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她的腳步又快又輕,在這寂靜的長夜中竟未發出一點聲息,她手上好像還提著一袋東西,只是隔得遠了看不真切,長風澈澈,猛地將袋口吹開,才隱約看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有些像是人的頭發,只是那袋口很快又被她收在手中,隨著夜風劃出一道弧線。 她一邊走一邊警惕的朝旁邊張望,終于走到了佛堂門口,推開眼前的獸頭漆門,月光隨著冷風一齊溜了進去,涼涼月華下,有一人正跪坐在蒲團上,似是被門外灌入的冷風吹得一縮,她聽見聲響猛地轉過頭來,楚楚動人的眉眼間卻含了冷霜,竟是常年在此吃齋念佛的趙夫人,而她的臉,竟有半邊都是潰爛得! 來人急忙走了進去,佛堂的門又慢慢闔上,門后的神佛不語,將慈悲的慧眼藏進了濃重陰影的之內… “后來呢?”蕭卿坐直了身子,臉上寫滿了迫切。 “我怎么會知道?!蓖跻棠镆砸恢唤疴O懶懶挑了挑燭芯,精致的臉龐在燭光下映的火紅,“后來那門就關上了,誰也不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那時的我剛剛進門,又哪敢多看多想。不過……”她對著燭火照了照指上鮮紅的蔻丹,得意笑道:“她們一定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真相總有被揭開得一天?!?/br> 蕭卿臉上也露出玩味的笑意,道:“如此說來,倒是很值得期待。只是娘真得確信,她那秘密還藏在佛堂里?” 王姨娘冷哼一聲,道:“你也看到了,她一聽要動佛堂,就急成那副模樣,甚至不惜裝神弄鬼來阻止外人進入,你說她藏得是什么心思。只可惜上次被那個丫頭橫插一腳,不然若是能整治掉那個賤奴,等于斷了她一臂。明日的好戲,也能看得更加過癮一些?!?/br> 蕭卿笑著以指節輕叩桌案,道:“所以娘親這次順水推舟,利用明日端陽祭祀的時機,讓爹去請伽藍寺的高僧來佛堂做一場法事,還要請來旁系宗親一同酬拜神靈,名義上是要徹底洗清佛堂鬧鬼的傳言,其實是要在眾人面前揭開她的老底?!?/br> “沒錯!”王姨娘眸光閃動,道:“明日我就要當著老爺和所有宗親的面,讓她的丑事曝光!”她眼中閃過一抹怨毒,道:“她以為她是高高在上的鳳凰,我卻是低賤如泥,這次,我偏要讓她知道跌下云端、讓所有人唾棄的滋味!” 蕭卿似是覺得此事十分有趣,臉上也不禁露出興奮神色,王姨娘望了他一眼,又拉下臉道:“昨天詩琴又上我這兒來了。卿兒,你何時能長進點,也給我爭些臉面,要不就正經扶個妾室起來,不要成天和那些賤婢做些不三不四的勾當,她老到我這兒來哭哭啼啼,我看著也心煩?!?/br> 蕭卿面色一變,不耐煩地將頭偏到一邊道:“哼,她除了會哭會告狀還能做什么,只會做這些無用之事?!?/br> 王姨搖了搖頭道:“她到底是你的正房妻子,又是我的表侄女,到底還是要給她留些臉面?!彼龂@了口氣,眸中隱隱閃出淚光,道:“娘知道你心里苦,你放心,娘一定會為你爭得……” “夠了!”蕭卿猛地站起,道:“無端端提這些做什么。反正無論我怎么做,也比不上我那個廢了的大哥,在這侯府中又有幾個人是真的尊我敬我得!我這一世都仰他宣遠侯的鼻息生存,爭?爭什么爭!”他說完一把將桌上銅鏡揮到地上,憤憤朝外走去,摔出無數裂紋的鏡面上,映出王姨娘四分五裂的怨恨的面容。 第二日便是端陽節,因接近夏至,天氣變得潮濕而悶熱,京城的街巷內,家家戶戶門前插著艾葉與蒲草,孩童們系著五顏六色的百索繩,愉快地分食著香粽。而繞過高高的鎏金銅門與威嚴獸脊,宣遠侯府內卻響著整齊的誦經聲,許多穿著青灰色納衣的僧人們,正站在佛堂前,雙手合揖、閉目虔誠地誦讀著經文。 在他們后方,蕭云神情肅穆地站在最前方,蕭渡與趙夫人站在他身旁,后面則站著元夕蕭卿等小輩與兩個姨娘,再往后站滿了蕭氏宗親,皆是虔誠地低首肅立。 一場誦經結束,身披袈裟現在眾僧中間的住持證云法師走到蕭云敬面前,道:“老侯爺,可以進去開始祭禮了?!?/br> 蕭云敬點了點頭,領著一行人走了進去。佛堂內檀香縈繞,滿室神佛或坐或立,默默地俯瞰著眾生。佛堂內雖已被徹底清理過,但仍有人想起那日的慘狀,便覺得這本應莊嚴的清修之地,變得十分陰森可怖。 元夕偷偷抬起頭,望著上方面目猙獰的金身羅漢,忍不住蹙眉想著,那日究竟發生了什么,這些羅漢只是泥身包金的死物,怎會無緣無故的流出血淚。 她想了一陣,余光卻瞥見趙夫人正死死抓住身邊余嬤嬤的手臂,臉色有些蒼白。而在她身后的王姨娘發覺這一幕,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興奮神色。 證云法師朝四周一拜,又掏出一張符咒,壓在面前的佛壇下,又開始閉眼喃喃念著經文。蕭云敬忙吩咐下人抬上祭祀所用的牲畜與果品,幾個僧人將祭品抬上佛壇,就在他們轉身之際,那壓在佛壇上的符紙突然自行燃燒了起來! 證云法師猛地睜眼,大驚失色道:“怎么會這樣!這佛堂里有人做過手腳!” 下方眾人本就有些心神不寧,乍聽此言都嚇得面色發白,慌張地面面相覷。蕭云敬忙上前一步,皺眉道:“大師這是何意?” 證云法師急急轉過身來,面色沉重,道:“此前老侯爺說這佛堂里發生過怪事,老衲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今日這鎮邪的符咒竟然自行燃起,老衲愈發確信,這佛堂里只怕是被有心人布了邪陣。若邪陣不除,只怕貴府會根基不穩,子孫不興??!” 底下眾人聽得愈發驚恐,蕭渡這時卻輕哼一聲道:“大師何須如此危言聳聽,我也沒發現我們府上有什么禍事可言?!?/br> 法師正色道:“如果老衲沒弄錯,侯爺和令弟都還未有子嗣吧!” 蕭渡仍是不屑,蕭卿卻猛地變了神色,這時,王姨娘已經急急出聲喊道:“那可怎么辦,大師可有方法破除??!” 蕭云敬忙瞪她一眼,道:“不得放肆!”王姨娘嚇得忙退了回去。證云法師又道:“如今之計,需找出那個邪陣,只要邪陣一破,府上便能重獲安寧?!?/br> 此時,人群中已經有不少人出聲讓法師快些破陣,以保蕭氏一族昌榮。,蕭云敬猶豫一會兒,朝證云拜道:“還請勞煩大師了?!?/br> 證云對他還了一禮,開始在佛堂內四處打探搜尋。趙夫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到眼看所有族人都翹首以待,也無法出聲阻止。就在一個小僧人走到觀音前的功德箱前,她猛地向前一步,卻被身后的余嬤嬤死死拉住,朝她搖搖頭使了個眼色。 王姨娘一直將目光死死釘在趙夫人身上,此刻嘴角輕勾,猛地驚叫道:“那個箱子!好像有些不對勁!” 趙夫人回過頭狠狠瞪住王姨娘,這時證云法師已經走上前去,仔細端詳那個功德箱,又閉眼口中念念有詞,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朝蕭云敬道:“這里確實有些邪氣,可否允許老衲打開查看?!?/br> 蕭云敬還未開口,趙夫人已經沖上前去,伸出雙臂擋在箱前道:“這里面只有我平日放下得供奉銀兩,并沒有什么邪物!” 趙夫人一向冷靜自持,在場之人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忍不住以狐疑的目光朝她望去,王姨娘冷冷道:“jiejie為何篤定里面沒別的東西,既然只是銀兩,打開一看也無妨?!?/br> “你!”趙夫人氣急攻心,猛地咳嗽幾聲,身子軟軟朝下栽去,蕭渡連忙沖上前,一把將她扶起,朝下掃視一番,冷冷道:“怎么你們還要懷疑娘親嗎?” 人群又是一陣嘀咕聲,這時一位老人拄著拐杖顫顫走出道:“即是關系到子孫血脈的大事,便一定要查清,侯爺也不想蕭氏就此敗落吧?!?/br> 此人是蕭家旁系的一位老太爺,在族人中素受尊敬,叫他發話,蕭云敬面色冷硬,道:“既是如此,便請大師動手吧?!?/br> 趙夫人猛地抬起頭,眼中不斷涌出淚來,蕭渡將她扶住,嘆了口氣,柔聲道:“娘,既然心中無礙,讓他們看看吧?!?/br> 蕭云敬于是令人取來鑰匙,證云打開功德箱,卻發現里面竟塞滿了淡黃色的紙箋,他滿臉不解,正拿出一疊準備細看,趙夫人突然掙脫蕭渡的手,沖了上去拍打道:“不要看!” 淡黃色的紙箋,在輕燃的檀香屑中紛飛而起,散落在地上,許多人好奇地撿起,發現上面寫滿了娟秀的字跡。 己卯年十月,蕭郎出征已三日,妾念其安危終日不得安睡,妾愿食長齋,抄經書,求佛祖佑他平安歸來。 甲申年六月,蕭郎已三月未至,妾心惶惶,無心抄經,求佛祖原諒。 乙酉年四月,蕭郎已一年未至,妾不知緣何生怨,若佛祖有靈,可否為妾點撥?!?/br> 字字句句,寫滿了一個女人對丈夫說不出的相思與愛戀,訴不盡的情愫與愁怨,這些本應永遠被掩埋在青燈佛像之下,此刻卻被殘忍的公示于眾,剝落在眾人腳下。趙夫人終于捂住臉,無助哭泣起來,余嬤嬤忙沖上去將她抱住,扶到眾人身后,一邊哭一邊輕聲安撫。眾僧看得目瞪口呆,王姨娘也終于從驚愕中驚醒,一抬頭,便對上蕭云敬那雙寫滿震驚與愧疚的眸子。 她忍不住朝后兩步,自顧自地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佛堂里明明藏著見不得人的秘密,為何會變成這樣!她目光呆滯地朝前望去,突然發現趙夫人那雙掩在雙手后的眸子,正閃著微光,直直盯在她身上,而她的嘴角正輕輕勾起一個居高臨下的笑意。 ☆、第18章 酸甜(上) 嬌翠滿院,軒窗半掩,窗內一名婦人正在對鏡梳妝。早已不再年輕的臉龐上,卻帶著如懷春少女般期艾的笑意,那笑容順著眼角的紋路漾開,令本應蒼白的臉頰上,染上如春霞般的紅暈,看起來竟比施了胭脂更為動人。她唇角輕勾,眸中流動著灼灼的光華,在檀木妝奩中左挑右選,終于找出一支金累絲雙鸞步搖,高高揚起手腕,朝身后之人問道:“戴這支會不會顯得老氣?!?/br> 她身后的余嬤嬤一邊替她將步搖插入發髻,一邊笑道:“夫人哪里老,連根白發都未生呢。今日氣色又是大好,戴什么都是好看得?!?/br> 趙夫人嬌嗔地瞪她一眼,道:“就你嘴甜?,F在是什么時辰了,老爺要過來了嗎?” 余嬤嬤看了眼漏壺,道:“夫人別急,才剛申時一刻。老爺不是說了,要將近晚飯的時候才能過來?!?/br> 趙夫人心神不寧地撫著手上的玉鐲,臉上突然掛上抹紅暈,低頭輕聲道:“你說……老爺今晚會留在這兒嗎?” 余嬤嬤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笑道:“老爺既然主動提出說要和夫人一起吃晚飯,自然是準備好要留宿?!彼龔澫卵?,貼在趙夫人耳旁道:“夫人放心吧,今日的熏香特地選了依蘭香,到時再加些酒水助興,不怕他不留下?!?/br> 趙夫人的臉在銅鏡中泛起酡紅,好似又回到青春少艾之時,她忐忑地坐在新房內,等待著那個在心中念了千百次的人兒到來。如果還有機會,一切是不是能重頭再來。 就在她懷揣著百般心思、焦急等待之時,有人正在快馬加鞭,一路疾馳。蕭芷萱掀開車簾,看著天邊漸沉的紅日,忍不住轉頭埋怨道:“大哥都怪你,昨天明明都和你說好了,今日還弄得這么遲。若是天全暗了,那賽龍舟只怕是看不到了?!?/br> 蕭渡眼神瞟過元夕拿在手里的一只青粽,心不在焉地答道:“你就只想著玩,昨日佛堂里鬧出那么大的動靜,我和爹忙了一天才把那些宗親安頓好,還要封住那些和尚的嘴,你以為各個都像你這么清閑?!?/br> 想起昨日佛堂之事,蕭芷萱的眼神黯了黯,道:“其實夫人她也挺可憐的……”話音未落,就被蕭渡一瞪,她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得話,連忙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只聽蕭渡道:“記??!平日可以胡鬧,長輩的事不要隨意議論?!?/br> 此時,元夕終于慢條斯理將一條條粽皮全部剝完,笑著將又白又糯的香粽遞到蕭芷萱嘴邊,道:“李嬤嬤和我說,里面加了桂花,快嘗下味道如何?!笔捾戚鎰偘ち擞?,此刻聞到香氣,又眉開眼笑了起來,剛把粽子接在手里,就感覺旁邊有一道帶著怨念的目光斜斜射來,蕭芷萱眼珠一轉,得意仰起頭將粽子往往嘴里一塞,道:“嫂嫂剝粽子就是好吃?!?/br> 蕭渡狠狠瞪她一眼,黑著臉將頭偏向窗外,元夕愣了半天才明白發生了什么,連忙又剝一個粽子遞給蕭渡,誰知蕭渡望也不望一眼,只冷冷道:“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歡吃甜膩的?!痹ο肓讼?,只當他是真不愛吃,便“哦”了一聲放進自己嘴里。誰知口中的粽子還咽下,就被他帶著怒意的目光死死盯住,元夕眨了眨眼,這粽子算是吃不下去了,但她實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招惹了他。 窗外疾馳的駿馬不知車內的微妙心事,腳步不停地駛到了京城最有名的玉泉湖畔。幾人還未下車,就聽見湖面傳來震天的鼓聲與喝彩聲,十幾艘彩繪的龍船,隨著著鼓點的節奏,在湖水中駛出一道道白浪。 湖面上彩舸爭流,兩邊岸上則擠滿了沸騰的百姓,他們興奮地高喊,揮著手為船上的槳手助威。但在距湖岸最近的地方卻留了一大片空地,地上搭了許多涼棚,棚上扯著厚厚的幔簾,供富家公子、小姐們在此歇息觀看。 蕭芷萱立即被這氣氛所感染,拉著元夕地手蹦下車來,急匆匆走向插著“蕭”字小旗的涼棚,回過頭,卻發現蕭渡板著一張臉不緊不慢跟在后面。 她于是抿嘴偷笑,又跳回蕭渡身邊,在他輕聲耳邊道:“我知道嫂嫂昨日做了幾根合歡彩索,我方才去找她時,特地留了心見她帶了出來,那一定是等著送給你的。好了好了,現在總該高興了吧?!?/br> 蕭渡輕哼一聲,道:“幾根破繩子,有什么值得高興的?!钡樕珔s不自主緩和了下來,腳步也不由變快了些,蕭芷萱暗地做了個鬼臉,挽著他的手開心地朝元夕走去。 一行人走入涼棚之內,棚內早背好了茶果,只見眼前的競渡正到了激烈之時,坐于船首的吹鼓手賣力的撞鑼擂鼓,耳邊的吶喊聲一浪高過一浪,頭系紅布的槳手們劃得興起,紛紛脫下外衣,露出精壯黝黑的上身,汗水自肌rou上滴滴淌下,襯著身旁不斷翻飛的白浪,顯得格外養眼。 岸邊的世家小姐們哪里見過這般場面,紛紛發出驚呼,有些連忙掩面轉身,有些膽大的雖是低頭含羞,卻忍不住睜大了眼,想要趁熱鬧看個夠本。 蕭渡他們所在的位置離船最近,看得也就愈發清楚,他一見這場面,連忙回過頭看身邊的元夕,果然見她正目不轉睛,十分坦然地盯著那些漢子猛看,心中愈發不是滋味,將茶盞猛地朝桌上一放,道:“出去透透氣!” 元夕正看得入神,突然被蕭芷萱扯了扯衣袖,回過頭,就看見自家相公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她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只聽蕭渡又道:“有什么好看得,隨我出去走走?!?/br> 元夕雖極不情愿錯過這難得的熱鬧場面,但見蕭渡臉色不好,只得認命地隨他走了出去。誰知剛一出涼棚,就看見不遠處另一座棚外,有幾人穿著月白綢衣,戴著紗帽方巾,正對著競渡場面吟詩作賦,其中一人轉過頭來,見到他們似是有些吃驚,隨即又掛了笑,遙遙一揖,道:“侯爺,夫人,想不到田莊一別,今日又有緣相見?!?/br> 蕭渡卻笑不出來了,他皺起眉頭朝里面喊道:“這位置是誰選得!” 一名小廝不知發生何事,便迎上來得意道:“是小的一早就來占得,這里看競渡可是最清楚得了,不知侯爺覺得如何?”蕭渡回頭瞟了他一眼,冷冷道:“回去后,自己領杖二十!” 那小廝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張開的嘴來不及合上,只化作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古怪表情。當他愁眉苦臉地琢磨著,到底哪里出錯得罪了這位侯爺時,宣遠侯府內,蕭云敬正推開一扇房門朝內走去。屋內趙夫人一聽聲響,連忙站起緊張地理了理衣衫,走到門邊將他迎了進來。 蕭云敬撩袍坐在桌案旁,道:“你身子不好,就不用專門來迎了?!壁w夫人笑了笑,道:“酒菜早就備好了,就等著老爺來開席呢?!闭f完便吩咐房里的丫鬟們進來,酒菜剛一布好,余嬤嬤便領著丫鬟退出房外,又貼心地將房門掩好。 屋內的燭火下只剩兩道身影默默相對,他們已經許久沒有這么獨處過,一時間都有些拘謹無措,趙夫人柔柔起身,為兩人各斟一杯酒,端起道:“今日是端陽節,正好喝上一杯菖蒲酒應節?!?/br> 蕭云敬輕輕按住她的手腕,道:“你不能飲酒?!壁w夫人卻笑著搖了搖頭,道:“今天我高興,小酌幾杯不礙事的?!笔捲凭瓷钌羁戳怂谎?,終是沒有阻止,兩人對酌了幾杯,又說了幾句閑話,氣氛慢慢融洽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趙夫人扶住額頭,一雙美目盈盈望向蕭云敬道:“我有些不勝酒力,不知老爺能不能扶我去榻上歇息?!?/br> 她臉頰泛紅、雙目含波,帶這些媚意的醉態映在燭火中,令蕭云敬心中莫名有些悸動。他站起身將她扶起,趙夫人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散亂的發絲輕輕劃過他的脖頸,身上的熏香不斷鉆進他的鼻間,令蕭云敬終于感到有些情動,忍不住將她的身子摟得更緊一些。 趙夫人抬起頭來,看著他已有些沉醉的雙眸,內心更是欣喜,柔柔道:“老爺,你還記得我們初次相遇的情形嗎?” 誰知話音剛落,她就感到他的身子猛地僵硬起來,蕭云敬的眼神慢慢冷了下來,方才那片刻的柔情早已消散,一把將她放在榻上,道:“夫人醉了就早些歇息罷?!闭f完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慢著!”趙夫人扶著床幃支起身子,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顫抖著身子,不甘地喊道:“這么多年了,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蕭云敬頓了腳步,轉過身去盯了她許久,終于緩緩道:“你真得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嗎?” 趙夫人眼神中充滿憤怒,在他的注視下,終于轉成驚愕與懼怕,她的身子慢慢滑下,終于軟軟坐在了床榻之上,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第19章 酸甜(下) 耳邊不斷傳來歡呼聲,蕭渡心中卻是無端煩悶,負著手疾步朝前走去,元夕只得提著裙擺默默跟上。剛走了幾步,一大群笑鬧著的百姓突然涌了過來,將兩人沖散。蕭渡頓住步子,回過頭見元夕低著頭,小心地在人群中避來躲去,心中突然生出些愧疚:自己只顧負氣,竟忘了她一向害怕生人,于是又快步往回走去,一把牽起她的手,扒開眾人朝外走去。 元夕感到自己的手被他牢牢包裹住,手心傳來暖意,還略帶粗糙的觸感,卻并不令她覺得反感。他寬厚的臂膀,為她擋住眼前洶涌的人潮,讓方才的驚懼立即消散,莫名覺得心安起來。元夕于是任由他牽著,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一處小小的山坡之上。 而在他們身后,有一人不遠不近地緩緩跟著,帶著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落寞與孤寂。 元夕從坡上往湖面看去,只見彩繪龍首在波光中起伏,旌幢繡傘迎風招搖,一艘艘大船伴著浪花相逐,與剛才在近處的視野相比,竟另呈出一派極致景象。元夕忍不住在心中默默贊嘆,蕭渡見船上的槳夫遠得看不太清,才覺得十分滿意,撩袍隨意坐下。元夕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他,一直以為他事事挑剔講究,想不到就這么大剌剌地席地而坐,蕭渡仿佛看穿她心思,道:“以前行軍打仗之時,餐風露宿都試過,這算得了什么?!痹τX得有理,便也挨著他坐下,蕭渡見她態度自然,絲毫不見扭捏之色,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任誰也沒有發現,小小的土坡上,宣遠侯與夫人就這么隨意坐在地上,如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夫妻,津津有味地看著下方的熱鬧場面,微風將他們身后的垂柳吹得輕輕搖擺,更添幾分愜意。 突然,一聲驚喝聲,打破了這靜謐的畫面:“侯爺小心!” 蕭渡面色一變,極快地抱著元夕朝旁邊一滾,一把飛刀釘進樹干。 隨后,從樹后又跳出幾個黑衣人,直撲蕭渡而來。蕭渡迅速恢復冷靜,從容應對,但顧及身邊之人,始終騰不出力氣還擊,只得拉著元夕不斷避讓,眼看便落入下風。 他焦急地轉過頭,朝向剛才示警之處望去,只見駱淵滿臉焦急站在不遠處,卻不知該如何上前幫手。蕭渡見那幾名黑衣人越攻越猛,心中雖極不情愿,也只得將元夕往駱淵那邊推去,大聲喊道:“快帶她離開!” 元夕乍逢此劇變,又被他扯得暈頭轉向,直到現在才慢慢清醒過來,眼看蕭渡被圍在中間,心中又亂又怕,這時,一個黑衣人已經轉頭追了過來,駱淵一把捉住她的胳膊道:“快跑!” 元夕咬了咬牙,知道自己如果出事,只會給蕭渡帶來更多麻煩,于是使盡全身力氣,被駱淵拽著朝人多的地方飛奔。 那黑衣人跟到人群中,猛然失了方向,正在四處尋找時,元夕已經蹲下身子,隨便抓住一個看起來憨直的漢子,取下頭金釵交到他上,道:“求求你,幫我找插著蕭字旗的涼棚,告訴他們,侯爺在西邊山坡上出了事!” 那人還未反應過來,元夕只覺得胳膊上一緊,抬頭發現黑衣人已經發現他們的蹤跡,亮出尖刀朝這邊追來。元夕連忙與駱淵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心中只期望剛才那人不是見財忘義之人,能幫蕭渡去找來救兵。 兩人使勁渾身解數朝湖邊跑去,但他們一個文弱書生,一個弱智女流,到底是敵不過訓練有素的殺手,眼看身后那人越追越近,駱淵靈機一動,看見面前一艘龍舟正解下繩索,準備開始下一輪競渡,連忙將元夕往船上一推,道:“快跳上去!” 元夕望了望濤濤湖水,腿下頓時有些發軟,駱淵在旁著急道:“快!晚了就來不及了?!痹τ谑前研囊缓?,縱身跳到船上,回過頭,卻正看到黑衣人將刀砍上了駱淵的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