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對方每一句話聽上去都是那樣刺耳,男人整個人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灼燒,宿醉的生理性痛楚,與靈魂所受到的煎熬折磨加在一起,快要讓他撐不下去。 他望向窗外,后院湖畔,工人們忙碌而充滿喜悅的期待神情,瞬間刺痛了他雙眼。 眼前浮現出另一張面孔,貓一般的眼睛瞇著,噙著一抹讓人看不透的笑,她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過去在他看來,充滿了挑逗,讓人想要征服…… 而如今,他卻恨透了她的不在乎。 “為什么你什么都不問?為什么要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毫不避諱地直視我?不,不,你不該問……什么都別問,什么都別說。這樣最好?!?/br> 費里承認自己在喬琪面前,正悄然變成一個怯懦的男人,他不敢多問喬琪關于她自己的事,因為他知道她來自一個離自己無比遙遠的世界。 就像一場彼此沉淪不愿醒來的美夢,費里生怕詢問太多,會驚醒這場美好得不可思議的夢。他的生活曾經是那樣沉寂而蒼白,直到遇上了鮮活的她,他的世界才重新有了顏色。就在他愿意用一生一世的婚姻作為承諾,守護她,給她自己的所有,試圖挽留她留在自己身旁的這當口,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此刻,費里后悔極了,他恨自己沒有提防身邊的人,他希望可以盡量修補與親人關系的裂痕,希望可以重新讓莊園煥發生機。結果他的寬容與大意給敵人留下可趁之機。 就差一點,他期待的幸福就會徹底破滅。 費里神色陰翳地望著窗外,久久沉默。 就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讓脫軌的一切重新回到它們的軌道上。 繼續奔向他們期待的明天。 平靜的時光總是很短暫。 到了吃午飯的時間,馬克西姆夫人張羅大家圍坐在餐桌旁享用烤rou和土豆。 工人、牛仔們在他們的廚房那邊用餐,大家喜氣洋洋,你一言我一語,討論明天的婚禮。 “我很久沒看到老板那么高興的樣子了。以前如果工作上出了差錯,雖然不會被他打罵,但是一定會被他用目光狠狠釘在原地,喘不上氣來。前兩天我不小心算錯了喂馬需要的草料,老板居然什么都沒說,簡直就是奇跡!” “當然了,我看得出來,費里先生非常期待自己的婚禮。我跟喬琪小姐說過幾句話,她是個非常棒的女人,跟我們費里先生十分相配,他們會是美好的一對兒?!?/br> 正說著話,莊園門口的道路上,開來了三、四輛車,前后停在門口,車上跳下十幾個人,他們有男有女,有年輕的壯小伙子,也有垂垂老矣的婦人。 他們氣勢洶洶地直沖向正屋大門,牛仔、工人和幾名傭人,連忙丟下飯碗,圍上前去,企圖攔住他們。 來人叫囂起來。 “別碰我們,你們這些臟兮兮的家伙,把你們的手給我拿開!快去把這座莊園的主人給我叫出來,他是叫費里·蒙特羅沒錯吧?該死的家伙,讓他滾出來,立刻!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跟在男人身后,喬珊荃走到門外,胡安小小的身子依偎著她,表情十分不安。 低頭摸摸他棕色卷發,喬珊荃對他露出安撫的笑容。 那抹笑容里藏有一絲無奈,又像是解脫。 果然來了。 一只鞋子已經落地,等了這么久,另一只鞋終于也跟著落了下來。 抬起頭,喬珊荃在人群里看到了塞西莉亞的臉。 兩人目光迎上對方,各自擺出了戰斗的姿態。 喬珊荃笑得愈發漫不經心,高傲地打量眼前一行人。她倒是要看看,這位難纏的小姐打算玩什么新花樣。 ☆、第二十六章 一群人擠在莊園門口吵吵嚷嚷,費里板著臉,走上前,低聲喝問:“羅薩斯先生,我想我并沒有邀請您和您的這些……朋友們前來共進午餐,全都圍在這里吵吵嚷嚷,你們這是想干什么?” “你問我們想干什么?我還想問問你呢?!绷_薩斯先生長得還算周正,一頭棕色頭發打理得非常整齊,但是他現在看起來正處于狂怒之中,上前揪住費里衣領,怒吼道:“費里·蒙特羅,你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說!你對我的寶貝女兒做了什么?” 揮開男人的手臂,費里退后幾步,他理好衣服,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緒,漠然看著眼前一幫子來意不善的人。 “原來就是這家伙……” “是個大個子,勉強算得上強壯,哦,不過我覺得應該要更魁梧有力一些更好?!?/br> “好吧,這家伙配得上我們的小公主。塞西莉亞,我的寶貝兒,快來告訴你親愛的姑媽,這個男人對你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塞西莉亞發出一聲響亮的啜泣,被幾個女人圍住。 羅薩斯先生鼻子往外直噴粗氣,氣得夠嗆,他揮揮手,示意跟在后面的一個牛仔上前。 “先、先生們,你們好。我今天一早去鎮上購買飼料,無意中看見眼前這位先生,他正好從一家小旅館里出來。在他身后出來的,就是塞西莉亞小姐。他們看起來像是在一起過了一夜……” 此言一出,蒙特羅莊園的人集體變了臉色。 “這……這不可能,你們胡說八道!我們費里先生明天就要跟喬琪小姐結婚了,他怎么可能干出這種事?!?/br> “是我親眼看到的,我向上帝發誓,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迸W斜砬槭痔谷?,這讓大聲反駁的人一時語塞。 兩名當事人,一個伏在親人肩頭嚶嚶哭泣,另一個沉默不語。 費里挺直了腰,他可以感覺得到,從身后有一束犀利的視線正看著自己,他不敢回頭看她,不敢想象她現在有多么失望和震怒。 費里悄悄收緊五指,用力攥成拳,強行克制自己體內瘋狂對撞的憤怒與恐懼。 他就知道,生活從來不肯寬待他,他期待已久的幸福和平靜不會那么輕易到來。 作為一個男人,也作為莊園的主人,他的顏面掃地,尊嚴被踐踏,這令他十分憤怒。 眼前這群來找茬的人,他們的指責讓費里有口難辯,他本就不擅長言辭,又擔心自己失去理智,說錯話,會讓他在乎的女人傷心難過。 都是他的錯,向來驕傲固執的費里在內心坦承自己犯了錯。 他覺得阿曼多和這件事隱約有聯系……對方臨走前說的那些話,讓費里心中警鈴大作。他擔心起來,阿曼多會不會對喬珊荃說了更多不該說的話?費里心里一緊,更迫切想要擺平眼前的麻煩,找喬珊荃好好談一談。 希望還來得及,她沒有聽信阿曼多的謊言。 一時間,費里心里翻過無數念頭,他決定盡快把這群搗亂的家伙趕出去,在那之后,就算他不得不放下身為男人的尊嚴,也要好好對喬琪解釋清楚,不能任由他們之間的誤會加深。 就在費里遲疑的短暫時間里,馬克西姆夫人站出來。 這位老人經歷了莊園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很是沉得住氣。她走上前,用眼神暗示幾名傭人擋在喬珊荃與胡安前面,隱隱把她們護住。 老管家開口:“羅薩斯莊園的先生和女士們,請你們冷靜下來,聽我說,我想大家現在最好是進屋去,請到前廳坐下來,喝上一杯茶,有什么事大家再慢慢談?!?/br> “是啊是啊,坐下來好好談吧,沒必要站在這里爭執不休?!泵商亓_莊園的人自然是希望可以化解雙方之間的戾氣。 然而羅薩斯莊園的人們并不領情。 羅薩斯夫人摟著女兒顫抖的肩頭,她眼圈泛紅,沖到費里面前,狠狠打他。 “你這個該死的家伙,你看看你都對我的寶貝女兒做了什么?你傷害了她,玷污了一個體面的小姐!你現在竟然想裝作什么都沒發生?我告訴你,作為一個母親,我決不會答應!我要好好教訓你,讓你好看!” “夠了!”費里忍無可忍,抓著女人胳膊把她推開,“羅薩斯夫人,請注意您的言行。你對我的指責沒有任何道理。我是這座莊園的主人,你們來到我的土地上,應該尊重我,而不是蠻橫無理地往我身上潑臟水,你明白嗎?就沖你對我的蠻橫態度,我沒有打你那是因為我尊重你是個女人。潘薩斯草原的男兒不隨便打女人。我希望你和你的家人們,都能記住這一點?!?/br> 男人語調并不高亢,他的目光非常銳利而且平靜,透露出他說到做到的決心。 “還有,請你們其他人,同樣注意自己的言辭和行為。你們現在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將會作為你們隨意污蔑、栽贓我的證據,如果你們繼續無理取鬧,我會請我的律師來,把這些證據都交給警方處理。我有權捍衛自己的名譽和尊嚴,你們聽清楚了?!?/br> “至于你們指責的那些事……我可以立刻回答你們,我沒有那樣做過!我是潘帕斯草原上的男人,敢作敢當。假如我真的做了你們所說的事,我絕不會逃避?!?/br> 男人襯衫領子微微敞著,露出性感剛毅的喉結與鎖骨,肌rou分明且漂亮,棕色的發絲與全身都籠罩在正午明亮的陽光下,蒙上一道光暈,周身散發出毫無畏懼的強大自信。 被費里的氣勢威懾,一時間,羅薩斯莊園的人們收斂了氣焰,敢怒不敢言,只能用憤怒的眼光瞪著他,不敢再輕易上前動手。 羅薩斯先生被氣的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想了想,走到女兒身邊,低聲問:“別哭了,我的寶貝女兒,告訴父親,這個男人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真的沒有和你……” 塞西莉亞捂著臉,哽咽道:“他說謊!我昨天和朋友們去鎮上喝酒,在酒館遇到了他。他邀請我坐下來跟他一塊喝酒……” 她的家人配合地做出驚訝與懷疑的表情。 “喝了酒以后,我感覺頭很暈,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我們在同一個房間里……我是一個女人,怎么會拿自己的清白開玩笑?” “好??!你果然對我們寶貝小公主做了可怕的事!” “塞西莉亞已經把事實都告訴我們了!費里·蒙特羅,你還有什么可以狡辯的?” 羅薩斯先生怒吼一聲,沖向自己的車,從后備箱里抱出保養良好的獵|槍,他拉開槍栓,在大家驚恐的尖叫中,把槍口對準了費里。 “告訴我,臭小子,你現在打算怎么做?就這樣把我可憐的女兒拋到一旁,繼續舉行你那個可笑的婚禮嗎?如果你那樣做的話,我會跟你拼命!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以我的名譽發誓,如果你還是這樣對待我們,對待我的女兒,我會用這把槍結束你的生命,然后再把槍口對準我自己。你聽明白了嗎,費里·蒙特羅!我們羅薩斯家不是好欺負的,你休想我們會忍氣吞聲,任由你踐踏我們的尊嚴!” “天啊,他要殺死費里先生!快讓他住手!” “羅薩斯先生請您冷靜一點!” 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面對羅薩斯先生的狂怒,面對羅薩斯莊園其余人的謾罵指責,費里始終非常平靜,事實上他必須用盡所有力氣來克制自己不發火。 他顧忌著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他不希望自己刺激到羅薩斯先生,害怕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其他無辜的人。 羅薩斯先生憤怒低吼:“你說,你打算怎么給我們一個交代?” 盯著羅薩斯先生深棕色的眼睛,費里冷笑著反問:“你們想讓我給那個滿嘴胡言的女人什么交代?” 羅薩斯先生口沫橫飛,瞪著眼睛:“當然是娶她,你必須對我的女兒負責!” 他們果然打算毀掉他夢寐以求的幸福,想要破壞他安寧的生活!拼命壓抑的怒火無法再保持平靜,費里額頭青筋迸起,他正要出聲,身后響起女人慵懶的聲線。 “好了好了,你們大家別再吵了?!眴躺很鯇⒑步唤o馬克西服夫人,她緩步走上前,站在費里身旁,直視對方,“爭吵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制造問題?!?/br> 看到喬珊荃走到他身邊,費里驚訝之際,同時升起某種名為感動的情緒。 他原以為她不信任他,只會遠遠避開眼前的麻煩,沒想到她勇敢而堅定地與他站在了一起。這種有人信任自己,與自己并肩的滋味,教費里好一陣心潮澎湃。 他五指微張,動了動,想要抓住她,又猶豫著放下了。 “我理解您作為父親的憤怒?!眴躺很鯂@了口氣,抬手按住羅薩斯先生的槍管,她并沒有用力,羅薩斯先生眼中閃過一道光芒,順著她的動作,把槍放下了。 “感謝您的配合?!睕_對方笑了笑,喬珊荃轉向那名目擊者,她唇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讓始終關注著她一舉一動的塞西莉亞臉色微變。 “你說你目擊了費里和那位小姐走出旅館?”喬珊荃問。 牛仔把帽子攥在手里,面對眼前這個黑頭發的女子,他十分緊張,對方氣度不凡,看起來對高高在上,與鄉野間的人涇渭分明,讓他非常有壓力。 牛仔應聲點頭:“是的,我看到了?!?/br> “能請你再仔細描述一下你看到的場景嗎?比如,當時費里穿著怎樣的衣服,他有沒有戴帽子?他們之間有沒有身體接觸,或者目光交流?”喬珊荃笑容溫和,諄諄善誘。 “額,費里先生他……他好像穿了一件黑色,不,褐色的上衣,帽子……對,對,他應該是戴了帽子,一頂普通的寬邊帽……讓我想一想,費里先生是獨自出來的,一開始我沒有認出他來,他似乎很著急,走得很快,在他消失在街道上后,我才看見塞西莉亞小姐走出來……”牛仔有些語無倫次,慌慌張張地說。 “也就是說,事實上你根本沒有看到他們是同時離開旅館的,這兩個人其實是一前一后,隔了一段時間才走出旅館,我說的有沒有錯?”喬珊荃犀利地抓住了目擊者陳述中的邏輯漏洞,牛仔迎上她凌厲的視線,誠實地頷首,表示認同她說法。 塞西莉亞心里咯噔一聲。 喬珊荃從容地向前走了幾步,低頭說出她的推斷。 “根據這位先生的回憶,沒錯,他的確看見費里出現在鎮上某間旅館。而且,非常湊巧的是,塞西莉亞·羅薩斯小姐剛好也住在那兒。由于這兩個人離開時正好一前一后,這就造成了某種誤會,讓人誤以為他們是一起去的。我想問問,假設我和你們當中的某一位,比如羅薩斯先生,我們都去了同一家俱樂部,然后我們相繼離開,一前一后走出俱樂部。難道,這就能證明我與羅薩斯先生私下碰面嗎?不,我想,所謂‘事實真相’很可能并不是你們認定的那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