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不過一個商戶人家女兒,打量著他真不敢治罪么? 也不用找借口,現成的罪名,造謠毀謗中傷他人名譽,即命許通去知會京兆府,把簡小姐請去問話。 這一問話,也不用交待,進去了,再沒有囫圇個人兒出來之理,牢房里面,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招兒可不會少。 “原是我自作多情,與簡小姐何干?爹,此事就此作罷?!痹S庭芳從外面回家,甫進府便聽說了,愣了半晌醒了過來,忙出聲阻止。 不準他爹動簡家任何一人。 若沒有事先暗里求親得到允諾也還說得過去,銀票收了,親事卻不同意,許臨風氣得周身發抖。 為官二十幾年,大事小事經歷過不少,再沒人如此不給臉,也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 不治一治簡家,相府顏面何存? 外人不給臉面,兒子又忤逆不孝,把個女人看得比親爹還重要! “請家法?!痹S臨風暴喝。 十藤杖實打實落到許庭芳屁股上,若不是顧慮著兒子髖骨折了方愈,定要打上二十板的。 許通看到簡雁容,認得她是那日讓許庭芳春風滿面的人,連問都沒問,急忙把她往府里請,帶到凌宵樓了,又招手把侍候許庭芳的人都喊走。 此番求親被拒公子已是神傷,又遭毒打,也不知……許通嘆氣,希望在這位小哥能開解勸說之下能看開一點。 凌宵樓四周綠木掩映枝葉扶疏,室內簡潔大氣,格局清晰明快,窗前碩大一張楠木書案,楠木肌理細膩色澤沉穩,案面文房四寶擺放整齊,窗臺上一盆長心葉蔓綠絨靜靜舒展,安寧靜謐與屋內渾然一體。 每一個細節都與許庭芳極襯,光華內斂,闊達疏朗。 靜悄悄的沒有一個服侍的下,有些許的冷清了,nongnong的藥味彌漫,楠木架子床帷幔半掩,許庭芳趴在床上,雙目緊閉,眉頭緊蹙面色蒼白,往日勁健不屈的人竟是流露出羸弱。 簡雁容呆呆看著,猶豫著,想伸出手指抹開他眉間的怨色,又不敢動。 “我該怎么辦?”許庭芳閉著眼低喃,藏著繾綣無數,旖旎流轉。 簡雁容怔住,像是突然間氣血不足,手足都冰了。 “我喜歡你……”許庭芳一聲一聲低喊,喊一聲嘆一口氣,一聲聲繞過簡雁容心尖,簇涌起千山萬水、人海相隔遙望的喜與憂。 “我知道不應該有這邪念……”許庭芳悶頭悶腦說著,咬住下唇,想哭卻偏偏忍著的受盡委屈的孩子模樣。 他在和誰說話,嚴容還是簡小姐? 無論哪一個,都是自己。 簡雁容聽得發瘧疾似,一時冷一時熱,身體抖個不停。 許庭芳絮絮叨叨說著,眼睛沒睜開過,簡雁容癡坐了半晌方發覺,他竟是暈迷著的。 練武之人體質好,他的傷勢有多重,竟昏迷不醒訖語胡話,簡雁容急了,自己察看不便,站了起來正想走出去找個人問一問,書硯嚎叫著沖了進來。 “公子,怎么辦怎么辦?程侍郎托人傳來消息,簡小姐被曹太后宣進宮了?!?/br> 自己在這里,哪來的簡小姐被宣進宮?簡雁容一怔后,氣得幾欲吐血。 簡蕊珠那殺千刀,竟然假冒自己進宮。 太后哪有閑情關心到許庭芳被拒親受辱的事,想必是皇帝欲報昨日被許庭芳飛花驚嚇之仇,一國之君不便宣一商女進宮,假托了太后的名義。 皇帝對許庭芳有偏見,許庭芳去求情局面會弄得更糟,何況許庭芳傲骨錚錚寧折不彎,還是自己想辦法解決罷。 把書硯拖出房間,來到廊下后,簡雁容低喝道:“小事一宗嚷什么,別吵著你公子?!?/br> “不是小事?!睍幙迒手樀?。 那是冒牌的,不是你家公子喜歡的簡家小姐。 簡雁容最是伶牙利齒的,也解說不清,跺足,道:“行了,這事交給我來辦,別跟你家公子說,保證還你家公子一個全須全尾的簡小姐便是?!?/br> 抬步往外走,又回頭囑道:“請個大夫來瞧瞧你家公子?!?/br> “是?!睍庮I命,簡雁容走了,摸頭不解,“他是誰呀,怎么跟主子似發號施令,我干嘛要聽他的話?” 一介平民怎么進宮是個問題,簡雁容想了想,打聽了一下往陳擎的統領府而去。 雖只見過三次面,然不難看出,陳擎性情忠厚,在皇帝跟前也極得寵信,是個說得上話的人。 士卒有休班之時,陳擎這個統領卻從不得輪休,一個月都難得歇一天,這天巧了,在府里,而皇帝,恰也跟他在一起。 陳擎是皇帝的伴讀兼護衛,自小一塊兒長大,親如兄弟,亦是心腹股肱,皇帝這日出宮到統領府,檢閱陳擎悄悄幫他物色培養的死士,君臣兩人正說話間,門房來報簡雁容到來拜訪。 簡雁容沒準備拜貼,大刺刺跟統領府門房說:跟你主子說,北苑舊友到訪。 聽說北苑舊故,皇帝和陳擎均猜到是誰。 “那小子私下跟你有來往?”朱竮皺眉,不悅形于色。 “沒有,臣每次遇著她的時候皇上都在場?!标惽婕泵Ρ戆?。 朱竮將身邊的人分成屬于他的和不屬于他的兩種,屬于他的那一種,則必得對他忠心忠誠,還有……讓人極無語的專一,就像他吃味曹太后對許庭芳好一般。 暴戾乖張的性格養成許是跟他小時候的被虐待被冷落的經歷有關,沒有親娘扶養,先皇正眼都不瞧他,極度缺乏安全感,固而要求身邊的人以他為中心,眼里心里只能有他一個人。 當然,若朱竮把哪一個人歸入屬于他的那一種,基本上這個人的榮寵便鐵板釘釘不需擔心什么了,便是犯了錯,朱竮也會極沒原則地護短。 年初有刺客入宮行刺,朱竮被刺客一劍刺中胳膊,當時群臣齊齊攻訐彈劾陳擎身為御林軍統領布防不嚴密,朱竮硬是頂住壓力,不止沒降罪,反夸他護駕有功賞了一千兩銀子,把一干朝臣噎得絕倒。 聽陳擎說沒私底下見過,朱竮臉色略霽,揮手讓死士退下,道:“讓她進來?!?/br> 統領府地方極大,卻沒什么布置,簡陋得如民居,簡雁容本想閑話幾句說說裝修之道拉近與陳擎的關系,見皇帝也在,大喜過望,不說閑話了,莊重地跪了下去三呼萬歲見駕。 “行了,別假惺惺了?!敝旄z看不慣她的作派,明明眼里沒有恭敬畏懼之色,忒假了。 不假惺惺更好,簡雁容也不裝了,單刀直入說明來意,求朱竮放簡家小姐。 “原來是為許庭芳奔波?!敝旄z滿心不悅,斜眼看簡雁容,刺道:“許庭芳知道你對他這么癡心為他的心上人奔波行走嗎?為人作嫁,值不值?” 自己才懶得為人作嫁呢,簡蕊珠若不頂著她的名頭行事,后來風雨還潑到她頭上得她承當,她也懶得到處奔波。 皇帝喜怒無常捉摸不定,挨他射了三箭當不得什么交情,怎么辦好呢? 朱竮看她蹙著秀眉冥思苦想,心中更加氣惱,又有些不想那兩彎秀潤的眉毛一直皺下去,遂寬恩大發慈悲,不刁難她了,道:“那簡家小姐是太后宣進宮的,不是朕的主意,朕回宮看看,若還活著,便幫你說說情讓太后放人?!?/br> 簡雁容以為他是托詞圓場子,只當他應下了,沒承望這么容易解決的,大喜過望,恭恭敬敬叩頭謝恩。 “免了,脊梁挺得老直,下跪磕頭像是怎么折辱你似的,瘆人得慌,你只說,怎么謝朕罷?!?/br> 真會上趕著爬,你是皇帝什么都不缺,要一個平頭百姓怎么謝?簡雁容暗暗撇嘴,讓她掏銀子請客或送禮討皇帝歡心是舍不得的,眼珠子轉了轉,道:“皇上最近最發愁什么?” 發愁的可多了,不是當皇帝就諸事順心的。 比如后宮中郭太后把持著,他想把后宮交給曹太后主理。還有田稅新令,一日不執行,一日寢食不安,百姓日子不好過危及的是他的龍椅,豪強惡紳世家仕族腰包鼓脹勢力越來越大,他的椅子更不太平。 還有,怎么讓程清芷入宮為妃郭媗進不了宮。 簡雁容一雙大眼看著他,墨玉似的瞳仁,黑白分明清澈可喜,朱竮微微失神,中了蠱不知不覺便說了出來。 秘密知道得越多,頸上人頭越是危險,皇帝陛下你為嘛要說這些,簡雁容淚流滿面,極想一頭暈過去表示她沒聽到皇帝說的話。 朱竮說出來后,卸了千鈞重擔有人幫他背了似的,心情抖然間放松了。 第二十七回 簡雁容絞盡腦汁想解決之道。 “端敬太后是先帝元后,郭家勢盛,非謀逆獲罪或是她老人家主動提出,或是皇上有個非常能干的皇后,不然……”簡雁容道。 是這個道理,皇帝點頭,又很不滿意。 “聽皇上言下之意,是想讓清芷小姐入宮后寵冠后宮么?皇上那日見過清芷小姐了,依皇上之見,清芷小姐能勝任皇上寄予她的厚望嗎?”簡雁容極緩地問道。程清芷入宮,怕是尚未寵冠后宮與郭媗爭寵便被滅了。 那日沒看清眉眼,不過,瞧著姣怯怯的樣子,的確弱不經摧。 被捅了痛腳,皇帝更不滿意了,冷冷道:“這個不用你cao心,秀之的meimei勢必要進宮的,朕另有考量?!?/br> 簡雁容也只是說說,沒指望皇帝改主意,接著說田稅新令。 “雖說官字兩個口,老百姓的命賤如草,然還有一句,一人言輕,眾志成城,只朝堂中爭論,動到利益的固然不肯,沒動到利益的要廉潔保身,皇上若一言堂強壓,下面的人執行不力亦難取得應有成效,莫如……”她湊到皇帝跟前,悄悄兒說了許多。 朱竮開始眉頭緊皺,后來,喜色滿面,頻頻點頭。 “點火的地兒得挑好,地方官要么昏庸膽怯只敢上報朝廷,要么極明事理極有膽色敢作敢當肯為民請命?!焙喲闳萁又?。 “這個朕明白,好生考察,還得挑不能跟那些豪門世家有瓜藤關系的官員任職的地方,不然,那些人強行鎮壓……” 朝堂上的事皇帝胸中自有丘壑萬千,只不似簡雁容在民間,看到的是他看不到的角度罷。 解決了一件重壓心頭的大事,朱竮大樂,目光灼灼看簡雁容,等著她說怎么阻郭媗入宮的事。 堵不如疏,把人招進后宮了,先柔情蜜意寵著穩住郭太后穩住郭家,其后徐圖之,郭太后年已五十,能活得幾年?歷史上還有皇帝許諾金屋藏嬌,得到皇位大權在握后廢了早日嬌娃自毀承諾呢,皇帝忒不會忍了。 簡雁容攤手,表示無計可施。 已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皇帝也沒計較,揮手讓簡雁容回去等消息。 簡雁容走后,陳擎贊道:“這小兄弟不僅機智過人,見識亦不凡,可惜是個女人不能入朝?!?/br> 是啊,可惜是個女人,不然……朱竮沉吟,忽地大笑。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陳擎,朕想到一個解決郭媗入宮的辦法了?!?/br> “什么辦法?” “開女科,由郭媗負責?!?/br> 開女科?陳擎嘴巴大張合不攏。 “郭媗頗有郭夫人之風,霸道強悍,文才武技聲名遠揚,就由她負責開女科相關事宜,朕不信她能拒絕得了這個誘惑?!敝旄z瞇眼,越思越暢快,“走,去遂國公府,朕要去探望國舅大人?!?/br> “皇上不是答應那小兄弟救簡家小姐嗎?”陳擎陪著朱竮往外走,小心翼翼提醒。 “死不了,母后約摸是要替許庭芳出氣,招進宮治一治殺殺她的氣焰,迄今為止,許庭芳只遇她一人不吐,相府的香火還要靠那簡家小姐呢,怎么可能弄死!”朱竮擺手,心情好,也不惱曹太后疼許庭芳了。 宮中太監來傳人,簡蕊珠半點不害怕,學著簡雁容往日見人的樣子在臉上蒙了紗巾,大搖大擺像趕集似準備去逛皇宮。 壽康宮宮門前漢白玉臺階光鑒照人,檐宇巍峨,紅色琉璃屋脊在陽光下光芒耀眼,金輝彩煥。宮門前靜靜侍候著的宮女一個個翠釵錦衣束容正顏,呼吸都不聞一聲。 帶路的內監進去不多時走了出來,冷著臉道:“太后娘娘正在安歇,跪下,等太后醒來了召見?!?/br> 簡蕊珠這一跪兩個時辰。 那許臨風不是頂了大偃半邊天天子寵臣嗎?怎么太后敢給他兒媳婦這么沒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