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余氏不再說話,又是一巴掌甩過來,這樣悶聲甩了幾耳光,她大概是覺得手痛了,握著手腕搖了幾下,撿起閂門的棍子來,辟里帕拉雨點般便朝蔣儀身上頭上亂打,這樣悶聲打了小半個時辰,外間卻是蔣明中的聲音:“有事問事,你將她打死了,若叫那起子閑的沒事干的人將事捅出來,我這個官還如何做?” 原來蔣明中兩口子發現兩廂里當初暗通曲款時通信的信紙不見了之后,先一通好找,卻到處找不到,余氏推斷玉桃必是將信給了蔣儀,兩人便做好一個莊,將蔣儀先繞進去,爾后便遣了仆人,蔣明中守在外間,由余氏進來逼供。余氏方才打的狠了,蔣明中怕這樣生生打死女兒,若被人抓住把柄,只怕自己官也要被革掉,是以便出聲提醒余氏。 余氏卻是不怒反笑道:“若不是你要留著那些東西,如何會有今日這樣麻煩,你還怕臟了手不做,這丫頭嘴又硬,心又毒,我不打她能開口嗎?!?/br> 外間蔣明中沒了聲音,余氏便又悶聲打了起來,這會蔣儀也不挨了,棒子一挨聲就鬼天鬼地的嚎了起來,既然蔣明中兩口子不怕事情鬧大,她也橫豎是個死,不如將這事喊了出來,叫家下奴才們都聽了,也好出去散播一番,丟丟這兩個無恥之人的臉。 “娘你不要打了,我知道你未出嫁就與我父親勾搭,又一起害死我母親,如果要圖我的嫁妝……”蔣儀拼盡全身的力氣吼了起來,她也知道余氏敢這樣張狂來事,必定是將周圍的人都遣了,可她仍是忍不住要喊。 余氏摔了棒子抓過蔣儀的臉,一手捏著下巴一手扯著頭發問道:“你說是不說?說了,我給你個好去處,也讓你少受份罪,如果還是罪硬,鬼哭狼嚎的,我就先打掉你的牙,割了你的舌頭,再將你鎖到后院讓狗啃了!” 蔣儀借著余氏的抓力回腿跪在炕上,冷笑道:“我告訴你,今日就是個死,我不告訴你,你忌憚那東西,估計還能讓我多活兩天,可我今日就不想活了。我有一個讀了幾十年書,讀到弒妻害女喪盡人心的好父親,又有一個狼心狗肺,惟利是圖的好繼母,多活幾日便是多受一份苦,活著又有何用?我告訴你,我沒有見過什么書信,可你與蔣明中圖害我母,昧她財物,如今又栽贓害我,是不爭的事實,我今無力治你,不如早早死了,化作厲鬼,再來索你們的命!”蔣儀一字一句說完,不等余氏回神,便一頭撞到余氏臉上,只聽余氏尖叫一聲,捂著鼻子往后倒去,蔣儀卻不覺得疼,冷笑兩聲復又躺下了。 余氏被蔣儀一頭撞在鼻子上,頓時天昏地暗一陣劇痛倒在地上,又覺得臉上蟲子一樣熱乎乎的爬著什么東西,伸手抹了,湊到亮燈處,卻見滿臉鮮血,她面目猙獰的尖叫起來:“蔣明中你還不進來,這逆子,竟是要治死我!” 蔣明中忙推了門進來,一見地上蓬頭亂發滿臉鮮血的余氏,也是嚇了一大跳,忙扶起來道:“要不要緊?” 余氏坐到椅子上,仍是暈頭轉向,指著炕上的蔣儀道:“我早就說過她是個白眼狼,你瞧我不過是管教了她兩棍子,她竟要取我的性命,快將她的嘴堵上,找兩個婆子進來把舌頭割了?!?/br> 蔣明中道:“這會都快天亮了,你先回屋好好歇歇,我來哄哄她,說些好聽的,她自然就開口了?!?/br> 他將余氏扶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回轉進來,手里端著一杯熱茶并兩個蒸卷放到炕沿上,又替蔣儀解了手上的繩索,將她扶正在炕上,取了炕桌放在她面前,自己也側身坐了。 這蔣明中在縣衙并無正經差事,歷縣縣公是個勤謹的老頭,干了十來年了沒換過,他入過春闈上過皇榜,訟師縣丞的事情不愿干,每日去了也是枯坐,家里余氏又給他補的好,另吃另做,是以這些年很是發福了一些,當年皇榜下龍璋鳳姿的蔣明中,如今如過的面一般,眼皮浮腫,眼下青黑,雙頰塌陷,又這些年一事無成,被余氏挾制,雙眼都沒了神氣,那還有當年的好顏色。 他將熱茶端給蔣儀,借著燈火看自己的長女,這孩子自小膚白身纖,小時候最是頑皮可愛,又兼性子火爆,小時候滿院子都是她的哭聲叫聲,跑出跑進瘋孩子一般,那時候他光是看著她就是滿心的歡樂,可后來孟珍去了,她便漸漸不說話起來,也很少見他,見了也不會說幾句話,這幾年長大了,容貌漸漸出挑,整個歷縣到京城,他所見過的女子,也未有她這樣的好顏色,可性子著實不討人喜歡,又余氏總說些她呆木,不服管教不靈光的話,他便冷了心。這會兒她仍是一件睡衣,袖邊都磨成絮了,褲腳也短了許多,滿身青痕紫傷的,心里便升起一股愧疚來。 “儀兒,都是爹沒能耐,才讓你受這樣的苦,你母親脾氣火爆,卻也是為了這個家好,玉桃這些年受我冷落,又心子野,私藏了不該藏的東西,你若拿了,趕緊拿出來交給你母親,我們還是好好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蔣儀沒有喝水,將那茶杯擱了,抿抿干枯的嘴唇道:“父親,你當年為何要與我母親成親?我是說我我去了的母親?!?/br> 蔣明中不防她竟問這個,怔了怔道:“去了的你母親一個京城貴女,主動看上我這貧寒了身的士子,是我的福氣,只是我福薄,她那么早就去了,留下你我在這世上受苦?!?/br> 蔣儀心中不止的冷笑,卻因著蔣明中此時一番看似掏心的話,卻也難過起來,淚珠便滾落了下來:“我聽聞別人說,我母親本沒什么病,是你和余氏要一起快活,才將她治死的,余氏家一門世代的郎中,要治死人的方子多的是,藥里加些什么神不知鬼不覺,更何況郎中都是請他家的。你還我母親……” 蔣明中方才還溫聲細語,如今見蔣儀過來推搡自己的手臂,又捅出這些積年舊事來,一股火也冒了出來,狠狠將蔣儀的手撕開甩到一邊“孟氏自詡高門大戶,嫁到這家里來,有把這里當過家嗎?她看我們全家人的眼神,就好像我們都是乞丐,都是仰仗她才能過日子一樣,誰離了誰不是一樣,我從小到大都貧寒,也沒有餓死,要她可憐我?還每日里動不動就往男廟里跑,與那個慣會偷香竊玉的玉隱法師一聊就是一整天,說說笑笑,回來卻與我一句話也不說,動不動就冷個臉回娘家……” 他忽而怪笑起來:“我實話告訴你,就連你外家那些人,都討厭她,恨不得她死,要不然,為何她死了這么多年,也沒有人來替她上柱香,來看看你?” 蔣儀也不期父親在母親去世近五年后,還能這樣恨母親,她直起腰手指著父親的鼻子道:“你撒謊,你往我母親身上潑污水,她去見玉隱法師,那一次不帶著我,都是在院子里聊天,那里有避過人?” 蔣明中卻如恍然大悟般嘴張的老大,半天才嘆道:“哦!我知道了,你定是將那書信送到玉佛寺那個老禿驢手中去了,怪不得前些日子你說要去上香?!?/br> 他雙手一拍,在屋中轉了兩圈,又替蔣儀松了綁道:“我天一亮就去找那禿驢,你好好休息,以后聽你母親的話,她高興了,自然會替你尋一門好親,你與余中成那件事,她也會好好替你瞞下的?!?/br> 蔣儀早知蔣明中會猜到,只是早晚的事,現在只能寄希望于玉隱法師不會交了東西了,她嘆口氣道:“父親你出去吧,女兒要休息一會兒了!” 這樣倒頭昏睡的不知多久,蔣儀便醒來了,她一睜開眼,仍是的暖閣,熟悉的炕熟悉的鋪蓋,卻不知為何她心中覺得苦脹,憋屈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昨日所發生的一切,都瞬間在她腦海中清晰起來,她深嘆了一口氣,問自己為何要醒過來,就這樣長睡不起該有多好。 兩個丫環在邊上默默的收拾著昨日打翻打亂的一切,視她如空氣般。忽而,房門大開,蔣明中闖了進來,指著炕上的蔣儀道:“你說,你是不是將信都交給了玉隱老禿驢了?” 見蔣儀翻過身不看他,便一手扯了她的胳膊拉起來道:“走,你與我一起去討要回來,今日不要回來,我準要打折你的腿?!?/br> 蔣儀聽了他這話反而不怕了,顯然,他一個人怒沖沖跑到玉佛寺去,沒占上便宜還吃了一頓悶虧,這會兒氣呼呼的跑回來了。 “我早就說過我沒見過你們的什么書信,若真見過,我早跑到縣太爺那兒一紙訴狀去告你們了,縣太爺若是知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干這種害人性命,圖人財產的好事,不正好樂得將你們送入大鬧,正好少了你天天在他眼前穿個綠袍子晃來晃去繞他的眼!”蔣儀又是挖苦又是風涼話,把蔣明中氣了個仰道,又聽她說縣太爺煩他,正中他心中的怒點,一時氣的手都抖了起來,揚著手要打蔣儀,半天卻是手僵在那里扇不下去。 兩個丫環們本在門外,看蔣明中站在那里混身顫抖,覺得有些不對,跑過來扶他,卻見他身子一軟便歪倒在了地上,嘴角還溢出許多白沫來。 “來人啦,老爺摔倒啦!”一個丫環忙忙跑了去喊人,蔣儀爬起來看了看蔣明中,此時心中竟無了悲喜,自孟氏去后,她一日一日收斂著自己的性子,一言一行不敢行差踏錯,卻不代表她的心中就沒有悲喜慎怒。她下了炕,繞過蔣明中出了門,就見一群人抬著軟轎端著水盆往里涌,因見她往外走,昨日綁她那兩個婆子便堵在了她眼前道:“大小姐,你還是乖乖到屋子里呆著去,別讓我們給你苦頭吃?!?/br> 蔣儀氣道:“我要尿尿,要尿在屋子里么?” 那兩個婆子圈了手在胸前低頭看著她,其中一個擠眉弄眼的笑道:“大小姐人大心大,尿都夾不住了!” 兩人說完一陣怪笑,蔣儀怒不可遏,伸手就要給那婆子一個耳光,卻被那婆子擋了回來,揪著她的頭發將她搡到了炕上。 ☆、饅頭庵 余氏房中,蔣老夫人和余氏兩個圍在床沿看郎中替蔣明中針灸,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直等到針都穩定了,趕緊著人端了水來讓郎中洗手時,余氏才急急問道:“哥哥,你妹夫這是急癥,可險不險?” 郎中正是余氏的哥哥余有深,他洗了手拿起塊帕子擦干凈,甩了帕子道:“妹夫這幾年疏于健體,身體本就很虛,昨日想必熬了一夜,今日又在冷風中走了許久,急怒攻心,這才中了風,不過發現的早,多炙幾回也就好了?!?/br> 余氏與蔣老夫人雙雙拍著胸口長出了口氣,眼見郎中出去喝茶了,蔣老夫人昏黃的眼中掉下兩串淚珠道:“我一生貧苦將他拉扯大,寄予厚望,望他能出人頭地,如今也是縣府一級的官員了,就因著家里一點子爛事,竟將我兒拖累至此?!?/br> 她說著說著竟是怒了,拍著床沿對余氏道:“自你嫁進來,人前人后我從未下過你的臉,不是你人品好或者嫁妝多的緣故,一來我兒子心悅于你,二來你管家還算順當,又給我生了個大孫子,我就有不滿,也輕易不會說出來,一味都是讓著你。誰知你這幾年竟漸漸把這個家整的很不成樣子,昨兒夜里這些事傳出去,明中還怎么做官?” 余氏忙跪了下來扶著蔣老夫人的膝蓋哭道:“實在是大小姐不知聽了那起子賤人挑嗦,非要說我們全家一起謀害了去了的孟氏,連明中并老太太您都捎帶在里頭,我實在怒極了才打了她幾下,誰知她就吵嚷起來,嘴里不干不凈的?!?/br> 蔣老夫人心里怒道:好個弄鬼的余氏,明明儀兒說的是你和他,這會兒你卻假借儀兒之口將我也捎帶了進來,慣是余家會添油加醋的貨。 這樣想著,語氣自然就不會好了,因而指著余氏道:“當年你未嫁進來時,自薦枕席的事情又不是沒有,我今日說出去了你是不是也要治死我?不說你自己立身不穩,現在還連我老太太也拉扯進來?!?/br> 余氏手腕毒,心腸恨,又下得了手,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一點就是這蔣老夫人,老太太年級輕輕守了寡,一人拉扯蔣明中長大,沒有幾分狠頭在這歷縣也立不住腳,就光蔣氏族里都容不下她,還不是靠而潑會鬧才走到如今。是以在蔣老夫人面前,她只能是伏軟:“老太太,都是我的錯,我一心為了明中和如峰的前程,想著少些嚼用多些省頭,將日子過好,不想昏了頭了沒看住,讓大小姐受了賤人挑嗦。如今還叫我家去唄,也省得給明中和如峰丟了臉面!” 說罷便是一陣哭。 蔣老夫人也知余氏不過是做樣子,但這個媳婦因為婚前自薦枕席的事,一直被她挾在手里,如今休了再來一個,不說如峰沒了親娘,新媳婦的脾氣好不好,她能不能夾得住還是另一回事,也罷,今回且幫她一把,也叫她識識自己的厲害,以后不敢亂跳騰。 主意既定,蔣老夫人慢慢起了身道:“也罷,還是我老太太去勸儀兒幾句,替你們收拾著爛攤子唄?!?/br> 余氏忙伏地謝恩道:“謝謝老夫人!” 蔣老夫人出了余氏院子,坐上軟轎便到了蔣儀院中。此時四處都已收拾好,沒了昨夜的狼籍。兩個婆子守著門,見老夫人來了忙跪下請安,蔣老夫人也不抬眼,只待軟轎進了屋子停穩了,才著兩個丫環扶了下來。 她緊趕幾步走到床沿:“我的儀兒受苦了!” 說著便將蔣儀摟到懷里,又命丫環們:“快掀開簾子我看看,打的怎么樣了?!?/br> 蔣儀雖不知蔣老夫人對這件事的態度,但就以經驗來看,她也不過是貓哭耗子,那余氏是她招來的,孟家的壞話她沒少說,這些年待蔣如峰與蔣儀,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回老夫人,儀兒并未有什么不好的?!笔Y儀輕輕脫開了蔣老夫人的腕肘,跪在床上請了安。 蔣老夫人嘆口氣,又問道:“吃了沒,早起丫環們給你送的什么吃食?” 蔣儀伏著頭并不答話,一個丫環便上前回道:“廚房并未送過什么吃的過來,我們大家都是空口了?!?/br> “把你們這起子奴才,我問小姐話了,這就你呀我呀的答上了?!笔Y老夫人錢再多,餓過的人也在乎一口吃的,最討厭奴才們多吃多用,這會兒見丫環連自己捎帶上,更是生氣了:“主子說話奴才隨便插嘴,這是什么規矩,自己出去討打吧!” 這個丫環往日也在余氏跟前有臉的,今日不過也是想在老太太面前長個臉,誰知卻吃了一回癟,憋著兩眶眼淚退下了。別的丫環自知這些東西不敢亂聽,聽了怕要沒命,忙都識趣退下了。 蔣老夫人眼看著自己的丫環掩了房門,才對蔣儀道:“這會兒有什么委屈,盡管給奶奶說了,我替你出氣替你撐腰,可好?” 蔣儀點點頭,仍是跪在床上,淚卻流成了河。蔣老夫人見蔣儀身上竟無一處好皮,頭腫面脹,心道這余氏也是好恨的手段。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rou,你父親母親打你,不過是你做錯了事?!笔Y老夫人看蔣儀面上軟了,便開始諄諄而誘:“余氏小家出身,愛用些手段,我也看不上她,但她畢竟是這家主母,如峰將來掌了家,她就是我如今的地位,是以我也要給她三分薄面。她雖在成婚前便與咱家有些來往,但舉止并未逾矩,這我能做證。若有人給了你什么書信,上面傳了他們不好的東西,你拿來給我,我替你保管著,也不給余氏和你父親,你說好不好?” “并沒有,孫兒并沒有見過什么東西,奶奶您信我好不好?”蔣儀退到地上,伏身扯上蔣老夫人的褲腳,雖是楚楚可憐的樣兒,但蔣老夫人如今心急的只有那些書信,一旦傳到外面,蔣明中的仕途可就完了。 蔣老夫人拉過蔣儀的手放在她膝蓋上,低頭撫著她的手道:“自古以來,男為尊,女為卑,女子在家從父,出門從夫,夫去從子,這個道理是概沒有變過的,為何?因為我們女人家見識淺薄,心性不定,所以古話說男人如磬石無轉移,女人如蒲草韌如絲。你奶奶我幼年喪父,自幼多遭磨難,成年后容易嫁到蔣家,又你祖父去的早,一生遭人欺凌白眼,族中上下老幼都沒有將我們娘倆當人看過,可如今你父親有了官職,我們在族中也十分有臉面了,族里有什么事情,族長和幾位老爺們都要請你父親前去參詳,為什么?就是因為他是個男人,是咱們全家的仰仗,你存的那些東西,被有心的人翻出來,是要害死你爹的,你爹被革職削官,你將來的親事怎樣說,有臉在的人家如何會要你?” 蔣老夫人見蔣儀面上有些動容,想是自己已說動了她,因而輕輕伸出手道:“你把東西給我,以后就跟我在我院你住著,不管余氏還是你父親,你不想見就不見,奶奶護著你,養著你?!?/br> 蔣儀仍是搖頭:“奶奶,我真不曾見過什么書信,我也知道余氏就是眼看我一日日長大了,怕我出嫁時帶走這注家財,才往我身上潑污水來害我,奶奶你可憐我,讓我早些嫁人好不好,嫁個窮人家都行,嫁妝我不要的,我立個字據給家里,就說我自愿不要嫁妝出嫁,把錢財都留在家里好不好?” 這也是蔣儀深思半日后做了的決定,她求求蔣老夫人,棄嫁妝而出嫁,只要脫離了蔣家,事情就好辦了。 但蔣老夫人這么些年的老狐貍,如何會不懂她的打算:“你還是個孩子,心思太過簡單,在家里都會受人盅惑,更何況嫁了人,聽了外人挑嗦,那更了不得了。況且你如今還小,跟著我在府里,餓不著凍不著的,可不是享了福了,出去嫁個窮漢,一輩子不都完了?” 蔣儀這才明白了,老夫人是將她當孩子哄了,只怕方才也是與那余氏通好氣才來的,如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是以她竟也懶得再回話,冷冷一笑道:“既是如此,奶奶您請回,讓余氏來殺了我吧,這樣正好一了百了,嫁妝也給你們昧下了,我也省的受這份活罪!” 蔣老夫人見她軟硬不吃,還洋洋一幅瞧不起人的作派,與那當年的孟氏無二,怒道:“你一個女兒家,命都是父母給的,何況還管你這么多年吃穿用度,那一樣不是銀子,如今竟要一門心思害父母,可見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br> “那還不是從根子上就壞了,我父親不也謀害我母親么,我正好是有樣學樣?!笔Y儀也站起來回嘴。 蔣老夫人氣的雙手發抖,指著蔣儀的鼻梁道:“呸!孟氏教出來的好女兒,你敢這樣咆哮祖母,我要到縣衙去告你,治你個不孝的罪!” 說完便背過氣去了。 她話雖這么說,卻也不敢去縣衙,去了也怕蔣儀扯出蔣明中夫婦毒害前妻的事來。 至此蔣儀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竟是治的全家上下病的病,躺的躺。奴才們也有了閑隙時的好八卦,真真看了好大一場熱門。 余氏進門幾年,從來見蔣儀都是拙拙的,話了不多說,路也不多走,不料想她竟有如此伶牙俐齒一幅好鋼牙,深悔自己原來沒看透她,竟將個禍害放大了,沒有早早除掉。如今既已大了,她又是繼母,灌了毒或者打死了,族中必會著人來看,她雖與族長家沾著親,但人命的事情想必也難以遮掩,就算要遮掩,也要花許多銀子,這是她最不想的。 是以她琢磨了一整夜,臨到天亮才想到個好去處。 話說她娘家有個姑姑,一生未嫁,在娘家呆到中年時,忽而有一天發了魔怔,醒來便自稱是觀音菩薩前的童子,要家中兄弟給她湊錢造廟,自己好去修行供奉。 余氏娘家父輩們都在行醫,雖是小戶,卻也頗有些積蓄,是以大家便湊了些,又城中各處化了些,替她在歷縣城外靠近大山處修了座庵,因那后面山叫饅頭山,這庵人也稱之為饅頭庵,余氏的姑姑,人們也稱其為余姑子,法號慧圓師太,那饅頭庵偏僻,又這歷縣城外有處香火旺盛的桃花庵,因百平時少有人去燒香供奉,基本都靠幾個姑子自已自足和余氏族中一門人的接濟生活。 如今余氏套了車去求她那姑姑余姑子,欲將蔣儀放在那庵里,叫余姑子嚴加看管了,再慢慢磨蹉她,磨蹉個三五年再尋個機會治死了,一了百子,自己還不臟手,真是個又好又妙的主意。 余氏套車走了半日才到饅頭庵,這庵依山而建,前面一座大殿,后院就是幾個姑子休息生活之處。余姑子正在后院房里念經,穿一件土黃色的僧袍,綁著裹腿,頭上包個僧帽,露了來的脖根都是光溜的,顯然頭發剔的干凈。 她見了余氏自是十分歡喜,忙叫人燒水泡茶,又著人尋些佛前敬過的餅來,要余氏幾吃幾塊沾些福氣。余氏自己屋里各們糕點不斷,老鼠都吃的比別的屋里出來的更肥胖些,有怎么會看上這點東西,因而只是端了茶微微笑著,并不伸手。 ☆、嫁妝 余姑子因問道:“不逢初一十五的,因何來這里上香,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余氏聽了這話,臉上便掛了些云彩,又將蔣儀如何不聽話,私藏了自己東西的事都說了。話說她的事余姑子全是知道的,當初余氏苦戀蔣明中無果,在家里傷春悲秋的時候,只能與年大未嫁的姑姑偷聊此事,而那有些計謀,還是余姑子幫她出的。是已她并不隱瞞,說了自己這里的難處,又說了要將蔣儀送到庵里清修的事。 余姑子聽了真是喜從天降,因為她這庵地勢僻遠,又后面傍著深山,前面不不臨官道,鮮少有人來上香,就連掛單的姑子們也留不住,掛上幾天見這庵不好營生,就都借口走了,是以如今只有三五個姑子在里面修行。如今白白來個干活打下手的,如何能不高興。 是以余姑子滿嘴應承了余氏,還打了包票定會看好不叫蔣儀跑脫,未了見日頭過半,又留余氏吃了頓齋飯。余氏又在佛前功德香里塞了幾張銀票,捐了十斤香油,便套車回府了。 到了次日,余氏便到族中自己外甥女面前悄悄說了些蔣儀不檢點,欲要送去清修的話,要自己外甥女找時間托丈夫回了族長,回來便打點了兩件爛衣服,又著下人套了輛驢車,便將蔣儀捆起來送到饅頭庵去了。 蔣儀在庵中一呆就是四年,期間也曾偷跑過無數次,捉回來被打過無數次。庵中自有田地,一應蔬菜米面,都要假自己手而出,與一般農家無二,只是吃的更少,苦的更多。每日里兩頓飯,過午應不能食,蔣儀自幼也曾嬌慣,及至后來余氏來了,也還是大小姐的生活,手指不曾沾過一點污水。 到了庵里卻是要挑糞下地,割草喂驢,洗衣洗碗,受過的苦,竟是她前十四年想都想不到的。 蔣儀在孟老夫人李氏方正局的抱廈里正繡著帕子,就聽外面一陣腳步聲伴著兩個男孩子的笑聲,正欲起身,就見丫環掀了簾子,兩個十幾歲的男孩子沖了進一。 為首大的一個施了一禮道:“請儀jiejie安!” 小的也施了一禮,嘴里說的什么蔣儀卻沒有聽太清楚。 福春走過來笑道:“這是四爺家的兩位少公子,大的是英才少爺,小的是成才少爺?!?/br> 蔣儀忙還了禮,又請在凳子上坐了道:“這是剛下學堂回來嗎?” 英才點點頭道:“今日卻是扎扎實實上了一天課,先生給我們講了只只斯干,幽幽南山的故事,講的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