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彎腰摸了摸正結了果實的番茄苗與辣椒,費里很高興,阿曼多卻趕了過來,拽起他就走。 “嘿,我說表哥,為了我們即將達成的合作關系,我們出去慶祝一下怎么樣?我聽說鎮上開了一間新的酒館,是那兒最棒的,你一定還沒去過?!?/br> 費里疑惑道:“什么?現在去鎮上?剛才我好像聽到了什么聲音,是胡安在大喊大叫,你聽見了嗎?” 阿曼多搖頭:“不,我什么都沒聽到,好了好了,就讓孩子跟傭人們一起呆一晚上吧,沒什么要緊的,你除了是個負責的莊園主之外,還是個年輕健壯的男人,偶爾也需要放松一下。走吧,我來開車?!彼挥煞终f把費里塞上suv,跳上駕駛座,迫切地一腳踩下油門,迅速離開了莊園。 客廳里,胡安托著下巴,雙眼放光。 “哇——哇哇哇?。?!”他跳下沙發,繞著喬珊荃跑了幾圈,停下腳步,傻乎乎地張開嘴看著她。 喬珊荃低頭整理了下束胸,抬頭看向數人,眼中有不明顯的緊張:“怎么樣,我看上去……有什么地方不對嗎?” 婚禮策劃公司負責人走上前來,小心地調整了下婚紗長長的裙擺,站起身,含笑端詳這位身披婚紗的美貌女子:“您看上去實在是太美了,喬琪小姐?!?/br> “喬琪,你就像是從童話里走出來的公主!”胡安熱切地望著她。 喬珊荃被他們看得有些不大自在,她提起裙擺后退幾步,站在落地鏡前左顧右盼。 “真的嗎?事實上,這種魚尾設計有些過時,如果是我來設計的話,腰線這里應該多裁一公分,一公分的差別,就會令服裝看上去截然不同,還有胸口的處理,跟我本身胸型不是非常匹配,看起來不夠完美……算了,差強人意吧?!庇脤I的嚴苛眼光挑剔了一番,喬珊荃聳聳肩,轉過身來。 馬克西姆夫人擦擦眼角,低聲自語:“真是太好了,后天你們就要結婚了……我能親眼看到費里先生重新踏入婚禮神圣的殿堂,看到他擁有幸?!瓎嚏餍〗?,你將會是最美的新娘?!?/br> 被老人期待的眼神注視著,喬珊荃不好意思起來,她漾開笑容,提起裙擺:“我先去把禮服換下,胡安,今晚你想吃什么?我來下廚?!?/br> 胡安拍手歡呼:“太棒了!喬琪,我要吃你上次做的烙餅夾火腿,還有土豆泥!” 一大一小歡天喜地鉆進了廚房。 ※※※ 鎮上新開了一間酒吧,費里被阿曼多推進去,里面燈光昏暗,氛圍曖昧迷離。他們在吧臺旁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阿曼多打個響指,跟調酒師要了兩杯酒。 聽著薩克斯悠揚舒緩的旋律,費里緊緊皺在一起的眉毛逐漸舒緩下來。 “來,表哥,為了我們的合作干杯?!?/br> 費里舉杯,語氣很冷淡:“別忘了,我們還沒簽任何文件?!?/br> 阿曼多嬉皮笑臉:“我當然知道,表哥你別這么嚴肅,成天一本正經的,你不嫌累嗎?好了,來到酒吧就是讓你好好放松一下的,別繃著一張臉,笑一笑。這里的酒很不錯,地段也是上好的,剛開業沒幾天,生意非?;鸨?。表哥,你真該多出來走動走動,開開眼界?!?/br> 低頭抿了一口酒液,費里眉毛蹙在一起,又慢慢松開,他把杯子放回吧臺,搖搖頭,想說什么又沒有說出口。 環顧四周,費里神色有幾分怔忡,他想不起上一次來類似的場所是什么時候,依稀記得他不是一個人,還有幾個朋友……是的,有他的好朋友,還有好朋友最愛的女人,和她的兩位友人。他們在紐約一家非常出名的爵士酒吧,喝酒,觀賞音樂人表演。還順帶觀賞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探戈,看著好友與他最愛的女人,在朦朧夜色、迷離霓虹下激情四射的纏綿舞姿,費里記得,當時的自己,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心里羨慕極了。 那種眼里只裝得下彼此,炙熱得仿佛能將周圍一切點燃。 他也想擁有那種感情,一生只要有一次,那就夠了。 可惜…… 費里垂下眼簾,決定不去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在阿曼多的鼓動下,或許是音樂,又或許是酒吧里的氣氛作祟,費里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覺喝了很多。 “來,表哥,我們再干一杯,為了慶祝你即將結束單身漢的生活,祝賀你!我親愛的表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羨慕你?!?/br> “羨慕?羨慕我什么?”費里有些神智昏沉,大著舌頭問,他試圖對焦,努力看過去,阿曼多一會兒變成兩個人影,一會兒是四個…… 阿曼多看著費里沒說話,沉默地碰杯,仰頭一飲而盡。 費里眼皮耷拉下來,他開始感到困了,趴在吧臺上,耳朵里充斥著薩克斯的旋律,讓他快要忘了所有的一切……不,好像還有什么,他應該有什么事忘了要去做……有個人在等他…… 朦朧中,一個女人踩著高跟鞋靠近,她壓低嗓子同阿曼多交談。 “……他看起來醉得很厲害?!?/br> “我把他交給你了,明天你再聯絡我?!?/br> 莊園里,夜深人靜。 喬珊荃昏昏欲睡,趴坐在餐桌旁,她面前擺放了一只餐盤,餐盤里的烤餅已經冷掉了,土豆泥濕乎乎地黏做一團。 她的表情從期待,變成了擔憂,最后化作無奈的失望。 ☆、第二十五章 費里回到莊園的時候,時近日正當空。 燦爛陽光肆無忌憚地灑下來,照亮光明美好的一切景物。 男人站在莊園大門前,一時間竟然不敢走進去。 就像他少年時,頭一回跟著母親來到這里時的心情一樣。 不,并不相同。 那時候,莊園在他眼里看來是如此高大巍峨,淡米色巴洛克風格建筑,冷漠地拒絕旁人隨意靠近這里。 “費里?” 含笑的聲線自院子里飄來,費里渾身一僵,他抬起頭,對上一對清澈漂亮的黑色眼睛。 由于婚禮即將舉行的緣故,莊園已經被妝點得煥然一新。 前院,工人們正在往墻上掛起一面木牌,那上面,白色玫瑰將他們兩個人的名字圈在一起,左邊一道弧,右邊彎起另一道,拼在一起,正是一個心形。 喬珊荃站在院子中央,抬手遮住陽光,仰望那個木牌。 當她回首看向費里時,男人足尖不安地動了動,再度與若干年前的少年重疊在一起,想轉身離開這兒。 “費里?!眴躺很跽驹谠?,語氣非常自然,她朝他招了招手,很有耐心地等到他挪動腳步,走到自己身旁,她立即挽住他胳膊,似乎沒有覺察到他不自然的僵硬。 “你覺得怎么樣?我瞧著挺醒目的,明天客人們一來就能看到。我很喜歡,你呢?” 聽著她不見半分異樣的聲音,感覺到挽住自己的柔軟雙手,費里更加忐忑不安,他用力咽了下口水,試圖緩解嗓子里的干澀:“唔,我……覺得還可以。你喜歡就好?!?/br> “那就這樣定了,明天就是婚禮,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不能再改來改去的?!眴躺很踺p輕拍撫他胸前,順手幫他理了理襯衫領子,說話的語氣,垂下眼簾的表情,無比正常自然,仿佛他并沒有一夜未歸,只是如往常般去了一趟馬廄,或者去巡視牧場回來。 婚禮……是啊,費里出神地想,思緒隨著飄飛在日光下的點點浮塵變得恍惚起來。 明天是周六,是他們約好舉行婚禮的日子。 婚禮打算在附近的教堂進行,眼下莊園后院寬大的草坪上已經搭起一個又一個棚子,用淡雅的薄紗和潔白的玫瑰相互點綴,溫柔的風信子散發出清香,風吹動層層白紗翻飛飄舞。 婚禮策劃公司的員工正和莊園的牛仔們一起,按照名單排列座椅。到時候,客人們將圍坐在一張張圓桌旁,享受美食美酒,聆聽美妙的音樂,為他們的婚禮而慶賀。 “你……沒有其他話要對我說的嗎?”費里鼓起勇氣,望進她眼中,輕輕拉住她胳膊。 喬珊荃歪著頭,盯著他看。 她的視線非常平靜,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出金色的陽光。 費里在那里看到了自己,一個眼睛浮腫,臉色很不好的男人,更重要的是,渾身上下還彌漫著難聞的酒味。 他指尖如同被燙到,跳動幾下,悻悻然放開她。 “好了,別這幅樣子,我知道的。在婚禮前,不是都有這樣的習俗嗎?新郎會和自己的朋友或男性親人出去聚一聚,慶祝最后的單身夜晚什么的?!眴躺很跷⑿χ?,側頭看著他,“阿曼多都告訴我了?!?/br> 費里警覺起來,沉聲追問:“阿曼多?你跟他談過了?他是怎么說的?” 沿著石頭小徑往回走,喬珊荃摸了摸鬢角,將發絲挽到耳后,紅唇揚起一個不易覺察的弧度:“……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趴在餐桌上睡著了。聽到腳步靠近,我還以為是你呢,睜開眼發現是阿曼多,太陽剛剛升起,他手里提著外套,無措地看著我?!彼p笑了一聲,“大概是被我嚇到了?他應該沒想到自己偷偷溜回來,會撞見別人?!?/br> “他對你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他說他餓了,把我面前盤子里的東西都給吃光了?!眴躺很跤趿丝跉?,“接著他告訴我,讓我別擔心你,說你們一起去了鎮上的酒吧,度過了一個告別單身的夜晚。后來你們都喝醉了,他無法開車,又扛不動你,只好找了間旅館把你扔進去,他睡了一覺酒醒了,迷迷糊糊一個人開車回莊園?!?/br> 停住腳步,喬珊荃旋身,懶洋洋地拖長了聲音:“可憐的大胡子,你是怎么一個人從鎮上回來的呢?我差點兒就要派人開車去找你了。瞧你現在這幅樣子,身體難受嗎?” 費里心狠狠一跳,他心虛地錯開視線,下意識繃緊身體,站得更加筆直。 “噢,我剛好……找人搭了一段順風車?!彼麘抑男奈⑽⒎帕讼聛?,上前胡亂摸摸她頭頂,“我沒事,只是頭有些難受,胃也不太舒服,我進去喝點熱茶,上樓再躺一會。有事記得叫我,婚禮這些事讓他們去忙就行了,你不用太cao心?!?/br> 看著男人走遠,喬珊荃臉上的笑容隱入陰影,漸漸消失不見。 從她的角度望過去,男人行走的步伐非常穩健,節奏隱含著某種神秘的韻律,陽光為他勾勒出一道線條,是那樣濃烈而明亮,讓人產生錯覺,就像他會隨時消失在那道光里。 垂下頭,喬珊荃按著自己胸口,一點點用力,像是要借由那個動作,將快要跑出來的痛楚重新壓下去。 “……我沒事,我很好。明天就要結婚了,我一定要高高興興的……對,現在我不能難過,不能多問。那會把事情都搞砸?!眴躺很踵驼Z。 是的,什么都不能問。她只能選擇相信。 因為,她沒有大聲質問的權利,她沒有引以為傲的過去可以拿來揮霍,她不敢用最尖銳的言語去刺探那個習慣了沉默的男人。 她很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親手毀掉一切。 這場婚姻是她先開了頭,然后一切都按照她預期的方式在前行,不是嗎?這就是她想要的,而那個男人給了她。 事實就是如此。 反復告訴自己鎮定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喬珊荃總算克制住了顫抖的肩,她重新抬起頭,臉上又恢復了淡淡的,滿不在乎又慵懶自信的笑容。 重新走回那條林蔭道的時候,風迎面吹來,喬珊荃用手臂環抱住自己,她感到了一絲涼意,透過簇簇作響的樹梢,她看到了正不斷干枯、發黃的葉片。 就快要變天了。 “真冷啊?!彼吐晣@息。 ※※※ “你在這兒做什么?” 走進廚房,費里拉開冰箱給自己倒了一杯榨好的果汁,回身看見阿曼多不知什么時候靠著餐桌,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他警惕地看向阿曼多,語氣隱含不善。 阿曼多摸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別這樣,表哥,我可是什么都沒說。放心,我們都是男人,有些事我會替你隱瞞的?!?/br> 費里臉色陰沉下來:“你在胡說什么,我沒有什么需要隱瞞的!” “那么……我未來的表嫂,她已經知道你昨晚跟誰在一起,做了什么?”阿曼多輕笑,垂下眼簾搖頭,慢慢踱出去,經過費里身旁時,他拍拍男人僵硬如石的胳膊。 湊到費里耳畔,阿曼多的聲音很輕,如同一條靈活陰冷的蛇,鉆進男人耳膜。 “不知道極其寵愛女兒的羅薩斯夫婦,他們如果知道曾經發生了什么,會做出什么事情來?表哥,你應該好好想想對策。很遺憾,我想明天即將舉行的那場婚禮,我恐怕是無法參加了,餐廳那邊有事,我馬上就得走。在我走之前,送上對你們的祝?!8D?,我親愛的表哥,跟喬琪永結同心,白頭偕老?!?/br> 祝福的話語就如淬毒的沉重枷鎖,費里只覺心一沉,肩膀無力地耷拉下來。 隨即,他用力挺直了脊背,不希望露出半分怯意。費里生硬地擠出聲音:“哼……那我只好謝謝你的祝福?!?/br> 阿曼多無聲地笑,笑容說不盡的嘲諷與冰冷。 聽著身后腳步聲遠去,費里緊緊攥著拳頭,在嘴里嘗到了淡淡的鐵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