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他喝了些酒腦子一熱,沖進來就把王氏給訓了一頓。王氏在這府中橫行二三十年,那里受過這樣的掛落,氣的臉都白了,拾起身叫燕兒扶了,出門走了。 孟泛道:“儀兒快走吧,陸中丞正在外間等著?!?/br> 蔣儀也只得告辭了。 出了大門,見陸欽州的轎子仍停在大門口,蔣儀提裙上了轎,才坐穩,這轎子便飛快的走了起來。 “怎么這么久?”陸欽州眉眼仍是埋在那奏呈里,低聲問道。 蔣儀聽他語氣淡淡的,遠不是成親那日的溫柔聲調,想必心里仍是存著怒氣的。 遂低聲道:“因與外祖母多閑話了兩句?!?/br> 既他開了口,她便有心要給他個解釋,轉頭看著他低聲道:“那日是我不好……” “你只管做好你的九夫人,別的我自會處理?!彼隧撟喑?,側身向窗子一邊,顯然是不欲再與她多言一句。 蔣儀也只得沉默坐在了另一側,一路兩人無語。 到了陸府西門口,蔣儀見轎停了李德立打了簾子,才下了轎,就見李德立拱手一揖,那轎子仍是飛一般的走了。 她回味著陸欽州那句話,想著這九夫人怕還要做的許久,心時便有冷冷嘲笑起自己來。 她回屋略一梳洗,見還不到晚飯時分,便攜了幾個丫環又到一品堂去給周氏請安,想著報備一番今日回孟府的光景。誰知一進屋就見周氏眉頭緊皺著叫叢云扶了往外走。 周氏見迎面碰上蔣儀,忙道:“快與我一起去嘉禾苑看看昊兒吧,他如今也燒的有些日子了,怎么就是退不下去?!?/br> 蔣儀隨了周氏到嘉禾苑中,一進內室就見胡室坐在床沿上,握著個胖小子的手在那里盯著。這胖小子燒的兩只臉頰通紅,嘴唇紫紅干裂著。周氏坐到床邊摸了摸臉道:“怎么燒的這樣厲害?” 胡氏嘆道:“是啊,吃了藥就退了,過陣子又燒起來。這樣來回幾天了,太醫來過多少回,說是嗓子發炎,給開的也是退燒消炎的藥,只是總不見好?!?/br> 周氏握了那小手兒放在嘴邊輕聲道:“昊兒,昊兒?” 孩子睡的沉沉的,眼睛都不睜一下。 周氏問胡氏道:“今日可曾吃了什么東西沒有?” 胡氏的丫環巧香回道:“早起還吃了一碗羊湯泡餅了,那知午間又又燒起來了?!?/br> 蔣儀湊到近前掀了那孩子眼皮看了,見兩只眼里皆是爛眼屎,嘴角也燒的干裂,輕聲道:“妾倒覺得這像是火氣燒的,那羊湯本是發物,尋常人喝了都是一身熱氣,他一個小子最是火氣大的,又燒了幾日正是上火的時候,再喝了羊湯怕就內火燒結住了?!?/br> 周氏也翻了孩子眼皮看了看道:“想必是,怎么這幾日凈給他喝的羊湯?” 巧香道:“昊兒少爺覺得羊湯鮮美,早起總要鬧著喝一些?!?/br> 蔣儀道:“如今除了退燒,再叫太醫開些散火下郁的藥添進去,怕就好了?!?/br> 胡氏聽了忙喚丫環婆子著人去前院派人請太醫去,自己仍是握了那孩子手道:“昊兒,快起來喝兩口水吧?!?/br> 孩子睡的正沉,況且又是不愛喝水的,聽了這話嘴角一咧便哭了起來,用手推著胡氏不讓靠近。蔣儀道:“大嫂不如讓我來試試。我原是庵里時師太揀了個孩子來,一直是我著手照顧的?!?/br> ☆、幼子 胡氏與周氏兩個避讓了,叫蔣儀坐到床沿上。蔣儀見巧香端了水來屈膝跪在地上捧著,便伸手進去輕輕摸到那孩子屁股上揉了揉又捏了捏他的胖腳丫,輕輕將他拉到自己懷里來,又拿床小被子替他裹緊掩了,輕聲道:“乖昊兒,咱們喝口冰涼涼的水好不好?” 這昊兒也不過才三歲多一點,生的胖乎乎圓登登的,此時正熱的難耐,又身上頂著幾床被子,這會兒有個清涼的手摸了自己,又是香香的年輕女子溫柔的聲音,就比叫胡氏抱愿意了幾分。蔣儀一手拿了湯勺,吹的水溫了才輕輕放到他嘴角上,昊兒張嘴嘗了見不是哭藥,便多喝了幾口,蔣儀慢慢將一小碗水都喂完了,要把他放回床里去。誰知這孩子貪她身上那點涼氣,哼哼嘰嘰扭著身子一沾床就要哭。蔣儀原來在庵中哄過孩子的,便仍是抱著他在懷里,拿小被窩揣緊了站起來走動著哄他。 周氏胡氏對看一眼,微微一笑,俱是驚于蔣儀手的手勁兒,原來這昊兒雖才不過三歲,也有了三十多斤的重量,尋常唯有他的個奶媽才能抱動他,胡氏是叫他撲一下就半天喘不過氣來的,周氏更是叫他爬到身上就蹬的全身喘不過氣來。 蔣儀抱著轉了半晌,就見昊兒在她懷中扭了起來,臉上也燒的更厲害了。周氏忙問道:“這是怎么了?怎么臉這樣紅?” 蔣儀手伸進去一摸道:“怕他是要尿了,初梅快拿痰盂來?!?/br> 巧云早端了個痰盂來放在地上,蔣儀抱在床沿上散了被窩抱著昊兒把了尿,昊兒尿時,她自伸了一只手被在孩子的尿上試了一試道:“這尿可真燙,也不知御醫什么時候才能來?!?/br> 周氏與胡氏遠遠瞧著她一個新婦帶孩子這樣順手,也不嫌孩子的尿臟,況那尿確實冒著股子熱氣,也是急的什么一樣。蔣儀見孩子尿了以后睡實了,便仍將他放在床上,減了些被子蓋了,因聽外面報說太醫到了,便自躲到了后間去了。外間胡氏與周氏兩個訴了些情況,又叫太醫重開了藥方,又急急的命人去煎藥了。 蔣儀聽外間送走了太醫,才又出來了,胡氏笑道:“勞煩儀兒了,這孩子不愛苦藥,每回喂倒要幾個人來壓著他,你再等會兒哄著替他喂個藥可好?” 蔣儀自己也無事可干,回屋亦是干呆著,況且這孩子燒成這樣她也放心不下,自然無有不應。她坐在床邊撫著昊兒的小胖手呆了半晌,待藥來了,又將他抱起來,吹著哄著喂了起來。這回倒還好些,孩子也不哭不鬧,乖乖喝完了藥,大約是燒的十分疲累,他喝了藥就要睡去,蔣儀又叫巧云捧了水來道:“乖,光喝了藥是不行的,還要多多喝些水進去好好的發場汗,你明兒就能出去玩了?!?/br> 昊兒半睜了眼見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抱著自己,聲音又十分溫柔,憨憨的嘴角竟露出絲笑意來。又喝了一盞水下去,蔣儀才將他放進被窩里,自己仍是在那床前守著。胡氏見天色已暗,過來輕聲道:“既然晚了,我就叫人把飯都傳到這院里來咱們一起吃吧?!?/br> 蔣儀應了道:“正是,昊兒大約過會兒就要發汗的,我在這里等著也好?!?/br> 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本是沉睡的孩子便左右蹬扭起來,蔣儀試著他額頭燙手,知這熱氣必是要發出來了,便捏著孩子的手不叫蹬出被子里來。不一會兒,孩子寸短的發間滲出亮晶晶的汗來,他越來越熱卻總不能蹬出被子來,又咧嘴大哭了起來。胡氏見孩子哭的可憐道:“不如把他抱出來換套衣服吧,你看他身上都濕透了?!?/br> 蔣儀搖頭道:“讓他透透的發層汗出來這燒就退下去了,這會子揭了被子那汗毛口子就閉起來汗發不完的?!?/br> 胡氏原本是最不能耐孩子哭的,但凡孩子熱了哭了她就要叫人來通風換衣服,這回聽了也只能由著蔣儀。蔣儀摸著孩子汗也發透了,又聽昊兒哭道:“尿!尿!” 蔣儀急抱起來又給把了尿。 這會昊兒尿的又多又燙,尿完后汗也退去了,他半瞇著眼仍蔣儀換了新被子又替他在被窩中換了新衣服,漸漸便精神了起來,舔著嘴唇道:“我要喝羊湯?!?/br> 蔣儀捏著他的小胖臉兒笑道:“羊湯是再喝不得,舅母這里有好喝的小米湯,要不要喝?” 這孩子本是最愛rou食,不愛吃五谷的,但因這舅母生的好看又溫柔,便笑著不語,捏了蔣儀裙上的禁步來玩。 胡氏笑道:“他也懂得女子年輕是好的,若是我坐在身邊,不知要鬧成什么樣子,你在這里坐著他還知道害羞了?!?/br> 昊兒聽了這話更不好意思了,趴著埋頭在枕頭里自已玩著。蔣儀笑道:“那里,他不過是把精神燒沒了而已?!?/br> 等粥上來了,蔣儀又哄昊兒喝了,才與胡氏兩個到外間來吃飯。這昊兒見蔣儀要走,扯著她禁步不肯松手,仍是伸著手要抱。蔣儀只得回身抱了,又替他穿好衣服。 胡氏道:“他才燒過,這樣出去怕不好吧?!?/br> 蔣儀道:“拿個斗篷遮著些不礙事,反正又不到院子里去的?!?/br> 她抱了昊兒一同上桌,這孩子餓了幾天今日退了燒,見蔣儀吃著也來了胃口,伸手便要從桌上抓來吃。蔣儀抱他在懷里,哄著喂了幾口軟爛的素菜,并不叫他吃那些rou食。不一會兒就聽他鬧著要出恭,忙抱到盥洗室親自給把了,這孩子本就積了許多內毒在腹中,此時去滯的藥通下去,腹內通了,那燒便也退了。 蔣儀直在嘉禾苑陪哄著昊兒睡著了,才往丁香里走去。她今日陪孩子玩了半日,心里倒是十分的舒暢,回了屋梳洗完畢,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次日一早起來,就見嘉禾苑的巧香進來回道:“昊兒少爺鬧著不肯吃東西,說要九夫人過去喂他?!?/br> 蔣儀自內屋出來道:“燒可退了?” 巧梅道:“自夜里就沒有再燒起來,今早起來已是十分的精神了?!?/br> 蔣儀聽了這話也是十分歡喜,梳洗已畢就向嘉禾苑走去。 到了嘉禾院二門口,就聽得里面一陣跑鬧喧雜之聲。蔣儀才進了門,就被昊兒一雙小手抱了腿嘿嘿笑著,一個高壯的婆子自后面趕了出來,嘴里喊著祖宗。因見蔣儀來了,忙垂手躬身道:“九夫人安好!” 巧梅笑道:“這是昊兒少爺的奶媽黃mama?!?/br> 蔣儀雙手抱起昊兒道:“你吃飯了沒有?” 昊兒搖頭,手里拿著一枝筷子遞給蔣儀,蔣儀道:“小孩子怎么能拿筷子,會戳眼睛的,快給我?!?/br> 昊兒手勁極大,左搖右擺著不肯給她,雙手攀著她肩頭將那筷子歪歪扭扭插在她發間道:“好看!” 蔣儀笑道:“你才這么大點兒,就知道什么東西能哄女子開心?” 那昊兒又猛然彎下腰去,蔣儀被他帶的也彎了腰,就見他夠著門內矮幾上花盆里正開的一株桃花,胖手笨笨拙拙揪了,亦是輕輕戳在她的發鬢上,蔣儀心里愛他不行,狠狠在他胖乎乎的面頰上親了兩口道:“舅母喜歡的很。走,咱們一起去給外祖母請安走,好不好?” 蔣儀到了一品堂,在二院門上聽著陸遠澤在里間說話,便又抱著昊兒出了一品堂,到丁香里院后折了些丁香花。 一品堂里。周氏見陸遠澤這幾日雖仍是瘦的不成樣子,精神倒還好了些,便勸道:“你九叔是逼的太緊了些,可你如今也大了,像你這個年級時大多人都連孩子都能下地跑了,你也很該收心娶親,況且公主與你又是自幼相熟的,知根知底?!?/br> 陸遠澤道:“孫兒知道了?!?/br> 周氏問道:“我聽聞駙馬府址已選好了,最后定在那里?” 陸遠澤道:“就在咱們府西方那塊空地上?!?/br> 周氏回意了半晌才道:“那倒是離的近些也好走動,只是與咱們府是分立的吧?!?/br> 陸遠澤搖頭道:“在西邊開個角門,彼此也好走動些?!?/br> 周氏點頭道:“很好,雖你成了駙馬,尋常也還要回府走動,我這么多年也就你一個親孫子,離遠了就是再知道你過的好,心里也是牽掛的?!?/br> 陸遠澤低頭不語,周氏寬慰他道:“你九叔雖如今面上淡些,仍是最疼你的,別為了婚事與他生分。瞅著他在外院時去給他問個安,與他談上兩句也好?!?/br> 陸遠澤應了,轉身退了出來,他出了一品堂正門,就見遠遠的蔣儀懷抱著昊兒自丁香里而來。他忍了忍終是沒忍住,索性迎過去問巧香道:“聽聞表少爺這幾日發燒,可退了?” 巧香與初梅幾個給陸遠澤問了安。巧香道:“回大少爺的話,昨兒晚上就退燒了?!?/br> 這孩子識得陸遠澤,他一伸手便順勢爬了過來要他抱。蔣儀順勢將孩子遞給了他對著巧香與黃mama道:“既是大少爺在此,我就先行去一品堂了,你們這里好好伺候著?!?/br> 蔣儀正要走,陸遠澤卻抱來孩子遞給她道:“我這里還有事,你還是帶昊兒一起去吧?!?/br> 他抱著昊兒走過來,遞孩子的時候遲疑了半晌,才輕聲道:“對不起,原是我的錯?!?/br> 蔣儀只當沒聽見,接過孩子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方才竟然看見書上新晉榜了。 ☆、新婦 進了一品堂,遠遠就聽見周氏笑道:“快把我的乖孫兒抱來?!?/br> 其實昊兒兩條小短腿跑的十分穩當,況且三歲多的孩子正是愛跑愛鬧的時候,只因他太跳皮惹禍,那奶媽為了省事,才愛整天抱著他。蔣儀方才將他放到地上,就見他屁顛顛跑到了周氏的小榻床沿上,蹬腿爬了上去,扯著周氏的頭發亂揪起來。 他奶媽見昊兒揪著周氏的頭發,忙上前扯了手道:“少爺使不得,這是你外祖母,怎么能揪她的頭發?!?/br> 蔣儀見這奶媽訓起來兇相畢露,過來阻在中間道:“他不過是手里摘了幾朵花兒要給母親戴罷了,只是孩子小手不知輕重而已?!?/br> 周氏拉了昊兒的小胖手過來一看,果然他手心里捂著朵小桃花,想必是出嘉禾苑時就捏在手里了。蔣儀指了指自己頭上亂糟糟的頭發道:“他早起還非要插支筷子在妾頭上,想必也是常見周圍的丫頭們梳洗打扮,想要替妾扮上一扮?!?/br> 因昊兒生的粗胖,又說話不多,平日里想要什么都是不管不顧的硬沖硬跑,這奶媽喝唬他的聲音也是闔府上下能常有聽聞,因這奶媽是從她小女兒家趙府上時就帶孩子的,到了這里也未曾換過,這時周氏聽了蔣儀的話,倒覺得她說的十分中肯,是而點頭道:“正是,這孩子雖愛跑愛撞些,心里還是知道事的,這朵花也不知捂在手中多久才拿到這里,也不過為了哄我高興?!?/br> 她拉了昊兒在懷里坐了,仔細看了半晌,因蔣儀在前也不便流淚,但想起自己最幼的女兒病亡,女婿又平日里忙于差事不能盡心照顧,這點骨血卻要叫她后半輩子牽掛心腸。 周mama請去用早飯,周氏才回過神來,牽了昊兒的手道:“祖母如今年邁走不得路,你好好牽著祖母好不好?” 昊兒重重點頭道:“好!” 這回他果然走的極慢,下臺階時還知道轉過身來扶了外祖母,周氏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重惹開了懷。與昊兒兩個吃飯時,蔣儀站著布了些菜,周氏道:“這屋子里盡是可以布菜的人,快坐下吃吧,這原是個規矩禮儀,也不是非布不可的,別叫在我這里耽了你用早飯?!?/br> 蔣儀應了,坐在昊兒下首用了。 用了飯進廳堂,就見初梅與叢云幾個已經折了許多丁香花插在瓶中,一屋子的香氣。時值三月春光正好,昊兒鬧著要出去,周氏叫他奶媽與叢兒劉mama幾個跟著去了,叫蔣儀坐到了下首笑道:“如今既已回過門了,雖還未開祠詔祖,你也確確實實是我陸家的兒媳婦了。你來了幾日也看到了,這府里后院沒有一個得力能主中饋的人,你大嫂常年是個藥罐子,我又老了,自己也懶怠走動,好在府里這些下人們都是自愛的,這偌大個府第才不止于亂了套去。如今咱們府里還有件頂要緊的大事,眼看就要來了,所以你這新婦也不能閑著,從明兒起就要跟著你大嫂到各處走動熟悉,我這里也會派劉mama與周mama兩個相助于你?!?/br> 蔣儀道:“母親說的大事是?” 周氏遙拜了拜道:“圣上賜了神愛公主下降,與遠澤配成婚配。如今第一要緊的是選址開府第,這事外院自有人管著去辦,我們這里是不須管的,另一件就是公主下降之一重,到了成婚當日,雖是皇帝賜宴,但一應行事還須我們府里的人前去cao辦,另就是辦完婚事,咱們府里照理還要宴三天賓客,也是為了照應一下不能進駙馬府親見圣顏的賓客們,這兩件事須得一個得力人來cao辦,如今你是這府里年輕有得力的,就要落在你身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