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尖臉的丫鬟“撲哧”一聲笑,刻薄地說:“你算哪門子主子,不過是個姨娘,和我們一樣都是伺候人的,只不過我們出賣勞力,你出賣身子,別以為能陪殿下睡覺就高人一等,暗門子里的娼妓也陪男人睡覺呢,大伙兒還不是都說她們是賤蹄子?!?/br> 喬歆哪里聽過這種話,氣得全身都在發抖。 圓臉的丫鬟拉著尖臉的袖子,說:“石榴,別亂說,聽說喬姨娘和燕國公府還沾親帶故呢?!?/br> 石榴半點不肯收斂,反而越發猖狂起來:“嘖嘖嘖,殿下念書的時候不是有過這么一句么,出淤泥而不染,咱們這位姨娘竟然反過來,出身高貴自甘低賤求做妾?,旇?,你可記住了……??!” 話還沒說完,就見喬歆沖上來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石榴說話不好聽,脾氣也像個炮仗,一點就著,哪里肯吃下這個虧,一把抓在喬歆發髻上,精心梳起的元寶髻登時散了半邊。 喬歆從小到大只吃過夏侯旸這件事一次虧,更不是個擅長忍氣吞聲的,幾日來積攢下的壞情緒全在這時爆發出來,揚起手掌繼續往石榴臉上招呼,口中不停嚷:“我今天便教教你什么是規矩!” “別……別打了?!爆旇肜_她們,哪知兩個人偏都倔上了,誰也不肯撒手,她力氣有限,怎樣也拉扯不開。 瑪瑙實在沒辦法,跑出去找人來幫忙,不大會兒功夫,兩個高壯的婆子便進來拉開了喬歆和石榴。 跟在她們后面還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嬤嬤,此時一邊搖頭一邊沖喬歆說:“喬姨娘這是做什么?大好的日子不在屋里等殿下來,卻跑出來跟兩個丫頭吵鬧,真是不成體統?!?/br> 石榴捂著紅腫的面孔湊過去:“錢嬤嬤,我好心勸她,就和你說的一樣,她不領情就算了,竟然還打我?!?/br>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 喬歆看得出錢嬤嬤是個管事的,再不去管石榴如何,只說:“錢嬤嬤是吧,這兩個丫鬟是服侍我的嗎?我想我不可能繼續用她們了,麻煩錢嬤嬤另領幾個人來讓我挑一挑?!?/br> “姨娘恐怕沒搞清楚咱們家里的情況?!卞X嬤嬤瞇著眼說,“咱們這兒人都是宮里派來的,別說姨娘您,就是夫人和殿下也不能自己做主,所以安排了誰給您使喚,除非她們死了,或是您死了,不然永遠不可能改變。姨娘還是趕緊進屋去好好的等著殿下吧?!闭f完一揮手,那兩個婆子便上前架起喬歆,把她拖回屋子,扔在床上。 門從外面關起來,又只剩下喬歆一個人。 她等了一整晚也沒等到夏侯旸。 這當然沒有什么大不了,事實上喬歆希望夏侯旸最好永遠也不要來。 可是接下來的日子她過得格外郁悶,因為妾沒有資格從娘家帶人進來伺候,錢mama又不肯給她換人,如今又尚未見到夏侯旸或者他的母親,所以只能繼續用石榴和瑪瑙這兩個沒有規矩的丫鬟。 第二天一早起來梳洗時,石榴打來的水不是冷了便是熱了。 喬歆讓她換過兩次之后,石榴說什么也不肯再去換,嘴里還嘀嘀咕咕地說:“不就是洗把臉嘛,用得著那么講究嗎?” 喬歆見不得她這副嘴臉,哐啷一下掀翻了銅盆。 聲音驚動了守在屋外的瑪瑙。 她進來看了一眼,把石榴推出去,自己走到喬歆跟前說:“姨娘有什么事兒吩咐我好了?!?/br> 瑪瑙昨天的態度比石榴好一些,喬歆想著既然人不能換,她也可以自己□□,拉一個打一個倒是個好辦法,于是對瑪瑙說話時便溫和許多。 幸而瑪瑙也算是個懂事的,伺候著她洗完臉,梳頭上妝的手藝也令喬歆滿意。 可到用飯的時候又出了岔子。 早飯還過得去,一碗米粥,一碟金銀饅頭和一碟蒸餃。到午飯時就只有一碗米飯和一碟素炒油菜。 喬歆一輩子就是去寺廟里吃齋的時候也不曾吃過如此簡陋的一餐飯,當然要問。 瑪瑙笑吟吟地答:“姨娘不知道吧,咱家里情況并不是那么好。夫人沒有封號,不可能從宮里頭的領月例。殿下沒進玉牒玉蝶,自然也沒有皇子的食邑。家里開銷都靠著陛下偶爾來時打賞下來的東西撐著??墒潜菹掠袝r一兩個月一來,有時三五個月一來,還有的時候甚至一年半載都不見得來一次。所以開銷上從來都是能省則省,吃飯這種事能飽就行了,總不能再學著宮里面一頓飯十幾二十個菜那樣奢侈浪費?!?/br> 說的倒是挺有道理,但喬歆根本不信,再怎么樣也是皇帝的女人和兒子,難不成過得還不如一般百姓家么? 可是不信又如何? 她根本走不出這個院子,每次想出去轉悠一圈,走到門口便被看門的婆子攔了回來。除了瑪瑙和石榴再見不到旁人,連問都沒處問。 日子一天天過去,喬歆發現自己完全和外界斷了聯系。 喬歆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姑娘,很明白為妾者就算不能外出交際應酬,與家人朋友通信還是可以的。 她進了小南宮十來天,竟然一封信都沒收過。 人的情緒總是波浪一樣時高時低,她有時難免自怨自艾,是不是因為自己太不爭氣,所以被大家拋棄了? 可是,就算大舅一家不理她,就算孟珠和蔣沁與她絕交,阿娘也不會對她不聞不問。 她日日詢問瑪瑙是否有信來,瑪瑙每次都說:“沒收過,若有自然會交給姨娘的?!?/br> 結果有一天喬歆起的早,沒有叫人伺候,自己隨意梳洗了下,走到院子里,竟然看到瑪瑙在角落里燒東西,她一件件丟進銅盆里的,暗黃色長方形,不正是信封么。 喬歆搶上去踢翻了銅盆,可信件大半都燒成了灰,只剩下只言片語,根本湊不成完整的意思。 但是那些字跡她認得,有阿娘的,有孟珠的,還有蔣沁的,她們沒有忘了她。 “為什么你要私自燒我的信?”喬歆質問。 瑪瑙面不改色,只說:“姨娘別為難我,我都是聽吩咐做事?!?/br> “誰吩咐你的?”喬歆追問,“夏侯旸?錢嬤嬤?還是誰?” 瑪瑙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喬歆抱著那一沓碎片回到屋內,嘗試把信拼起來,想看她們到底給她寫了什么,可惜折騰了一天,收效甚微。 她賭氣起來不肯吃飯。 沒有人勸她。 瑪瑙只按時用紅木托盤把飯菜端進來,半個時辰后端著托盤再收走。 喬歆餓了兩頓,到晚上有些禁不住,不得不吃了,結果卻沒人再送飯菜來。 她找到在檐廊下和石榴翻花繩的瑪瑙,問她為何偷懶。 瑪瑙歪著頭,無辜地說:“姨娘早飯和午飯都沒吃,我原樣送回廚房時被錢嬤嬤看到了,她說姨娘既然不需要吃飯,咱們便不準備姨娘的飯菜了,反正咱們家里向來節儉,不興做好了不吃、全部倒掉的浪費之舉?!?/br> 喬歆氣得跑回屋里,甩上門,撲在床上大哭。 有這些天過的日子作對比,從前被阿娘嚴格督促習琴練字的生活是多么幸福無憂。她卻不知足,為了逃避那些事情而走到今日這般田地,當真是其蠢無比。 ☆、第45章 城44 燕馳飛一動不動地伏在草叢里,玄色暗紋的袍子下擺撕去半幅,胡亂地裹在他右邊肩膊處,一支斷箭從層層布結中探出頭來,倔強不屈地挺立著。 緞面不防水,從右肩到肘下的衣袖上全氳濕了,衣料顏色深,不留心幾乎看不出來,胸前衣襟上也有——都是血。 燕馳飛現下還清醒著,他不知道自己能再堅持多久。 傷口有異物,不能愈合,血就止不住,人的血都是有數的,流得差不多了,人也就沒救了。 然而,他不可能在此處拔箭療傷。 事發突然,他身上沒有傷藥。 而且身前不到五丈遠的山路上,一隊隊巡山的士兵來回走動,山已經封了,他們的目標就是他——只能躲。 馬蹄疾響,由遠而近。 燕馳飛稍稍抬頭,透過荒草的縫隙往外看。 有個身上插著旗的士兵快馬從山上下來,看樣子是個探子,他在一個大個子跟前勒馬停步,“哥,往上的玉泉庵是承郡王的家廟,能搜嗎?” 燕馳飛側耳聽,他三歲習武,耳力極好,幾丈遠的距離難不倒他。 那探子聲音稚嫩,顯是年紀不大,請示上官的話也說得不倫不類,燕馳飛心底好笑,果然聽那大個子噴道:“承郡王?他算什么狗屁東西?不過是個沒權沒勢的異姓王,要不是他老子從龍有功,家里兄弟又死干凈了只剩他一個,這軟腳蝦也撈不到爵位!有什么不能搜的!” 探子唯唯諾諾地應是,又道:“再往上還有青云庵,是東海徐家的家廟,徐家是懷王的岳家,咱們搜的起嗎?” 大個子瞇縫著綠豆眼,拽著他兄弟的領子把人扯下馬,當胸踹了一腳,恨鐵不成鋼地啐道:“奶奶個球!蠢不死你!咱們兄弟領的是皇命,除了金鑾殿,還有哪兒不能搜的!”又壓低了聲音,“要真在王妃的家廟里搜出來,說明這事兒跟懷王脫不了干系,那京里的局勢就該亂了,從來亂世里面出豪杰,你看當今圣上就知道了!咱們要想掙功名,天下太平怎么能行,就得讓它亂,越亂越好!” 他振臂一呼,喊了幾個名字,“沒點到的留下,點到的帶上你們的人,咱們去青云庵,先搜那兒,重點搜,挖地三尺的搜!” 一群人呼啦啦地向山上開拔,帶起一片煙塵飛揚。 小小的千戶倒挺有雄心壯志,可惜立心不良,早晚要走到溝里去。 燕馳飛輕蔑地冷笑,調轉目光向遠看。 夕陽西沉,暮色四合,滿天的云霞瞬息萬變,映著遠山早已盡染,如同紅色海洋一般的楓林。 他知道自己可以到哪兒暫避了,到時候把傷口處理好,就可以想辦法下山進京去。 只等天色再黑一些,他就可以行動了。 * 玉泉庵,西小院。 孟珠盤腿坐在榻上,看著炕桌上的晚飯——一碗面配四道“菜”。 乍一聽挺像回事,可仔細一看…… 面是清湯的,沒有鹵,湯里可憐巴巴地飄著幾朵蔥花。 四道“菜”分別是:腐乳兩塊,糖桂花一小碟,虎皮花生一小碟,還有一個清炒油菜。 總算有道真是菜,只是那油菜葉子擺明不新鮮,菜葉子發黃打蔫,還有細細小小的蟲洞…… 孟珠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疑問,心情不好,再看到這么一頓敷衍的晚飯,胃口全失,撂下筷子,把碗一推,揚聲叫她的丫鬟:“白蘇!” 白蘇正在院子里的水井前打水,聽到喊聲連忙丟了水桶,急匆匆往屋里跑。 “姑娘,怎么了?”她一進門就問,看到那桌被嫌棄的晚飯頓時明白過來,解釋起,“姑娘別生氣,不是廚房怠慢咱們?!?/br> 白蘇神秘兮兮地湊在孟珠耳邊,“姑娘還不知道呢吧,青云山被封起來了,不管是什么人,反正出入不能,負責采買的惠清過了中午還沒回來,廚房那邊出去打聽,說是要抓跟前朝勾結的反賊,找不到就不解禁?!?/br> 青云山算不上一座大山,沿著寬敞的山路散步似的從山腳走到山頂也不超過一個時辰,玉泉庵在半山腰,用的時間更少,所以向來習慣每天到山腳的鎮子上去采買新鮮的蔬菜,庵堂里米面有存余,菜卻是沒有的。 “掌門師太讓到山頂那家去借,誰知道她們就給了小半筐破油菜,”白蘇斜著眼睛,萬分鄙視道,“還說是王妃母族的家廟呢,真是小氣?!?/br> 孟珠越聽越火大,問她:“既然是這樣,你怎么不早說?我不問你就不說了?要是什么都等我想在前頭,還要你干嘛?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丫鬟?” 白蘇從來沒見過自家姑娘發脾氣,一時嚇住了,訥訥地接不上話來。 “算了,這些你吃吧,去給我弄碟白糖糕來?!?/br> 孟珠揮揮手,趕白蘇出去。 “廚房沒有白糖糕吧……”白蘇小聲提醒道。 “沒有就做?!泵现橐稽c都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白蘇“哦”了一聲,往外走時還一直回頭看孟珠,姑娘怎么好像跟平時不大一樣呢。 孟珠手肘撐在炕桌上,雙手捧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