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玉桃一陣猛咳,喘息了半天,大限將至的人,臉上卻泛著異樣的潮紅,她笑道:“傻孩子,我這些年也貼身伺候過余氏,她大姐的女兒就嫁給了咱們族長家做長媳,族長老爺聽了此事,為保兒媳名節,難保要將你滅口,這也是這幾年我不愿將此事告訴你的原因?!?/br> 蔣儀還不知這曾關系,想起自己母親去了這幾年,自己整日只知哀傷,又兼余氏巧言,對她關切,自己竟是一直回避,不肯早做動作,想到這里那里還能忍住,心內如刀絞般痛悔不已。 從玉桃房中回來,蔣儀前思后索,又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將自己積年存下的手飾珠釵翻揀一翻,都是些花哨不值錢的東西,自己的銀錢一直都是在身邊丫環手里,丫環又都是余氏給的,她若要動,余氏先就知道了。 她思索一夜,想起蔣老夫人壽辰即刻就要近了,這老太太積年貧苦,最喜歡兒女子孫們孝敬些好東西,是以,她借口要出去替老太太置辦禮物,便將自己積年存的五兩多銀子全掏空了,待到外面置辦禮物時,卻又是將手中幾件笨重的包金首飾融了,替老太太打了件銀里包金的小老鼠,老夫人肖鼠,見了東西自然開心,余氏也以為銀子被她拿去打了東西,不會起疑心,她便可以將這五兩銀子貼身藏了起來。 告到族中行不通,她便欲要告到歷縣縣衙去,請官府做主,有書信往來,有玉姨娘做主,她一告準能治余氏的罪,但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將玉姨娘挪出府去,再替她找了郎中醫病,否則光有書信無證人,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扳倒余氏。 她即有了這樣的計劃,就將家下即周邊認識的細細梳理了一遍,想要替自己找一個能在府外幫自己跑跑路子的人,玉姨娘病成這樣,府中早就嫌晦氣不想要了,她又是京中來的,這里沒有知底細的親戚,只要能假托人是她家親人,接回家養病,余氏必會準的。待出了府,替她賃間房子,替她將養著病,待要擊鼓鳴冤時,做為證人,這官司就能贏了。 待到欲要找個人幫她做這樣事時,才發現自己真是無人可用,一則她年級小,余氏又管的緊,平常鮮有帶她出去走動結交,況且她小姑娘家家,能認識的,都是自己一般年級的小女孩,不堪大用。府里的下人們也是早被余氏換了個底朝天,全是余氏自己人,但凡自己要用,必會打草驚蛇,如此想來,竟是無人可用。 她在房中磨搓一日,卻是忽而想起一個人來,這人竟是最合適不過的,只是這人要見也難,必得等個時機,如此,她雖心急如焚,卻也沒有辦法,只能每日間悄悄去照看一回玉姨娘,讓她不至渴餓至死,耐心等待時機了。 如此直待到蔣老夫人壽辰過了,她又趁蔣中明休沐時,便趁清早請安時訴明自己思念母親,欲到寄放母親孟氏牌位的玉佛寺去上柱香。蔣儀說這事時,余氏也在旁看著奶媽替自己生的小兒子如峰喂飯,雖是不置可否,臉色卻立即拉了下來。 余氏初進門時,行事句句不離故去的jiejie,事事遙寄故人,逢年過節也主動備車讓蔣儀去玉佛寺上香,近幾年她收伏了老夫人,又挾住了蔣明中,便漸漸不準備這些事情了,便是偶爾蔣儀請安時連著說上幾次,她也假裝忘了不予準備。是以,蔣儀只能趁蔣明中在時將此事說出來。 果然余氏雖是不悅,有蔣明中在旁圓了幾句,下午卻就替她備了車,言明至晚就要回的,蔣儀到寺里也不過上柱香,就回來了。 蔣儀早早將那書信都揣在懷里,坐上余氏行過來的老驢破車便上了玉佛寺。這玉佛寺在歷縣城中,香火卻不盛,蓋因這是男寺,城中經常走動香火的,都是些女人,原來傳聞有些縣里的男寺出過些與女香客的茍且事,是以城中有臉面的夫人們,更愿意去那城外的桃花庵。蔣儀母親孟氏卻沒有這些忌諱,她天性大膽,又是武將家庭出身,最恨這些陳規舊飛,又她與玉佛寺主持玉隱法師還甚是談得來,在世時常到寺中香火,及至去前,也交代要將牌位寄供玉佛寺,不愿放在蔣家。那玉隱法師感嘆知遇,感懷故人,每次蔣儀去上香,再忙都要出來打個照面。 是以如今蔣儀便欲要將玉姨娘的事情托付給這玉隱法師,他在城中認識的人多,假托一人前去認親,想也不是什么難事。 到了玉佛寺中,因不逢初一十五,又是下午,倒也沒什么香客,蔣儀先到各處上了香,又到孟氏牌位前燒過香,方才問知客僧尋玉隱法師。 那知客僧道:“卻是不巧,今日早間法師還在念叨為何蔣家無人前來祭拜,等了一上午,料是沒人來了,下午有人相邀,竟是出去了,如今姑娘問起,某僧也不知他何時才能歸來?!?/br> 蔣儀滿心期望而來,卻不料如此迎頭一盆冷水,震的混身一顫,卻也強撐著道:“無事,我在這里等法師回來便罷?!?/br> 及至這樣說了,又怕外面套車的家奴們起疑,便摸出兩百大錢來遞給丫環道:“我如今要替母念上一卷金剛經,你拿這些錢出去,與屋外那幾個一起吃些酒唄?!?/br> 那丫環原是余氏貼身使喚的,今日派了出來,又是男廟,正嫌無熱門可圖,一派央氣,聽了這話,自是喜笑顏開,捧著錢謝了恩便去了。 蔣儀跪在牌位前念了一本金剛經,眼見日影西斜,也不見玉隱法師回來,心便有些著急,饒是如此也無計可施,只能耐心等著,便又回去念了一本,此時天色都麻了,那幾個家奴喝過酒回來都已套好車了,卻見玉隱法師自廟門走了進來。 他一見蔣儀,也是一愣道:“老衲本以為小施主今日不來了,便出門去了,方才聽知客僧說,叫你一頓好等,可是有事而來?” 蔣儀本欲將整件事都告訴玉隱法師,怎賴她正欲張嘴時,就見那丫環已紅著臉進了廟門,情知這丫環來了就無法說話了,便急急往殿內走了幾步,轉身將身上藏的書信都拿了出來,交予玉隱法師道:“我要說的話,如今竟是沒時間說了。我將這些書信交予法師,您看過大概也能明白事情經過。如今卻是有件緊要事情,我家一個姨娘,名叫玉桃,癆病許久快要去了,如今還要懇請法師找個人化名親人將她接出來將養住,我有大用?!?/br> 說著,又將那五兩銀子拿出來塞到玉隱法師手上道:“這些銀子法師拿著打點,我要出門也難,若法師謀得事成了,我自會想辦法再來寺中?!?/br> 話音才落,那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的丫環便進了大殿,玉隱法師此時情知不能再與她多談,忙轉身往里走了,蔣儀怕那丫環看見書信,往前幾步堵在大殿門口斥道:“殿內皆是佛祖菩薩真容,你這個樣子如何能進來,也不怕菩薩降罪嗎?” 那丫環慢騰騰退了出去,步子還是癲的。蔣儀再回頭看時,便見那玉隱法師也正等著她的目光,待她瞧見了,卻是深深一點頭,意思是叫她放心。 蔣儀事已辦成,心中負擔少了許多,深出一口氣出了廟門,上車回家了。 誰知這日夜里,玉桃竟不好了,連嘔了許多回血,攪的后院吵吵嚷嚷,蔣儀直待眾人都走了,夜也深了,方才翻窗出去看她。 玉桃吐過血,臉上卻泛著仿佛健康的紅光,她在炕上褥子下翻了翻,抽出一張白帛來,上面卻是一張血書,想是咬破手指寫下的,她自幼伺候孟珍,識的寫足夠寫些簡單東西,是已蔣明中才愿意將她放在書房里伺候整理。 她將那白帛血書交于蔣儀道:“我怕是活不過今夜了,若我死了,光有書信不足為憑,是已我這幾日做了這血書,又有我手印在上,待你將來到了官府,官府有我為奴的手印,拿出一驗,就能為憑了?!?/br> 蔣儀將東西收了對她道:“我已籌謀接你出去,等出去了找個郎中好好看看,待你病好些了,還要替我做證,如何能說這種話?!?/br> 玉桃卻是搖頭道:“不能了,如今混身疼到骨頭里,我是一刻也耐不得的了,早去一時,卻是解脫一時。我當初存著壞心思,做了不該做的事,這原也是我的報應,以后的事情,卻要你獨自面對了?!?/br> 門房的婆子們知玉桃大限已到,晚上必會留心過來幾趟,是以蔣儀也不敢多呆,悄悄退了出來,回了自己閨房。 這玉桃原也是孟珍家仆,卻對蔣明中起了不該起的意,竟至與余氏一起圖謀害了孟珍,本想圖個姨娘當當,卻那知最后死的如此凄涼。蔣儀在錦帳中攥了手捏著床單,為母親孟氏流了許多淚,卻也深感自己的無能為力。 次日果然聽院中婆子們閑話說玉姨娘五更天去了,這會子正要抬出去火化。蔣儀卻無法出去知會與玉隱法師,欲要看看外間什么情況,便帶了兩個丫環到了上房。 蔣老夫人正要用早飯,婆子們見蔣儀來了忙又擺幅碗筷,蔣儀向蔣老夫人并余氏請了安,便有丫環扶著椅子要她坐了,盛上一碗二米粥來,又她身邊的丫環替她揀了兩只苦豆夾心的發面花卷,撰了幾塊咸菜,蔣儀便細細用了起來。 ☆、嫁禍 余氏只作勢要持楮,便有丫環過來接了,布起菜來,余氏便也坐下吃起來。大歷開國也有幾十年,民生早富了起來,就是普通無功名的人家,早飯也要四五樣點心,七八份小菜,粥也要熬上三五種,滿滿當當擺一桌子。更何況蔣明中如今也在縣衙坐官,雖是閑職,一月也有俸錄可領,而如今家下田產又多,收成又好,如何早餐竟吃成這樣儉仆。 蓋因這蔣老夫人自幼貧寒,成了家又盛季年喪夫,日子過的艱難,直到蔣明中攀了門好親,娶了孟珍過門,也才用起奴婢,穿起綢衣來。她是窮成心魔,餓傷元氣的人,是以十分看不慣孟氏手腳大方,有事無事要賞賜丫環,行動車馬服侍,又每日吃的跟席面一般,動輒七八個大菜,卻又吃不了多少,還不是便宜了下人。 余氏常在蔣府,深蔣老夫人脾性,況且她自己也是個省儉的,在娘家待成老姑娘,名聲又不好,父親厭棄她,給的嫁妝淺薄,而蔣家這良田百傾,皆是孟珍的嫁妝,銀子成千,也是孟珍嫁妝內的出息,將來蔣儀要出嫁,孟珍這份嫁妝是要原封不動賠出去的。而她能得到的,也只有這些糧食出息,卻要一家嚼用,還須得給她的兒子蔣如峰攢一份家業,如此下來,她又如何能不??? 是以蔣老夫人省,余氏比她更會省,蔣老夫人慣會苛待下人,余氏比她更會苛待,如此一來,余氏便深得蔣老夫人的心,一家上下竟過的份外寒磣。 “我仿佛聽說明中身邊的玉姨娘昨夜去了,可有這事?”蔣老夫人忽而發問。 本來禮法是食不言寢不語的,飯桌上不能講話,但蔣老夫人出身微寒,又父母都是白身,沒受過什么家教,是以這整個蔣府,都叫她帶著不守禮儀了。 余氏停了楮抬頭道:“是原來大姐身邊的玉桃兒,我給她開了臉放在書房,本都懷了身孕的,誰知她是個沒福的,大廚房的飯食不吃,自己院里支個小灶弄著吃,頓頓雞魚rou的補著,竟是不知何時吃了外間來路不明的東西,吃壞了肚子,孩子也沒保住。我看她這樣也晦氣,就將她挪到了后院,誰知前兒竟不好了,今日早起婆子們去看,已是去了?!?/br> 蔣老夫人愈聽眉頭鎖的愈深,及至余氏說完,深深點頭,又高聲道:“我懷明中的時候,頓頓只有菹菜面湯吃,還要做許多工,反而懷相很好,及到生的那會兒,不痛不癢的,本還在院中洗衣,覺得肚子酸痛,進屋就生出來了。相反族里一些夫人們,幾個丫環伺候著,肥雞大鴨子吃著,孩子說沒了就沒了??梢娺@懷孕是不能補的?!?/br> 余氏笑道:“可不是么,我懷如峰的時候,竟是見不得葷腥,見不得油膩,頓頓青菜素飯,他生下來還不是白白胖胖?!?/br> 身后幾個丫環婆子們知婆媳這話,是說給她們聽的,明里暗里上眼藥,概是因她們成日嫌下人們的吃食差,又愛攀比那家奴才們吃的好,惹了老夫人不高興,便忙點頭稱是,心里卻是暗道:余氏外進門先孕,怕肚子大起來,那里敢吃,及至進了門,要吃也是待到蔣老夫人休息了,在自己房中偷偷吃,別人如何會見得。 一家人正吃著,就有個婆子在簾子外搖晃,丫環們還未發現,余氏便已瞧見了,喚進來問是何事。 只見那婆子彎腰道:“請老夫人、夫人并小姐少爺的安,方才大門外來了兩個人,說是方才去了的玉姨娘的娘家人,聽說玉姨娘不好了來要接回去,如今還在大門上?!?/br> 余氏臉色一變,目光四處覷了一圈,待掃到蔣儀這里,頓了頓,卻又回到那婆子身上道:“即是人來了,就將他們帶進來,安置在前院西房里,我一會兒就去看?!?/br> 余氏說完再吃了幾口便匆匆擦凈手走了。 蔣儀心里存著事,也凈了手跟了出來,遠遠見余氏去了前院,假意自己要描幾個花樣子繡鞋墊,前院幾株月季此時還未開過,正是堪描的時候。身后丫環聽了也不疑它,跟著蔣儀便往前院去了。 方到角門上,就聽前院西屋里余氏尖銳的聲音道:“巧了,你們說是京中孟府來的人,我這里正好有一個婆子女兒嫁在孟府,往常也是有走動的,要她來辯辯你們究竟是不是孟府里來的人?!?/br> 一個男聲低聲道:“我們是與孟府有些親,卻不是至親,你家下一個婆子,如何能認得我們,玉桃即已逝去,我們也斷沒再抬回京中的禮,就依你們就地發喪吧?!?/br> 余氏一陣冷笑道:“她算什么東西要我我蔣府發喪?我府中可沒有閑的發霉的銀子來做這些事情,你方才說是孟府家人,現又說不是至親,是府外人,這樣前后不一,莫不是人牙子打聽這里有新死的女人,要拐了她去做陰親?!?/br> 那男人忙道:“這怎么可能,我真是她家親戚,本是她親自托了書信說要回家休養,本以為是能好的,若知快要去了,也不會來此一趟。即是如此,我們告辭!” 說話間便有兩個灰褙衫的男人退出西屋。 “慢著!我信你們是玉桃的親人,但是如今她已去了,尸骨無著,我府里無銀錢發喪?!庇嗍献妨顺鰜淼溃骸澳銈円惨鲂┿y子,好替她置辦兩個裝裹衣裳才好抬出去,那里有自己親人去了一分銀子不掏的道理?” 那兩個人面面相對了一會兒,也是深深的無奈,一個尚在搖頭,另一個卻是從掏中摸出一串銅錢來甩給余氏,恨恨道:“常聽聞蔣家續娶了個潑辣悍妒的破鞋,今日一見這話竟是一點都不為過?!?/br> 余氏接過錢來,一跺腳喊道:“門房在那里,這些人如此辱你們主母,竟都是聾子么,快給我用大棒子打出去!” 一時間亂亂嘈嘈一群人推著搡著竟是將那兩個人推出照壁去了。 余氏提著錢轉身望內院走,蔣儀卻是躲閃不及,讓她碰了個當面。蔣儀忙低下頭,卻能感覺到余氏一雙眼睛含了滿滿的怒氣盯著她看,看了許久才收回目光對蔣儀身邊的丫環道:“不伺候大小姐在屋子里做針錢,帶到這里來做什么?” 蔣儀與丫環忙側到一邊,卻見余氏往自己院子走了兩步,卻又停下,立了半晌,突而轉了身,快快的朝蔣明中書房走去。 蔣儀心道:壞了,怕是余氏要發現書信丟了的事了。 果然,這日夜里,余氏便說自己有個上好絞金絲的手鐲不見了,闔府一頓大搜,搜到蔣儀這里時,連褥子都沒放過,拆開卷邊一寸寸的搜,蔣儀暗自慶幸將書信轉了出去才不至被搜到。 過了這日,余氏面上竟能蔣儀有了幾分好顏色,不逢年過節的卻要張羅做幾件好衣裳,忙著量身算尺寸,又替她打了幾樣好首飾,每日夜里也要端幾樣小點心來放在房中,蔣儀身邊幾個丫環也都勤謹起來,有事無事將她跟的緊緊的。 蔣儀見那余氏又不責罰于她,眼神里又分明是揣著鬼的,每日里也十分提防,不該說的話不多說,不該走的路也不敢走,及至到了晚間,早早便遣了丫頭們出屋,只一人在屋中干著急。約莫過了十來日,忽而一夜正在床上輾轉時,便聽暖閣小窗外有吃吃的冷笑聲,聽著是個男人的聲音,她本就存著心事,翻起身來爬到窗邊細聽。 這小窗子外面一層花隔扇,內里卻是兩扇窗子,合起來本是嚴嚴實實的,這會兒卻有封信慢慢塞了進來,蔣儀心猛跳著,喝了一聲道:“誰!” 外面猛的沒了聲音,卻聽得樹木間腳步急竄的聲音,蔣儀心中大怒,推開窗子喝到:“誰在那里弄鬼?!?/br> 她話音才落,就看見外面燈火聲并著一群人朝這邊走來,她忙翻開信紙,卻見上面寫著:“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儀兒吾妹,見信如晤,今日三更,約在后院小荷塘,不見不散!余有成” 蔣儀心道不好,這余氏原來是藏著這樣的后招,忙將信紙團了準備要扔掉,就見房門自外被人揣開,一群丫頭婆子扔著余氏走了進來,一進來,也不等余氏吩咐,先有兩個力壯的婆子過來一人反剪她一只手,并膝蓋在她腿窩里死命一頂,她便跪在了地上。 這余氏今日穿一件暗紫縐紗銀紋的對襟長襖,耳窩里兩顆珍珠爍爍發光,兩片珠唇紅艷欲滴,她看著蔣儀的目光,就仿如看著犯了錯而要被殺的小牲小畜般。 一個婆子從蔣儀手中奪了那信氏,展開鋪平送到余氏手中,余氏接了,稀拉拉掃了一眼便扔給身邊的丫環。她款款扭動身姿坐到椅子上,似笑非笑的道:“姑娘大了自然想著要嫁人,也是為娘的疏忽了,竟沒有早早替你擇個好人家??赡阋膊辉搧磉@暗通曲款的勾當?!?/br> “況且,這有成,是我娘家親兄弟,論起來,可是你的舅舅,你就再急著嫁人,也不能打了自家親戚的主意,你說是不是?” 這余有成是余氏娘家庶弟,親姨娘早死,被余夫人從小溺殺,管教的很不像話,自打余氏嫁入蔣家后,他也來過幾次,與蔣儀也有過幾次照面。這余有成不學無術,慣會偷香采花,有一次拿朵菊花戲弄蔣儀,蔣儀怒摔了那花,并將這事告于了蔣明中,誰知蔣明中卻淡淡一笑道:“他是你的舅舅,會有什么心思,你年級小,很不該想這些事情?!?/br> 蔣儀無奈,也只能選擇刻意回避,是以竟有一年時間不曾見過這余有成了,不想今日余有成倒成了余氏的好棋子。 “呸,我京里有舅舅,他算什么東西也能與我攀親做舅?”就這一會,蔣儀已將前后思索一遍,明知是被余氏設計了,卻又無能為力,這一家子人,沒有一個向著她,她縱有滿心怨氣又能如何? “那你還巴巴兒的寫這許多情詩給他,又是為何了?難不成你不想認他當舅舅,竟是起心動念要嫁給他嗎?”余氏一伸手,蔣儀身邊的丫環便遞了許多紙過去,皆是她往昔臨的書稿,全是些李白杜莆王熙之的詩詞。 其中約莫有幾首詠頌愛情的,這會兒竟是被余氏說成了蔣儀思春了,蔣儀明白這事不是一天兩天能做成,首先她要臨詩稿,也是十分謹慎,多臨些前朝詩圣詩仙們的詩,前朝文風重在寫意境,詩多描述風物景色,無關情愛。到了歷朝,文風漸漸轉而述情述懷,又詩漸衰,詞興起來,如秦觀柳三變等,定詞多愛抒發情懷,叫別有用心的人看了,就以為是句句相思,是以蔣儀特別在意,從不臨那些東西,就怕叫人抓了把柄。 余氏手中的,正是秦少游的一首鵲橋仙,她啟了朱唇念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種東西都能寫出來,足見你用情之深,想必也有很長時間了,竟是瞞的這上下幾十口人,你好厲害的手段?!?/br> 蔣儀自信自己怕余氏抓把柄,從未寫過這樣東西,如何她會拿出來念,是以掙扎道:“你們這是血口噴人,我從未寫這過這些東西,拿來我看看……” 她拼盡混身力氣掙扎著向前沖,那兩個婆子約定好似的一同放了手,蔣儀便整個人向著余氏撲過去了,她爬起身去搶那張紙,余氏卻耍猴似的也不躲閃,只是伸長手將紙左右擺著,仿佛是說,你來搶呀,你來搶呀! 蔣儀一伸手搶過來,展開一望,歪歪扭扭不成筆墨的,果然不是自己的字:“這果然不是我的字,你血口噴人?!?/br> 她說著就要去扯余氏的衣服。 “夠了,逆子,你要做什么?”方邁步進屋的蔣明中,就看到蔣儀撕扯余氏一幅的一幕:“還不把她捆起來?” ☆、父親 “爹,這個女人,她殺了我母親,如今又用這種齷齪事陷害女兒,您難道看不明白嗎?”蔣儀揚著信紙怒極反笑,怔了一怔,兩個婆子用根粗繩已將她全身捆綁起來。 蔣儀任憑那婆子綁了她,喃喃哭道:“也是,父親你本是幫兇,我又如何能期望你會幫我?!?/br> 蔣明中怒道:“還不趕緊塞上她的嘴!” 兩個婆子扯團亂布塞進蔣儀的嘴里,其中一個動作雖不明顯,卻是十分用力的在她頸間一胳膊肘,蔣儀便昏過去了。 醒來仍是在這閨房中,蔣儀被捆成粽子樣扔在炕上。外間天仍是暗的,她口中苦澀,又干的厲害,混身疼痛,還以為自己是做了場噩夢,扭過頭卻見余氏仍舊坐在那張椅子上,臉上陰沉的可怕,那朱紅的唇仿若涂著凝固了的鮮血般:“玉桃給你的信,你藏那兒去了?” 蔣儀心道,果然,是為這信紙來的,若沒有信紙這會事,到了她快要出嫁的時候,必定也要來這一招,讓她無法嫁人,或者直接將她治死,從而昧下孟氏嫁妝吧。 “余氏你又何必如此,我不知道什么信紙,不如你告訴我信上的內容,松開我我幫你找一找?”蔣儀掙扎著坐了起來,屈坐在炕沿上,直勾勾盯上余氏的雙眼:“好不好,繼母?” 余氏胸膛劇烈起伏著,猛的站起身走過來,甩手便是狠狠一巴掌在蔣儀臉上:“疼不疼?” 蔣儀臉上火辣辣的生疼,巴掌甩過的地方騰的一下便腫了起來,她卻也不躲,仍是揚起頭道:“繼母你不告訴我,我又怎么能夠幫你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