜,這樣的篤定從容讓人沒來由的就生出一種信任感來,許懷安看看女兒,心中一動,這女兒自小就聰明的異乎尋常,又有姑姑夢中指點,六歲就會寫字、讀書,腦子里的主意完全不同于一般女孩,也許想到這里,他忙坐直了身子,讓貞娘坐下,跟貞娘說起一樁事。 原來,五日前,嘉定縣大澤鄉望溪村一家宋姓人家來縣衙遞了狀紙,狀告自家的兒媳玉奴勾結jian夫,謀害了宋家的兒子宋大郎。許懷安派了捕快和仵作前去調查,帶回了尸體和玉奴,并且調查得知,這玉奴是鄰村谷豐村江家女兒,自小風流裊娜,成日在家門口賣弄風sao,勾得村里的浪蕩漢子趕著上他們家門前晃悠,江家不過是個稍微殷實點的農戶,怕這女兒惹出禍事來,十三歲就將女兒嫁了宋家大郎為妻,婚后半年,宋大郎經常出去幫工,玉奴就勾搭上了村里的一個屠戶,倆人在一起鬼混被村里的人撞見過好幾次。宋大郎聽說,揍了玉奴幾次,那玉奴卻是個潑辣性子,哭天喊地的鬧得半個村子都知道了,非說自己是冤枉的,誰家敢說幾句,就沖過去跟人家廝打撒潑,弄得村里人見到她都要繞著走。 十一月初三晚上,玉奴忽然尖叫著沖到婆家,說宋大郎暴斃,公婆和宋二郎跑去一看,見宋大郎仰首躺在床上,嘴巴大張,面色猙獰,周身卻沒有一點血跡,宋家人當即綁了玉奴,送到祠堂,請族長做主,族長卻是懂些律法,讓宋家人趕著上縣衙來報官。宋家人一口咬定是玉奴害死了宋大郎,那玉奴卻撒潑打滾,死不認罪。仵作驗尸,卻發現宋大郎并非死于中毒,而周身并沒有半點傷痕,這個案子竟一時難以判斷了。 這幾日許懷安和范縣丞等試了很多法方,可那玉奴卻是個有狠勁的婦人,動了夾棍雙手血rou模糊依然不肯認罪,并在大堂上瘋狂的喊冤,指責縣老爺冤枉民婦,是因為逼jian不遂,縣丞和衙役們狼狽為jian,冤枉了她,弄得縣城一時流言蜚語,議論紛紛,讓許懷安大感頭疼。 貞娘垂下眼簾,表面風輕云淡,內心卻翻江倒海,因為她想起了這樁案子,在前生,她還在鎮江林府做丫鬟的時候,聽說過此事,這件案子轟動了整個江南,當時的縣老爺沒有找到證據,無可奈何的放了那婦人,誰知死者的娘是個極有傲骨的婦人,死活不肯松口,層層上告,最后在案發兩年后這案子居然一直告到了京城的大理寺,當時的大理寺丞胡放審理了此案,并親赴江南開館驗尸,終于發現了兇器和死因,當時的知縣因為此案被革去了官職和功名,胡放因此成了名動天下的青天老爺。 “我這幾天因為此事心煩意亂,此事不知怎么驚動了知府大人,今日上午派了人來問,只是,這玉奴十分狠辣、刁鉆,這個案子真是”許懷安放下茶盞,十分郁悶的捻著胡須。 貞娘安靜的一笑,淡淡的說:“前幾日聽廚娘宋大娘跟人聊天說起女子的不易來,每日給男人洗衣煮飯,收拾家務,有時還要給男人釘馬靴,她男人卻鎮日只知道吃酒打罵于她,她說有時恨不能將手上的鐵釘釘進男人的鼻子” 許懷安開始聽貞娘說起婦人的閑話,有些不解,聽到后來眼睛霍然睜大,一下子站了起來,將手邊的茶盞帶翻了,茶水撒了一案,他無心查看,只是驚喜的看著女兒,仿佛面前這個柔美微笑的女孩是天上下來的仙女。 “貞兒,貞兒”一時之間,許懷安想不出什么語言來形容心中的激動,他搓著手,興奮的拍了拍女兒的頭,就沖出了書房。 兩日后,縣衙公審玉奴,仵作出示了最新發現的證據,在死者宋大郎的鼻孔里發現了長約三寸的黑褐色鐵釘,玉奴俯首認罪,被判秋后問斬。許懷安官聲大震,都贊許知縣為官清正、無私不惡、執法如山、斷獄如神。師爺的勸告下,給謝大人備了一份厚禮,謝成彬很高興,將此事上報了朝廷,當然對自己在此案中的英明神武毫不客氣的褒獎了一番,也順便提了提許懷安的功勞,估計今年的考評,許懷安應該能得個優。 其后半年,懷安勵精圖治、革除弊端、恩威并用、大興心學、勸農課業,跟地方官吏、鄉紳相處融洽,使得嘉定一方路不拾遺、百姓安居樂業。 及至四月,京城傳來消息,已經找到了杜大壯父子,爺倆回京城處理京城的店鋪和房產后就來江南找許家。杜氏聽聞這個消息,喜的眼淚漣漣,日日企盼。 這日,快班的捕頭馬豹子進來稟報:“大小姐讓在鎮江找的那個女人已經找到了?!?/br> 貞娘大喜:“真的嗎?她還好嗎?還在林家做廚娘嗎?她身體好不好???” 馬豹子苦笑,一個月前,自己接到大人的命令,為大小姐去鎮江林家找一個人,說是林家的廚娘,叫月娘。大小姐的要求很奇特,只是讓看看,暗訪一下這個女人好不好,可是“大小姐,這個,這個月娘,我給您帶回來了!” “帶回來?”貞娘一怔:“她是自己樂意跟你回來的嗎?”以她的了解,月娘是個極為特異的女子,不愿意受拘束,不愿意遵守常規,還總是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非常的特立獨行。 馬豹子苦笑:“是這樣的,我到了鎮江林家后,打聽到這個月娘已經不在林家做廚娘了,我好不容易打聽到她自己租了一間小房子,住在比較偏遠的郊區,找到地方后才發現,她病的非常重,我想大小姐讓我打聽此人,肯定是有用意的,所以就給她找了大夫,稍微好轉之后,本打算走的,可她只有孤身一人,身邊沒人照顧,我怕她此后病情加重,只好” 貞娘的眼睛迅速的綻放出炫目的光彩,有些慌亂的說:“快,將人抬進來,放到,嗯,放到客房,暖語,快幫忙收拾一下” 暖語答應一聲,急忙帶著豆蔻幫著馬豹子將一個昏昏沉沉的女人給抬了進來,暖語一直納悶,是什么人這么重要,讓大小姐這么重視,一看躺在床上的女人,著實嚇了一跳。 十分消瘦,一張蠟黃的臉基本看不到任何血色,半張臉上都是麻子,耷拉眉,趴鼻子,渾身散發著酸酸的味道,只有一頭秀發還算烏黑亮麗,勉強能入眼。 這就是小姐惦記了好久,執意尋找的人? ☆、204第五十四章 一個月前,貞娘告訴許懷安,去世的姑奶奶托夢要她找一個人,并且給出了這個人的具體地址和名字,許懷安將信將疑,派了馬豹子去尋找,貞娘日夜惦念,常常讓暖語去問問有沒有消息。 暖語也因此跟著惦記上了,一心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什么人?終于見到了,暖語覺得很失望。 只有貞娘滿心歡喜,讓人守在她身邊,等著她醒過來。 董月覺得渾身酸痛,四肢百骸都像被什么東西碾過一遍似的,心里暗罵,倒霉啊,不是一般的倒霉。人家穿越,她也穿越,她卻穿越在一個只有半條命的女人身上,每年都要不定期的發作幾次,高燒、昏睡、渾身酸痛,胸口有窒息的燒灼感,每次都像是要死一次似的。 穿過來這七年,她一直在忍受這種痛苦的折磨,每次她都咬緊牙齒告訴自己不要放棄,不要放棄,一定會想到辦法的,這些年來,她也看過不少大夫,沒有一個能說明白她到底有什么病,不止她的身體有病,她的腦袋也有病,她似乎失去了一段在古代的記憶,她怎么也無法想起自己這個身體從前的記憶。每隔一段時間,她就要換一次地方,因為似乎有什么人在跟蹤她,并且想要抓住她,她遇到過很多次危險,也逃脫過許多次,可是只要她在一個地方超過兩年,肯定就會有人找到她。 她的直覺告訴她,很危險,很恐懼,她不能被抓到,所以她只能選擇逃走,這種逃跑復逃跑的日子,她過了七年,她覺得很累,非常的疲憊,她想放棄了?,F在她察覺到自己被什么人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她猜測,可能是那些一直追蹤她的人,她睜開眼睛,忍著身體上的痛楚,笑瞇瞇的打招呼:“嗨,好久不見,這個游戲終于到頭了?”她震驚的看見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也同樣笑瞇瞇的看著她,笑瞇瞇的回答:“是啊,好久不見了,師傅?!?/br> 這是什么狀況? 小姑娘歪著腦袋,喜滋滋的看著她,仿佛她臉上的每一顆麻子都能變幻出花朵來似的。 “那個,麻煩問一句,你是哪位?你認識我?” “算是認識吧,”貞娘笑瞇瞇的說:“我死去的姑奶奶告訴我,你是我的貴人,讓我拜你為師?!?/br> 這個答案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董月覺得自己的下巴快要掉下去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直笑瞇瞇的,看不出真的還是假的,不過,自己都魂穿了,這個見鬼的世界還有什么事不可能的,她樂意怎么說,自己怎么信就是了,反正已經沒有比自己現在更糟糕的狀況了。 自己一無所有,有的只是一副半死的身體和殘缺不全的記憶,還有誰能比自己更慘? 董月想起星爺和人比慘的樣子,嘴角就忍不住勾出一個微笑來,看來自己也可以去比一比??! 她目光流轉,打量了一下整個房間,屋子不大,似乎是新刷的粉白墻壁,承塵上雕了蓮花狀的花紋,屋子的中間放了一塊厚實的棕色地毯,地毯上織了大朵的牡丹花,上面是一張紅木八仙桌,上面放了成套的白瓷粉彩茶具,看樣子,是一間十分標準的客房。 “好吧,親愛的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貞娘,許貞娘,我爹是這嘉定縣的知縣?!必懩锏难鄄ǚ浅5娜岷?,這個消瘦病弱的女人是她前生唯一溫暖的記憶,事實上,她并不知道自己找到她能干什么,只是她想找尋她,看看她過的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幸福。 “貞娘?”董月閉上眼睛,仔細的回想了一下,腦袋里除了一片白霧還是一片空白,她放棄了,苦笑道:“好吧,貞娘,我失去了一段記憶,我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認識你,不過,你拜我為師,是打算跟我學點什么呢?除了做飯,我還真是什么都不會?!?/br> “我想要開一家酒樓,想學一些新的菜式,我想你大概能幫我!”事實上,貞娘還真是有開個酒樓的想法,京城的兩個鋪子雖然生意還不錯,可畢竟離得太遠,每年收賬只能等到年底,可平時的吃穿用度都是需要銀子的,在嘉定開個酒樓本錢不用多少,自己爹在這里做知縣,各方勢力多少都會給幾分面子,嘉定富足,又是魚米之鄉,客源和貨源應該都不愁,就算不能賺大錢,賺點平日的用度和脂粉錢還是不成問題的。 她了解月娘,她的手藝絕佳,菜色與眾不同,有月娘在,她的酒樓生意一定會紅火的。 她歪著頭,看著董月,笑的意味深長。 董月明白了,這個看著漂亮的小姑娘肯定是一肚子鬼心眼,打算讓自己給她當搖錢樹呢! 她伸出手,捏捏貞娘挺翹的鼻尖,不滿的道:“你笑的這么鬼,肯定沒安好心!”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女孩,有著熟稔的親切。 貞娘笑著吐吐舌頭,眨巴了幾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跟小扇子似的:“我的鼻子會被你捏癟的!” 董月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回頭姐給你捏個面的?!?/br> 許懷安和杜氏對女兒要開酒樓的想法很支持,許懷安支持,是因為他對女兒一貫有信心,女兒是自己姑姑夢中教導過的,六歲就能識文斷字,能創作出水晶湯包來,自然是與眾不同的,說是神授之女也不為過,女兒想開個酒樓,也是想多賺些銀子,沒什么不好,自己以前都是靠妻女,如今自己做了官,能為女兒撐腰為什么不撐呢?立刻發下話去,讓戶房的典吏何九斤幫著去尋地方。 杜氏倒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女兒都十二歲了,過了及笄就該出嫁了,這么多年,多虧得女兒幫著家里,旺著家里,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過,將來女兒出嫁,這個酒樓就給女兒當陪嫁,女兒家還是自己手里又銀子,腰桿才硬氣。 何九斤是嘉定當地人氏,這縣衙的戶房是主管全縣交糧納稅、賑災放糧事宜的,與縣里的商戶最為熟悉,得了縣爺的話,何九斤立刻屁顛屁顛的四處找尋,想著務必要尋個好地方,讓縣爺滿意,讓自己給上峰留下個好印象才是。 蕙蘭對貞娘新找到的這個師傅很是好奇,看著她悠閑自在的在陽光下躺椅上曬太陽,低聲的問貞娘:“她好自在啊,我覺得你有時候跟你這個師傅還真有些像??!” “像?哪里像了?”貞娘笑著看看董月,穿著件單薄的苧麻春衫,懶洋洋的躺在那里,一點也沒有淑女的形狀,哪里是沒有淑女的形狀,連最普通的農家女也不會用那樣懶散的姿勢青天白日的躺在院子里,可她就那樣悠閑自在,那樣自然,沒有一點不好意思,仿佛這就是她最舒服的姿勢,暖語和俏月都對這個來歷不明卻一臉理所當然的師傅有些鄙夷,可董月是個嘴上抹著蜜的人,三言五語就將杜氏哄得極為高興,要不是差了輩分,差點要認她做干女兒。 蕙蘭目光復雜的看著董月,低聲說:“你們倆的氣質上有些像,你沒發覺嗎?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是那么自然的盤膝坐在竹床上,跟我說你的茶葉,你的故鄉,讓我覺得你過的特別舒服,特別自在,我們江南女孩,規矩都特別的多,我們家小門小戶,還算好的,那些大家的女孩子們,等閑不許出門的,有些只有出嫁才能出門子,還有些女孩自小就要裹足,站著都難受,更別提出門了,規矩多的人家,女孩吃飯、喝茶的姿勢、甚至走路都是要講規矩的,要迎風擺柳,要端莊持重,笑不露齒,行不回頭,語莫掀唇,不瞞你說,我的一個堂姐出身不高,嫁入了蘇州府同知家做了妾,進門就被主母派了嬤嬤教導了一番,規矩多的嚇死人,我那堂姐病了一場,差點死了?!?/br> 貞娘笑了笑,主母刁難小妾,花招多的是,這算什么,至于規矩之類的東西,自家出身不高,父親的官職也不過是個七品,母親是村姑出身,論到規矩,只怕自己知道的比她還多呢,前生她一直在那些規矩里活著,活的那么辛苦,這輩子,她只想自在的,舒服的活著。 暖語端了一個白瓷盤子笑嘻嘻的走了過來:“小姐,月娘師傅做的花生芝麻酥好了,宋大娘讓給您和蕙蘭小姐送來嘗嘗?!边@個月娘雖然總是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可手藝著實沒話說,這盤子花生芝麻酥剛剛出爐,從廚房走了一路,香氣也飄了一路,那股子芝麻花生的香味逗弄的人口水泛濫,似乎連心都跟著癢癢的。 貞娘拿起一塊來,入口酥脆焦香,不是很甜,帶著點奶香的花生芝麻味道,非常酥脆可口。笑著讓蕙蘭:“jiejie嘗嘗,我師傅新研究出來的,味道挺好的,對了暖語給太太送去了嗎?” “俏月已經送去了,還給小少爺備了一份,另外一份著六子給老爺送到二堂了,說是老爺正跟杜師爺說話呢,” 貞娘笑著叫董月:“師傅,你的芝麻酥出爐了,過來嘗嘗吧!” 董月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脖子,走了過來,蕙蘭好奇的看著她,明明不是個美人,甚至臉上還有麻子,可就是讓人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她那種氣定神閑的氣質,根本不像一個下人,反而有種身為上位者的從容淡漠,那雙明亮的刺眼的眸子,偶爾流轉帶出一份與眾不同的明媚來,似乎這滿園的春光都比不上她眼睛中綻放出來的神采。 董月斜睨了一眼呆呆看著自己的小美人,色色的笑了:“小姑娘,這么盯著我看干嘛?我身上有花???” 蕙蘭臉一紅,不好意思的低了頭,貞娘笑道:“師傅,你又欺負人,人家蕙蘭是覺得你與眾不同,多看你倆眼?!?/br> 董月大咧咧的抓過一塊芝麻酥來,咬了一口,揚了揚眉毛:“不過倆眼睛一個鼻子,有什么不同的,嗯,這回這芝麻酥還算有點味道,還是用烤爐做出來好吃,比蒸鍋蒸出來的脆的多,明兒還可以試試做帶你杏仁片,估摸著也能好吃,你那酒樓的房子找的怎么樣了?有譜兒沒有???” “已經差不多了,何九斤跟我爹說找到的酒樓離著碧漪園不遠,在正街上,原來的老板兒子中了舉人要去京城國子監念書,急著要去京城才準備轉手的,上下兩層樓,要價八百多兩,何九斤非要跟人家砍價,倆人正磨嘰呢!” 董月笑嘻嘻的來回踱步,似乎貞娘開酒樓她比較興奮,:“好,回頭咱們研究些個新式的菜式出來,我再給你幾個建議,保管你這酒樓啊一開就火!”這個她到時胸有成竹,作為一個有著十幾年酒樓管理經驗的私家菜老板,作為一個在廚子界很有威望的傳奇型美女廚師,對于開個小小的酒樓,她還是很有信心的。 ☆、205第五十五章 晚上,貞娘伺候了杜氏歇了,又聽許懷安告訴她那酒樓定下了,那老板聽聞是知縣大人要買,生怕自己這酒樓被知縣給黑了,人家就是一個大字不給,自己也不敢吱聲,也不敢說什么,說定了八百兩銀子,忙過了契,上縣衙上了檔,匆匆的搬家走人。 許懷安道:“你想開個酒樓倒沒什么,只一樣,不可以輕易拋頭露面,若有什么,讓小廝管家去辦就是了,你畢竟是個女孩家,有個差池,于你的名聲有礙?!?/br> 貞娘自然答應,晚上去了董月的房間,倆人商量酒樓的菜式。 董月前生就是淮揚菜的大廚,對蘇幫菜自然不陌生,翹著腿坐在搖椅上,侃侃而談:“淮揚菜注重刀工,刀法細膩,口味清淡講究香、酥、脆、嫩、糯、細、爛?;礂畈讼路謱帋?、蘇幫、淮幫、楊幫。蘇幫菜就是淮揚菜的一個大系。蘇幫菜的特點,用料上乘、鮮甜可口、講究火候、濃油赤醬。你要想將酒樓經營好,這菜的味道是首要的,我聽說這本地最有名的酒樓是蘇州的樓外樓,我去吃過,那的碧螺蝦仁還湊合吧,西瓜雞一般,那個什么葵花斬rou啊,就是紅燒獅子頭,做的太一般,明兒我給你做一道蟹粉獅子頭你嘗嘗,嗯,咱們還推陳出新,做點別人沒見過的,比如說糟田螺、排骨年糕、哦,對了,你吃過鍋貼沒有?也叫生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