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皇伯父,臣侄來晚了,請皇伯父恕罪?!庇裢赃@方撩起衣擺,跪了下去。 天英帝松了口氣,甚是欣慰,竟是排開五殿下,親自走下來把玉忘言扶起,因著高興,病容看上去都多了幾分血色。 玉忘言仍是波瀾不驚道:“皇伯父,方才臣侄在殿外時,隱約聽見瑟瑟說羨慕四王府的熱鬧。所以臣侄想請皇伯父應允臣侄和瑟瑟這就隨四殿下去四王府,見見諸位王爺的妻小?!?/br> 這下諸王幾乎要從椅子上跌下來,他們逼宮失敗,且妻小還被扣住了。瑾王這是在威脅他們,要是再敢有一點小動作,就讓婦孺們葬身在四王府中。 天英帝聽言,立刻接上玉忘言的話,“好,你們辛苦了,這便去吧?!?/br> “是?!?/br> 親自拉了蕭瑟瑟的手,小心的把她拉到身邊,玉忘言現在只想帶著她趕緊去休息。后面的事,便不需他再cao心了。 順京的冬日很冷。 晚上尤其凍人。 屋外偶爾來往的下人,無不縮著脖子不斷哈氣取暖,屋內,圍著個小爐坐下,才覺得有些溫暖之意。 折騰了一天,蕭瑟瑟正在躺椅上小憩。她剛剛借用四王府的藥材,喝下了安胎的湯藥,被玉忘言哄著睡著了。 隔著扇屏風,玉忘言和玉傾云小聲的說話,而如今趙訪煙剛剛恢復了身體,玉傾云不敢離她太遠,便在身邊也放了個小躺椅,把趙訪煙抱到躺椅上,用棉被給她蓋上。又覺得她的手太冷,爐火也烤不熱,玉傾云把她的雙手握在自己手中,神情自若的看向玉忘言,笑問:“瑾王覺得,這六位外地王爺逼宮,是受了誰的指使?” “明知故問?!庇裢匝垡矝]抬,喝茶。 “是否是二殿下?”趙訪煙忽然插話。 玉傾云朝她笑了笑,“訪煙怎么知道?” 趙訪煙道:“六位王爺帶兵,大堯將領多出于漳門蔣氏,或與蔣氏交好,二殿下在軍中的勢力和威望也不容忽視?!?/br> 玉傾云低頭喃喃:“不好對付……” “不好對付也要對付?!庇裢缘溃骸澳阋獔笥泻纱宓某?,我也不會讓他把持大局?!?/br> “瑾王什么時候跟二哥結怨了?” 玉忘言哼了聲:“瑟瑟出嫁前,他使壞,被我記下。何況,以你對他的了解,如果總攬朝綱甚至登上帝位,還會讓你我活著?” 玉傾云無奈道:“我怎么覺得,家里出個這樣的兄弟甚是不幸?!?/br> 玉忘言正欲再說,忽然門板上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玉傾云皺了皺眉,起身去開門,門外的正是四王府的管家,滿臉愁容道:“四殿下,宮里傳來消息,陛下吐了好多血,太醫說能不能過的了今晚都成問題?!?/br> ☆、除非父女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玉傾云的心一咯噔,連忙快步過來,把事情說給了玉忘言。 玉忘言的眼底震了震,接著黯下,心里思量了須臾,沉沉不言。 趙訪煙有些吃力的坐直,低聲說:“你們應當快些進宮,訪煙會照顧瑾王妃?!?/br> 玉傾云深深的看了她一會兒,眼底除了溫和,還摻雜了些別的什么情緒,像是黑夜里昏暗的火,看不真切。 他來到趙訪煙身旁,低身在她的椅子邊,看著她的雙眼笑道:“你還要養傷,我叫青青過來照顧你們兩個?!?/br> 趙訪煙面色微動,點了點頭。 屏風后面,蕭瑟瑟睡的有些沉。玉忘言擔心自己這一去會是一夜的時間,又沒法照顧瑟瑟,心里愧疚而不舍。 無聲的繞過屏風,來到蕭瑟瑟身旁,玉忘言仔細的查看了衾被都好好的蓋在蕭瑟瑟身上,放心了些,又見蕭瑟瑟睡容恬淡,沒有在做惡夢,心里有松下來不少。 俯身,如蜻蜓點水似的,將溫柔的吻落在蕭瑟瑟唇上,玉忘言的眼底透露出柔軟的笑意,退開身,無聲的走出房間。 離開四王府前,玉傾云安排了趙訪煙的貼身婢女青青去照顧兩人,又找了兩個最可信又細心的婢女協助,并視察好照顧那六位王爺妻小的人手,這方和玉忘言兩個離開四王府,奔赴帝宮。 天英帝的身體狀況,不單讓許多人大吃一驚,也讓整個太醫院繃著神經。 長年累月,積勞成疾,再動了肝火,一下子引發了種種急性重癥,直接大損元氣。 寢宮燈火通明。 太醫們進進出出,各個滿臉帶著汗水,神情嚴肅。外間是玉忘言和諸位皇子,靜悄悄的等著,時不時窺一眼里間里的影影綽綽。 大堯太醫院里,多數太醫都是林家人或是林家的門徒,林家正是余秋水的妹婿家,來來往往的太醫不少都和玉忘言沾親帶故。 林家表妹也是個醫術不錯的醫女,這會兒從里間走出來,愁云慘霧的嘆氣,正好路過玉忘言面前,看了眼玉忘言,疲憊道:“表哥?!?/br> “陛下怎么樣?”玉忘言問。 林家表妹道:“怒火攻心,不斷吐血,現在已失血過多,必須補充陰血?!?/br> “陰血?” “就是女子的血?!?/br> 玉忘言皺眉,“人血不能隨意相融,太醫院的意思,是要采集諸位帝姬的血?” “正有此意,陛下也同意了,現在大內總管已經去通知各位帝姬?!绷旨冶砻绵骸爸皇?,即便是親生父女,血液也未必能相融,子女的血液有可能與母相同,而不同父?!?/br> 玉忘言和玉傾云交換了目光。天英帝膝下子嗣不少,帝姬卻夭折的太多,如今還在世的只有六位,玉魄和另外一位帝姬遠嫁,能來試血的不過四人而已。 深更半夜,四位帝姬也來得快,大概是因為得知天英帝大病,誰也不敢休息,尚還保持齊整的妝容,卻都掩蓋不了眼眶下的倦色。 林家表妹全權負責采血之事,她把四位帝姬帶到廂房去,檢驗她們的血是否與天英帝的相匹配。 這個過程似乎有些長,玉忘言坐在椅子上,看著身邊的一碗熱茶慢慢變得冰涼。按照他對林家表妹的了解,這個做事干脆利落的女子,除非是遇上麻煩了,不然不會在采血這事上耽誤這么久的時間。 就在玉忘言正準備起身去看看時,林家表妹回來了,帶著鮮血沖進了里間。隨后就是太醫們忙碌起來,在用他們的方法為天英帝輸血,隨扈的太醫門徒進進出出,有取藥的,有清理器具的……玉忘言清楚的看見,這些人的表情都漸漸好起來。 一個時辰后,太醫們宣布天英帝無事。諸位皇子相繼露出笑顏,去里間探望天英帝。唯有玉忘言輕聲叫住了從他身邊走過的林家表妹,而從林家表妹的表情上,玉忘言也看出,她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她說。 “借一步說話?!庇裢缘?。 他們從這人來人往的寢宮走出,走到廂房外的廊下,這里無人。 林家表妹的神情瞬間崩塌了,那樣子如遇到妖怪似的,拉著玉忘言的袖子道:“表哥,見鬼了!” 玉忘言眼神一沉,“慢慢說?!?/br> 林家表妹驚恐道:“表哥,我和你說,那些血……就是帝姬們輸給陛下的血,那不是帝姬們的!” “是誰的?”玉忘言只覺得心中有根線彈了下。 “是……是我的?!?/br> 這下,饒是玉忘言波瀾不驚,也變了臉色,異樣的目光落在林家表妹臉上。 “表哥,事情是這樣……我檢驗了四位帝姬的血,都與陛下不相融,當時我以為無計可施了,一著急,手里的小刀不小心割破自己的手指,滴了幾滴血下去,竟然與陛下的血完全相融。我來不及震驚,就借口說請四位帝姬再放一次血,四位帝姬因此還對我責罵了一番。后來她們離去,我才放了我的血出來,輸送給陛下……” 冷,玉忘言覺得冷。 周遭的寒氣嗖嗖的往身上冒,他再也感覺不到半點年關時候的氛圍,能感覺到的只有冷,化作戰栗在他的肌膚骨骼中叫囂。 他道:“我問你,只有血親的血才能相融嗎?” 林家表妹哽咽不語,一手把玉忘言的袖子揪得皺成團。她越是這般不說出口,便越是顯得心中驚恐,懷疑起自己的身世來。 “表哥,我從小都在林家,我和陛下怎么會是……” “你鎮定些?!庇裢蕴鹆硪恢皇?,撫過林家表妹的肩膀,余光里瞥了四周,無人。 林家是母妃的妹婿家,自己和表妹從小就認識,若說表妹當真是天英帝的女兒,那么只怕在表妹還無記憶的時候就被安置在林家,那么,此事又是誰做的?知情人又是誰?有何目的? 玉忘言沒辦法迅速的厘清,此刻,不管是猜測還是判斷,對他來說都是殘酷的。因為,絲絲縷縷的懷疑告訴他,這件事和他的父王母妃有關。 沉默須臾,玉忘言低聲叮囑:“這件事你不要再與任何人說起?!?/br> “我知道?!绷旨冶砻靡ба?,哽咽道:“表哥,你說我會不會……死?” 玉忘言的手在她的肩膀上用力的按了下,“鎮定,你若心慌,難免會被有心之人看出?!?/br> “我……我盡量?!绷旨冶砻命c點頭,“表哥,你可一定要幫我!” “放心吧?!边@件事,哪怕是表妹不要求,他也一定要想辦法弄清楚。 兩刻鐘后,寢宮里的人散去,整座宮苑安靜下來。 諸皇子們都被天英帝遣散了,玉傾云也得以先回去王府。他在臨走前,找到了玉忘言,道:“父皇讓我給你帶個話,他要見你,所以我就先回去了?!?/br> 玉忘言點點頭,道:“麻煩照顧瑟瑟?!?/br> “別客氣?!?/br> 這會兒林家表妹也繼續去忙,玉忘言心知,天英帝是不會找他說血液的事,天英帝還不知道。那么,極有可能是說這次六位王爺逼宮的事情了。 如玉忘言所料的,天英帝便是說這個。 他屏退了所有人,虛弱的身體,抽搐著從榻上支起來,臉上潮濕帶汗,汗水在咬牙切齒而充滿褶皺的臉上掛著,被燈火折射出昏黃色的光暈。 “忘言,你來了……” “臣侄參見皇伯父?!庇裢砸蓝Y跪拜,眼底是冷的。 “起來吧?!碧煊⒌鄣纳ひ羯跏瞧v,“你說……六王逼宮之事,是不是受了老二的指使?!?/br> 果然。玉忘言眸中劃過了然的神色,面不改色道:“臣侄不敢妄言?!?/br> “朕準你說!” “是?!庇裢缘溃骸俺贾墩J為,可能性很大?!?/br> “朕也是這么覺得,老二和他們蔣氏,世代將門,在武將里的勢力可比從前的湖陽趙氏?!碧煊⒌墼秸f越是郁郁,前朝后宮什么時候才能太平,他的妻兒子女又什么時候才能把他當家人。 天英帝嘆道:“老二不會善罷甘休,武將們會為他所用?!?/br> 玉忘言道:“此事尚無憑據,臣侄愿徹查此事,為皇伯父分憂?!?/br> “好,交給你了?!碧煊⒌蹮o力的倒回臥榻上。 這就是他喊玉忘言過來的用意,玉忘言知道,所以,他接下這個差事。原本,就該弄清楚是不是玉傾玄行動了。 臘月寒風簌簌,總在屋檐和枝頭上,結一層厚厚的霜。 室內燒著炭火,比室外熱上許多,這便使得清晨醒來的時候,會看見窗紙上的冰已經結成大朵大朵瑰麗的冰凌。 “唔……忘言……”蕭瑟瑟醒來時,整個身體都是暖的。 她在玉忘言的懷里睡著,能看見他結實的胸膛,濯玉般的眼眸,精致的輪廓,一切都是溫暖安逸的,就連他背后那扇窗上厚厚的冰花,都仿佛是溫暖的點綴。 “瑟瑟,睡得好嗎?”玉忘言柔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