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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美人如鉤在線閱讀 - 第54節

第54節

    殷止敬竟不躲避,那青石鎮子在他額頭上砸破,跌下來,摔得粉碎。而后那鮮血便流了下來,沿著殷止敬那蒼白文弱的臉龐,滑出一道道交錯的血跡來。

    “行,我知道了?!币笾咕瓷钌畹匚艘豢跉?,又緩緩地吐出來,那一雙溫潤的眸子里,不知究竟是多情還是無情?!澳悴幌胍业暮⒆?,是不是?那你不必要她。我要她?!?/br>
    ***

    這些事情,都是紅煙后來同她說的。紅煙說,自己那時候就在簾外聽候吩咐,見郎主掀簾而出也不敢多問,便一直站著,直到里頭傳出了哭聲。

    跟著這樣一個主子,前景黯淡。紅煙的心思很活絡,她后來不太往花楹跟前跑了,反而時常幫殷染去與長房周旋,那時候殷染以為,她對自己是真心好的。

    不過……人心這東西,誰又當真看得清楚?

    若不是父親直至今日腦門上仍頂著那一塊砸出來的傷疤,誰又還會記得他曾經有過一個性情乖僻的小妾,和一個性情乖僻的女兒?

    這么多年,她可說是由父親帶大的。只是他們并不親近,至少,不像尋常人家的父女那樣溫馨——她想要的,父親都會盡力找給她,書、畫、首飾;可是再多的,沒有了。

    父親也就抱過她那么幾次,每一次都是悲傷的。

    殷染回過頭,便對上梁上鸚鵡那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嘆了口氣,她終究決定關上門——

    “阿染?阿染娘子!”一個聲音忽自遠及近傳來,伴著雜沓的腳步聲。殷染狐疑地又將門推開一線,便見著一位內官沖她招著手,“有你的家人,快去內侍省見見吧!”

    她的心驀然一顫。

    家人?

    難道……難道是父親?!

    ——不然還能有誰?

    殷染頓了片刻,立即回身去更衣梳妝,連自己也沒有發覺自己忽然變得鄭重起來,衣裳都試了好多件。最后她將臉都埋進了冬衣的褶皺里,她根本還沒有想好該如何面對父親,可是在這一刻,她竟然已經開始思念他了。

    ***

    到了內侍省外,殷染當先見著了袁賢。彼上下打量她一番,放慢了聲氣問道:“上回打得重了些,不知娘子可好完全了?”

    這問話也不能算虛偽,畢竟她好不好,與他的前程還是有幾分干系的。殷染欠了欠身,卻不答話,反問:“我家里來了人?”

    這樣直白袒露的問話,教袁賢不太適應地一皺眉,側開身子道:“西六間?!?/br>
    殷染由小內官領著去了西六間,門打開的一刻,她晃了晃神——

    這竟然就是她當初受刑的那個房間。陰暗,潮濕,冰冷……

    袁賢是什么意思?她張了張口,還未發問,那內官卻已已出去闔上門,落了鎖。

    她心頭一凜,搶過去推門,竟推不動。

    “你慌什么?”一個陰冷的聲音自她身后響起,沿著脊椎骨森然爬上,“見見家人,也不樂意么?”

    她臉色霎地白了,身軀一下子挺得僵直。

    她認得這個聲音,化成灰也認得。

    殷衡繼承了父親那太白的膚色,陰暗的光線下,病怏怏地像是地府里的無常。明明是娶妻生子有官有爵的人了,卻仍舊沒個正形兒,一手撐著墻壁將她逼在門邊這方寸之地,低頭冷冷地盯著她。

    那真是冷的眼光,卻又在露骨地端詳,她的手漸漸地攥成了拳頭,收入袖中,回轉身來,努力擠出一個笑:“原來是阿兄,真是稀客?!?/br>
    殷衡冷笑:“不然呢?你盼著的是誰?”說著抬手去摸她的衣領,她根本躲不開,只能轉過頭去,“穿這么好,又這么素,讓我猜猜,你以為來的是阿耶吧?”

    心事一下子被說中,她咬緊了牙。

    殷衡看她半晌,放開了她,自己往房中央走了幾步,“你就別指望了。哪一年阿耶不是鬧著要來,可哪一年阿耶不是還得乖乖聽了阿家的話——啊,我說錯了,是我的阿家?!?/br>
    最后一句的語調可恥地上揚,殷衡笑笑,并不掩飾對小妹的*和對小妹的鄙視。

    這兩種感情揉在一處,就顯得更加可恥了。

    殷染卻仿佛沒有發覺,她抓住了殷衡話中的一點信息,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你說什么?阿耶他……他鬧著要來?”

    殷衡看她一眼,“不錯,”手指了指房間角落里的兩只疊起來的小盒子,“他讓我給你帶的。今年與往年不同,畫兒要嫁人了,所以我阿家也就開恩特赦一回,讓我來瞧瞧你,順帶我也瞧你和阿耶太可憐,這東西便幫他隨手帶來了?!?/br>
    殷染走過去捧起那兩只小盒子,未敢當著殷衡的面打開來看,只珍而重之地護在了懷里。殷衡卻嗤笑一聲,“我早看過了,也就幾本字帖,和一點小玩意兒。阿耶想你得緊啊,阿染?!?/br>
    最后一聲“阿染”卻喚得變了調。這房間本就昏暗,陰霾的早春午后,他瞇了眼,看見她瘦削的身形在寒冷中被勾勒出一條姣好的曲線,背著窗外透入的光,她清麗的臉龐若隱若現。

    他喉頭竟是一緊。一時不能忍住,便去拉她的手,“阿染,我當初……”

    她回過頭來。

    她也不甩脫,也不驚跳,她只朝他淡淡地一笑。

    竟然便讓他寒到了骨子里。

    那一笑之中,全是安靜的嘲諷。

    ——你們有錢,有權,有一個好母親。你們想怎樣就怎樣。與我又有何干系?

    他想放開她,卻又舍不得,心頭一發狠,便拽著她的手腕撞進自己懷里,吐著濁氣的嘴不管不顧地就要吻下來——

    “啪!”

    一個干脆利落的巴掌。

    終于把殷衡送了出去,那接人的小內官帶他往西門走了,殷染自己往北回掖庭去。料峭的風刮在臉上,就像鈍重的刀子徑直地砸下來,冷得幾乎麻木。殷染把身子都縮在不甚厚實的冬袍里,低著頭,不看路地走。

    心里的失望一點點彌散開來,逐漸把整個心腔都占滿了。

    阿耶……阿耶又沒有來。

    四年了,她已經四年不曾見到阿耶了……

    “咳咳?!?/br>
    她惘然抬頭,自己竟已然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那少年——不,他已及冠了——那男人自廊后站了出來,正靠著那白的院墻和枯的樹枝,靜靜地看著她。

    她先是四周望了望,他靜靜地道:“沒有人?!?/br>
    她“哦”了一聲,又不知說什么好了。走上臺階去推開了門,復側頭:“你不進來么?”

    段云瑯沒有做聲,只是抬腳跟著她進了房間,然后一股大力襲來,他一把抱住她的腰,將她“砰”地一聲重重推在門上!

    他根本不等她反應,guntang的唇已毫無章法地烙上她的臉頰。

    ☆、第81章

    第81章——防火水中(一)

    這都是哪里來的蠻子!殷染被他駭得手足無措,又被他親得渾身發軟,一時都不知如何掙扎了,只能任由他將自己脖頸都啃了一遍。他的唇不安分,他的手也不安分,刺溜一下就鉆進了她的衣襟里,像一條不聽話的小蛇,冰冷而無情地竄到了她的心口,然后就重重地咬了上去——

    “你!”她怒瞪,只是那瞪視沒有多少氣勢,反而更似欲拒還迎,“你掐痛我了……”話到尾梢,虛弱地上揚,他終于暫時收了狂亂的吻,一手撐著門,低頭凝著她。

    他的眼睛里有一場風雪狂飆的漩渦。

    有一些不明所以,更多的是被他撩撥起來的情潮,一浪浪地拍打在她魂靈的暗礁。光天化日,離經叛道,她無法平復自己急促的喘息,一眼望進他的眼,一剎那間,晃過似有若無的溫柔。

    她伸出手去觸碰他的臉,被他一把握住按在臉上,“怎么了?”她輕聲問。

    他扁了扁嘴,像個小孩一般,眼里全是委屈;又不像個小孩,因為他將委屈都隱忍著,忍得眼圈都紅了,才一字一字地出了聲:“我都瞧見了?!?/br>
    她一愣,“???”

    “你和……殷衡?!彼蛄颂蚋稍锏拇?,發髻亂了,一縷頭發垂下來,滑稽地掩了他的不安,“我去內侍省找你了……”

    她怔怔地盯了他半晌,直到那股令她自己都感到羞恥的情潮漸漸退下了,她才克制著,得體地伸出手去輕輕推了推他。

    他立刻就讓開了。

    她掀簾走進了內室,他也跟了進來,一邊道:“他欺負你,是不是?我也聽見了……是他欺負你的,是不是?他欺負你多久了?”

    殷染在桌邊坐下,手撐著頭,疲憊地按了按太陽xue,“很久了吧?!?/br>
    段云瑯睜大了眼站在原地,無法置信地看著她。

    殷染嘆口氣,道:“你已加冠了?過來,給我瞧瞧?!?/br>
    段云瑯沒有動。

    殷染也就這樣撐著頭抬起眼,看這年屆二十的少年站在門楣的影里,垂簾拂起來,又落下去,他那一貫有些稚氣的陰柔的臉龐上,全是難以言喻的不安,還帶了幾分自暴自棄的煩躁。他今日穿了一件她從未見過的新衣,齊整的紫青長袍上暗繡祥龍瑞鳳花紋,頭發確乎攏入了金絲小冠之中,外罩著圓頭巾子,光潔的額頭露出來,冷亮的眼神沉下去。

    她歪著頭,微微一笑,“過了今年,你該有二十一了?!?/br>
    他不情不愿地開了口,“還能指望誰記著我的歲數不成?今年是我立了功,才特意大cao大辦的reads;桃運狂少?!?/br>
    “我便記著?!彼崧?,又道,“過來給我瞧瞧,好不好?”

    他終于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

    她抬起手去夠他的發冠,他竟然也就順從地低下了身子來,任她修長的手指擦過自己的臉頰,將那一縷亂出來的頭發絲兒靈巧地掖進發冠中去。而后她又為他理了理衣領,像個母親審視自己的孩子一般端詳他片刻,方點點頭道:“是長大了?!?/br>
    她不說還好,這話一出,他的嘴又扁了。

    “自然長大了,”他沖口而出,“都該娶妻了?!?/br>
    她的笑容稍稍靜住,“是么?”上下掃他一遍,“是可以娶妻了?!?/br>
    “你……”被她反將一軍,他簡直憋悶得說不出話來。她就這么盼著自己去娶別的女人?她就連一點不高興都沒有的嗎?

    她看著他難得露出的孩子氣的表情,方才因殷衡導致的不快一下子煙消云散了,她笑瞇了眼,站起身來踮著腳往他下巴上啄了一下,“你能不能娶妻,可只有我清楚?!?/br>
    他呆了一呆,而后,紅暈才漸漸爬上了耳根。

    太羞恥了吧……自己方才是被她調戲了?努力再瞪回去,她卻已經很安適地拉著他的手到床邊去,“你無事就先休息一會,我去收拾收拾?!?/br>
    “收拾什么?”他直到乖乖坐在了床沿兒上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她唬住了。

    殷染沒有回答,只去房中將那兩只盒子拿了過來,自己也挨著床沿坐下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段云瑯湊過來,他知道這是殷衡給她帶的東西,心中沒有幾分好感,但他就是要盯著。

    她將一只綠漆的盒蓋兒輕輕掰開,里面果如殷衡所言,躺著一沓臨摹的字帖。

    她將那些字帖一張張地拿出來,隔著幽暗的午后的光線細細瞧著,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略微發暗。他最見不得的就是她這種樣子,讓他覺得飄渺遙遠、難以捉摸,他不由得要說些什么來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這是你寫的?魏碑?呵,不錯嘛……怎么還練過柳體?你總愛寫這種寡瘦寡瘦的……”

    她被他的形容詞撲哧一聲逗笑了,轉過頭來笑睨他:“什么叫寡瘦寡瘦的?”

    段云瑯想了想,“寡淡,瘦硬,讓人一看就硌得慌?!?/br>
    殷染聽得皺了眉,“我都寫成這效果了?”又將那紙張湊近了看,“不能啊,柳體是筋道十足的,怎么能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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