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蘇幕大抵握著她的手,低低應了一句,“嗯?!?/br> ‘呵’,佛善輕輕笑了,她靠著蘇幕,“大人,佛善有身孕了,就在......就在你醉酒的那一日,佛善有身孕了。只是......只是很可惜,佛善沒用,孩子保不住了,佛善......佛善也活不到那一天了。大......大人,你不要怪佛善無能,佛善已經盡力了?!?/br> 我淚水滾滾往外流,過了許久,才聽見蘇幕說:“不怪你,怪我?!?/br> 我身后的簾子掀開一角,我扭頭看里面,佛善沖我招手,“明......明月,慕舒大人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我......我好羨慕。你一定、一定要對慕舒大人好,一定要對他好......” 佛善一雙眼睛至死都笑看著蘇幕,我忘不了她一雙眼睛,干凈又良善,她說她母親是信佛的,整日里最愛說的話是:“善似青松惡似花,青松冷淡不如花,有朝一日濃霜降,只見青松不見花?!?/br> 佛善就是濃霜下的女子,心如青松,昂然而立。 我心中悲憤,又不知疲倦,攆著馬車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直到蘇幕來拉我的手,“我來吧?!彼律郎隙际茄?,不知是佛善的,還是他自己的,我眼淚又要落下來,“不用,我來?!?/br> ‘噗通’一下,車輪子撞到大石塊上,我險些掉下去,他看我,“我說我來吧,你花著眼睛,能看清東西么?” 天快亮時,我與蘇幕總算到了鳳翔鎮上,他扣了匕首上的一顆寶石去當鋪換了銀子,又去棺材鋪買了最貴的棺材,找人將佛善葬了。佛善死了,墓在一樹桃林里,冬日的桃樹干枯,甚么也瞧不出來,選墓地的人說,“到了夏日,這里就美了,那位姑娘一定會喜歡的?!?/br> 我站在桃樹下沒有說話,我亦不知佛善喜歡什么花,她喜歡桂樹還是桃樹,我也沒聽她說過,或許她曾經講過,但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也沒有留心聽。 蘇幕找了鎮上最好的客棧,我不知他何意,他說:“不論我們住在哪里,你那位葉先生都會追來的,既然一定會被發現,我們何必還要委屈自己?!?/br> 他說的話總有他的道理,我也不爭辯,我知道他在生氣,生氣我為葉少蘭擋的那一下,若不是我非要多事,或許佛善就不會死,佛善肚子里的那個孩子也不會死。 我愧疚極了,“蘇幕,我不知佛善她......” 這話虛偽,難道我知道了佛善懷了孩子,我就不會替葉少蘭擋那一下了嗎?在我心里,終究還是那個人比蘇幕要重要的。 蘇幕看著我發笑,直接拆穿了我,“知道了又怎么樣?你懷的是他的孩子,還能讓孩子沒了父親?佛善懷的是我的孩子,所以他才不知痛罷了?!?/br>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我擰著眉,“佛善懷孕沒有人知道的,真的,他如果知道了,他是不會......” 我尚不知自己仍舊在為葉少蘭辯護,蘇幕一雙眼睛斜過來,“編,接著編?!?/br> 我低了頭,“佛善沒說她懷孕了,真的,我們都不知道?!?/br> 蘇幕笑了,笑得有些凄涼,佛善說他是孤兒,一個孤兒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血脈,一夜之間就沒了,這又讓他怎么想呢。我抿著嘴巴,一時之間無力得很,我無心傷害佛善,但不知事情怎么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小二提了熱水上來,還端著一碗湯,“客官,我給您擱下了?!?/br> 那湯藥黃橙橙的,骨頭湯里還彌漫著藥香,我側目看蘇幕,“給我的?” 他還是關心我的,蘇幕還是那個蘇幕,是我變了。 我開始多疑,開始不信任所有人,包括傷痕累累的蘇幕和因我而丟了性命的佛善。 我捧起來喝了一口,那藥味蓋過了湯味,我抬頭問,“這是什么藥材,聞起來涼得很?!?/br> 他說:“落胎藥?!?/br> 我丟開碗,想找水漱口,“蘇幕,你瘋了?” “我瘋了?崔蓬蓬,我瘋也是你逼瘋的,你和你那個假惺惺的先生暗通款曲,未婚先有孕,你還有沒有一點點廉恥心,我守了你這么多年,生怕別人碰你一根手指頭,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我找杯子倒水,可茶壺是空的,我打開門往外頭跑,蘇幕一手抓住我手臂,將我扯回來,他一夜勞累,眼角盡是血絲,我開口求饒,“蘇幕,你是太累了。佛善走了,你傷心是不是?” 他咧開嘴,“崔蓬蓬,你幾時見我看上過別的女人,別說走她一個,就是西?;食抢锼械呐怂拦饬?,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只是我丟了一個孩子,你又懷著別人的孩子,你教我怎么想?” 我心里發沉,“那你想怎么樣?” 他說:“你把藥喝了?!?/br> 我梗著脖子,“我說了不喝,上次說不喝,這次也不喝?!?/br> 他不再同我啰嗦,端著藥直接往我嘴里灌,我咬著牙齒,他一手捏我雙頰,我的牙齒都要被他捏碎,一碗湯藥陸陸續續灌進我嘴巴里,又流入我咽喉,我想吐,他揚著我下巴,直到最后一滴藥滾入我喉間。 我抬著眼睛看他,“蘇幕,我會恨你的?!?/br> 他低頭看我的臉,輕飄飄一句,“隨你?!?/br> 我坐在椅子上,臉頰紅通通的,他就在窗邊站著,我伸手叫他,“蘇幕,我......” 方要起身,感覺身下濕了一大片,我用手去摸,指縫里全是血。孩子沒了,我站在那處,全身被抽干力氣,昏了過去。 第37章 再醒來時,我已不在那間客棧里,外頭冰天雪地,我身上蓋著一件狐氅,蘇幕穿著他最斑斕的瀾衣,似君王般居高臨下看了我一眼。 我們依舊在馬車里,車上有小火爐,爐上還有一個銅壺,壺里冒著‘滋、滋’的熱氣,我伸手去摸自己的腹部,那里原本已經有些微隆起,如今已經平坦得似乎沒有存在過那樣一個小生命。 我伸手去掐蘇幕脖子,“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命來!” 他鉗住我的手,順勢壓上來,“崔蓬蓬,好呀,想生孩子是吧?”他的手指已經扣上我衣領,我‘啪’的給他一巴掌,“有??!” 他坐直了身子,冷笑道:“那就不要口口聲聲的要孩子,你不脫了衣裳,怎么生孩子?” 我捏著領口,覺得這樣的蘇幕陌生極了,我縮靠在馬車角落,蘇幕也不搭理我,自顧自道:“是不是以為要和你的先生團聚了,帶著孩子,一家三口,天倫之樂?” 他輕輕一哼,“崔蓬蓬,你死了這條心,等回了西海,我們就大婚?!?/br> 我不知蘇幕是如何帶著我從檢校衛的手中逃走的,但我知道,我跟著葉清臣是死,跟著蘇幕,也是死。 “蘇幕,我不會嫁給你的?!?/br> 蘇幕冷眼瞧我,“崔蓬蓬,你是不是在裝睡,是不是聽見了你的那個先生要守在邊境,于是一顆芳心又復活了。你覺得他是為你來的?” 我完全不懂蘇幕在說什么,我撩開簾子,只見外頭白雪皚皚,這里已經不是鳳翔,我說:“是不是宋云衣幫了你,是不是她幫你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