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曾經,他也是這樣想的,哀莫大于心死,他已經必無所求,只要能護著殷黎平安的長大。 他不在乎交還了北川的軍權,也不在乎回到臨陽的封地無所作為的安然度日。生時,那女人曾經嘲笑過他的得過且過,無所作為,可是—— 他真的是從來就沒對這江山社稷有過任何的野心和抱負。 皇帝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兩人的關系雖然不睦,卻也不怎么將他作為威脅,只是為了以防萬一,還一直心存防備罷了。 可是今時今日,那個女人的回歸打破了一切。 殷湛抱著殷黎,從容而緩慢的走在四下燈火喜慶卻空無一人的御花園里,雖然目前為止,他還不知道自己后面的路是怎樣的,可是—— 這條路,就只能是擺在她的腳下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第035章 沅修?我在! 皇帝并沒有阻攔,雖然他的臉色已經呈現出一種山雨欲來般的憤怒。 “皇上——”瑾妃跪下去。 “父皇,唐氏是兒臣的妻子,就算她有錯,不看僧面看佛面——”殷化也在再度跪下去,悲憤說道。 殷湛這樣的一意孤行,分明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這樣當眾打臉的事,皇帝怎么可能忍的下去? 無非就是缺一個契機和一個推波助瀾的人。 皇帝的確是因為殷湛的種種作為惱羞成怒了,可是他既然當場發作,就肯定也是沒準備再深究計較的了。 瑾妃母子,義憤填膺。 皇帝看著他母子二人臉上明明已經發了狠,卻只能隱忍的表情,就只覺得他是從這兩人的身上看到了真實的自己。 胸中積攢的怒氣一股腦兒全面爆發,他一腳踢開瑾妃向他抓來的手,怒罵道:“一個治家不嚴,一個識人無方,朕的眼皮子底下她唐氏就敢為所欲為,你們一個個的還好意思向朕來哭訴求情嗎?” 他明明是被殷湛下了面子的,怎么最后對那人的態度反而成了縱容? 皇帝甩袖而去。 瑾妃被他撞翻在一邊,青石板上磕破了手腕,“哎喲”痛呼了一聲。 劉皇后心急如焚的看了那母子兩個一眼,只嘆了口氣,就趕緊追著皇帝去勸了。 皇帝一走,被堵在這院子里的眾人才如蒙大赦,忙不迭爭先恐后的退了出去。 殷梁扶了元貴妃離開,臨走,便很有些幸災樂禍的看了表情冷靜站在那里的殷紹。 按理說,殷化是他的人,辰王妃出事,就算只是為表禮遇,他也該出面幫忙求情的,可是這件事,自始至終他都不置一詞。 這院子里的閑雜人等很快就走了個干凈。 廖倩華左右看了眼,就對殷紹道:“殿下,父皇和母后這會兒應該都沒了興致,您看前殿那邊的焰火禮炮——” “你去吧,告訴他們,一切如常,這里沒什么事?!币蠼B道,果斷的命令。 這樣的氣氛之下,的確再去準備什么慶祝的活動都是諷刺,可是這除夕晚上的焰火也是宮中當慣例,就算皇帝再怎么樣的沒心情—— 宮外可還有無數的百姓在等著欣賞這普天同慶的盛況呢,絕對不能將宮里的消息外傳。 “是!”廖倩華明白過來,就領命去了。 皇帝的走了,殷化一直賭著一口氣,冷著臉跪在那里。 這時候,瑾妃就期期艾艾的抬頭看向了殷紹,“太子殿下——” 她是還盼著殷紹能替辰王妃求個情的,殷紹卻給寒春使了個眼色,“送瑾妃娘娘回寢宮休息吧?!?/br> “是!”寒春不敢怠慢,趕緊過去扶了瑾妃起來。 “母妃——”那邊已經痛的神志不清的辰王妃突然就絕望無比的凄聲嚷道:“您別走,您救救兒媳,母妃——王爺——” 瑾妃和辰王妃之間的婆媳關系算是不錯的了,自然也想拉她一把,忍不住就又滿臉乞求之色的看向了殷紹。 殷紹卻走過去,親自把殷化拉起來,一聲不響的帶著他出了院子。 衛恒帶著殷湛留下來的幾個侍衛,冷面神一樣,一動不動的杵在那里。辰王妃癱在地上,手腳處斷斷續續的血液流出,讓她覺得心里的那點兒熱火氣兒在跟著一點一點不斷的流失,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體逐漸的在被掏空和冷掉。 “母妃別走,王爺,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不能丟下臣妾不管,殿下——”辰王妃用了所有的力氣大聲的叫嚷。 她已經是走投無路,兼之被嚇破了膽,那聲音凄厲猶如鬼嚎,然則衛恒那幾個人卻像是根本就不受任何的干擾,只就不動如山的守在那里,只等著她一點一點的咽氣。 殷紹不肯出面,瑾妃又沒膽子去皇帝跟前鬧,很不甘愿的還是被寒春扶著先回了寢宮。 “皇兄,我知道唐氏今天的作為有欠妥當,她的確是有不對的地方,可就算是要處置她,那也是父皇的事情,十一皇叔他憑什么——”兄弟兩個到了無人處,殷化就氣急敗壞的說道。 “憑什么?”殷紹冷笑了一聲,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話,“他敢這么做,自然就是有所依憑的,你問本宮他憑什么趕在父皇面前一意孤行的擅做主張?他憑的,就是半盞茶的工夫之內,他宣王府的死士精銳就無聲無息的將整個兒三處宮門都攻克控制在手了?!?/br> 殷紹說話的語速不快不慢,但是每一個字出口,都帶著不容忽視的力度。 “你說什么?”殷化只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瞪得老大。 “唐氏的事,就到此為止,現在說出去,還是父皇對十一皇叔曾經戰功卓著的禮遇和讓步,難道你還要大張旗鼓的去告訴所有人,父皇是被他威脅之后才不得不做出的妥協嗎?”殷紹道,語氣冰冷,一字一頓。 他太了解皇帝了,甚至于他也了解殷湛的為人。如果不是形勢所迫,皇帝哪里肯做這樣的讓步?而同樣的——殷湛的為人嚴謹,他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和足夠的籌碼,又怎么會當眾就和皇帝叫板? “他攻取了宮門?這是要做什么?難道還要帶人沖殺入宮,對父皇不利嗎?”殷化還是覺得這件事匪夷所思,使勁的甩甩頭,腦子清楚些了也都還覺得這件事難以理喻,“他的手上能有多少人?就算他的手下個個精干,難道就憑借那點人手,他還想沖破宮門來謀反作亂不成?” 不管是皇子還是朝臣官宦之家,為了以防萬一,朝廷在他們豢養的侍衛護院的人數上面都是有嚴格限制的。殷湛雖然位份高,戰場上的功勛又卓著,可是按照法度,他軒王府里全部的侍衛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三百人。而宮中御林軍卻是有十萬之眾的,他就算想做什么,也無異于螳臂當車,根本就不可能成事。 “你難道不知道什么叫魚死網破嗎?”殷紹不以為人的冷嗤一聲,他的目光落在黑暗中的某個角落,臉上表情冷毅中又透出幾分森涼,“你別忘了,他可不是一般人,當年縱橫北川戰場,多少次和敵軍對壘九死一生,他那樣的人,什么場面沒見過?于萬軍陣前取敵將首級的事情姑且信手拈來,要在區區御林軍的防衛之下動一動父皇就更不在話下了。更何況,你就敢保證,這宮里,乃至于父皇的身邊,就沒有他安插下來的釘子?” 殷湛手上到底有多少可用的力量,這些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他向來都把殷黎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十有*,他是不會拿殷黎的性命跟著一起來冒險的。當時就算他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住了三座宮門,但是以寡敵眾,也絕無可能攻克整座皇宮,但是當時所有人都集中在昭純宮里,如果皇帝就是要力保辰王妃,他惱羞成怒之下,要將皇帝怎么樣了—— 最起碼殷紹就沒有絕對的把握,一定能在沖突之下護住了皇帝的安全。 殷化聽的心寒膽顫,有半天沒回過神來。 “要怪就只能是怪唐氏自己不爭氣,平白無故的去碰他的逆鱗,沒見著這些年連父皇都從來沒有存心的動過他嗎?唐氏當她有多少本事?居然是一出手,就比父皇的手筆都大?”殷紹并不覺得殷湛處置了辰王妃會叫他也跟著臉上無光,他只是見不得那女人犯蠢,給他惹麻煩,“這樣短視又不分輕重的女人,沒了也就沒了,你也能少些負累?,F在不是你去跟十一皇叔置氣的時候,眼下的耽誤之急——” 殷紹說著一頓,終于緩緩自黑暗中轉身,看向了殷化,正色道:“今天的事情,對父皇而言是奇恥大辱,你還在這里發什么狠?還不趕緊過去當面請罪?難道是要等著別人挑撥離間,把你整個辰王府都一并連坐了,你才能清醒嗎?” 殷化冷不丁大了個寒戰,“皇兄你是說老三他——” 元貴妃和殷梁母子十有*是要落井下石的。 殷紹面無表情的冷冷看著他,“快去吧,母后這會兒應該正在替你跟他們母子周旋?!?/br> “好!臣弟這就過去?!币蠡俨桓业R,感激的沖他略一頷首,就轉身大步朝皇帝的御書房方向奔去。 殷紹站在原地,卻是半晌未動,只從打發了殷化開始,他的思緒就又移回了之前一直懸在心口的那件事上—— 當時端木岐急匆匆的抱著宋楚兮走了,那丫頭喃喃自語反復念叨的那幾個字讓他起了很重的疑心。 “蔣成?!彼尖獍肷?,殷紹突然若有所思的開口。 蔣成海一直守在附近,聞言就立刻現身,“殿下,宣王已經帶著北川郡主出宮了,但是他的人手還沒撤,大概是要等到辰王妃徹底咽氣,了結了這件事之后吧?!?/br> 這是一件在這宮里前所未有,聳人聽聞的大事。 但是出乎意料,殷紹此刻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件事上面。 “殷黎兩次出事,出手替她解圍的都是宋家那個丫頭?”殷紹沉吟著開口。 蔣成海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愣了一下,才點了頭,“是!” “具體的經過都是怎樣的?”殷紹繼續追問。 蔣成海雖然不解他為什么會突然過分的關注這個,也還是將兩次事發時候的詳細情形都說了,最后才靈機一動,擰眉道:“殿下是懷疑南塘和宣王之間有勾結嗎?” 之前不說還不覺得,此刻若要深究起來,好像事情是真的有點巧合了。 “兩次出事都剛好被那個丫頭撞上了,這不奇怪,可是據本宮所知,那丫頭可不是菩薩心腸,會隨便對什么人就兩肋插刀的。上一回在街上的事情就不說了,這一次,她為救殷黎和是搏了命了。事有反常必為妖,本宮覺得這件事很有問題?!币蠼B道。 宋楚兮還真就不是個熱心腸的人,如果說她或者端木岐和殷湛之間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易,就另當別論了??墒且砸笳康臑槿?,又好像犯不著趟渾水,去和南塘方面牽扯不清的。 殷紹心中飛快的思索,過了一會兒就命令道:“去查一查那個丫頭和十一皇叔之間私底下的接觸,這件事,可能不容易找到線索,不要馬虎大意?!?/br> 按理說,就憑宋楚兮的年紀和資歷,她和殷湛之間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和交情的,這根本就不需要再做任何的取證,可他就是覺得這兩人之間必定的有些什么,并且—— 是很微妙的關聯。 蔣成海也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突然心血來潮,命自己去做這么一套無用功,不過還是拱手應了,“是!屬下會安排下去?!?/br> * 宮里這一出事,很多的事情就都耽擱了,等到殷紹下令解除禁令,把傳喚過來的宮婢都打發了,都已經是下半夜。 他又交代了朝臣命婦們不準張揚今夜發生的任何事,并且因為宮門處出現的意外,不得不幫著遮掩拖延,一直到過了四更,衛恒離宮回去給殷湛復命了,他將宮門守衛全部清理撤換了一遍,這才放行,打發了前來赴宴的眾人出宮。 經歷了這么一場變故之后,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片刻也不多留的就急吼吼的出宮去了,這樣一來,哪怕是用了三處宮門疏散,皇宮門口也是車水馬龍,堵塞的利害。 淮南郡主神色懨懨的被自己的貼身婢女扶著從軟轎里下來,看到宮門前面黑壓壓的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就有些發慌。 她回頭往內宮的方向看了眼,皺眉道:“母親怎么還沒過來?” 南康公主去了重華宮,她本來是要去找皇帝的,可是皇帝別殷湛刺激的動了怒,不得已,她就只能去找了宋太后,請她稍后幫面澄清一下淮南郡主的事情。 “這里堵成這樣,咱們白天進宮早,馬車都堵在最里面了,就算公主出來,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ぶ飨葎e急,咱們去旁邊等一等,公主應該很快也就出來了?!彼逆九畡竦?。 “這樣也好?!被茨峡ぶ鼽c點頭。 因為同時出宮的有很多人,兩人不好擋在大門當中,就挪到了旁邊的城墻下面,剛好站在了一隊把門的侍衛身后。 國宴上被皇帝推出來,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隨后后來殷述和殷湛都相繼出來,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并沒有太多的人關注她被拒婚的鬧劇,但淮南郡主卻畢竟只是個不經事的少女,這整個晚上心里都疙疙瘩瘩的,一直很委屈。 她的精神不好,安靜的就等在旁邊。 這時候,剛好壽安公主也帶著自己府里的丫鬟婢子們從宮里出來。 她是和自己的駙馬一起進宮的,出宮的是沒有遇上,就堂而皇之的等在了大門口,許是窮極無聊了,目光不經意的一瞥,恰是瞧見南康公主府的馬車等在不遠處,就拿帕子掩著嘴巴笑道:“聽說皇姐去了重華宮了是嗎?為了淮南的事情,她這也是夠費心的了?!?/br> 她的婢女垂首站在她身后,聞言就笑嘻嘻的附和道:“也是沒辦法,雖然后來被別的事情蓋了風頭下去,淮南郡主被當中拒婚也是事實,陛下是金口玉言,如果不能叫他親口收回成命,這件事對郡主的名聲也是不利?!?/br> “照本宮來說,就是淮南不爭氣?!卑矇酃鞯?,語氣刻薄,“只姑母在那里使勁替她周旋能有什么用?宋家那個丫頭有什么好的?一個病秧子,又沒什么才學,滿打滿算的也就那張臉蛋兒還算不錯,淮南居然連她都比不過?這真真是成了笑話了?!?/br> “那位宋四小姐,的確是生的美呢?!蹦擎九锌f道,緊跟著眼珠子又轉了轉,有些忌諱的稍微壓低了聲音湊近壽安公主身邊,“聽說她今天又受了重創了,如果是太醫的一劑藥用不好的話,沒準就要香消玉殞了?!?/br> “活該!”安壽公主冷冷一笑,“誰叫她不安分來著?仗著有重華宮里的那位撐腰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也是該受點教訓了?!?/br> “公主說的是?!蹦擎九~媚的連聲附和,頓了一下,又道:“如果這宋四小姐這一次熬不過去了,那之前陛下指婚淮南郡主的事情,恐怕就沒那么容易收回成命了吧?” “那是一定的?!卑矇酃鞲锌鴩@了口氣,“說起來,皇上其實還是照顧姑母和淮南這母女兩個的,那位端木家主的確是出類拔萃,樣樣都好的,恨就恨被那宋家的丫頭攪了局。不過么,她死了也好,倒是不妨成全了淮南?!?/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