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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美人如鉤在線閱讀 - 第53節

第53節

    許賢妃輕輕地抽了一口氣。

    段臻望向那案上點心,又道:“你若不愛吃這些,朕便讓他們再換個花樣做?!?/br>
    許賢妃笑了,溫順地搖了搖頭,坐起身來,拈起蜜餞也入了口,笑道:“陛下送的東西,妾哪有不愛吃的?只是每次都讓御膳房開小灶,怪不好意思?!?/br>
    “這會子倒曉得不好意思了?!倍握榈难劾镆矌鹆诵σ?,“朕成日價到你處來,你便不覺不好意思?”

    “陛下!”縱是三十余歲了,許賢妃這一嗔一笑,仍是風韻萬千,眼底光華流轉,令人移不開目光。段臻便癡癡地凝著她,他知道她是這樣奪目的女人,無論身在何處,無論作何表情,都不會被忽略。但另一個……另一個女子,就與她完全不同了。

    許臨漪和顏慕知,是完全不同的。

    一個,他愿意帶出門、帶進宮,讓她寶妝麗服,翩躚于眾人驚艷的目光中。

    一個,他只想收起來、藏嚴實,讓她素衣素顏,永遠葆有那一份溫柔寧靜。

    那一份獨屬于他的溫柔和寧靜。

    ——卻已經離開了他很久了。

    這一晚,許賢妃侍寢。

    老夫老妻了,床笫之間并無太多激情,但有時候,極端的熟稔就是另一種激情。段臻習慣在黑暗里摸索她,燈都滅了,許賢妃伸出手去主動攬住了他的脖頸,他的表情微微一僵,只是她沒有看見。

    他的吻落下來,漸漸地,在她身上點起一叢又一叢的火焰。明明是世上最危險的火焰,燒得不管不顧毀天滅地,可他的動作卻偏偏還是那么溫柔,溫柔得不似一個帝王。她想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他溫柔,但他的溫柔全都是殺人的陷阱。

    就為這一份溫柔,不管他愛過多少個女人,不管他還愛著哪一個女人,她總還是愿意在這黃金牢籠里等他,她總還是愿意容納他的一切惶恐與悲傷。

    “慕知……”巔峰來臨的一刻,他的臉埋在她頸窩,聲音帶著粗喘。兩個人都在顫抖,一個是熱得發燙,一個是冷得凍結。

    待那一陣□□的漩渦席卷而過了,許賢妃抬眼看著晃悠悠的床帳頂,她仿佛看見了那個死去的女人,一雙眼沉靜無波,既不憤怒,也不得意,只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漠視。

    那個死去的女人,漠視著她,也漠視著他。

    她想笑——你瞧不起我么?可你當年為他也是使盡了心機手段,便連要死了還不忘訛他一輩子呢!你瞧不起我,也不看看你自己到頭來又活成了什么樣子?我說了,我不僅要你死,我還要你又老又丑地死,我還要你永世不得超生地死……

    頸窩處漸漸被濡濕了,她卻仿佛根本沒有感受到。她所愛的男人在她的懷抱里無聲地哭泣,為另一個女人。

    她已經麻木了。

    ***

    五鼓,早朝。

    段臻縱被人說成是袖手天子了,也從未誤過一次早朝。哪怕在朝堂上只能做做樣子,他也堅持一定要去做做樣子。

    許賢妃伺候著他更衣洗漱,將人送走后,回轉身便招來了玲瓏。

    “將這個送去查一查?!彼噶酥赴干系狞c心碟子。

    玲瓏的表情有些古怪,卻什么也沒說,領命稱是。

    “你見我莫名其妙是不是?”許賢妃卻輕哼一聲,“他每一回賜湯賜膳,我都要送去查一查,明明每一回都查不出什么來,可我卻還是要查——誰知道他會不會在下一碗飯里就下了□□?他那么恨我?!?/br>
    賢妃娘子今日心情不好,玲瓏聽出來了。她每到心情不好的時候,最愛說的話,便是“他那么恨我”。

    “娘子,”待許賢妃的神色終于平靜下來,玲瓏才終于大著膽子通報道,“張公公已候在外頭了?!?/br>
    ***

    “這小蹄子想嫁陳留王,竟來找我?”許賢妃冷笑,“這是什么腦筋?”

    張士昭道:“依奴婢猜想,她是看準了娘子心地仁慈,又是六宮之長,特想著來巴結娘子呢?!?/br>
    “要巴結我,她能給我什么?”許賢妃淡淡一掠眼。

    “娘子,她是沈才人的親meimei……”張士昭縮著腦袋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她說,她知道沈才人是誰害死的?!?/br>
    許賢妃的手抓緊了案上佛經,直到呲啦一聲,那貝葉的紙卷被她長長的指甲所刺破。她的臉色蒼白,但聲音仍端得平穩:“是誰?”

    張士昭為難道:“這奴婢卻不知,她不肯說,只說她手上有證據,對娘子一定是有益處的……”

    許賢妃靜默了很久,終而,輕飄飄地一笑。

    “要嫁五郎是吧?這有何難?!甭?,“讓她寫封八字與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覺得段臻的女人們都很可憐,段臻自己也很可憐,總之在一個病態的大環境下,隨波逐流地跟著變病態的人總是很可憐的……

    ☆、第79章

    第79章——無家(一)

    劉垂文從坊間的醫館請來了一位大夫,自己避在閣外候著。未過多久,那大夫提著醫箱出來了,劉垂文忙兩三步迎上前去,“先生可開了藥不曾?奴婢好去抓藥?!?/br>
    他不問殿下腿腳有何毛病,只問自己職分,那大夫一聽,便知這小宦官是個角色。他走到院落影壁之外才停了步,道:“小公公留步,老夫的藥方已交給陳留王殿下了,小公公自去問他即可。殿下這腿寒是老毛病,怎么這樣久了才看治呢?如今用不得猛藥,且走一步看一步吧?!?/br>
    他這話說得七拐八繞,劉垂文聽來,心下先沉了沉。待送走了那大夫,他走回殿下的寢閣里,卻猝然遭了一聲厲喝:“出去!”

    他駭了一跳,下意識地倒退著跑到閣外,再一回想,方才仿佛瞧見殿下坐在地上,身前的書案上擺著一摞奏紙。他估摸著殿下是在處理政務,才叫自己回避的。

    然而旋即里頭的人又出聲了:“進來吧?!?/br>
    劉垂文莫名其妙地走入來。

    殿下的確在處理政務,案上的東西有一些還是劉垂文從阿耶那里拿來的,是高仲甫在長安城郊強占民田的案底。劉垂文呆立了半晌,忽然覺出味來:“您的藥方呢?”

    “什么藥方?”段云瑯淡淡地道。

    “方才那先生說了,給您開了藥方?!眲⒋刮谋牬罅搜?。

    “哦,”段云瑯頭也未抬,“我燒了?!?/br>
    “什么?!”

    “我不能讓旁人知道此事,我不能去抓藥?!倍卧片樀纳裆慌勺匀?,“他們都盯著我呢?!?/br>
    劉垂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段云瑯又道:“圣人管我要東西了,你幫個忙,將這些,”他從那厚厚一摞紙里抽出了三四張來,“交給……”他想了想,“交給周鏡吧,不要通過你阿耶?!?/br>
    劉垂文接過來,那三四張都是地契,看不出什么門道。他撓了撓頭,眼睛盯著書案上那一堆,“您這里不是還有很多么……”

    段云瑯輕輕笑了一聲,“我怎么也不可能全交啊?!表鉃囦傩憋w,“父皇想讓我當他的馬前卒,我卻還不想被馬蹄子踩死呢?!?/br>
    劉垂文訥訥地應了一聲,轉身欲去,卻又訥訥地轉了回來,“您的腿……”

    “啊呀,”段云瑯不耐煩地擰了擰眉,“沒什么要緊的,倒是你,快去快回,我還有事吩咐你?!?/br>
    ***

    段云瑯說要吩咐劉垂文的事,是讓他去查查清楚殷家人的關系。

    殷止敬是敬宗末年的殿試狀元,一朝金榜題名,官拜秘書少監,當時誰都以為他一定會平步青云了,哪料到他竟然就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坐到了今日。這樣一個混沌人物,若不是他有一個好妻族做靠山,眾臣僚當面都不會給他什么好臉色。

    殷止敬與夫人許氏生有二子一女,長子殷衡、幼子殷矩,和女兒殷畫。殷染的母親是妾室,入府在許氏之前,但被正房壓制著,始終不甚得寵,到至正十四年,聽聞是得急病死了……

    “至正十四年?”段云瑯突然打斷了劉垂文的話。

    “是……至正十四年,秋天?!?/br>
    段云瑯雙臂枕在腦后,躺倒席上,漫漫然望著天花板上的平棋。

    至正十四年的秋天,她忽然不再出現。

    他仍舊每日里往秘書省跑,可他再也沒有見到那杏紅衫子的背影,窗外的柳樹枯了,天空被分割成一片一片楚楚可憐的灰色,他至今想起,仿佛仍能感覺到那院落里的寒冷。

    她已經同他解釋過幾次,道她匆忙守喪,后來也沒再去過秘書省??伤傆X得還有些地方不對勁。

    即算是要守喪,也不至于不辭而別吧?而況她的母親還很年輕——據她說是“得急病”死的,這是不是太突然了些?

    他閉了閉眼,只覺眼睛干澀得發痛。他們之間,究竟有多少錯誤不曾明言,有多少遺憾仍待詢問?

    “那個殷衡,”他慢慢發問,“如今在戶部?”

    “是,如今任戶部員外郎?!眲⒋刮牡?,“說起這個殷衡,還有點微妙……他娶的是張適的女兒?!?/br>
    張適?

    這個名字已太久不曾聽見過了,猛一入耳,卻是先扎出一點不明所以的疼痛來。而后段云瑯才想起這疼痛是出于何故——這個張適,正是至正十四年上的宰相。

    至正十四年,上書奏言廢太子的,領頭的便是中書門下同平章政事張適、翟讓,而神策中尉高仲甫、孫元繼,實際都是跟在后頭聯名罷了。

    那時候段云瑯心頭恨極,恨不得將這些信口雌黃的人統統消滅干凈,卻畢竟年紀太小,并未懂得這廟堂權謀該怎么玩,也沒有看清楚高仲甫才是真正舉足輕重、cao縱全局的人。到至正十七年,劉嗣貞才找到由頭,將張適貶去了戶部;但張適盤踞中書多年,也不是一時可以撼動,據說他如今在京城里廣置宅院,清閑下來,反倒是享福了。

    “那會子張適還沒下調,這殷衡與張家的親事,是昭信君一手cao辦的?!眲⒋刮南肓讼?,又道,“奴婢覺著,他們家里管事的不是殷少監,而是昭信君?!?/br>
    段云瑯揉了揉太陽xue,只覺殷家這一筆爛賬之爛,比起他段家都不遑多讓。那個女人,那么古怪而孤清的性子,怕就是這樣養成的吧?

    不想還好,這一想她,只覺席榻冰涼,全身都不自在。窗外還飄著細碎的雪,結著冰凌的樹枝探進窗子里來,在書案上抖落一片冰渣子。段云瑯將長袖覆在面上,掰著指頭數自己的頭發絲兒。

    “去,不去,去,不去,去……”他認命地嘆口氣,“還是去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的字數好像又突破天際了_(:3ゝ∠)_

    ☆、第80章

    第80章——無家(二)

    過年的幾日,宮里不僅忙過年,還得忙陳留王的冠禮?!筏返谝赐m的女人們眼中,天潢貴胄列國抗禮,也都比不過親人的探視。

    正月初五,小蕓一大早就梳洗打扮好了,坐在院子里巴巴兒地等著內侍省的公公來傳喚。綾兒口中說著不在意,卻總是忍不住遮遮掩掩地朝門外望。殷染倒是無牽無掛慣了,她一直清楚自己是沒有親人的。

    這一日小雪飄飏,院落里安靜下來,能聽見冰雪壓著枯枝的疼痛聲響。鸚鵡凍得縮成一團,叫也不叫一聲,眼巴巴地看著站在門邊的主人,只盼她何時回過神來能將門關上。

    殷染倚著門扉望著院落外頭一片忙碌景象,嘴角懶散勾起。

    她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家。

    從她記事時起,她就住在殷宅的西頭,與嫡兄嫡姊們不在一處,與她的母親也不在一處。在她的記憶里,父親是可有可無的,母親是有不如無的,父親至少是易于了解的,母親則根本是莫名其妙的……

    她聽聞,自己很小的時候,是與母親同住的??赡赣H卻時常打她,那時候還是個嬰兒的自己完全無力反抗,到了有一回被父親撞見了,母親扯了床簾擰成一股細繩,把她小小的身軀卡在枕頭和床褥的縫隙間,硬生生地要勒死她……

    父親被嚇壞了,連忙叫人來將孩子抱走,吩咐從此單辟一間屋子給殷染住。

    而母親,精疲力竭之后,雙眼仍舊清醒而冷定——她心里是明白的,她并沒有如外界傳言的那樣得了失心瘋或狂悖不堪,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冷笑著,尖尖的下巴抬起,冷艷的臉龐上一雙無情的眼睛斜睨著面前這個畏縮的男人:“你明知我絕不讓你好過?!?/br>
    “花楹……”父親抿了抿干燥的唇,眼睛里有些光,全被壓抑住了,翻攪不息,“花楹你何必如此?那不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誰要你的孩子?!”母親突然尖叫出聲,拿過床上的鎮子便往他身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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