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誰知道這邊兒應夫人還未有起色,外頭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一日晌午,才吃了中飯,應佩便從外頭匆匆回來,到了東院,且來不及叫人通報,一徑跑到懷真房中。 自打領了官職,應佩已不似少年時候一般動輒跑跳,漸漸多了些沉穩氣象,此刻懷真見他神色張皇,便問道:“哥哥怎么了?是出了何事?” 應佩跑到跟前兒,眼圈微紅,便道:“meimei果然還不知道呢?早上我才出門,就聽了個消息,原來小表舅昨晚上竟遇刺了!” 懷真一聽,聞所未聞,滿心先是亂跳起來,忙問端詳。 ☆、第 144 章 原來先前因郭建儀領了戶部的差使,著手追查周侍郎貪墨虧空案件,起初尚有些難以下手,不料兩個月后,周侍郎忽然在獄中暴斃了。 詳細審了當時的獄卒人等,都說并無異樣,又傳仵作驗尸,卻竟然是自縊身亡的。 郭建儀見了這許多呈報,又看在場眾官吏,眾人雖都不言語,卻是人人皆知,這周侍郎絕非無緣無故“自縊身亡”,且不論他是自縊還是他殺,這背后只怕都跟太子脫不了干系。 如此人證沒了,辦案自然更添了幾分難度,郭建儀因叫眾人仔細審問,把這段時候前來探監的盡數過一遍,卻找到一個太子府的少詹事,于是便派人請來再問。 那少詹事雖不曾吐露什么,但總被人盯著問,到底不妥,一來二去,不免惹得太子動了怒,曾私底下說過一句:“好個郭建儀,敬酒不吃吃罰酒?!比绱诉@般的狠話,本是私下泄憤,也不知如何竟傳了出來。 郭建儀不以為意,仍是自行其事,不料竟在這一日晚間,出戶部往家去的時候,忽然不知從哪里跑出兩個蒙面人來,持刀行兇,十分兇悍,竟殺了一名隨從,又傷了一人,連郭建儀也差點命喪刀口,虧得有巡城兵馬路過,才及時救了。 且說應佩說完,懷真的心兀自突突亂跳,便忙又問:“小表舅如今怎么樣?可還好?” 應佩道:“meimei且放心,我聽了消息后,立刻先去郭府探望,小表叔手臂上有一道傷,只并不重……我見他府里人太多,也不好多留,只打聽了詳細就回來了?!?/br> 只因聽聞郭侍郎遇刺,因此一時許多官員到郭府探望慰問,此事連成帝也知道了,當即雷霆大怒,叫查兇嫌,又派太監到郭府親自探撫郭建儀。 懷真聽說無大礙,才略放了心,便道:“可恨可恨!也不知是什么人這樣膽大?!?/br> 應佩嘆了聲,說道:“滿城的人都在議論,只說是太子所為呢?!闭f著,又放低了聲音,道:“小表舅追查的戶部舊案,聽說已經查到了太子頭上,前陣子太子還因此大怒……所以……”說到這里,便停了口。 懷真對這些朝堂上的事只是一知半解,琢磨了會兒,便道:“我聽娘說,今兒爹還沒回來,難不成也是因為這件事?” 應佩點點頭道:“多半也到郭府去看小表舅了。meimei只別擔心,橫豎我跟你說了究竟,只怕你從別人嘴里知道,反不知底細,白擔驚受怕的,因此我才先跑來跟你說?!睉颜嬉娝w貼,自也欣慰。 兩個人說到這里,忽然聽外間丫頭說道:“有些古怪,怎么忽然叫眾人都自回屋子,不許出門的?” 懷真不懂這話,便叫進來問,一個小丫頭便道:“方才門上的大娘說,叫眾人都自回房內,不許走動,有事兒呢?!?/br> 應佩跟懷真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是如何。 應佩道:“我出去看看?!?nbsp;說著便出了房,往門外去。 不料才走到門口,便被幾個婆子當面攔住,當前一個,竟是老太君房內的周嬤嬤,便笑道:“原來少爺也在這里,還以為是哪里跑出來的哥兒呢?!?/br> 應佩便道:“出了什么事兒了?你們這一大幫子人,是要做什么?” 這周嬤嬤道:“少爺有所不知,因老太太房內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怕是小丫頭們一個不留神拿錯了,故而叫我們各院各門的尋尋看?!?/br> 應佩聽了這話,便知道有異常,當下道:“我母親這里也要搜?” 周嬤嬤笑道:“并不是單獨搜這里,其他的各房都要一一看過呢。少爺別攔著我們,免得誤了老太君的差使,就不好說了?!?/br> 一語說完,便帶著人走了進來,竟在東院內找了起來,懷真已經于屋內聽見了,心里一想,并不出去,因此刻李賢淑不在家,懷真便叫吉祥過去告訴應佩,快跟著她們到父母的房中去,不可疏忽。 應佩本正有些發呆,吉祥來悄悄一說,才醒悟過來,忙也跟這老婆子們過去,此刻李賢淑房內幾個丫鬟都也不知如何,其中一個是跟隨李賢淑常了的大丫頭,喚作阿馥,倒是有些見識膽量,便賠著笑道:“各位老奶奶們,可不知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我們二奶奶不在家,別給她把東西翻亂了,二奶奶回來只罵我們,何不說了出來,讓我們也幫著找?還快當些呢?!?/br> 那周嬤嬤聽了,便道:“倘若說了反走漏了消息,更給人藏起來也未可知,還是我們親自找一找方便些?!?/br> 阿馥心中著急,還想再攔著,應佩已經進來,見她們手腳粗魯,顯然是大不成個體統,當下動了怒,便喝道:“究竟是怎么樣?這是正經主子的房間,你們當賊一樣翻找不成?你們縱不把我母親放在眼里,等二爺回來了,你們敢也這么放肆?” 眾老婆子們聽見了,這才有些慢了手腳,周嬤嬤因是老太君房內的老嬤嬤,從來應佩春暉等見了她也只都畢恭畢敬,當長輩對待似的,自恃有些體面,便道:“佩哥兒,你且先不用說這話,方才說了,又不是單搜這屋里的……” 應佩不待她說完,便喝道:“別的地方要如何我不管,你們哪怕把房子都平了呢?這屋里二奶奶跟二爺都不在,輪不到你們來亂翻,都快給我出去!” 這周嬤嬤素來被奉承慣了,又仗著是領的老太君的差使,料不到應佩竟能這樣疾言厲色起來,一時有些氣道:“想不到佩哥兒竟也這樣糊涂起來了……縱然二爺二奶奶再大,也能大過老太君去?你竟在這兒這般放肆,成什么體統?” 應佩仍是冷笑看她,道:“若這叫做沒體統,今兒我便不管這體統了!” 周嬤嬤見他毫不退讓,無法,只好皺眉說道:“好好好,也罷了,回頭就這般對老太君稟明就是了!”說著,又叫老婆子出去搜其他屋子。 應佩見她們仿佛要去懷真的房內,更是喝道:“站??!meimei的房子,卻也輪不到你們搜?!?/br> 這會兒應懷真已經從屋里出來,見狀笑道:“是怎么了,為何聽著像是哥哥動了怒似的?這幾個奶奶都是老太君房內的嬤嬤們,體面的很,哥哥怎么沒大沒小的?!?/br> 周嬤嬤知道她素來得寵,又聞得說的動聽,卻也帶幾分笑,道:“姑娘這話是正經道理,我們原本是領了老太君的令,才過來……” 懷真越發和氣笑道:“嬤嬤們領了差事,自然是辛苦了,哥哥倘有什么不是,我且替他請罪罷了?!?/br> 周嬤嬤見她這般客氣,便滿面堆笑道:“這并不敢當,只是……” 懷真不待她說完,便斂了笑,道:“只是我哥哥雖然是正經兒公府的大家公子,年紀尚輕不如何懂事罷了,嬤嬤們卻個個是老太君跟前得力的能人,怎么也不懂道理起來,哥哥再有個言差語錯,他也畢竟是主子,嬤嬤們再體面尊重,到底也是奴才,平日里他念在老太君面上,多尊重你們些,是他的禮數,如今惹怒了他,難道嬤嬤們竟也要拿出老太君的款兒來,認真責罰他不成?主子奴才的都倒了個兒了,怪不得如今嬤嬤們敢來盡興地搜主子的屋呢?!?/br> 周嬤嬤跟一干婆子們都目瞪口呆,萬想不到懷真竟會說出這話來,一時之間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竟無話可答。 懷真又冷笑道:“今兒雖然是老太君的命令,讓嬤嬤們興風作浪肆無忌憚的,趕明老太君換了主意,且看嬤嬤們還仰仗誰去呢?且也別太興頭過了,都給自己留條后路的好?!?/br> 眾人聞聽,都有些膽寒,原來他們素來知道懷真得寵,卻只因懷真總是少言寡語,十分乖靜溫柔,故而只當她因生得模樣好脾氣好,且很投老人家們的緣法罷了,卻沒想到她平日里不肯開口,但凡一開口,便揮刀使劍一樣,能殺死一群的人呢。 她們平日里見李賢淑管家,偏料理的妥妥當當,心里本就有些不服,今番前來,更滿心想要在東院內大干一場,不料被應佩強行攔阻,又被懷真如此說了一番,頓時那氣焰便滅了下去。 周嬤嬤雖然有些仗著老太君的勢力,但卻也的確是個有眼色心思快的人,見勢不妙,當下便訕笑道:“姑娘說的很是!其實我們何嘗又愿意來?只不過委實是出了一件大事罷了。我心里也知道姑娘這屋里不能搜,只不過來做個樣子呢?!?/br> 說著,便自個兒給自個兒一個臺階,回頭卻對著手下的眾人,就豎眼喝道:“一幫沒眼色的,我只叫你們隨便看一看就罷了,你們竟當真翻找起來,如今惹怒了姑娘,卻叫我吃不是呢!” 眾人忙都向著懷真賠不是,應佩在后看了,才也松了口氣。 周嬤嬤因吃了一鼻子灰,做作了一番,便要退出去,不料懷真喚住她,道:“嬤嬤且留步?!?/br> 周嬤嬤只好退了回來,此刻已經全然不敢放肆,陪笑道:“姑娘可還有什么吩咐?” 懷真見其他老婆子都在外頭,才問道:“嬤嬤,你同我說一句實話,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周嬤嬤本受了老太君的指使,有意隱瞞不說,想到方才懷真話中層說“給自己留條后路”,又見懷真小小年紀,委實不容人小覷的,當下才格外壓低了嗓子,道:“既然姑娘問了,我不敢瞞著……姑娘也萬萬別張揚出去,只因此事干系甚大,——先前太太不是病著呢?請了那么多太醫也沒有效用……不料今兒有丫鬟失手掉了個茶盅在地上,撿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在太太床底下……有這樣一個扎著針的寫著生辰八字的小人兒!”說著,就用手比劃了一下。 懷真吃了一驚,渾身有些微涼,道:“是巫咒?” 周嬤嬤點點頭,又低聲說道:“大家伙兒都嚇壞了,又不敢聲張,忙先報了老太君,老太君大怒,當即就叫我們在各院內搜查,只找一找可還有沒有這等東西了……” 懷真暗中心驚,謝過這周嬤嬤,那一干人等才去,應佩便走來問道:“meimei,到底是怎么樣呢?” 此刻二房的丫鬟們便忙著收拾被弄亂的物件兒,懷真把應佩拉到里間,悄悄將周嬤嬤的話說了,應佩驚道:“這還了得?咱們府內竟也出了這種事?” 巫咒之事其實在本朝并不多見,只是存在于傳說之中罷了,據聞在前朝,就曾因巫咒大行其道,最后竟釀成了一場極轟動的血案,雖然只是耳聞,卻也極駭人的,又哪里想到自己家也出了這種事呢。 懷真忙安撫他,道:“哥哥別把此事跟別人說,只是……娘為何還不回來?哥哥你倒是先出去找找,看看娘在哪里呢?” 應佩對懷真的話自然惟命是從,便道:“meimei放心,我即刻去看看就是了?!?/br> 懷真又叮囑了他幾句,無非是叫他不要露出行跡之類,應佩才去了。 應佩因見懷真提到李賢淑時候,神情更是不安,也不及再問什么,便忙出門去尋李賢淑。 誰知才一出東院,走了不多時,就見到周嬤嬤領著那幾個婆子,正好是從應蕊的房中出來。 應佩本不愿理會這干人等,然而遠遠地看著,卻見周嬤嬤臉上仿佛有些志得意滿之色,興沖沖地往前一徑去了,竟也沒留心他。 應佩呆了一呆,不知為何心里有些亂跳,忙緊走幾步,且不去尋李賢淑,只拐彎往應蕊所住的院子而去。 進了門往內,還未到里間,忽然聽有個人道:“嘖嘖,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太素日里對你是何等的好,你為何反竟是這樣害人?” 應佩大驚,聽出是個婆子的聲音,只不知她到底在跟誰說話,忙欲掀起簾子入內,就聽那婆子又道:“如今周奶奶已經去回老太君了,少不得回頭還審問你,本是好端端地小姐,怎么竟干出這歹毒喪良心的事兒來,說出去只怕也沒有人信的……你不說話也罷了,且都這般安安靜靜地倒也好,周奶奶吩咐我們看著呢,倘或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的,我們也難以交差了?!?/br> 應佩聽了這句,猛地倒退一步,雖然明白這婆子話中的意思,卻又有些無法相信,思來想去,且不進屋內,反轉過身,放輕了腳步,快快地出了院子。 應佩跑出應蕊的院落,站在門口,心急如焚,一時不知是要先去找李賢淑呢,還是先趕緊回去告訴應懷真此事。 左右為難了片刻,還是先去尋李賢淑,一口氣跑到上房,那里的人卻說二奶奶不在,叫他往老太君那邊去。 應佩心中焦急,忙忙地走到半路,忽然間一人從外頭進來,應佩一眼看見,頓時如見了救星,忙三兩步跑上前去,道:“父親!您可回來了!” 應蘭風見他神色慌張,便停住腳問道:“怎么了?” 應佩忙把方才周嬤嬤領人搜查房子,懷真如何問出實情,方才自己無意中又撞見周嬤嬤帶人趾高氣揚地從應蕊房中出來,又如何偷聽到應蕊房中說話的事,統統跟應蘭風說了一遍。 應蘭風聽罷之后,卻并不見如何詫異,只微微思忖,便仍叫應佩去找李賢淑,自己卻轉身,往前而行。 不多時候便來到應蕊房中,誰知屋內靜悄悄地,應蕊跟兩個丫鬟竟都不在此處了。 應蘭風站在空空的房中,半晌,才轉身自回到東院,見懷真正站在門口發呆,應蘭風便笑著走過去,道:“這門口上風大,又出什么神呢?” 懷真見他回來了,心才安穩下來,便道:“爹,方才有人來搜檢房子……你可知道緣由了?” 應蘭風道:“才遇到你哥哥,都跟我說了?!闭f罷之后,便又一笑,拉住她的手,將懷真從門口帶到屋里,溫聲道:“放心,這件事兒我盡都知道了,跟咱們不相干,你也不必理會?!?/br> 懷真見他云淡風輕的,雖然不信,但倒也不好一直追問,便又想到郭建儀,于是問道:“我聽聞小表舅遇刺了,爹可去看過他了?究竟如何呢?” 應蘭風道:“必然也是佩兒跟你說的?這個孩子幾時學的這樣嘴快?!?/br> 懷真見他仿佛是個責怪的意思,便道:“哥哥乃是好意,總比我從別人口中聽三不聽四的瞎擔心要好?!?/br> 應蘭風見她維護著應佩,才笑道:“爹知道你的心……也不礙事,只是手臂上劃傷了一道,雖然不免受些驚嚇,總是有驚無險的?!?/br> 懷真聽他跟應佩說的一樣,才點點頭,應蘭風怕她心里積壓著事兒,便故意又道:“你猜這一回,是誰救了你小表舅的呢?” 懷真有些意外,便問:“這個哥哥并沒跟我說,可是什么人?” 應蘭風便笑道:“可不正是凌絕的兄長,親衛都統凌景深么?虧得他當時率軍經過,不然的話可就無可挽回了?!?/br> 應蘭風說著,便又笑著贊道:“凌家這兩兄弟,一武一文,文武雙全,卻都是一樣出色的人物,不錯,不錯?!闭f話間,就又看懷真。 懷真察覺應蘭風的眼中別有深意,便哼道:“爹你不用這樣,但凡找到機會,就在我跟前兒變著法的夸他們……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世間多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不然也就沒有衣冠禽獸之說了?!?/br> 應蘭風見她褒貶的這樣厲害,不由挑眉。懷真卻又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好好地又提他們做什么,平添心煩……娘怎么還不回來呢?” 正說著,外頭丫鬟道:“二奶奶回來了?!?/br> 懷真忙起身,抬頭就見應佩同李賢淑兩個進了門來。 李賢淑見應蘭風也在屋里,不及理會,已被懷真迎著,問道:“娘,這外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賢淑見她問,才嘆了口氣,道:“這倒是也難說,先前我在老太君房中,忽然就把我打發出來了,有幾個老嬤嬤鬼鬼祟祟的不知怎么樣呢,過了會子才又叫我進去,竟像是防著我,方才回來的路上我才聽佩兒說了,敢情是為了那什么巫咒的事兒?!?/br> 應蘭風一字不發,李賢淑回頭看他,哼道:“你們這府里越發厲害了,說搜檢就搜檢,床底下找出個作祟的偶人,第一個竟疑心到我身上,只因三奶奶病了,每日里都是我盡心竭力地cao持,如今竟把我當賊一樣防備?!?/br> 李賢淑說著,不免又冷笑道:“方才佩兒又跟我說,原來是把蕊兒捉了去,竟是那丫頭弄得鬼,卻仍是一點消息也不叫我知道……我算是蕊兒半個娘,難不成是怕我護著她?或者是覺著我教導不力,仍是連我也懷疑上了?” 應蘭風咳嗽了聲,待要攔已經來不及,懷真聽見了,便忙問道:“這是什么話,跟蕊jiejie相關?” 李賢淑沒想到懷真尚不知情,先看一眼應蘭風,見他面色淡淡地,不免有些心虛,仍是道:“罷了,就算是瞞著一時,以后還能一直瞞著不成?如今人家已經是有心針對,又怕什么說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