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這些番邦小國中,有龜茲一國的使臣最識趣兒,會奉承,與懷成言語相投,因此交好。又因為受懷成頗多照拂,臨返國前,便送了舞姬十數人至懷成府上。 龜茲女子善歌舞,天下人皆知,這些舞姬又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個個深目高鼻,漂亮自不必說,且都妖嬈風sao得很。饒是懷成見多識廣,一見之下,也差點兒把持不住,當場被攝去大半神魂。 因有外人在,左右便在懷成背后含糊勸說:“太子已殤……國本未立……眼下非常時候,殿下應當謹慎行事……” 懷成便推辭不受。那龜茲使臣笑道:“殿下不知,這些女子卻有一個妙處,容貌與歌舞倒還在其次……”環視一圈在場諸人,自得道,“即便是殿下,料想也未必聽說過。殿下何不屏退左右,讓這些舞姬先為殿下演練一番?若是不合心意,到時咱領走便是?!?/br> 懷成便笑:“……且看看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把戲,若是敢跟本殿下說大話,看不罰你這沒信行的滑頭?!?/br> 這一看,便看得血脈僨張,不能自已。那使臣挑著眉頭,得意笑問:“咱們龜茲女子比之中原女子如何?” 被懷成屏退的人聽得里頭的動靜,心下擔憂,便悄悄叫人去報與王妃文濤知道。文濤聞言匆匆趕過來,到得懷成待客的花廳內,躲在屏風后勸說:“殿下可聽說世上有功虧一簣這一說?尋常時候倒也罷了,先太子落葬這才幾日?可有一月?若是叫陛下知曉了,可能輕易饒得了殿下?殿下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想想章哥兒才是!” 王妃雖然壓低了聲音說話,但因為使臣坐得近,全都聽了去,于是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懷成。懷成頗覺尷尬,嫌她啰嗦,但也知道她說得有理,但委實舍不得這些龜茲女子,心下為難,正要與使臣相商個折中的辦法出來。文濤見他遲疑,知道他動了心思,一時著惱發急,便又在屏風后生氣嘮叨:“咱們府內尚還有姬妾五六人,哪個不比這些妖精似的異族女子的模樣好!殿下收下這些人,莫非想著將來也要生些三殿下那樣的兒子出來???” 懷成一聽,對天長笑幾聲,把這些個舞姬都收下了。 三月廿一日,有倭國使團忽然出現在京城。這數年間屢有倭寇侵擾邊境,加之早年一母同胞的弟弟為倭寇所害,因此皇帝對倭人深惡痛絕,是以與倭國斷交多年。斷交多年的倭國忽然一日派使臣跑來朝貢,連同皇帝在內的許多朝臣不免詫異。 倭人既已稱臣朝貢,也獻上些海珍、硫磺、珊瑚等貢賦之物,也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禮。伸手不打笑臉人,皇帝再是厭惡,卻也設宴款待,宴席上也有皇子懷成及禮部官員作陪。 宴席上,四夷館過來的譯官將那使臣的話譯與皇帝聽道:路途甚是遙遠,幸而風平浪靜,饒是如此,也整整走了近半年,總之是歷盡千辛萬苦,方才抵達京城……此番能得以覲見陛下,又得賜宴,臣等心中實在高興云云。 宴會罷,群臣散去,皇帝吩咐擺駕回宮。懷臣帶領眾使臣也要退下去時,忽有一使臣出列,上前躬身,嘰里呱啦對著譯官說了一番話。 皇帝蹙眉:“又有何事要奏?” 譯官面色微變,道:“這人,他名叫八木大雅……這八木大雅說,他朝中有藤原一氏,名藤原孝次郎,現任權中納言一職。因這藤原氏早年曾有一女流落于余姚一帶……因此,此番他除了前來朝貢之外,還受藤原大人之托,來中原尋回那位小姐?!?/br> 八木大雅便將藤原孝次郎早年為長兄所追殺,后逃至余姚七里塘鎮,與一民間女子成親,誕下一女的前后始末都說與皇帝聽了。末了又說,經多方打聽,得知藤原小姐已被三殿下年前從余姚帶回京城,只是不知現藏于何處,是以無處尋訪。藤原大人如今已上了年歲,心中思念女兒,終日以淚洗面。但三殿下比不得旁人,臣等不敢向三殿下索人,還請陛下憐憫,命三殿下將人交還出來,臣等也好交差云云。 懷成聽了譯官的話后倒嚇了一大跳,上前呵斥那使臣:“爾等休得胡言亂語!我三弟堂堂皇子,業已娶親,豈會與你們倭奴國的女子有瓜葛牽扯!若干平白無故誣陷我皇子,莫說是陛下,便是本殿下,也輕易饒不得你們的?!?/br> 八木大雅連連躬身:“臣等并不敢胡言亂語!是真是假,將三殿下請來一問便知?!?/br> 懷成欲要再呵斥他時,已被皇帝揮手攔住?;实圻B連冷笑,一口老血涌上喉頭,幾乎要當場噴出來,又硬生生地給咽了回去,容長一等人來扶時,卻被他一把推開,道:“將他帶來問話?!?/br> 夏西南在青柳胡同內也是心神不寧,急得跳腳。一日之內連著遣了兩撥人去皇陵送信,都被皇帝的親衛給擋了回來,竟是連懷玉的面都未能見著。遣了人還是不放心,后又放了信鴿出去,人都回來了,信鴿卻是有去無回,想來是被射殺了。因為認親一事,使得皇帝犯了疑心病,因此將懷玉拘于皇陵他是知曉的,只是不知道竟然被看管得這樣嚴。 這一窩倭人使臣出現得也甚為蹊蹺,竟像是平地里冒出來的一般。但凡外邦來使,進京后必定要住到鴻臚寺會同館的館舍去,但這一伙人卻并不在館舍居住,是以他早前派出去的人都未能打探到任何消息,成日里帶回來的無非是二皇子陪著那些番邦使臣游山玩水,逛東逛西,吃吃喝喝等瑣事,而他自己只顧著留意朝堂上的變動,竟也沒猜到斷交多年的倭國會突然派出使團來朝貢,直至這一群倭國使臣遞了國書,入宮赴宴之時,消息方才傳到青柳胡同來。這群使臣內雖沒有從前余姚的熟人,但懷成將倭使臣入京朝貢一事瞞得鐵桶般密不通風,其中必有古怪。夏西南實在揣摩不出哪里不對,卻又無法報與懷玉知曉,一時之間只急得團團亂轉。 從早上開始,青柳胡同內送信來的報信去的人便絡繹不絕,夏西南本擔心被青葉瞧出異常來,好在氣候日漸轉暖,人人犯困。青葉也是精神倦怠,從早到晚,哈欠連天,吃飽了更是不愿意動彈,一日里頭有大半日歪在床上跟著云娘學做針線,縫縫衣裳,因不大出來走動了,因此也沒有察覺到門口的動靜。 ☆、第110章 侯小葉子(四十七) 皇陵距京城百余里地,快馬加鞭,不過才一個多時辰,懷玉即被帶回京城,入了宮?;实凼窃诹舸簣@的成事殿內召見使臣等人,這里春光正好,風暖花香,但懷成與一群使臣卻無心觀看這景致。諸人茶已喝了好幾輪,凈房也都去了好幾趟,正等得心焦,見懷玉終于到來,眼睛俱亮了一亮?;实塾谟霞倜略S久,此時便睜開眼,冷冷掃視神色各異的在場諸人。 懷成與倭人使臣被賜坐于皇帝身側,皇帝則黑著臉端坐于正中,這分明是三堂會審的架勢。諸使臣紛紛起身與懷玉見禮。懷玉春衫單薄,大步流星而來,衣擺被風微微帶起,被拘于皇陵數日,眉目舒展卻一如平常,似是全然不在乎自己所處的境地是如何的兇險。 懷玉徑直上前與皇帝叩首,才要起身時,皇帝居高臨下道:“跪著?!?/br> 懷玉便跪著不動。八木大雅此時也不用譯官了,開口用漢話將適才的話一字不差地又說了一遍,他的漢話聽著拗口,條理卻清楚得很,加之說得又慢,在場諸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八木大雅說完,拿眼梢偷眼去瞧身旁的三皇子懷玉,如今只等他心慌意亂、自亂陣腳了。他會如何說話,自己該如何應對等已在入宮之前與二皇子大致演練了一番,且二皇子也會適時煽風點火,今日必會將他出上一場丑,叫他在皇帝面前一輩子也翻不了身。 他若是當場認了最好;若他敢否認,皇帝自然會叫他把人帶到朝堂上來對質。只要把藤原青葉賺到這朝堂上來就好辦了,閨閣女子,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只消嚇上一嚇,她還敢欺君不成?再把其中利害關系與她一說,她難道還能忍心拖累三皇子?只怕也就老老實實地招認了。 總之無論三皇子他認不認,前面都有陷阱等著他跳,藤原青葉自然也都會被索來帶走。 寧波府出身的譯官此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小娘皮,直娘賊,王八蛋。自己會漢話,竟然還要找老子來做通譯。適才聽說三皇子金屋里藏著倭女子,且這倭女子是人家朝中要員的千金小姐,一時太過震驚,竟然分了神,有一處地方沒聽清楚,不敢當著皇帝的面說‘對不住,我沒留神聽,煩請你再說一遍’,因此含糊帶過去了,也不知道譯的是對是錯……也不知道被這jian賊聽出了沒有,若是聽出來了,必會笑我泱泱大國竟然找了個這樣的譯官,簡直笑掉人的大牙……狗殺才,jian賊,阿呆,馬鹿野郎。 懷成此時嘆氣道:“三弟,這些個糊涂使臣竟然說你藏著他們權中納言藤原孝次郎藤原大人的千金,叫做藤原青葉的……荒謬至極!我同他們說大約是弄錯了,他們卻非要你來對質……荒誕!” 懷玉直直跪著,回身掃了一圈諸使臣及站在一旁作壁上觀的懷成,冷冷道:“不用對質了,人在我這里沒錯?!?/br> 八木大雅正要說話,皇帝先哦了一聲,問:“可是上回進宮的那個褚家小姐?” 懷玉垂首:“是?!?/br> 皇帝冷笑問:“……朕記得好像是有信物也有旁證,確是褚良宴之女無疑么?” 懷玉重又伏地叩首:“臣糊涂,臣知罪了。請陛下降罪?!?/br> 皇帝復又冷笑:“你如今已膽大到不懼當面欺君了?!?/br> 懷玉長跪不起,只說:“臣糊涂,臣死罪?!?/br> 皇帝咬牙攢眉:“欺君罔上,便是治你個死罪也不冤枉?!毖劢菕叩揭慌阅柯毒?,極力掩飾喜色的懷成,一時間氣血翻涌,忙拿了帕子堵住嘴,咳嗽了兩聲,深吸了兩口氣,這才把心頭的不適給強行壓了下去。 懷成心內喜悅是必然的。明知皇帝厭惡倭人,卻還對個倭女子寵愛萬千,若單單是寵愛也便罷了,還想著法子給她認個從二品的爹,將趙獻崇壓下一頭,分明是沒有將皇帝放在眼里;他有無異心先按下不表,若是那褚青葉,不對,是藤原青葉。若是那藤原青葉將來與他養下個有倭人血統的孩兒,她爹藤原孝次郎再趕來認親,到時與倭人你來我往一家親,好不熱鬧,好不快活。嘖嘖嘖,這不是膈應皇帝么? 總之既然他老老實實地認了,后面倒也省去諸多麻煩。懷成作為難狀:“三弟,這、這可如何是好?少不得要將那為藤原小姐人還給人家,叫人家父女骨rou得以團圓……” 八木大雅也笑道:“三殿下爽快人!既然認了,倒也好辦了。還請將藤原小姐交還給臣等,臣等明日將啟程返國——” 懷玉從地上慢慢直起了身子,鼻子里嗤一聲,豎起拇指指著自己的臉,冷笑道:“想要本殿下交人?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再說?!?/br> 八木大雅楞了一愣,問道:“殿下的意思是不愿意將人交還于臣等?”遂作苦口婆心狀,和言細語勸說道,“若是尋常的女子的倒也罷了,便是再送上十個八個給殿下也無不可,只是此女身份非同一般,乃是權中納言藤原大人的千金小姐。藤原家又是百年世族,小姐身份之貴重自不必說……豈是殿下能隨意扣留不放的?兼之藤原大人已為小姐訂好親事,只待回去后即刻便要成親的,殿下不放人,豈不是叫臣等為難?” 懷玉像是聽了極為有趣的笑話,只管冷笑個不住,八木大雅面上便有些不好看起來,轉身與皇帝道:“陛下請為臣等做主,為兩國交好計——” 懷玉仰天哈哈大笑:“莫說是藤原家的小姐,便是你倭奴國的公主皇后乃至皇帝他老母太后來了,若給本殿下看中,也是想睡便睡了。本殿下睡過的人,你要,本殿下便要老老實實交出去么?你憑什么以為本殿下會對你言聽計從?本殿下偏不交,你奈我何?”再睥睨他道,“你若氣不過,便回去叫你國主老兒派兵來與爺較量,爺在此候著。來一個,爺殺你一個,來兩個,爺殺你一雙?!?/br> 八木大雅活了這么大一把年紀,三六九等的人不知見識了多少,但懷玉這等樣混不吝嘴臉的皇子卻還是頭一回見到,自己在言語上吃些虧也罷了,眼下卻關乎一國的臉面,只氣得眼珠子都要爆出眼眶,紫漲著臉與皇帝叩首道:“臣該說的話都已說完,但求陛下為臣等做主!臣等若不將藤原小姐帶回——” 他身后那些同伴雖不懂漢話,看懷玉臉色即知不是好話,便也同仇敵愾地齊齊吹鼻子瞪眼睛。懷成自是嚇了一大跳,知道懷玉是出了名的放蕩,卻沒料想到在皇帝面前竟然連爺都給搬出來了,說話行事已全然不顧皇家體統,渾似流氓無賴,想來是給逼急了。再偷眼去看皇帝,皇帝的面色也是變了又變,最初是青里透著紫,后來是紫里透著青,現在卻瞧不出什么顏色了。心內不由大覺痛快,且看他今日如何收場罷。 皇帝不語,只冷眼看眼前這一群人。一窩倭人作氣憤狀;懷成面上不露聲色,左手的兩根手指卻在不停地敲擊著右手背。這是他自小的習慣,一旦亢奮時,便會忍不住做這個動作;而懷玉還是跪著,一身的匪氣,一臉的狂妄。 懷成見一時冷場,不知皇帝心中想些什么,便上前添一把火,與懷玉笑說:“三弟既然與那藤原小姐情投意合,不愿放人,也好辦,派人去倭國向那藤原大人提親即可,自此與那藤原家結為兩姓之好……哈哈?!?/br> 懷玉便也笑:“那藤原孝次郎早年入贅到她外祖家為婿在先,遺棄她母女在后,她從未姓過藤原這一姓氏,也未踏足過倭國一步,在我看來,她乃是如假包換的漢人?!笨聪蛏韨鹊陌四敬笱?,慢條斯理地笑問,“你們此番忽然來要人……是受誰的指使?那藤原孝次郎當真知曉此事?” 八木大雅跳腳:“臣等正是受藤原大人所托——” 懷玉抬手示意他住口,冷笑道:“爺懶得同你多話,若果真是藤原孝次郎叫你來要人,那么,你回去與我帶一句話給他:叫他親自來向爺要人!只是爺的脾氣不太好,一個不高興,說不定還要取他項上人頭!” 懷成面色暗暗變了變,打了兩聲哈哈,再偷眼去瞧皇帝。便見皇帝把手中茶杯往桌案上一頓,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對御座下的一群人等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罷。此事改日再議?!笔箞F明日將啟程返國,哪里還有時日再議此事?皇帝這般說,分明有偏袒懷玉之意。 懷成目瞪口呆,愣了半響,方才地起身謝恩,率領一眾同樣面有不解之色的使臣出了這宮殿。走得遠了,聽身后皇帝與懷玉道:“你且起來說話?!毖哉Z竟甚是和氣。 懷成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皇帝言語前后轉變的緣由。懷玉此番犯了大忌,欺君是一樁,犯上又是一樁,天子雷霆大怒,藤原青葉須得乖乖交出來不說,等著他不是杖責便是鞭笞,其后必是一生的冷落,譬如說關押于宗正寺,譬如說軟禁于京郊皇陵。 這才是他當初的設想。 八木大雅跟在他身后,此時便問:“我等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懷成煩躁不堪,但見他的嘴一張一合,也未聽清說了什么,只擺手道:“再議再議?!?/br> 八木大雅走開了,懷成卻又想起一事,將他叫回來,仔細叮囑了一番,八木大雅道:“明白。這事好辦得很?!?/br> 三月的日頭暖洋洋的,懷成的心底卻是一片冰涼,出了成事殿的殿門,穿過檐角廊道,正獨自默默前行,忽聽身后有腳步聲,回身一看,卻是劉賢。便駐足,問道:“劉公怎么來了?” 劉賢左右看看,將懷成引至拐角,避到廊柱之后,道:“陛下與三殿下說話,將臣等都遣了出來……臣瞧見殿下神色有些不好,便悄悄跟了出來?!毖粤T,頓足惋惜了一聲,“可惜了這么個大好機會?!?/br> 懷成拉住他的衣袖,忙問:“劉公可知其中緣故?陛下最是厭惡倭人,初初聽聞此事后明明動了怒,此番卻又為何能輕易放過他?” 劉賢道:“老奴也是始料未及,誰料到三殿下竟會如此行事說話,絲毫不顧皇家體面,比市井無賴更渾上幾分,也不給那些使臣留一分面子。本是無恥行徑,卻不曾想竟然合了陛下的心意?!?/br> ☆、第111章 侯小葉子(四十八) 懷成便問:“此話怎講?莫非是……” 劉賢冷笑:“正是,陛下厭惡倭人,但因為人家此番前來朝貢,在明面上非但不好發難,還要對其恩禮有加……而三殿下當著倭人使臣的面口吐狂言,那一番要睡人家公主皇后,要取人家朝中要員項上人頭的狂妄之態可不正合了陛下的心!陛下對倭人可謂是深惡痛絕,但不便發難,而三殿下適時將他們如此羞辱一番,豈不快意!” 頓了一頓,又低聲道:“陛下近些年容易犯疑心……二殿下適才看似幫著三殿下,實則……三殿下心里明白,陛下自然也聽得出,只怕對二殿下也起了疑心……這才當著殿下的面偏幫他的?!?/br> 懷成至此方才明白,心中后怕不已,半響方道:“如此說來,我竟然幫了他的忙?他本來在皇陵里好好地修著房屋,我竟把他給撈出來了,還使他在陛下面前掙了臉。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劉賢笑道:“殿下忘了?他家里還藏著個倭女子哪。只要是倭人,陛下無有不厭惡的,厭惡便厭惡了,哪里還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只要這個倭女子在,他討不了好去!殿下請想:他會老老實實地與那倭女子就此斷了么?適才那八木大雅才只問了一句,他即刻便認下了,竟然連一句都沒有辯駁,殿下可曉得是為何?” 懷成略一思索,便笑道:“人都說我好色多情,其實我這三弟才是真正的多情種子?!?/br> 劉賢點頭:“可不是。他適才若敢辯駁一句,那女子便要被帶到宮內來問話對質……他不惜在陛下面前犯上發渾,滿口的老子爺,不就是為了護著那女子么?”又笑,“連老奴這樣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在極力護著那倭女子,陛下還會看不出來?倭人這一關過了,陛下那里可就沒那么容易混過去了?!?/br> “誰料歪打正著,那等樣無恥的行徑竟然對了陛下的胃口?!?/br> 劉賢搖頭,慢慢道:“殿下真當他是歪打正著?” 懷成攢眉沉吟,許久方道:“我今日竟犯了個大錯……于揣摩圣意上頭,我的確比不上他?!毖粤T,重重嘆氣,憂心不已。 劉賢低聲笑道:“殿下請放心罷,老奴自會見機行事,以助殿下一臂之力?!?/br> 懷成聞言自是滿懷歡欣,將劉賢的手握了一握,低低道:“有勞劉公,劉公御前當差這些年,便是總管也早該夠格了?!?/br> 劉賢忙掩了嘴笑:“瞧殿下這話說的。嫡與長,這兩樣殿下都占全了……老奴只是順應天意罷了,哪敢以此居功?只求將來能跟在殿下左右,為殿下效犬馬之勞,如此,便是老奴祖上積德了?!?/br> 成事殿內,皇帝又閉目假寐,許久,方才睜開眼睛慢慢問道:“你早先便知曉她是藤原孝次郎之女?” 懷玉垂首:“是?!?/br> 皇帝又道:“權中納言,應是文官……不知將來可能幫得上三郎?!?/br> 懷玉重新跪倒在皇帝腳下,口中卻冷笑道:“即便臣當真要私通敵國,與其找那萬里之外的海上彈丸小國,還不如去西域小宛國找臣的外祖更為便宜些?!?/br> 皇帝冷目看他許久,方才抬手,說道:“起來罷。咱們父子兩個好好說會話?!?/br> 懷玉重又起身,立于皇帝身側?;实勰艘荒?,問:“你可還記得你小皇叔是什么年紀走的?又是怎么走的?” 懷玉垂下眼簾,靜默了一瞬,方才黯然道:“小皇叔為倭寇所害,薨世時年尚未滿二十五?!?/br> 皇帝闔上雙目:“加之這些年沿海一帶倭寇為禍多年,是以朕深為厭惡倭人,想來你也是知道的……論理說,你已二十有六,卻一無所出,便是姬妾再多,朕也不會說什么?!笨醋延竦碾p眼,溫言道,“朕在那些倭人使臣面前給你留了面子,但卻不是說朕贊同你使得人家父女骨rou分離?!?/br> 懷玉漸漸變了臉色?;实壑划斪隹床灰?,沉吟許久,忽然話鋒一轉:“……京郊碧云寺也很好,里頭尚有幾名前朝妃嬪在,冷清是冷清些,想來不至于吃苦。你必定不忍心送人過去,朕自會著人去辦,寺內服侍的一應人等也不用你cao心……至于認親一事,就只當沒有發生過罷。你明日起也不用去皇陵了,得了空去褚府看看褚良宴,若是他身子養好了,叫他早些兒去院中理事?!毖粤T,起身離座。 劉賢等人進來伺候,皇帝便吩咐道:“此一事交由你去辦罷?!眲①t忙躬身應是。 才走了兩步,聽得懷玉在身后緩緩道:“臣死罪,求陛下降罪?!?/br> 果然不出意料?;实劾湫?,回身暴喝:“你這逆子!朕自然會治你的罪,褚良宴與你私通相與、欺君罔上的罪也一同算上!”喝罵完,又重重冷哼,“只是朕卻沒看出你竟然是個癡情種子!” 懷玉叩首,將說過的話重又說了一遍:“她母親乃是漢人,她生于余姚,長于余姚,因此,她并非倭女子,而是我漢人;即便她是倭人,一個女子而已,又能如何?陛下若是不喜,臣便不接她進府,此生都叫她青柳胡同內居住即可。另,臣為她認親,只是怕她出身低賤,進府后為人所看輕。而褚良宴已位極人臣,再無所圖,所為者,不過是因為膝下空虛,認下一女以慰老懷,聊解膝下荒涼之嘆罷了。請陛下明鑒!” 皇帝哪里肯聽他辯駁,怒喝道:“逆子,朕不過說了一句,你竟有十句等著了???”猛地飛起一腳,正中懷玉后心,他身形歪了一歪,重又慢慢跪直?;实酆葐?,“人呢!去取我的劍來!” 容長一從外頭小跑進來,扶住氣喘如牛的皇帝,伸手為他不住地捋胸口,一面勸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劉賢也不知哪里尋來一把長劍,雙手奉于皇帝,皇帝接過,因打定主意今日必要叫他受些皮rou之苦,遂將長劍一把抽出,劍鞘扔掉,拎起長劍便要往他身上刺去,懷玉不躲不閃,依舊筆直跪著。劍尖即要刺入他臂膀之時,忽聽得外頭一片喧嘩之聲。卻是卻是烏孫貴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