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舒眉剛才從江澈那兒問不出來的前塵舊事,沒想到卻意外可以從一個雜役嘴里聽到。她馬上拉著張雜役盤根問底,終于大致打聽明白了江澈前半生的歷史。 ☆、10.第十章 從福音堂出來后,江澈沒有直接開車回金鑫保安會。 他獨自駕著車去了紫金山巔,看著山下漸次亮起的萬家燈火,眉宇間浮現一片悠遠又傷感的回憶之色。之前在福音堂與舒眉的一番對話,讓他情不自禁地回憶起了往事一幕幕。 江澈的父親江紹軒是一位寒門子弟,家境雖然清貧,父母卻極為重視對獨子的教育,賺的錢幾乎都用來供他讀書,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高中狀元光耀門楣——當時還是大清朝的天下。長大后,盡管他未能如父母所愿高中狀元,卻在1909年考上了庚款留學生。十分榮耀地成為大清朝第一批踏出國門遠渡重洋學習西方先進文明的公派留學生。 在美國鍍了三年金后,江紹軒一回國就進了清廷的總理衙門當差,專門負責洋務??墒堑诙甏笄宄透矞缌???偫硌瞄T的差事雖然干不成了,但是那年頭像他這樣精通洋文洋務的人是不愁找不到工作的。他帶著家眷剛自京城返回家鄉南京,馬上就被一家洋行慕名請去任職。工作穩定待遇優厚,養活一家四口完全不成問題,日子還過得很滋潤。 那段日子,在江澈的記憶中每一幀畫面都是幸福的、美好的。父母十分恩愛,也十分疼愛一雙龍鳳胎兒女。他和jiejie江澄從小吃穿用度都十分精細考究,得到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與悉心培養。江紹軒不但自己教兩個孩子說洋文,還特意請了洋教師教兒子彈鋼琴,教女兒跳芭蕾舞。在父親這棵大樹的庇護下,他們姐弟倆過著與當時的中國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活。 可是,父親這棵大樹卻在江澈九歲那年出了問題。那一年江紹軒被診斷出患上了肝硬化,并且病情持續惡化。盡管妻子謝素蕖不惜重金為他四處求醫問藥,甚至還為此不惜抵押了房子。然而纏綿病榻一年后,他還是英年早逝了。 丈夫一死,頂梁柱一倒,整個家就垮了!謝素蕖帶著兩個年幼的兒女搬出原本居住的高級公館,另租了一間簡陋的小屋住下。 謝素蕖本是北京一戶官宦人家的女兒,因父母早逝在舅父家寄養長大,受盡了舅媽的冷眼。不過,盡管是寄人籬下的生活,吃穿用度卻從不用她自己cao心。嫁給江紹軒隨他來到南京后,也一直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前半生一直養尊處優的深閨婦人,缺乏**生存的能力,只能靠變賣所剩無幾的家產艱難度日。日子越過越窮,越過越苦。 江紹軒剛去世的時候,還有一些親友們會出面幫襯一下??墒侨饲榈缂?,日子一久人家慢慢地也就膩煩了。俗話說救急不救貧,一時救個急可以,一直救下去可不行。尤其他們孤兒寡母三張嘴,這個無底洞可不是那么好填的。 等到實在沒有家產可賣后,謝素蕖不得不干起了幫人縫補拆洗之類的粗活,拼死拼活地賺錢努力養活兩個孩子??墒沁@個節骨眼上,江澈偏偏又在馬路上被車撞了,雖然看上去沒什么外傷,卻一直昏昏沉沉地睡不醒。她哀求一位昔日相熟的醫生過來看過后,說是估計腦子里有傷,最好趕緊送洋人的醫院治療。 可是謝素蕖哪有錢送兒子去醫院??!她也借不到錢,這兩年親友們早被她借遍了,看見她來了都閉門不應假裝沒人在家。這時候,附近一個專為人牙子充耳目的饒mama,消息靈通地找上門來,花言巧語地勸她賣掉女兒為兒子治病。 饒mama說,她知道有好幾家公館想要買女仆,都在托她幫忙物色伶俐的小女孩;又說那些公館的太太老爺都是善心人,對下人如何如何仁慈;還說賣身契雖然會寫明終身死契,但是只要她掙了錢,大可以再去求善心的老爺太太們把女兒贖出來了。 謝素蕖雖然舍不得女兒,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如果不賣女兒,兒子沒錢治病可能會死。只有先把女兒賣了換錢,才能挽救兒子的小命。為了保住江家唯一的一條根,她最終不得不狠下心,答應賣掉女兒江澄換醫藥費。并自我安慰地想,以后自己拼命賺錢,哪怕豁出去當暗門子,爭取早點把女兒贖回來就是了。 就這樣,饒mama當天就趁熱打鐵地帶走了江澄,給謝素蕖留下了一百塊白花花的銀元。十二歲的江澄走得一步三回頭,稚嫩的小臉蛋布滿淚水,聲音也滿是哭腔:“mama,您要早點來贖我??!” 謝素蕖的心幾乎都要碎了,淚流滿面地向女兒保證:“澄兒,媽會的。等弟弟的病一好,媽就馬上想辦法籌錢去贖你?!?/br> 江澈被送進醫院后,經診斷是腦震蕩,住了幾天院后就基本恢復可以出院了。兒子一沒事了,謝素蕖就馬上跑去找饒mama。她想問清楚江澄被賣去了哪一家公館里,打算去看一看女兒,求一求老爺太太們答應她將來贖人的事。 饒mama卻答得支支吾吾的,實在被追問得煩了,才換了一副嘴臉似的兇巴巴地說:“賣都賣了你還問那么多干嗎?閨女已經不是你的了,已經被人牙子帶去南洋了?!?/br> 謝素蕖如雷轟頂,顫抖著嘴唇問:“帶……帶去南洋做什么?” 饒mama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打開天窗說亮話:“帶去南洋當咸水妹了!這個閨女你就當從來沒生過吧?!?/br> 謝素蕖當場就噴了一口血,人事不省地暈倒在饒mama家。 短短兩三年的時間里,謝素蕖的生活發生了天旋地轉的變化。丈夫的死,終結了她人生光風霽月的前半生。昔日養尊處優的洋行經理太太,淪落成為底層的浣婦與縫窮女工。生活的艱辛曾無數次讓她感覺再也撐不下去了,完全是一雙嗷嗷待哺的兒女才讓她努力堅持了下來。 可是現在,她和丈夫當成掌上明珠般一點點潤大的寶貝女兒江澄,竟被可惡的人牙子販去南洋當咸水妹。她才十二歲呀!還是花骨朵似的年齡,怎么禁得起那樣的摧殘折磨?這個沉重的打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早就心力交瘁的謝素蕖一下子就垮了! 那晚,謝素蕖是被饒mama叫人抬回去的。她病了整整三天,昏昏沉沉地說了三天胡話。醒來后依然是滿嘴胡話,太過強烈的精神刺激讓她瘋了!每天都瘋瘋癲癲地往外跑,說是要去找女兒,女兒在等她把她贖回家。小江澈為此不得不把整日整日地將母親鎖在屋內,否則她一跑出去就不知道怎么回來了。 謝素蕖一瘋,十二歲的小江澈就沒人照顧了,他還得反過來照顧瘋癲的母親。一開始,還有治病剩余的幾十塊銀元可以讓母子倆度日。等到銀元全部花光了,年紀太小沒有謀生能力的江澈只能靠外出乞討度日。他每天出去要飯,要到了食物就帶回家和母親一起吃,要不到就母子倆一塊挨餓,日子過得饑一頓飽一頓的。 而更悲慘的遭遇還在后頭,因為謝素蕖租下的小屋房租是半年一交的。等到又要交房租的日子時,小江澈根本交不出租金。無論他如何苦苦哀求,房東是絕不會把可以生財的房間用來做慈善的,于是母子倆被毫不留情地掃地出門。 失去了棲身之所,小江澈就沒辦法看緊精神失常的謝素蕖。頭一晚他們在一個橋洞下露宿時,一覺醒來的小江澈就發現母親不見了。雖然他發瘋似的跑遍南京城大街小巷尋找,卻一直沒能找到母親。沒有一句告別,更沒有一聲叮嚀,母親就這樣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后來,小江澈才聽說,有個瘋女人跑去頤和路一帶的各大公館門口發瘋,挨個拍著門板吵著要找什么女兒,被召來的巡捕們用警棍打得半死后拖走了,也不知后來是死是活。 當然,基本上是死路一條。在這個亂世中,一個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流浪女子,結局只能是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里凄涼死去。就如同死了一只螞蟻似的普通尋常。 父親死了,母親失蹤了,jiejie被賣去南洋了,只剩下年僅十二歲的江澈,獨自一人在南京街頭流浪。曾經光光鮮鮮的小少爺,就這樣被命運的翻云覆雨手變成了一個小乞丐。 為了活下去,小江澈除了乞討外,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偷和搶。討不到吃的,他就會去偷,偷不到時候就只有搶。有一次,一整天沒吃東西的他實在是太餓了,在一家燒雞店門口被香噴噴的燒雞引誘得不行,滿心想要偷只雞吃。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他干脆趁老板轉身時搶了一只燒雞就跑。 五大三粗的店老板親自跑出來抓住了他。一頓拳打腳踢后,他像一只死狗似的趴在大街上動彈不得。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掩著鼻子避開他走,趴了好久也無人理會。 后來天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一粒粒打下來,打得臉龐生痛。小江澈努力地挪動著遍體鱗傷的身體,想要挪到街邊一家飯店屋檐下避一避。一個伙計忙不迭地沖出來吼:“小叫化子,死遠一點,別弄臟我們的地方?!?/br> 小江澈不敢動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意孤行,結果只能是再挨一頓打。這時候,卻有一個剛吃完飯從店堂里踱出來的人為他說話了。 “伙計,雨這么大,他又是一個孩子。讓他躲躲雨怎么不行呢?” 伙計頓時堆出一臉笑說:“原本是不行的,這些小叫化實在太臟了。不過既然武哥開了口,那就行吧?!?/br> 說話的人,是彼時金鑫商社保安會最出色的一等保安尚武。他那天來飯店吃飯,老板殷勤地招待了一番后,臨走前還特意打包了一只飯店的招牌鹽水鴨送他。見到小江澈那副可憐兮兮饑腸轆轆的樣子,尚武就把那包鹽水鴨扔給了他。 “小孩,這個給你吃吧?!?/br> “謝謝大爺?!?/br> 裝著鹽水鴨的油紙包就扔在小江澈身前,原本一伸手就能抓到??墒且驗樗麆倓偘ち舜蚴芰藗?,身體不靈活,很慢很慢地才伸出一只手,五指緩緩在雨水四溢的地面上艱難地指行著,試圖抓起那個油紙包。 尚武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那只小手上,一瞬不瞬地盯著看了很久后,他問了江澈一句話:“你是無家可歸的小乞兒是吧?” 小江澈點點頭。尚武又問了一句話:“那你愿意跟我回去嗎?我想收你做徒弟?!?/br> 頓了頓后,他又補充了一句:“做了我的徒弟后,天天都有飽飯吃,而且再沒人敢欺負你?!?/br> 對于小江澈來說,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他馬上不假思索地就點了頭:“我愿意?!?/br> 拜了尚武為師的小江澈,也因此成為了金鑫商社保安會的一名小徒弟。保安會除了招募成年刀手充當保安外,也會收一些聰明伶俐有潛質的少年,培養成忠心耿耿的親兵子弟。 后來江澈才知道,尚武看中他的原因是因為他的手——他的手指十分修長。只有這種修長的手指,才能靈巧地掌控沉重的大刀,作出出神入化的演化。 就這樣,從昔日的小少爺;到小乞丐;再到保安會的小徒弟;小江澈完成了身份的三重轉變。他從此在尚武的精心教授下開始學習握刀運刀的各種技巧。曾經在鋼琴的黑白琴鍵上靈活飛舞的一雙小手,如今的伙伴變成了一柄鋒利的鋼刀。 ☆、11.第十一章 又是一個春日的黃昏,夕陽如萬千金絲縷織著大地。披著滿肩金色余暉,江澈第二次走進了福音堂。約翰神父見到他,頗有些訝異地問:“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江澈禮貌地回答:“神父,我沒什么特別的事,只是想來教堂坐一坐,感受一下宗教氛圍??梢詥??” 約翰神父怔了怔,他不明白為什么這位保安會會長對西方的宗教感興趣。如果是一般的中國人,神父會抓住機會向他布道傳教。但是江澈的職業,讓他不認為他會是一個值得發展的信徒。 雖然,彼時有不少外國傳教士千里迢迢遠渡重洋來到中國,就是為了傳播教義,也很希望能夠大量發展信眾,但是他們對信徒的選擇卻是很嚴格的。 首先,想要入教者須經教友推薦或者報名入教,教會派人對其品行進行考察后,再由牧師親自考試,才能決定是否準其入教。其次,加入了教會的教友們要嚴格遵守教會的規定。如有賭博、酗酒、納妾、傷人、吸食鴉片、辱罵教會等不良行為,一經教會調查核實,先是對其予以勸誡,如果屢勸不改或是情節嚴重者,則予以開除教籍,并將其所犯錯誤公之于眾。 而江澈的職業無論如何都會違反“不得傷人”這一教規,怎么看都不是一個好信徒的人選。但他卻表示想來感受教堂的宗教氛圍,這一點,約翰只能歡迎。因為教堂面向公眾開放,任何人只要著裝整齊,都可以進來聽福音,感受主對世人的仁愛。 “當然可以,主愛世人,他歡迎每一個來到教堂的信徒,也歡迎那些還不是信徒的人?!?/br> 江澈微微一鞠躬:“謝謝神父,您忙去吧,我坐一會兒就走?!?/br> 約翰神父也沒有堅持留下,這時候正是他用晚餐的時間,他要去吃飯。江澈獨自一人留在了教堂里,靜靜地欣賞著教堂四壁的壁畫。 雖然不信基督教,但是江澈卻喜歡上了安靜肅穆的教堂。覺得在這里靜靜地呆上一會兒,心情會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靜安寧。尤其是黃昏時分,教堂里空無一人,唯有夕陽余暉透過彩色玻璃窗照進來。滿室如夢如幻的流光飛舞,讓人仿佛身處在另一個虛幻美好的世界。 從約翰神父嘴里得知江澈來了教堂時,舒眉剛剛開始準備吃晚飯。一聽說他來了,她連飯都沒心思吃了,胡亂扒了幾口就趕緊跑去找他。 幾天前,舒眉從張雜役口中大致弄明白了江澈的出身來歷。雖然張雜役作為一個局外人,很多事都是聽來的,只能作一個籠統的概述。但江家那段家破人亡的遭遇,哪怕說得再籠統,也足以令聞者傷心聽者落淚了。舒眉就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 一個原本出身良好家境優越的孩子,因為父親的病逝,導致生活水平的一落千丈已經很慘了!而緊隨其后的遭遇更加悲慘,jiejie被騙去賣作妓女,母親因此精神失常,最后落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凄涼下場。十二歲的少年就這樣從富家少爺淪為了小乞丐,還在流浪街頭的日子里被一位刀手撿回去當了徒弟,從此過著行走于刀鋒上的日子。 張雜役都說得唏噓不已:“好好的一個少爺胚子,誰會想到后來變成這樣呢?最初聽說金鑫商社保安會的澈哥很厲害時,我都沒有想到居然會是他。想當年,見到那么小的孩子就說洋文說得那么順溜,洋行的人還都說,等他長大了一定能會像他爸爸那樣去留洋,成為棟梁之材。誰知道……唉!真是世事難料??!” 江澈如此跌宕起伏的身世經歷,說得好聽是傳奇,說得不好聽就是命運多舛!舒眉聽得無比同情,由衷地覺得他堪憐可嘆!小小年紀就經歷了那么多,也不知道他怎么熬過來的。她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換成是自己遇上這些倒霉事,一定早就瘋掉了! 舒眉的母親前兩年因zigong頸癌病逝時,她覺得那就是世界上最摧肝裂膽的傷心事??墒呛徒阂槐?,她覺得自己的喪母之痛都算好了!畢竟母親去世前,她能一直陪伴在她左右。而母親也一直神智清明,無比憐愛地叮囑了她許多事??墒?,江澈不但連母親最后一面都沒見上,甚至連尸首都無法收殮。這種死別實在太殘忍太令人悲痛了! 了解了江澈的身世來歷后,舒眉完全刷新了對這個“灰社會”的認知,并且對他的同情心爆棚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舒眉跑進教堂時,江澈正獨自站在教堂前方的一架鋼琴旁。他修長的五指緩緩輕撫著琴蓋,臉上的表情是一份夢游似的迷惘茫然。匆匆而來的腳步聲讓他瞬間回神,立刻警覺地眼光一凝,肌rou一緊。直到看清了來人是誰,才重新恢復為放松的神色。 “江澈,你想彈琴嗎?” 舒眉的問題卻讓江澈驀然縮回手,表情有些局促地搖頭說:“不,我只是看看?!?/br> “我聽說你小時候學過鋼琴,如果想彈就彈好了。沒關系的?!?/br> 江澈微微一怔:“你聽誰說的?” 舒眉如實相告:“教堂里有個雜役以前在你爸爸工作的洋行呆過,我向他問了很多關于你的事?!?/br> 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他問得直截了當:“你好像對我的事很感興趣,為什么?” “因為……” 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因為想要回答必須舊話重提自己的時空穿越,而江澈壓根就不會相信這些他根本理解不了的事。所以舒眉想了想干脆直接略過不談了,只是雀躍地輕拍一下鋼琴說:“先不說這個了!我們來彈琴吧?!?/br> 江澈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你會彈鋼琴?” 舒眉頗為自傲地笑了,她可是中央音樂學院鋼琴系的學生,入學考試時的專業成績名列前茅,是系里公認的高材生。所以她驕傲地挺起胸膛說:“我當然會了,我三歲就開始學鋼琴,九歲就過了十級?!?/br> 江澈不懂了:“什么叫過十級?” “呃……”舒眉啞然了一下,“沒什么,我隨便說的,沒意義了。怎么樣,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彈琴?” 江澈苦澀地微微一笑:“我……恐怕已經不會彈了!丟了太久,指法早就生疏了?!?/br> “怎么會呢?學過了就一定不會忘,多少都還會記得一點的。你的英文都還說得那么標準呢?!?/br> “英文我雖然還會說,但也不過只是記得一些最常用的句子罷了。譬如how do you do,o meet you,what are you doing,where are you going等等。其他很多都已經忘光了?!?/br> “可你多少還是記得一些,所以鋼琴指法你也一定沒有全部忘記了。不信你坐下來彈一下了?!?/br> 舒眉率先在雙人鋼琴凳上坐下,一邊掀起鋼琴蓋,一邊拍了拍身邊的凳面,示意江澈坐下來一起彈琴。他看著黑白分明的琴鍵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緩緩抬起雙手,輕輕落在琴鍵上。 美妙的鋼琴聲,開始在教堂里悠悠蕩響。 最初只是一個一個機械的琴音往外蹦,像水龍頭里一滴一滴掉落的水。漸漸地,琴音變得流暢起來,如涓涓小溪的緩緩流淌,流成一首悅耳動聽的音樂。舒眉聽出來了,那是貝多芬的《歡樂頌》。 童年時的江澈,曾經多次在江公館寬敞明亮裝潢考究的客廳里彈奏這支曲子。這是他彈得最純熟的一支曲子,也是他們全家人最喜歡的一支曲子。那段其樂融融的歡樂時光,這曲《歡樂頌》曾是最好的見證。 舒眉坐在一旁靜靜地聽江澈彈了一會兒后,很快也加入了彈奏。四只手一起宛如蝴蝶般飛舞在黑白琴鍵上時,她還曼聲輕唱了《歡樂頌》的英文歌詞: e! sing a song of joy for peace shall y brother! sing! sing a song of joy for men shall love each other! …… 江澈當年也是會唱這首英文歌的,雖然記憶里的歌詞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此刻聽著舒眉的歌聲,記憶有如浸入清水的沙漠玫瑰,一絲絲重新綻放出曾經的青翠美好。聽著聽著,他情不自禁地也跟著她輕聲和唱起來: then sing a song of j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