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當下,應佩就把在楊姨娘房中偷聽到的話都跟懷真說了,懷真抬手扶住額頭,半晌,便幽幽嘆了口氣。 應蘭風見懷真如此,便又安撫說道:“不必先憂心起來,這件事未必是真的,又或許是別人栽贓的呢?”懷真微微點了點頭。 應佩聞言忙道:“必然是有人故意栽贓,方才她們在這屋里亂搜,給meimei跟我攔住了,然而我看那架勢,很有些窮兇極惡似的,其中不知有什么鬼呢。如今又把蕊兒拉了去,也不知道將如何處置她?” 應蘭風不回答,只對懷真和顏悅色說道:“真兒,你回房去,我跟你娘和哥哥商議商議此事?!?/br> 懷真詫異,不愿離開,便問道:“有些什么話,竟不能當著我的面兒說?” 應蘭風道:“你年紀還小,且這些事不跟你相干,難道我們三個竟料理不了不成?” 李賢淑聞言,忙也勸說:“好孩子,快聽你爹的話,回屋去罷,好歹我們商議成了,再跟你說就是了,自然不會悄悄瞞著你呢?!?/br> 懷真看看兩人,又看一眼應蘭風,終于低下頭去,丫鬟陪著,就自回房中去了。 應蘭風見懷真回房,才緩緩道:“我看這件事,只怕不是外人弄鬼,府內其他人沒有這般膽量對太太下手,只怕還是蕊兒一時想不開?!?/br> 應佩目瞪口呆,見他神色不愉,便道:“爹,好歹、好歹先救一救蕊兒meimei呢?” 應蘭風淡淡道:“不用慌,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br> 應佩不明白他究竟何意,李賢淑道:“自然是不至于害死蕊兒,只不過以后……可如何是好呢,這件事鬧得老太君都知道了,只怕難以善了?!庇值溃骸白源蚰切∪藘耗贸鲋?,夫人的情形果然好了些,如今已經能喝藥了,蕊兒到底是怎么想不開,竟用這法子?” 應蘭風抬眸看向李賢淑,道:“事到如今,我且同你們說實話,蕊兒一直懷疑,是太太害死了她親娘的,故而才鋌而走險,用這法子替楊姨娘報仇罷了?!?/br> 李賢淑聽了,猛然也看應蘭風,卻并不言語。 應佩驚問:“這是真的?” 應蘭風道:“這個丫頭心性雖有些偏激,但如此的行事手法,不像是她一個閨閣小姐所能做出來的?!?/br> 李賢淑心中一動,便道:“你是什么意思?” 應蘭風道:“她從來跟外頭的人接觸有限,又哪里懂這些法子?我倒不是怕別的……只是如今她人在老太君那邊,倘或……” 應佩聽了這種種言語,忍不住有些膽戰心驚。李賢淑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她會說是我教唆的?當初她就恨極了我,若是此刻說是我教導她這樣,倒也是有的?!?/br> 應佩聽了,忙道:“母親,蕊兒meimei不至于如此!何況、何況……” 應蘭風點頭道:“何況倘若她真的有害你之心,既然能對太太下手,難道就不能對你下手么?” 李賢淑方才其實也想過這個問題,此刻便不言語了。 應蘭風看看李賢淑,又看看應佩,將頭往后一仰,慢慢說道:“這件事尚不算完,只怕還有后著,你們且等著看罷?!?/br> 李賢淑看著應蘭風似笑非笑的模樣,聽著那淡淡冷冷的聲音,不知為何竟有些心驚rou跳。 三人屋中說了片刻,應蘭風便起身往老太君處,入內拜見了,老太君道:“我正要命人去傳你,可巧你就來了?!?/br> 應蘭風便道:“可是為了蕊兒的事?” 應老太君望著他:“你已經知道了?不錯,正是為了她?!?/br> 應蘭風點了點頭,便道:“不知蕊兒怎么說?我本來想問一問她,不料竟給老太君的人直接帶了過來,竟不得見面兒?!?/br> 應老太君聽了這話,便冷笑說道:“你們房內教導出這樣的禍胎種子,差點干出這種喪心病狂沒天理的事來,如今倒還想質問我嗎?” 應蘭風忙道:“孫兒自然不敢?!?/br> 應老太君淡淡說道:“何況,蕊兒一個丫頭,又哪里知道那些厲害的害人手段?只怕她留在你們那里,也問不出什么來,所以我特意叫人把她帶回來審問,何況她娘先前就不明不白地上吊死了,難保她也如何,放在我這里倒是安穩些?!?/br> 應蘭風微微低著頭,聞言便道:“老太君,我想跟蕊兒見上一面,不知可否?!?/br> 應老太君道:“她是你的女兒,難道不讓你們見,你去也好?!闭f著,果然叫了一個嬤嬤來,領著應蘭風便去見應蕊。 應蕊卻被關押在偏房內,有兩個極有經驗的嬤嬤看守著,見了應蘭風進來,又想上前,又自覺愧疚,便縮在角落里不支聲。 那兩個老嬤嬤向著應蘭風行了禮,卻并不退出,只站著說道:“老太君吩咐了的,不許我們離開這兒半步,倘若出什么意外,我們都要擔干系的?!?/br> 應蘭風便不理會,只走到應蕊身旁,便問道:“蕊兒,你跟父親說,這件事當真是你做的?” 應蕊低著頭,并不說話,應蘭風道:“我好不容易跟老太君求了這個機會來見你,你當真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 應蕊聽到這里,才抬頭,淚光盈盈問道:“父親是怪我了嗎?” 應蘭風看定應蕊的雙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慢慢道:“若不想我怪你,你該知道自個兒應怎么做?!?/br> 應蕊一抖,目光不由地躲躲閃閃起來,隔了會兒,才冷笑道:“父親是在怕什么?我如今落得這般地步,你卻仍是在為她著想?想我娘竟是做錯了何事?我娘從來都是一片好心,憑什么要落得那樣的下場?你不管不問也就罷了,如今我這樣了,也不承望父親援手,只是若要我維護她,也是不能夠的?!闭f到最后,卻已經漸漸地不平起來,面帶惱色。 應蘭風見她忽然說了這一番話,又見那兩個老嬤嬤在旁,應蘭風便點了點頭,道:“的確是我對不起你跟你親娘,當初去泰州的時候,本該不顧其他,也要帶著你們一塊兒的,竟是我欠了你們的?!?/br> 應蕊乍然聽他如此說,便又愣住了,半晌才哭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我娘可還能聽見不成?當初你們回來之后,可知她有多高興?不成想你一步也不踏進我們院子,竟叫她白白指望了那許多日子,最后死也死的冤屈孤單!我怎能心安!”說到這里,又大哭起來。 應蘭風聽到這里,眼圈微紅,便上前一步,把應蕊慢慢地擁在了懷中。 應蕊愣了愣,身體有些僵硬,應蘭風把她抱住,手在背上輕輕地撫過,道:“好蕊兒,是爹對不住你們?!?/br> 應蕊聽了這話,復又放聲大哭起來,兩個老嬤嬤見狀,面面相覷,卻也不以為意。 應蕊正哭著,忽地聽到應蘭風在耳畔低語了一句什么,應蕊一怔,又哽咽哭了起來。 父女兩個相處了半個時辰,老嬤嬤才催促應蘭風離開。應蘭風只得放開應蕊,又仔細看了她一會兒,才起身往外而去,應蕊喃喃喚了聲“父親”,身不由己想要隨著他去,卻被老嬤嬤們攔住了。 又過兩日,應夫人的病已經大有起色,已經神智清醒,太醫們來看了,也說再吃兩幅藥就罷了,其他用補品等物慢慢調養即可。 與此同時,便有人說起應夫人這場突如其來的病癥,據說是二奶奶跟應夫人素有不睦,才指使人所為。這些話在府內傳的隱秘,卻幾乎人人皆知了。 而在府外頭,卻也是眾口相傳,只說工部應侍郎的正室,乃是一位極能吃醋爭風的女子,又因商戶出身,行事未免粗鄙不堪,當初應大人本有一位姨娘,竟是給她折磨害死了,這許多年來竟不許應大人再納妾,只因近來老爺送了個丫頭給應大人,她竟遷怒應夫人,要下毒害死云云。雖無憑證,卻傳的像模像樣。 連李賢淑自己也知道了,明明知道是有人暗害她,卻并無辦法。每次想同應蘭風說,應蘭風面上卻仍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也不知情,又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李賢淑見狀,未免越發有些心冷。 這一日,谷晏珂竟來到東院,恰好李賢淑因煩心事多,才中覺起身,正有些迷怔,卻聽丫鬟道:“谷二小姐來了?!?/br> 說話間,谷晏珂已經笑吟吟地進來,上前行禮坐了,便道:“二奶奶近來怎么好像精神短了些?” 李賢淑見她倒是春風滿面,穿一件銀紅色的綢子裙,更顯得眉眼生動,更兼雙眸水汪汪地,委實勾人的很。 李賢淑便淡淡道:“府內事多繁忙,比不上二小姐清閑自在?!?/br> 谷晏珂笑道:“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二奶奶這便是能者多勞,我卻沒有那種能為?!?/br> 李賢淑道:“二小姐自有別的能為,卻是我所不能的?!闭f著微微冷笑。 谷晏珂卻仿佛并沒聽出來,只道:“二奶奶只管說笑,我竟不解這是何意了?” 李賢淑見了她這番造作,心中很不喜歡,便下地來,道:“我還有事兒,且不陪著二小姐了,你也請自便?!?/br> 谷晏珂只好順勢起身,便仍柔柔地說道:“說的是,二奶奶自管忙,我且看看懷真去罷了?!?/br> 李賢淑想要攔著,想了想,便由她去罷了。 谷晏珂起身,便到了懷真房中,進門一看,見懷真正捧著一本書看,她便笑道:“在看什么?我來了也不知道?!?/br> 懷真把書放下,便道:“原來是二姨來了,方才我聽到聲氣兒倒是像的?!?/br> 谷晏珂上前來,便將她手握住了,上下打量,道:“每回見你,都覺得你比上回見更加好看幾分,真真兒是可人疼的,上天竟是怎么造化的?!?/br> 懷真見她言語溫和,便也含笑答道:“二姨休要如此說,豈不聽說‘紅顏薄命’?容貌上只得一個順眼便是最好,過猶不及就不妙了?!?/br> 谷晏珂笑道:“很是很是,偏你竟想到這個。果然是個秀外而慧中的孩子?!?/br> 懷真也看著她笑道:“二姨也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總是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br> 谷晏珂微微一愣,一時沒有搭腔,氣氛略有些冷清,片刻,谷晏珂仍微笑道:“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呢?” 懷真凝視著她的眼睛,道:“譬如我知道有一樣東西是好的,但并不是我的,已經有了原主兒,我便會識趣守矩不去取,若換了二姨,又會如何做呢?” 谷晏珂想了想,便道:“倘若真個兒是極好的東西,我倒是會試一試罷了,倘若那原主配不上他……又倘若那東西也不想明珠暗投、反想要易主呢?罷了,我只是說笑而已,懷真可別放在心上呢?” 懷真淡淡道:“只怕擅自拿取別人之物,會天打雷劈、遲早晚遭受報應的呢……” 谷晏珂聞言,面上笑意一僵,皺眉看向懷真。 懷真卻又笑了起來,道:“我也是說笑的,二姨莫非當了真了?” 谷晏珂聽了,才呵呵地也笑了兩聲,只是神情卻不再似方才進門一般自得愜意了。 且說李賢淑出了門,心里煩亂,便只管去了三房,只因近來府內上下眾人都看出許源已經不中用了,昔日那些懼怕她的,不免暗暗稱心,越發變本加厲說些壞話,那些昔日吃過她苦楚的,也背地里念佛,自稱老天有眼,那些昔日受過她恩惠的,此刻卻也不見了人影。 連房內一應伺候的人都怠慢了,若不是李賢淑時常過來盯著,喝罵一頓,眾人早就反了。 近來因李賢淑的名頭也很是不好,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看出端倪,便更加疏懶了,李賢淑叫如意去廚房取了熬的參雞湯,來到三房內,卻見門外幾個小丫頭圍著,里面屋內,只有許源一個躺在榻上,靜靜地動也不動,更兼瘦的一把骨頭,若不留神,還以為是死了。 李賢淑心中酸楚,便上前來,輕輕喚醒了她。 許源睜眼見是她來到,便只看著,也不說話。 如意把雞湯呈上,李賢淑便用小碗盛了,慢慢地一勺一勺親自喂給她。 許源吃了兩口,慢慢地有些回過神來,吃了一碗,還竟再要。 李賢淑只好又喂著她吃了,又撕了點兒雞rou絲子慢慢地喂給她,許源都吃了,末了,便道:“嫂子,勞你還記掛著我,每日來探望?!?/br> 李賢淑知道她此刻說話也極費力的,便道:“快不必說這話,不過是我應當的?!?/br> 許源凝視她半晌,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也不多說,只承你的情就是了?!?/br> 李賢淑見她今日吃的很好,便問她改日要吃些什么,許源只道:“不拘什么,只要嫂子愛吃的,隨意就好?!?/br> 李賢淑見她瘦的形銷骨立,不敢再說,正要告辭離開,許源忽然說道:“嫂子……你且……保重。且記得我先前同你說過那些話?!?/br> 李賢淑腳步一頓,回頭看著她,對上許源眍的眼睛,含淚點了點頭,自去了。 當夜,應竹韻忽地來告老太君,說是許源想要趁早兒給應翠把婚事辦了。 其實本該就辦的,只是見許源身子不好,因此都不敢說,如今既然她自個兒提出來了,于是老太君便首肯了,只交給應竹韻跟李賢淑去張羅罷了。 應竹韻跟李賢淑兩人知道,許源這多半是“回光返照”之意,應該是想看著女兒有了歸宿好放心罷了,于是兩人一內一外,竭盡全力,便把婚禮諸事安置妥當,上下一心,cao持了數日,總算讓許源笑著看了應翠成了親。 這一場cao勞,把李賢淑跟應竹韻都累的夠嗆,應竹韻畢竟是男子,還能應付,李賢淑卻不免累的身體微恙,更加上因為近來各色流言,讓她十分心煩,因此索性也不在府內,便回了娘家休養罷了。 這一天,應老爺忽地派了小廝來叫應蘭風過去,只說有事相商。 應蘭風進門拜見了,應修便道:“你可知道我如今叫你來,是為了何事?” 應蘭風只說不知。應修便擰眉道:“正還是為了你屋里那人,近來外頭更是傳的不像,說是先前楊姨娘的死竟也跟她脫不了干系?此番你母親病危,更也是她在背后搗鬼,當初我就覺得商戶出身的女子必然是難登大雅之堂,如今果然是如此!” 應蘭風垂眸不語,應修哼道:“我忍了這許多日子,本想看你有何舉動,不料你竟沒事人一般,你莫非不為了自己的前途著想?家里有如此惡婦,風評如此不佳,遲早要給言官彈劾的?!?/br> 應蘭風便道:“那么依父親之間,又當如何呢?” 應修見他仿佛很有妥協之意,便道:“依我之見,當然是休書一封罷了,世間好女何其之多,何必被此惡婦連累名聲?!?/br> 應蘭風聽到這里,便點了點頭,忽然問道:“那不知父親心目中可有了接替她之人?” 應修一怔,卻并沒有回答,應蘭風看著應修,又問道:“前兒父親無端賞我一個妾,恕我直言,卻不知是父親的意思,亦或者是母親……或者老太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