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許庭芳輕撫劍身,眼里再不是相府公子的溫潤翩然,而是犀利的肅殺之氣。 程秀之若看到,必是大嘆看走了眼。 待友,許庭芳是春風,對敵,是猛虎雄獅。 皓月在空中灑下浩渺清冷的光輝,許庭芳從圍墻躍出相府,足尖一點上了鱗脊起伏的屋頂,乘著月色往遂國公府而去。 利劍出鞘,掩映不住四溢的光華,遂國公府大門上厚重的金絲楠木門匾裂開了一道游絲似的細縫。 明日,門匾便會砸落。 那時,郭從武自顧不遐,也沒時間再替他和那個什么豫章公主作伐了。 婚事能想法解決,心事卻無從開解,靜夜寂寂,悸動更難壓抑,想起嚴容黑白分明笑意滿滿的眼睛,許庭芳心中躁動難安,不回府了,徑自出城,來到桐江邊,呆呆地坐下,靜聽滔滔江水奔流一動不動。 *** 簡蕊珠磕掉了兩個門牙羞于見人,跑去跟程昱告假,本就可有可無的人,程秀之又特意交待過照應的,程昱當即允了,簡蕊珠跑回家養傷,一面絞盡腦汁想著怎么報復簡雁容。 正苦思無計,簡老爹狂笑著進了后宅,笑聲震天止呀止不住,只差沒口吐白沫癲癇發作了。 “老爺(爹),你怎么啦?”簡蕊珠和邵氏驚得大叫。 “雁容真是爭氣!”簡老爹笑了許久才控制住,從懷里掏銀票遞給邵氏和簡蕊珠,“相府管家許通剛才替許庭芳登門求親,這是五千兩的銀票,他說,若同意,明日便帶著聘禮上門求親,也便是說,這五千兩銀子是咱家可以白得的?!?/br> “這么多!”邵氏眼睛瞪得渾圓,喜得聲音抖顫:“老爺,你有沒有乘勢要求相府連嫁妝也□□?” “當然有,你放心,雁容出嫁咱們不用掏一錢銀子,許通答應了,所有的都是相府出,咱家只需出一個女兒便成?!焙喞系t光滿面樂不可吱,咐咐邵氏:“交待下去,明日灶房不用開火,相府過來送聘提親時一并把酒席送來?!?/br> “你們眼皮子真淺,五千兩銀子便樂成這德性?!焙喨镏槔涠盒?,纖指彈彈銀票,作勢要撕,唬得簡老爹心肝差點碎了,急急撲了過搶了放進懷里,又不放心捂了捂。 “五千兩不多?你也找一個這樣的女婿來?!鄙凼喜粷M。 “許庭芳見女人便吐,只有jiejie能讓他不吐,相府的香火要靠jiejie傳承,便是要個一萬兩萬五萬相府也得聽,你們愚不可及,只是五千兩銀子居然就答應許庭芳的求親!”簡蕊珠搖頭晃腦。 好像有道理! 簡老爹和邵氏相視一眼,悔之不迭,心疼得呼天哭地。 “嚎什么,便是jiejie成親進相府了都可以拉回來加價碼,現今親事都沒定呢,反悔便是?!焙喨镏樾Φ?。 “上次拒親已讓相府丟盡了顏面,這次爹明明已答應了,再拒絕恐怕會惹惱了相爺?!焙喞系鈩?,又有些猶豫。 “顏面重要還是子嗣重要,娶不到jiejie許家就斷子絕孫了,再怒,相爺也不會治我們家的罪,上次jiejie拒親相府不就沒有什么動靜嗎?”簡蕊珠嘻嘻笑,一只腳踩到椅子上,豪氣干云:“爹,明日我扮成jiejie出面拒親便是,那銀票是許通私下送來的,無人知曉,當然就不用還了,下一次,相府送來的沒有五萬兩銀票你不要答應這門親事……” 五萬兩銀票在簡老爹眼前飛呀飛,簡老爹心跳急促起來,狂點頭。 第二十五回 許臨風翌日想通知許庭芳相府要再次上簡家求親的事,許庭芳房中卻不見人。 給兒子回來后一個驚喜亦不錯,許臨風也不等了,咐咐許通帶著禮物上簡家。 上一次求親倉促為之,禮物是許通備下的,這一回許臨風親自一一過目,除了必備的,又另添了一宗,乃許庭芳珍藏之物,端硯十方,徽墨五塊,還有許庭芳親手所繪《高山流水覓知音》畫作一幅。 許通帶著聘禮出府了,許臨風有些坐立不安,怕郭家聽到消息通知郭太后,這頭還沒下定,那頭賜婚下旨到來了。 *** 三醉樓的客房比大廳更加詩情畫意,窗前花叢簇簇,淡雅的花香隨著江風暗送,呼吸間盡皆清爽的草木的氣息,讓人神清氣爽,簡雁容宿醉醒來,心頭的郁悶也煙消云散。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有酒明朝歌,自尋煩惱作甚。 一晚不歸,不知程秀之有沒有尋過自己,簡雁容一路思索對策,也沒留意到這一日京城似乎比往日熱鬧,行人三五成簇湊在一起閑話,酒樓里的人口沫橫飛興高采烈。 大家都在談論相府再次向簡家小姐求親被拒的驚天八卦。 聽說程秀之找過自己好幾回,簡雁容有些心驚,膽顫顫進了上房行過禮后,才想把說辭搬出來,程秀之已滿面春風笑開了。 “回來了,過來,皇上剛賞了我不少東西,你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br> ???不止不問責,還有賞賜,委實不是妖孽的行事作派。 簡雁容強迫自己合上快被驚掉的下巴,故作欣喜道:“多謝爺恩典?!泵奸_眼笑走近前假裝看桌面東西,眼珠子滴溜溜轉觀察情況。 程秀之瞧著她明明對桌上的珍寶不感興趣,偏還要作了垂涎三尺的樣子,烏溜溜的眼珠子轉個不停,機靈的小貓兒似,憋笑憋得雙肩發抖,好半天緩下來,故意撩毛逗弄,道:“喜歡哪一樣?若都不喜歡,爺再命程昱開了庫房把東西搬來給你挑?!?/br> 妖孽穿了一件廣袖織錦長袍,緋色底,天青色繡白玉蘭袞邊,腰間五色絲纘成八寶絳系了蟠螭玉,風姿綽綽,艷極的臉上鳳眼斜飛入鬢,嘴角高高挑起,恁地勾人。 他慣常算計人時便是這般模樣,腳下的團花地毯綿軟如云,簡雁容像踩著挖萬人尸坑面對著尖嘴獠牙的怪獸,肝顫膽寒。 乖乖兒認錯莫耍心眼罷,簡雁容放下手上青銅小凍鼎,哭喪著臉道:“爺,小的知錯了,昨晚不該夜不歸宿,請爺責罰?!?/br> 誰要罰你,程秀之心情好,看她腮梆子鼓起,臉頰米分米分嫩嫩,手指發癢,直想摸一摸捏一捏。 “不罰你,挑吧,喜歡哪樣盡管拿?!?/br> 真不罰?不拿白不拿,他自己說的。 簡雁容細看,桌上的東西盡是寶貝,不過有些奇怪,有些是男人的,有些是女人的,徽州狼毫筆、溫山毛尖茶、東海珍珠、白玉團扇、點翠釵等等。這到底是賞程秀之的還是賞程清芷的? 都是寶貝,簡雁容愛不釋手,不敢多要,咬咬牙只拿了那支徽州狼毫。 那筆毛色烏亮,觸手潤澤,想必醮墨寫字極好,送給許庭芳再合適不過了。 昨日想著要離許庭芳遠遠的,眼下看中了東西便想著要相送了。 小財迷竟然挑了最不值錢的,程秀之有些奇怪,也沒放心上,笑道:“這筆不錯,有眼光,來?!遍e閑地坐到鑲金雕花楠木靠背椅上,手指輕敲,道:“外面聽了什么趣事沒?講來聽聽?” 哪有什么趣事,簡雁容搜腸刮肚想不出。 “往日看你很機靈,今天怎么成呆子了,歡哥,進來講講笑話?!背绦阒舐暫暗?。 歡哥在廊下和別的小廝正說得起勁,進來口沫橫飛連比帶劃說了起來。 今日才半日工夫,城中已有兩宗大事,一宗是遂國公府大門上的門匾眾目睽睽之下突地無故掉落,齊整整一分為二。 “大家都說,此系大兇之兆,皇上因此震驚不已,擔心遂國公受驚嚇,特命了在宮中參與選秀的郭家小姐回府省視照顧遂國公夫婦?!?/br> 這定是皇帝不想郭家小姐進宮為妃整弄的主意,跟傳揚開的那首歌謠一樣。 簡雁容撇嘴,才不信什么天意呢。 “這事也罷,另一件事……”歡歌說一半捂了嘴,小心看程秀之,“爺,怎么說是外邊人傳的,小的只是照實講,沒有貶低庭芳公子的意思?!?/br> “這第二件事跟庭芳有關?”程秀之訝然,其實早聽說了,固而心情大好。 跟許庭芳有關,什么事?簡雁容不耐煩,催道:“什么事快說?!?/br> 裝的蠻像的,拒親的不就是你么?使許庭芳成了笑柄的就是你,還裝? 程秀之微笑,春花帶露美不勝收。 “大家都在說,庭芳公子不僅是見了女人嘔吐,而且……而且不算男人?!睔g哥眼放八卦狼光,灼灼望程秀之,“爺,你和庭芳公子往來密切,這是真的嗎?” “說的什么話,爺與庭芳公子只是朋友,又不是夫婦,要問也得問簡家小姐?!背绦阒葱毖劭春喲闳?,意有所指。 怎么回事?這主仆兩個一個含沙射影,一人一句話半天講不清,簡雁容著急,不耐煩了,要出去抓摸個人問一問,捂了肚子裝肚疼。 “爺,小的要上茅房?!?/br> “去吧去吧?!背绦阒绦θ痰眯量?,大方地同意了。 簡雁容剛出了門,他便捶椅子扶手大笑,東歪西倒哎喲喲連聲:“笑死爺了,爺的肚子也疼了?!?/br> 小滿在外面等著伺候的,聽得程秀之說肚子疼,急忙走了進來。 “爺肚子疼?奴婢給你揉揉可好?” 沒眼色,笑得肚疼哪是真疼,程秀之厭煩,收了笑容,冷冷道:“出去?!?/br> 小滿哪會不知笑得肚子疼不是疼,找借口親近罷了,當著歡哥的面被攆,霎那間米分面漲得通紅,淚水快掉了,還想著招得程秀之垂憐,站著不肯走。 忒沒眼色了,這么著,顧不得清芷傷心,只能將她處置了。 才短短兩天人便不見了不行,朱宛宛那邊還要用她作擋箭牌,程秀之蹙眉,勉強忍了,沖歡哥喝道:“讓你出去還不快出去?!庇殖M招手,柔聲道:“爺渴了,過來,給爺泡壺云霧茶?!?/br> 爺還是疼著自己的,小滿心花怒放,清脆地哎了一聲急忙凈手泡茶。 遂國公府門匾掉落的事沒八卦可談,許庭芳再次被拒親可不一樣,各種傳聞囂張如沙塵暴席卷,簡雁容出得上房,隨便抓了個人便打聽到精采紛紜寫成小冊子連潤色修改都不用,極有趣的一個話本。 前提是她不是話本里的女主角! 相府再次求親被拒,簡家小姐這次不止是掀聘禮,還把許庭芳親手繪的那幅畫當眾撕了,紙屑灑了出去,揚言嫁許庭芳還不如嫁一個太監。 眼下,整個金陵城都在傳,簡家小姐冒死拒親,乃是因為……許庭芳是個連太監都不如的男人。 自己沒回家過,相府求親一事亦不知情,那當眾拒親羞辱相府的,不肖說是簡蕊珠。 往日姐妹兩個斗嘴斗心眼斗來斗去也不過窩里斗,這一遭……跟恨著殺父仇人似,簡雁容沉了臉,眼似寒星,唇角浮起不陰不陽的笑。 簡蕊珠,此番不讓你丟盡臉面我把簡字倒過來寫。 算帳有的是機會,先到相府找許庭芳解釋,信也由他不信也由他,自己問心無愧。 相府求親之時自己若在家中,會不會答應已無睱思量。 許庭芳再次求親被拒的傳聞已在宮中傳開,大偃朝最尊貴的三個人心情各不相同。 郭太后驚詫之后,讓人傳話給郭從武,暫不要去相府走動,要將女兒賜婚給許庭芳的念頭壓下了。 畢竟,許庭芳若真有身體缺陷,萬不能把女兒嫁給他守一輩子活寡。 皇帝高興得想歌舞慶祝。 這廂郭家裂了門匾找到借口把郭媗暫送出宮,雖不能永絕她入宮之路,到底爭取得一些時間,那頭眼中釘許庭芳丟盡了臉成了天下人笑柄,真真再暢快沒有。 幸災樂禍不能太明顯,不能大張旗鼓表達,總得想些事兒讓人家知道他的興奮心情,皇帝這天早上賞了不少朝臣,程秀之得到的那些不倫不類的東西就是這種情形下賞出去的。 壽康宮烏云密布,曹太后自聽紫蘇說了傳言后便沉沉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半個時辰后,曹太后冷冰冰一笑,緩啟朱唇:“宣簡家小姐進宮,哀家要見一見?!?/br> 簡雁容往相府而去之時,簡蕊珠也由宮監帶著正走在進宮的路上。 第二十六回 許臨風聽得許通回報簡家拒親,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