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貴妃打從外頭一路哭嚷著闖進來,喚一聲“陛下”,哭一聲“懷玉”,一群宮人與守門的小黃門拉也拉不住。 貴妃闖進殿內,見皇帝的劍尖正對著懷玉,心內劇痛,撲通一聲跪倒在懷玉面前,雙手把劍尖扳過來對準自己的胸口,泣道:“我早就曉得了,我母子兩個是陛下的眼中釘,一日不除去,陛下便一日不會心安!” 皇帝環視左右,冷喝道:“是誰去報的信???” 左右皆垂首,不敢答話。 貴妃垂淚:“陛下頭一個不將我們母子兩個放在眼里,余下的人都是看著陛下的眼色行事,誰還愿意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是我自己聽說玉哥兒回京,想來看他一看,誰料你為了些許的事情竟要殺他!一個皇子的性命便這般不值錢么?” 皇帝冷笑斥責:“你的好兒子!為了個倭人女子,竟不惜抗旨!都是你素日里言行無狀,才教出來的這樣的逆子!” 貴妃一頭撞到皇帝的腿上去:“明明是你兒子,他明明隨了你!你看我們母子不順眼,怎樣都能挑出不是來!不若你先殺了我!你先殺了我!”哭了半響,順口氣,再回身將懷玉的腦袋攬在懷里,“咱們母子兩個一同上路,在陰間也好有個伴,省的成日里被人算計!我可憐的玉哥兒,為著你的外祖姓烏孫,你自小兒吃了多少的苦?我母子兩個又受了人家多少的白眼?好不容易把你平安無事地養大了,卻又成日里被人猜忌,這樣的日子有什么過頭!咱們兩個收拾了包袱明日便回西域你外祖家去!” 貴妃本來說話就直,一旦發了急,更是不管不顧,這一番哭訴下來,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與三皇子在宮內過的都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 皇帝叫她哭得頭疼,揮手將身邊人等都趕出去,自己則往御座上撲通一坐。貴妃見人都走了,便膝行上前幾步,緊緊地抓住皇帝的龍袍下擺,且哭且說:“陛下忘了先皇后?當年陛下與先皇后是何等的恩愛?我也聽說當年先皇后已訂了人家,陛下卻逼著人家退了親,后又使了法子娶到宮內,立了皇后!為何陛下為何只許自己與相愛之人廝守,卻逼我玉哥兒與他的所愛之人生離死別!陛下這些年思念皇后,心里受的苦還不夠么!還非要我玉哥兒也要同你一般受苦才樂意么!玉哥兒的性情分明是隨了陛下!陛下——” 又忿忿道:“若說因為她是倭女子,陛下看她不上,我不也是西域過來的么?為何陛下當初還要與我生下玉哥兒?我為你生下的兒子又哪里不如旁人了!陛下,你殺了我母子兩個罷!我早就不想活了,陛下——” 皇帝從早耗到晚,已是疲累不堪,被貴妃扯住搖晃哭鬧外加抖落早年秘事,多年的心事也都被她說中,想起皇后,心不由得便是一陣痛,眼角鼻尖便有些發酸,將手中劍“咣”地一扔,歪坐在御座上,與貴妃二人相對流淚。 許久,容長一帶領小內侍端了熱水來,皇帝胡亂擦了把臉,扶著容長一掙扎著起了身,臨去前,與懷玉道:“逆子,你給我跪著!”怕貴妃不管不顧地把她兒子拉走,又吩咐劉賢,“叫兩個人看著他?!?/br> 貴妃心下一松,曉得躲過一劫,抹了一把眼淚,當即脫了繡花鞋,往懷玉身上亂拍:“我叫你野!我叫你狂!我叫你不要命!”拍打的累了,又哭,“母親無用,幫不上你什么忙,反而拖累你這些年……你自己好自為之罷?!?/br> 懷玉卻蹙眉:“母親快些回去歇息罷,兒子無事?!?/br> 也是三月廿一這一日,阿章趁懷臣不在,爬墻偷溜出府,趙家的一群半大孩子則在墻外接應他,一群人跑馬去京郊林子里打野物,正瘋到不知自家姓甚名誰時,世子阿章忽然落了水。 原先這一群孩子各有斬獲,不過半日,便打了一小堆的野兔子野雞,于是在林子里生火烤這些野物吃,正興高采烈地烤著,不知哪個忽然說了一句:“若是能去河里捉些魚來吃才叫好呢!” 于是阿章便被一群人挾裹著跑到鄰近的河里去捉魚。因才下過一場雨,河邊上的泥土松動,阿章被身后的一個人擠了一下,隨即一個趔趄,便跌入河中去了。這一條河原本不算深,但水急灘多,會水之人紛紛跳下來相救,但阿章的額頭還是被一塊尖石給扎破,流了一臉的血。所幸是三月天,氣候已轉暖,才喝了兩口河水時便被救了上來,雖傷了皮rou,受了一場驚嚇,倒無大礙。 ☆、第112章 侯小葉子(四十九) 一群孩子嚇得不輕,卻問不出到底是哪個擠了世子。跟著阿章出來的侍從便埋怨道:“都怪三殿下,好好的,非要送什么弓箭,使得世子成日里心思不定,非要出來打野物……若是叫陛下及殿下知道闖了禍,咱們固然沒有好果子吃,世子只怕也難逃一頓打罵……” 阿章將他喝住,與趙家子弟得意道:“今日不枉此行,真是過癮!咱們改日再來!”換了衣裳,包扎了額頭,與一群人吃喝罷,方才乘車馬回城。半道上趁人不備,把懷玉所送的弓箭悄悄丟到道旁去了。 因為在岸上換濕衣裳時吹了些冷風,阿章回府后便發起了燒,太醫來過幾撥,都說無妨,靜養個幾日便可,開過方子,便都走了。 懷成才出宮回府,呆坐了許久,猶自后怕不已,心還是猛跳個不停。聽聞阿章落水,也無心再去打罵他了。因為事情本也不大,怕傳到皇帝耳朵里去,連自己都要吃掛落,便欲壓下此事,將宮內跟來的兩個侍從喚來灌了一通迷魂湯。 誰料趙家子弟各回各家后,有膽小的孩子便將阿章落水一事說了。趙獻崇與阿章親外祖兩個大驚,兩家商量了,各自綁了家中幾個為首的孩子徑直進宮與皇帝請罪。 皇帝丟開懷玉后,回到寢殿內,服下一粒丹藥,換上一襲道袍,叫沖元散人來伺候扶乩。因今日甚為煩惱,給仙人寫密信時,想起早逝的太子,想起懷玉,想起皇后與貴妃,不知不覺間,又流下兩行濁淚。正傷心時,忽聽阿章落水受傷,又是氣又是急,連扶乩也顧不上了,忙忙把跟著阿章的兩個侍從及懷成等叫到宮中問話。 侍從把阿章落水一事一五一十說了,懷成回府,又被招進宮中,心內忐忑,趕緊上前說道:“陛下無需擔心,阿章才飲下藥,正睡著……想來是不打緊了?!?/br> 事關阿章,皇帝忍不住大發雷霆:“你連自己的兒子都教養不好,看顧不住,還有臉勸朕不要憂心?你的心思只怕都放在鬼混上頭去了罷!”對他浪子回頭一事渾似毫無知覺,懷成自是透心涼。 皇帝今日心力交瘁,無力再罵人,厭煩地擺擺手道:“罷罷罷,曉得你這里問不出什么實話,你自回你府內逍遙去罷!也曉得指望不上你,待過些時日,朕身子好些時,自會把章哥兒接來替你養。跟著你,只怕他將來也要被帶壞?!?/br> 懷成被訓斥得灰頭土臉回了府,越想越氣,越想越心涼,天色尚未晚時,便叫人擺酒上來,悶酒獨自飲下許多,也未能解開心頭之憂郁。便有新得寵的龜茲姬妾上前來問:“殿下可要叫姐妹們來陪伴?” 皇帝這邊還在強撐著精神絮絮問話,這兩個侍從怕被治罪,便細細思索,把阿章這一陣子的言行都說與了皇帝聽,一說說到了懷玉送了阿章弓箭一事?;实鄞藭r便不再說話了,面色變了幾變,隨即將去為阿章號脈開藥方子的太醫傳來問話。 太醫沉吟道:“眼下乃是季節轉換之際,乍暖還寒,便是受了風寒也屬尋常,只是世子還傷了額上的皮rou,雖開了房子,煎了藥與世子服了下去……單看夜里這燒是否能夠退下,若是退下,可保無事,若是退不下,只怕有兇險……” 皇帝兩行眼淚長流,一面發恨道:“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劉賢進言:“不若將世子接到宮中來,由陛下親自看顧,這樣也放心些?!?/br> 那太醫忙擺手道:“世子眼下正病著,隨意騰挪地方于病情卻是不利。且世子病中甚是依賴王妃,唯有王妃才能哄世子喝下藥,臣以為……” 這太醫一面說著話,那兩個侍從也跟著悄悄點頭附和。但皇帝哪里放得下心,當即叫人擺駕王府,親去探視阿章。 劉賢要叫人去王府傳話,容長一忙將他攔住,笑說:“若是叫二殿下知道陛下要去,少不得要給世子穿戴起來,命他出來接駕,這樣折騰下來,世子哪里吃得消?老奴以為,還是悄悄地去為好?!?/br> 皇帝頷首。帶了太醫及容長一劉賢等一眾內侍出宮,輕車快馬,不一時便到了懷成府門口。因皇帝早前也來過幾回,看門的一眾人認得皇帝的面容,唬得魂飛魄散,紛紛跪倒,這邊磕完頭,那邊又要飛跑入內去報與懷成知曉。容長一喝住眾人,再引著皇帝悄悄往阿章所居的內院走去。 一路上遇著幾撥奴仆,都被容長一喝住,叫人不得妄動,不得驚動世子。少時,才到內院的門口時,遇著個管事的,見皇帝像是憑空里冒出來的一般,慌得忙跪下請安,不敢抬頭。容長一隨意問了一句:“殿下現在何處?” 那管事一呆,張皇失措道:“殿、殿下在書房,小的這便去稟報,去請殿下來……” 容長一笑:“你慌什么?陛下御駕又不是沒到過?!?/br> 劉賢也笑道:“陛下此行是為世子而來,至于殿下,叫人去書房請來即可。世子就在里頭,陛下請移駕——” 皇帝抬手,劉賢住口。那個掌事的轉身要退走,皇帝忽然道:“你在前頭帶路,朕隨你去書房?!?/br> 掌事的汗出如漿,不敢再多話,彎腰垂首走在前頭,將皇帝一行人引至懷成的書房。距書房老遠時,便聽到里頭有男女狎笑聲,不消說,必是懷成的老毛病又犯了。 皇帝青著臉,疾步上前,守在書房門口的兩個米分面俊俏的小書童不認得皇帝,才要上前阻攔,已被皇帝身后跟著的親衛給拿劍趕到一旁去了。 皇帝入內。書房內布置得奢華之至,倒也有幾本書,只是在這書房之內,這幾本圣賢書卻成了點綴之物。外間無有人影,狎笑聲是從里間的內室傳出來的?;实垡膊唤腥?,自己一把掀起門上錦簾,先是被撲鼻而來的洋洋的濃郁香氣一熏,一時頭暈眼花,再被眼前的景象一激,險些兒昏倒在地。 懷成正在內室下棋。棋是象棋,鋪就紅絲毯的地面以作棋盤,棋子則由一群妖艷的異域女子充當。這些女子分作兩隊,身無寸縷,僅背后以毛筆提了書卒、帥、相等字,用以標明各人身份。 懷成手執酒盞,也幾近全裸,正盤坐在兩隊女子之間指揮兩隊人體棋子博弈。這些女子你推我搡,嘻嘻哈哈,被吃的棋子們偎在懷成腳邊,懷成一手持酒盞,一手在她們身上拍打以示懲罰。滿室的yin靡,滿室的荒誕頹廢。容長一等人也跟上前來,見狀都紛紛以袖掩臉,不敢直視。 皇帝怒到極處,只覺得胸膺郁積,本欲喝罵懷成,誰料才一張口,便吐了一口鮮血出來。懷成喝得醉眼朦朧,直到聽到女子尖叫聲,方才察覺到皇帝不知何時竟已站在自己的面前了。當下一個激靈,扔下酒盞,就地一滾,伏在皇帝腳下連連叩首。 皇帝抬腳,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再伸手從一名親衛手中奪過長劍,照準他便直直刺了下去,懷成不敢躲開,只得咬牙閉目生受了。被一劍刺中臂膀,皮rou綻開老長一條,登時血珠四濺,有膽小的女子當場便嚇昏倒地,而皇帝胸前的衣衫已被點點滴滴的鮮血洇濕成一片,有他的,也有懷成的。 皇帝將長劍扔下,顫顫巍巍地點著伏地不起的懷成怒喝道:“孽子!孽子!朕怎么會養出你這樣的孽畜出來!你大哥、太子他,他便是在地下也饒不了你!侯家列祖列宗也饒不了你!”又對天長哭,“皇后!皇后!你為何要帶走大郎,為何不將這孽子收走!為何死的不是他!朕情愿拿他去換大郎,皇后,你還吾的大郎——” 慌亂中,有人去內院報信與王妃,說殿下被皇帝殺傷,眼下只有半條命在,皇帝卻不叫人為殿下去治傷,還要將殿下關到宗正寺去。王妃嚇得花容失色,當即將阿章扶起來,也顧不及為他穿衣裳,哭哭啼啼地與他說:“你阿翁素來喜歡你,你快些兒去為你父親求情,若是去得晚了,只怕你父親就要沒命了?!?/br> 阿章才喝下一碗藥,正躺著捂汗,聽聞父親處事,也是害怕驚懼,下了床后,只覺得腿軟腳軟,便是連走動的力氣也沒有,文濤只得叫人背著他,一路向書房跑去。待她母子趕到懷成的書房時,恰好看到皇帝的兩名親衛正跟在懷成身后押著他往外走,他身上胡亂披著一領衣衫,一路走,手臂一路往下滴著血。 王妃與阿章兩個雙雙跪倒求情,皇帝正自痛哭流涕,見狀頓足,連連責怪王妃糊涂,使得病中的阿章也跟著憂心驚懼;又見他小小的人兒跪在地上,額頭上包扎著一圈布條,因為發燒,臉蛋紅撲撲的,嘴唇卻毫無血色,目光也不似往日有神,看著叫人心如刀割。 “阿章啊阿章!”皇帝更哭,舍不得叫阿章久跪,遂伸手去拉他起來,口中道,“你阿翁只怕活不到看你長大,再也無法考你功課,再也無法護你——!”誰料才彎下腰,眼前一花,一個不穩,毫無預兆地瘁然倒地?;杳赃^去之前,聽到一眾人哭喊驚叫,覺得甚是厭煩,又覺著阿章的手心滾guntang,想來燒得不輕。 皇帝再次醒來時,已身在寢殿之內了。塌前太醫院的人立了一圈,守在榻前的,除了容長一及劉賢等人外,沖元散人也在。太醫院的人見皇帝醒來,慌忙躬身上前,將所開的方子呈上來與皇帝過目,欲要再細說一番,皇帝擺擺手,只低聲問劉賢:“朕昏倒一事,未有傳揚出去罷?” 劉賢上前躬身答:“陛下放心。除卻老奴等幾個人外,無有旁人知曉,老奴幾個曉得個中利害?!庇值?,“陛下不過是氣急攻心罷了,并無大礙,且放寬心?!?/br> 皇帝頷首,又問:“章哥兒呢?” 劉賢道:“老奴已派人去看過,世子受了驚,高燒不退,但有太醫在,想來無事……” 阿章汗沒捂成,卻受了一場驚,從父親書房回去后,便高燒不退,驚厥抽搐了幾回,嘴里囈語不斷,王妃文濤哭成了淚人。劉賢卻不敢實話實說,只勸慰皇帝道:“世子身子向來康健,不過是風寒而已,陛下無需掛慮?!?/br> 皇帝點點頭,半響,吩咐道:“去褚府傳褚良宴來。再去成事殿叫他來?!?/br> 劉賢一時未能明白過來:“……去成事殿叫何人?” 容長一便躬身道:“臣去請三殿下?!?/br> 皇帝歪在榻上沉默良久,重重嘆氣,與沖元散人道:“朕日求長生,煉丹修道這許多年,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懷成心思雖多,奈何荒yin無度,柔懦不足立事。朕若不在了,只怕到頭來他父子兩個的性命也保不住……朕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本想著看章哥兒平安長大,看來也是不能了?!?/br> ☆、第113章 侯小葉子(五十) 沖元散人慌忙勸說:“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語?為何灰心至此?世子也是福大命大,必將無事,陛下且放寬心,好生將養才是?!?/br> 皇帝茫然地看向遠處,分明沒有將他這一文不值的虛話套話聽進去,半響,忽然又忿然道:“我侯家祖宗打下的江山,到頭來只怕要落到西域番邦與東南蠻夷的手里了!朕無用,養了這一幫子孽畜,叫朕如何不灰心!” 劉賢出去沏茶,此時方才端著托盤入內,聽到皇帝的這一番江山旁落他人之手的話語,便上前躬身,小心說道:“陛下,有沖元散人在,何須擔憂此事?老臣聽聞散人有秘藥,只需煎上一碗,賜與那女子,可保無虞……陛下意下如何?” 沖元散人跟皇帝打了這些年的交道,皇帝寫給仙人的密信到頭來都是他過的目,因此他對帝王家的這些秘事可謂是一清二楚,但聽到皇帝說出這話時,還是嚇了一跳,正暗自揣摩這話里頭的意思,再聽得劉賢如此說,忙打了個哈哈,笑道:“貧道乃是修道之人,此一事卻有些……” 皇帝抬眼看著眼前這個跟了他一輩子的劉賢,忽然蹙眉冷冷道:“殺才,你可是嫌自己命太長,敢摻和天家家事?” 還是三月廿一這一日。夏西南在外頭心焦不已,青葉卻睡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早飯午飯并成一頓吃了。飯罷,把懷玉及自己的一些不穿的棉布衣裳翻出來,仔細拆了,再抽掉線頭,一塊塊的理平整了。云娘詫異:“你這是要做什么?本來就已經是不要的衣裳了,你還拿來做給誰穿?” 青葉笑道:“我做針線不行,正好拿來練練手,若是哪里裁剪得不好,扔了也不心疼?!?/br> 云娘便道:“往日叫你學做針線也只是一說而已,哪里用得著你親自做了?”又笑,“你從年前便說要為殿下縫一件中單,縫到如今也沒看見個影子?!?/br> 青葉不知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了,不時地便偷偷笑上一笑,嘴里哼著小曲兒,把拆好的舊布再一一熨平了,正在比劃著裁剪時,云娘伸頭過來瞧了一瞧,青葉臉忽然紅了紅,忙把這些布頭一把攏到懷里,擺手趕云娘走:“你走你走。不許你來笑話我?!?/br> “這個怪孩子。你那一手三腳貓的針線活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云娘自言自語,轉身走了。 一塊布頭還未裁剪好,青葉便又覺得發困,忙爬上床去睡了。一覺睡醒時,已然到了傍晚了,爬坐起來,心里忽然有些想青官玉官了。這兩日懶得走動,都是叫夏西南出去喂的貓,也不知它兩個好不好。起身洗了臉,再盛了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端出去喂貓,在院門處看到夏西南同兩個生人說話,便隨口問了一句:“何人?” 夏西南道:“王府那邊過來的,有事情要同我說,這便走?!?/br> 往外再走兩步,見又有兩個男子往胡同里來。往日從未有過生人到這青柳胡同來,今日之內卻連見著兩撥,青葉不由得有些奇怪起來,便問那二人:“你兩個是誰?來這里找誰?” 那兩個人看到她身后的夏西南正在連連擺手,便道:“咱們是來訪友的,敢問這里可是翠花胡同?” 青葉搖頭:“你走錯了,這里不是?!?/br> 那二人便轉身走了,一面走一面嘀咕:“奇怪,這里竟不是翠花胡同,難道是我記錯了?” 到得胡同口,把清水放下,喚貓。只有玉官跑來飲水,青官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青葉四處張望,后又問隔壁醬油鋪的伙計:“你可看到我家青官了?” 伙計搖頭,稱沒大留意。青葉站在胡同口等了許久,總不見青官回來,心里暗暗焦急起來,便跑回去找夏西南:“我的青官呢?我的青官呢?” 夏西南已得知懷玉抗旨并被罰跪于成事殿一事,正在憂心煩惱,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應付她:“我午時出去喂貓,明明還在的呀?想來是跑出去玩兒了,等餓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的。姑娘不必擔心!” 青葉不放心,又喊了云娘一同出去找貓。云娘恰好無事,便與她兩個出了胡同,一個往左,一個往右,找貓去了。 青葉把一條翰林街都走遍了,也不見青官的影子,心里空蕩蕩的,便哭了。 云娘知她愛這貓,若不是懷玉,早就抱回家里養了,遂勸說:“貓本來就性子野,與狗兒不同,總也養不熟,說跑便跑了,狗兒養得久了,打都打不走。知道你愛貓,不妨等殿下回來,與他商量商量,到時咱們在家里養兩只,可成?” 青葉抽抽搭搭道:“我不要旁的貓,我只要我的青官!我青官若是叫人家逮走吃了可怎么好?” 云娘作嫌棄狀:“貓rou誰要吃?貓rou誰要吃?不許胡思亂想,快跟我回去?!?/br> 青葉不依,站在胡同口捧著臉抽抽搭搭地哭??蘖嗽S久,又訓斥玉官:“我青官去了哪里了???青官跑了你也不知道么?你怎么這樣傻,連青官都看不住的?你同我說,我青官到底跑去哪里了!可是你搶它飯食,把它欺負跑了?” 云娘失笑:“玉官知道個什么?怎么好怪玉官?” 夏西南遠遠地聽見動靜,忙忙出來,見她正哭的厲害,不由苦笑道:“姑娘哎,你趕緊止住。我多叫幾個人過來給你去找還不成?若是找不著,我賠你十只八只更好的!”言罷,招手從天山茶館里叫出來幾個人,告知眾人青官大致的花紋顏色,四下里找貓去了。適才要去翠花胡同的那兩個人竟也在。青葉看得目瞪口呆,倒忘記了哭。 正與云娘站在胡同口等消息,忽見有個五短三粗的男子拎著個包袱從街東頭慢慢走過來,日頭已落下去了,他卻還頭戴斗笠,將臉遮住了大半。青葉一見著那人身形及一身打扮,心里忽然就是一跳,沒來由的就有些害怕起來,忙忙拉了云娘的手,道:“咱們回家里去等罷?!?/br> 那人直直地走過來,站定,沖她二人背影問道:“姑娘請留步,敢問姑娘可是藤原青葉,藤原小姐?” 云娘豎著耳朵也并聽懂那人說的是什么,只聽到他嘰里呱啦說了一句不知哪里的蠻話后,青葉便手心忽然冒汗,身子也簌簌地發起了抖,遂回身斥責道:“你是誰!胡言亂語些什么!當心我叫人來打你一頓!” 那人不理睬云娘,只看著青葉的眼睛道:“在下八木大雅,此番率使團前來中原朝貢,來時受藤原大人所托,道是務必要將小姐接回去。請小姐早作準備,在下等不日將啟程返國。另,結月大人也叫在下代為問好。小姐安好?”言罷,略一躬身,雙手奉上包袱。 青葉發傻,手就不聽使喚地伸過去將那包袱接住了。云娘見她眼睛失了神,身子抖得厲害,看樣子嚇得不輕,忙慌張叫喊:“夏西南——夏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