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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銀錯在線閱讀 - 第32節

第32節

    結果螃蟹也不釣了,傷心地回到書房里,研了墨給他回信,說自己也甚為想念皇兄,恭請皇兄萬福金安。要冊立彤云做皇后,這事兒萬萬不能議。卑下之身,怎堪隆正位之儀。況且她有人家兒,不是外頭無主的女人,言官們死諫起來,會上太廟里哭列祖列宗去的?;市智疑源?,可以重新采選,挑出個詩禮人家的好姑娘冊封皇后。精神上有了默契,將來好和皇兄吟詩酬唱,豈不快哉?

    書信送出去了,到底能不能勸住,暫時還不知道。她了解他的脾氣,一旦對什么事上了心,今天辦不成,明天也得辦成。有時候她難免灰心,自己cao夠了心有什么用,掌權的不問事,她就是把自己碾成粉,也救不了這泱泱天下。

    好在良時和他不同,先不論那些兵馬,作為丈夫,他至少是一心一意的。

    一個人對你是不是真的有情,可以感覺出來。外頭誘惑那么多,她也使心眼兒。他官場上應酬不斷,秦淮河是什么地方?鶯歌燕舞,紙醉金迷之地。那條蜿蜒的河流里,不知沉淀了多少胭脂水粉,華燈初上時畫舫四面張燈結彩,酒色亂人眼,那些急于從良的美人們可不管那許多,與人做外室,也好過迎來送往,出賣色相。她派了人暗中盯著他,人品好不好,風月場上見真章。結果番子的答復沒有讓她失望,據說飲酒的時候確實有人陪著,不過那是點綴,無傷大雅。官員們幾倍黃湯下肚,放浪形骸沒了人模樣,王爺替他們付了夜宿的錢,就自己回府來了。后面的事她知道,他回到她房里,安安穩穩睡在她身旁。夜里她渴了,他給她倒水。她蹬被子,他會替她蓋上。這樣周到的侍寢,比宮女子上夜可強多了。

    她一腦門子官司,決定上府門上等他。遠遠見一頂轎子從巷口過來,停下后長隨上去打簾,他下轎時面色不佳,一面怨怪轎子不穩,一面氣哼哼進了門。

    他一發火,她就有點怕,覺得自己像瀾舟似的,還是十分畏懼他。挨在門邊上猶豫要不要迎上去,他忽然看見她了,眉眼頓轉溫和,疾步趕了過來。

    “怎么在這里?”他抓住她的手,語氣里難掩驚喜。

    她說:“我今兒不高興,想早點見到你。你也不高興嗎?”

    他很坦然,“先前是的,現在已經忘了?!庇謫査秊槭裁床桓吲d,她猶豫了下,最后說想吃豆干和鴨舌湯。

    他很爽快,摘下帽子扔給榮寶,向北指了指道:“火瓦巷什么都有,你愛吃什么,我帶你去?!?/br>
    自上次懷寧之行后,她就沒有再出過府,太妃說外頭不安全,要出去得等良時在,結果他一直很忙,她只好自己跑到湖邊釣螃蟹,打發時間。今天可算湊巧了,他要帶她出去,叫她很高興。她歡喜的時候也是抿著唇笑,但那融融的溫情從眼角流淌出來,非常甜美好看。

    南北的文化有差異,北京人習慣管窄長的街道叫胡同,南京人則習慣叫巷?;鹜呦锊患氨本┑孽r花深處胡同好聽,但小吃卻是一絕。豆干其實應該叫臭豆腐,奇怪味道那么難聞,但是吃上去卻很香。還有鴨舌湯,小酉曾經買過一回,她嘗了,覺得這味道就是上輩子記憶里的味道,一吃終身不忘。sk

    兩個人找個角落坐下,吃東西都是專心致志。因為天熱出了汗,他一手打扇子,默默在她背后扇風。她吃飽了,打了個嗝,一下飛紅了臉。很快他也打個嗝,對她笑笑,表示誰都一樣。

    他們逛鬼市,可惜認識他的人太多,打眼一看她,立刻跪下磕頭。婉婉沒了微服私訪的勁兒,扯扯他的衣袖說回去吧,改天喬裝打扮了才好出來。

    兩個人在夜色里緩行,他還惦記她的不痛快,追問究竟為什么。婉婉斟酌了下,料著皇帝那份不加掩飾的念頭早晚要昭告天下,便同他提起彤云來。

    他也很驚訝,“彤云到底是肖鐸的妻房,就算有名無實,好歹也是明媒正娶,這樣怕不好吧?!?/br>
    她嘆了口氣,讓她怎么說呢,誰叫她哥哥好那一口。

    “你呢?先前不高興是為了什么?”

    他只說沒什么,各藩的交界處總會出點小問題,這些年來一直如此,讓她不必擔心,他能處置好。

    “不過昨兒陪成都王喝酒,總有人在暗處盯著我,不知是什么緣故?!弊叩綇V藝街的時候他停下來,含笑望著她,“你猜猜那個探我行蹤的人究竟是誰?”

    婉婉心頭驟跳,自然要裝糊涂,“一定是人家好心,怕你喝多了,預備回頭送你回來?!?/br>
    “可是我知道他進了王府,和內承奉余棲遐說上了話?!?/br>
    她見事跡敗露,不好再狡辯了,囁嚅著:“是我……我怕你喝多了?!?/br>
    “怕我酒后亂性?”他笑得意味深長,“我要是這樣的人,大婚后還用得著等兩個月嗎!那時候想了轍,這會兒……”他把手按在她小腹上,“我兒子已經在里頭了?!?/br>
    ☆、第52章 飛蓋妨花

    六月酷暑,七月流火。白天直剌剌的太陽暴曬,曬得人睜不開眼,等到入夜站在角樓上看,大火星逐漸向西遷移,眼看要落下去了,穿著白衣的皇帝喃喃:“天氣應該轉涼了……”

    夜間的確感覺不到暑意了,背著手,仰著臉,一天星斗在眼前鋪開,鼻尖隨時能夠著天似的。邊上的崇茂捏了一把汗,角樓離地八/九丈,萬一失足掉下去,那腳踏八卦乾坤的禹步,也救不了這位主子爺。

    他抖抖索索半伸著手,不敢把動作表現得太張揚,半縮在袖子里,用哀告的聲口說:“萬歲爺,夜深了,您下來吧,仔細著涼?!?/br>
    皇帝并不聽他的,腦袋向北一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燒禿嚕了,才蓋了半截的角樓,“朕的皇后,rou身死在那兒了,她做了鬼也不愿意離開朕,所以她住進彤云的殼兒里了?!?/br>
    這種事兒,誰也說不清楚。世上有鬼神嗎?信則有,不信則無,但皇帝是絕對深信不疑的。自從學道以來,他連乾清宮都不住了,因為乾清宮和承乾宮只隔一條東一長街。當初皇后發瘋時,老說死了的邵貴妃和榮王在里頭鬧騰,他嘴里訓斥,心里怕得要死,所以搬到西海子修煉去了。后來皇后一把火把自己烤成了掛爐鴨子,彤云口稱自己被附體,萬歲爺這回可遇見真的了,傷心之余重入愛河,垂涎的軀殼配上了割舍不下的魂魄,還有什么比這個更齊全的?可惜他興高采烈把打算告訴了長公主,長公主完全不支持,所以收到回信后萬歲爺郁悶了好久。

    “想當初婉婉是個多討人喜歡的孩子啊,現在嫁了人,怎么六親不認了?一定是南苑王教壞了她,宇文良時教她和朕做對,專門掃朕的興,真可恨!”語氣里大有后悔把meimei嫁到南苑去的意思。

    他剛吃了藥不久,人還有點恍惚,站在墻頭上搖搖晃晃,把崇茂嚇得肝兒都碎了。

    “奴婢知道主子想殿下了,有什么呀,還愁殿下沒有回來的一天嗎?!彼兄鴥墒盅酆瑹釡I,“我的主子,您留神,這可不是玩兒的……下來吧,您再給殿下寫封信,把內情都告訴怹。怹不知道彤云就是主子娘娘,當然不樂意您立個丫頭出身的做皇后了……您信上寫明白嘍,奴婢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南苑去,殿下一瞧準有譜兒?!?/br>
    皇帝眨巴了幾下眼,本想唱兩句,發現嗓子不太好,就作罷了。

    從墻頭上下來,惦記著回去寫信,沒想到一沾枕頭就睡死過去了。這一覺睡到第二天正午,還是被蟲叫醒的。

    半夜里涼快,不代表夏天真的過去了。依舊酷熱難耐,枝頭的蟬叫得聲嘶力竭,忽然之間停頓下來,剛享受了片刻寧靜,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聲浪。床上的人直打挺,捶著床板大聲喊:“混賬,這地方真不叫人活了!崇茂、崇茂,死哪兒去了?”

    落地罩外侍立的崇茂一溜小跑進來,抱著拂塵呵腰:“奴婢在,聽萬歲爺示下?!?/br>
    皇帝火冒三丈,“打發人,把那些季鳥兒全給朕逮了!”

    崇茂朝外看了一眼,“回萬歲爺,逮不干凈,今兒逮完了,明兒又來了。北京季鳥兒多,呆不下,專找空地方。今兒見少,明兒更多了?!?/br>
    皇帝不信邪,一拍鋪板坐了起來。跑到樹底下仰頭看,樹上的蟬大大小小好幾種,有大季鳥,小季鳥,還有專在傍晚開嗓子的伏天兒。他擰了眉,剛要說話,突然一串雨星子落下來。瞧天色,萬里無云,不像要變天的樣子。他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季鳥撒尿,澆了他一臉!

    他抬手一抹,龍顏大怒:“把這樹給朕砍嘍!”

    崇茂不敢多嘴,忙應個是,勾手叫小太監過來,給直殿監傳令,把養心殿前的玉蘭樹連根挖走。

    皇帝余怒未消,跺腳說:“燒了,一只季鳥兒不準放跑!”

    堂堂的九五之尊和幾個鬧蟬過不去,說起來真有點可笑。但是誰也沒這個膽兒觸犯皇帝的尊嚴,忙匆匆道是,不多會兒就看見十幾個太監扛著鍬進來,對準樹根一通狠挖。結果樹上的季鳥兒受到震動,紛紛飛走了,這樹已然挖了半截,沒有留下的必要了,便咬緊槽牙砍斷了根須,十幾個人抬著,弄出了養心殿。

    皇帝對著地上的坑,心滿意足,“宮里栽樹本就不該,保不定有刺客躲在枝葉后頭。這樣好,挖了干凈,再也養不住蟲兒了,也不怕有人行刺,一舉兩得?!?/br>
    崇茂嘴里應著,皇帝進了殿里,他忙使眼色,讓把那個窟窿填起來。找相同的墁磚鋪地,別耽擱了,萬一皇上震怒,御前的人又得倒霉。

    茶水上的呈香片茶來,皇帝坐在案后,盯著桌上文房出神,“你昨兒說的,朕應該再給小meimei寫一封信,和她說明原委?”

    這主子喜怒無常,崇茂也有點兒怕,戰戰兢兢說是,“奴婢腦子不好使,就想到這個了?!痹捯粢活D又道,“其實萬歲爺何必非要長公主點頭呢,您是主子,金口玉言,誰敢不遵?!?/br>
    皇帝搖頭,“這meimei不同,朕只有這一個親人了……”

    “您還有皇子們吶,十位殿下可孝順了,天天兒來給您請安?!?/br>
    所謂的請安,當然不會受到接見,不過是隔著影壁磕頭,崇茂說一句“圣躬安”,皇子們就退下,進上書房讀書去了。

    父子之間的情分很淺,皇帝對十位皇子的評價是“毛沒長全,連人都算不上”,因此更不能稱作為親人。他的心里認定的,只有那個同母所生的meimei。雖然這meimei有時候訓他像訓孫子似的,他也不覺得她可恨,時候一長不見,還是十分想念。

    可惜,女孩子長大了留不住,都歸人家了?;实厶峁P發愣,剛寫了個見字如面,平川在門外高聲回稟:“有江南快報,恭請萬歲爺御覽?!?/br>
    皇帝把筆擱下,等崇茂呈上來,打開一看,那卷得手指頭粗細的絹布上簡單寫了兩句話:長公主七月十五遇喜,南苑王囅然大笑。

    “長公主有孕了……”皇帝臉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來,“婉婉還是個孩子呢,她也要生孩子了?”

    崇茂啊了聲,“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

    皇帝說:“連音閣生的那個在內,朕當了十一回爹,卻是第一回當舅舅,長公主勞苦功高?!?/br>
    崇茂連聲說是,“想必南苑王的奏疏不日也要抵京了,皇上可以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太后娘娘,叫太后娘娘也跟著高興高興?!?/br>
    可皇帝不言語,沉默了半晌,寒聲道:“擬朕手諭,長公主出降半年,皇太后甚為惦念。傳令長公主即刻動身省親,著司禮監派人接殿下榮返。南苑王不必相送,留在轄下治理河道及漕運事宜?!?/br>
    崇茂愣一下,手諭里絕口不提長公主遇喜的事,這是要趕在南苑王題本送入京城之前,先下手為強嗎?

    皇帝說完了,輕輕吁了口氣,“好了,就這么辦。婉婉到底在北京長大,習慣了北京的水土?,F如今有了身孕,當然要回北京養胎,長公主府建得那么堂皇,她一天都沒住過,多可惜。接她回來小住,一家子團圓,也好共享天倫嘛?!?/br>
    平川在檻外領了旨意,上司禮監傳話去了。崇茂上前收拾鋪排開的文房,一面覷皇帝臉色,“主子爺,為什么不讓南苑王一道進京來呢?這會兒讓他們小夫妻分開,怕會……”

    “朕就是要瞧瞧,這南苑王有多大的能耐,能跳出朕的五指山。召他來京……不好。這人頭子太活絡,就像一把砒/霜灑到大鍋里,能毒死一大片。再說南苑的公務多,朕也要個人替朕辦差?!彼α诵?,“只要安安分分的,別起什么邪念,老婆兒子還是他的,有什么可愁的!”

    所以是故技重施,就像當初冊封端妃為后,以此拿捏肖鐸一樣?;实凼莻€逍遙和皇權試圖兼顧的人,朝廷一個蘿卜一個坑,拔了一個得往里填還一個。問題是填進去的蘿卜尺寸未必相同,擔心不合適?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動它,讓它為你所用?;实垡幌蛐欧钜圆蛔儜f變,這次的決定自覺辦得不錯。讓長公主省親,上下誰敢有異議?他知道南苑王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任何反抗的,趁他羽翼未豐時拿住他的七寸,比將來得了勢再壓制,容易千萬倍。

    男人太愛一個女人,果真不好?;实劾@著錯金螭獸香爐慢慢踱步,愛了就有軟肋,這妹夫雖狠,遠沒到絕情的地步。婉婉在京城會安然無恙的,只要她在,宇文就不會輕舉妄動,除非他能設法殺了婉婉母子,以此作為借口召集群雄……真要是這樣,那這人也不能稱之為人了,實則與禽獸無異。

    千里之外的紫禁城一騎快馬絕塵而出,金陵的南苑王府依舊笙歌一片。

    螃蟹吃得太多,前幾天長公主殿下開始鬧肚子了,病來如山倒,上吐下瀉兩頭晃蕩,嚇得府里眾人驚惶失色。良時已然不出去辦事了,在家眼巴巴守著她,她虛弱得厲害,不忘告訴銅環把桿兒扔了,她要下決心戒釣了。公主府的太醫在診脈過后,連同脾胃虛寒一起,帶來了一個驚人的好消息——殿下有孕了。一時眾人面面相覷,再三確認后太妃進了家廟,和太王爺通稟好消息去了,良時歡喜得語無倫次,這反應倒像頭回當爹。在他心里,大概只有和心愛的人生的,才能真正算是他的孩子吧。

    不過那兩個螃蟹害苦了人,要一面保胎,一面治她的虛寒之癥。好在孩子結實,這么折騰依舊穩如泰山,良時說這孩子將來必定有經天緯地之才,因為他身上流淌的是慕容氏和宇文氏的血。

    婉婉覺得不可思議,“我也能有自己的孩子,這么快……”

    他厚著臉皮靠上來,“功夫不負苦心人么,都賴我沒日沒夜的cao勞?!?/br>
    她紅著臉打了他一下,示意他邊上還有人。他回頭一看,小酉和銅環滿臉尷尬,他倒是哈哈一笑,揮了揮手,打發她們下去了。

    “從今兒起,管他外頭多大的事兒,我都不離府了,防著你要找我?!彼谒砼?,把她摟在懷里搖晃,“好婉婉,真爭氣!我原覺得你太年輕,總得再過一程子,沒想到這就有了。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高興,說實話,當初生了瀾舟和瀾亭,我坐在書房聽底下人來傳報,和我不相干似的。過了十來天才去瞧了一眼,他們整天睡覺,額涅說眉眼像我,我壓根兒瞧不出來。后來他們給送到額涅那里養著,我才見得多些,橫豎老子就是老子,兒子就是兒子,也沒什么稀奇的。如今你有了,這是我的心尖兒,我一刻都離不開了?!?/br>
    他說著,無限的眷戀,孩子一樣把臉埋在她胸口,哪里還像個封疆的藩王。

    她笑著拍拍他,“仔細別讓兒子們聽見,回頭怪你這個阿瑪偏心?!?/br>
    他很執拗的樣子,“這種事兒,將來他們大了就明白了。兒子并不都一樣,也要瞧是誰生的。別人那里是母憑子貴,到我這里是子憑母貴?!?/br>
    婉婉拿他沒辦法,可是她真喜歡這樣的現狀,她也有孩子了,將來的路可以走得很熱鬧。

    這場病痛伴隨著好信兒,養起來也不難。她在床上躺了三天,渾身骨頭都僵了,一旦好了就愿意出去走走。聽見外面篤篤的,有賣桂花糕的板子敲過來,她趿著鞋趕到了門上,“快、快,把那個人攔住?!?/br>
    小酉招呼垂花門上小太監,小太監兔子般竄了出去。婉婉坐不住,讓小酉攙著跟上,孕婦嘛,嘴饞是正常的。

    王府進深了得,到前面正門上,要穿過好幾個院子。一般女眷們住在二門以內,因此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說法。不過規矩也不是當真那么嚴,像她偶爾滿府亂轉,也常有出二門的時候。

    二門之外是另一個世界,底下伺候的人來往,井井有條之余不用避忌。她上了抄手游廊,走上一段路,忽然看見花壇邊上有個人跪著,日頭那么毒辣,他穿著坎肩,兩臂暴露在日光下,曬起了一層油汗。

    “怎么了?”她停下步子問,“這么曬法兒,炮烙也不過如此吧?!?/br>
    管事的很快來了,掃袖打了一千兒,“回殿下的話,這頭倔驢沒成色,二爺抽了他兩下子,他把二爺推了個大馬趴。罰他跪著已經是輕的了,要叫太福晉知道,不抓他立旗桿兒,便宜他!”

    婉婉知道那個瀾亭,總愛舞一根青竹枝,胡天胡地瞎鬧。瞧瞧那個人,總也有五十了,膀子上淤青縱橫,管事的說“兩下子”,可見這兩下子夠狠的,是給打毛了。

    “二爺那里我去說情,別跪著了。這大熱的天兒,會要人命的?!?/br>
    婉婉發話,又讓人送水來,那人接了瓢一通牛飲,然后調轉身子沖她磕了四個響頭。

    她有了孩子,且要積德行善呢,只說不必了,“起來吧,下回見了繞道,別頂在杠頭上了?!?/br>
    那人又磕幾下,站起身,垂手道是。

    婉婉瞧他穿著太監的葛布箭衣,便問他叫什么。

    他的聲口又嘹亮又爽利,“奴才崔貴祥,”就勢打了個標準利落的千兒,“給長公主殿下請安啦?!?/br>
    ☆、第53章 金風未凜

    這是婉婉第一次插手王府家務,她自己沒怎么上心,太妃卻得知了,很高興,“殿下可算是落地生根了,瞧瞧,有了身子就是不同,這才是過日子的模樣兒。唉,這孩子心真善,一個不起眼的茶房太監,齏粉一樣的東西,她也把他當人看,這份心田,不像宮里頭出來的?!闭f著想起瀾亭來,“亭哥兒那個孽障,見天兒混鬧,是該好好教訓才是!這是叫長公主遇上了,要是犯在他阿瑪手里,不把他打成花貍虎,倒饒了他!”

    塔嬤嬤敬上一盞茶道:“二阿哥打小就這樣兒,混是混了點兒,可他聰明在肚子里,不愛拔尖冒高?!?/br>
    “這不就像他那個娘嗎,周氏不著調,帶累著亭哥兒和她一樣。要說兒子生得好,還是塔喇氏。大小子是人精,才多大的年紀,辦起事來頭頭是道,將來必定有大出息?!碧[起了眼,外頭日光熏灼,穿過一片茫茫的白,看見了將來似的,“如今就盼著長公主這一胎了,要是個小子,那就是正根正枝,可了不得,一家子的寶貝。要是個姑娘呢,也沒什么,咱們家沒女孩兒,有個格格也是好的。橫豎接下去要再生的,生他三五個,再多不成,傷了身子,將來經不住老?!?/br>
    塔嬤嬤笑起來,“您想得也忒遠了點兒,一個沒落地呢,您就琢磨后頭的了?!?/br>
    太妃欣然,“我當太太不嫌多,指著兒孫滿堂呢。你是知道的,尚了公主,往后不能再納妾,那三個又給送走了,可不盼著他們小夫妻多生么?!鳖D了頓道,“那個崔,倒是個有造化的,把他撥到跟前聽差吧,殿下那頭也是個意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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