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大概是終于坐下歇了腳。胡香珊緩緩的穩住的心神,反而并不著急。 她就這么憑著本能的坐著,脊背恰到好處的挺著,既不顯得過于僵直而故作高傲、又沒有任何懶散。沉靜之中便是持久恒定的安定感,雖然在這等情況下,靜靜的候著、言語之間的直接略近于莽撞,倒也不顯得令人生出惡感。 世子與程昭都在暗自觀察著她。 真是不容易,這等村子里養出來的女子,難得姿容端正、儀態大方,關鍵還不驕不躁、十分沉得住氣。難不成真是福氣聚焦之人???兩人皆不由暗自思咐。 程昭最終還是在世子的示意之下,起身給胡香珊上了杯茶。 “你難不成還懂醫?”上了茶后,程昭順勢就打探道。 “正巧聽聞這方面的養身之法與對癥急救,以免去再遇如上一次的危急之時?!边@下胡香珊沒有如初始那般,非要矯情的待著世子開口,便答道。 “治標不治本又有何用?”程昭倒不是真的要鄙視,只是他一直都與江義兩人互相言語來往,何況事涉世子,他不知不覺間倒是帶著一些不滿的口吻道。 “救命!至少關鍵之時能救下命!危急時候能緩和病癥以爭取醫治時機。而養身之法,則會讓李公子避免反復傷身?!焙闵耗X海中有對此癥的前世記憶,她胸有成竹,故爾對于程昭的態度并不以為意,當然換做任何其她的女子定然羞惱,但她也理解自己極有可能不被信任,于是她還是盡量讓自己始終保持平靜,道。 于一旁的世子并不正面回應,卻是明顯起了興致,問道:“說來聽聽?” 胡香珊心下暗自松了口氣,要知道,若是他們真的不信任她,她便只能另想辦法。 “脫敏!”胡香珊默了默,暗自調整了一下氣息,又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只是才開口就被不客氣的打斷。 “嘁!”程昭也是屏氣在聽,但一聽這兩個字,便覺無甚新意,這兩個字,哪個太醫都是這么說??山Y果呢???還不是這些年過了,也沒醫治好。 “李公子是否也曾醫治過?”胡香珊顧不得理會程昭,她覺得還是要緊緊抓住眼前的李公子的注意力,繼續道:“但總是反反復復不得根治,其實終其意,也就是李公子不斷的被刺激并破壞體內過敏的免疫,這才使得多年未愈,便成沉疾?!?/br> “不瞞你說,我這身子,有人說是中了毒?!笔雷釉俅涡α诵?,也不知怎么了,雖然不愿說出實情,但也想告訴她緣由,道。 這么平靜無波的話語一出,程昭便無法抑止心中的波濤洶涌,世子怎么就向一個還算陌生的女子透了一半的底??? “不!”胡香珊并沒有任何驚訝,她只是稍作擰眉,直覺的開口否定之后,便不得已停頓了,腦海里不知為何,突然間又涌出一些更為清晰的記憶認知片段,她抿著唇,讓自己悄化了幾息,便又道:“若是毒物,世子不會只是顯得舊疾未愈,身子孱弱?!?/br> “毒物有霸道與纏綿,焉知不是那種糾纏磨人的毒物?”程昭見胡香珊停頓了,不由再次開口,這一次語氣是真是帶上了鄙視,道。 說完之后,他以為胡香珊定然會開口反駁,可出乎預料,她只是端坐在那里,靜靜的、久久的,仿佛已經置身于自己的思緒之中。 胡香珊腦中開始紛亂,兩個靈魂的記憶又開始雜亂無緒的侵襲而來,她抿著唇,控制著自己還處于理智狀態,不知又是幾息,她再次抬頭時,正好落入一雙關切的目光之中。 那一刻,她覺得眼前的這個十分有耐心的李公子,莫名有一種熟悉之感。 第三十三章 佳境 外頭的大雪突然停了,隨后便見濃霧散去,天空中出現的月亮甚至比平日更為清皎。 “明日定然是個好天?!币呀浵铝笋R車的大公子,站在院子外面那一株早就禿成枝椏的楊樹下,對著星空喃喃道。 “哎呦!我只曉得化雪會更冷?!睕]有炭火,又不給進屋子,王全德站在那兒凍的他直跺腳,但他的所有怨氣卻只能沖著那個馬車夫去,恨恨道:“真是便宜了那個殺才,跑這么一倘得了這么豐厚的賞錢,也不曉得給我們將炭盆留下來?!?/br> 真是再好的情懷都被這聲聲抱怨給打擾消散了,大公子素來覺得自己是個寬厚之人,他瞄了一眼上下跳竄的王全德,無可奈何之下,也就當沒聽到而不理會。 好在王全德從來不會失了身份,何況他已經習慣了揣測大公子,當瞧見大公子那幽幽的眼神之后,這抱怨聲立馬就消失不見了。 大公子挑了挑眉,摘下了遮住口鼻的棉巾,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笑顏,他轉過頭去望向王全德,道:“你倒是知趣的很??!” “那是當然!奴婢可是大公子肚子里的蛔蟲?!蓖跞铝ⅠR躬身拍馬屁,討好的笑雖然因為天寒地凍的有些僵硬,但那諂媚的語氣絲毫不減。 ――― 室內的落針可聞過后,便是恢復過來的胡香珊那清脆與毋庸置疑的聲音響起。 “這世上本就沒什么纏綿的毒。有的只是纏綿的病而已?!惫糯t療條件落后,故爾許多病毒、病菌或者慢性病無法解釋,便認為是中了毒,其實無非就是發現有些病源對某種暗疾有破壞作用罷了。而在廢皇后的相關記憶中,也確實有一個王候世家公子,好像是那個……成靖侯府里的……因著遇到了什么神醫,有了規避之法而起了效果,胡香珊結合與理清了思路之后,便慢慢道:“李公子好好想想那所謂的毒是何物,其中是否含有刺激與惡化李公子原有癥癥之物,便也就有針對之法了?!?/br> “那如此,你所說的又有何價值?你不是有法子醫治嗎?”程昭雖然依舊不信,但聽她講到這里,世子又沒有出言制止,甚至還依舊有聽下去的興致,他也不免起了些期盼,問道。 “世子可否讓我近觀?”胡香珊抬眼要細細打量世子,但畢竟距離有些遠,又是晚上燭火的光照不強,看不清楚之下,她便很自然的提出道。 這怎么行??? “不可!”程昭斬釘截鐵的拒絕道。 “可!”幾乎是同時,世子開口道。 程昭再次無法抑止內心的震動,但到底世子開口了,他也不便再說什么。只是暗自提防著胡香珊的一舉一動。 胡香珊湊近世子身旁大約兩米距離便停止了腳步,細細端詳世子。那雖然蒼白卻是如玉般無暇的面容,華貴優雅的姿態,讓她腦海里突然迸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真是場合時間都不對,更是時代不對,不能讓他細細的品鑒一番。否則這等俊逸男子,她就算近不了身,也是可以通過媒體照片或是視頻,好好的仔細的欣賞一番。哎!可惜??! 大概是她盯著看的時間較長,程昭在一旁咳嗽以示不滿與提醒。 而被她盯著許久的世子依舊是那樣,云淡風輕的任由她反復細看。只有世子自己知曉,他的耳朵根處漸漸有一絲熱燙。 回過了神,胡香珊轉頭看了看程昭,又道:“可否請李公子身旁之人伏在背上,聽聽是否有雜間?” “可!”世子應聲,隨后讓程昭依言而行。 直直過了一柱香的功夫,胡香珊退后了幾步,道:“世子有哮喘之癥?是否若是染上了風寒,便遷移喉間,久久才愈,甚至因此癥,而就驚撅,就像……就像上一次那般昏過去?” “是!”世子再次啟唇應下。 “世子的被褥是否幾天一換,每每換洗,必要陽光下爆曬,可在冬日這等艷陽天不多,日頭之力不足,便備下的量要比春夏兩季更多?”胡香珊又問道。 “是!”世子依舊回道,但他的目光卻是慢慢的移向了胡香珊,似乎有了些焦距與認真。 事實上,世子也確實在不動聲色的仔細瞧她,這種仔細與之前的打量不同,這一次,在燭光之下,他注意了許多無關的細節,比如她的皮膚很好如白玉雕成、雙唇柔軟細嫩深粉色微微嘟著,這并不是那種色面上的單純脂粉媚,而是一種自骨子里向外衍生的一種熠熠生輝的誘惑。 誘惑???他已經到了對她會產生這般感覺的地步了嗎???微微蹙眉。 “但春日里,但凡花草繁盛之時,世子并無異樣,卻獨獨對豆子樣不能碰觸?”胡香珊被打擾了欣賞的情懷之后,便回神細細搜索著腦海的信息,于是便沒留意那么多,因為單從世子那張俊臉上,其實她什么也瞧不出,只能集中精神分析著原先的記憶與可能出現的癥狀道。 好在有了兩個靈魂的記憶與知識,分析出這些來都不難,有范圍的一個個排除,再大膽的順著直覺總是會說對的。 “是!”恢復了正常思緒的世子繼續回道,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關鍵,于是追問道:“你如何得知我無法碰觸豆子?” “因為世子在我家用膳,從不碰豆腐與豆干?!睉{著她腦海里的記憶的整理與直覺,又憑借著她這段時日對他的觀察,如今給她說對了過敏源,她不禁笑道。 “指不定我家世子并不喜愛那種吃食,并不是什么過敏的根源呢?”程昭心里的期翼也上升了一層,不過仍舊有些不放心的反問道。 “不會?!焙闵河质菙嗳坏姆穸?,其實她也說不上來為什么那樣肯定,但她卻還認定一個理,道:“李公子雖然未透露是何種身份,但通體的氣派,想必不是普通人家里走出來的,我恰巧知曉,一般富貴人家、或世家里出來公子少爺們,都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在外若是擺在桌上的食物,通常不會有特別的偏好。這也是為了防著他人在吃食上加害。故爾,如若真的不碰哪一樣食物,那必定是真的無法食用?!?/br> 說的有些道理,更是有非凡見識的。不然,普通百姓之中,能知曉宮里的人會如此行事就不錯了,又怎會知曉,大家族里當著繼承人培養的公子,其實也是有這方面的防備的呢! 程昭心中防備更甚,但眼下,他暗自又不得不承認,對于她方才所言的特別醫治能力,他是有著期盼的。而且這種期盼隨著她越說越說而越來越濃???程昭甚至都沒意識到他看向胡香珊的眼神,其實已經隱隱有些變了。 在這種略顯熱切的眼神之下,胡香珊覺得自己應該不辜負人家對她看法的轉變,于是道:“過敏這種病癥,起因有許多,李公子對豆子過敏,想必那所謂的‘毒’,應該便有這種成份以做刺激?!?/br> 但,這其中可能還存在著許多其它的過敏源,她內心的堅定雖然是來自靈魂的深處,但是習慣了理性思維的她,做事還是喜歡縝密一些,她繼續道:“而現下除了豆子,世子之經年沉疾很有可能還會有其它的一些不良反應,除了一些吃食要避開,我這恰巧有幾許急救之方與相關的養護之方,不知道世子可否有興趣知曉?” 落針可聞的場景再現,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承受的是更多的期盼。 半響過后,世子再次開口,并且直接應下了她道:“鎮子上到村子,至少也要一個時辰,我明日隅中三刻會過去,之前還望你與兄長與令堂細細商議妥當才好?!?/br> 應下的太過突然,讓胡香珊準備的一系列說服的話都覺得無用武之地,一時間反而有些反應不過來,再仔細在心中過了一遍他的話,里面的信息量可不止他會應下去這么單一,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在消化、又仿佛覺得不可思議,而這種驚訝,她不打算悶下不提,于是問道:“你……你難不成知曉我來求你的緣故?” 好似已經知曉她要問什么,世子開口坦白道:“打聽你所托張姓之人時,順帶才知曉的?!?/br> 這樣的話,算起來,應該也就早知曉至多一日或者幾個時辰吧!胡香珊回想了今早阿娘告訴她,那個有胡子的黑漢子來尋她的事??磥硎窃趯埗r,順帶著將她家老爹的風流事一塊察探清楚了。 “多謝!”不管如何,胡香珊除了感嘆人家本事大之外,也無法要求太多,何況人家已經應下她,愿意作為外力去幫助她,她自然是要誠心誠意的表達謝意的,于是她深深一禮誠摯道。 見她幾息之間就明了事由,又在短時間內做出了最真實又最有禮的回應。 不管程昭還是世子,都暗自在心中點了點頭。 這少女不簡單,通透識大體之余,遇事還能想到借力打力。 當然除了后面的那股子好似帶著挾恩誘惑的行徑,程昭對于這一點還是有些意見的。 ――― 門扉打開,心定許多卻是滿心疲憊的胡香珊、帶著情緒依舊未有平復、且因為被江義轄制在次間里無法偷聽而更加焦臊的胡成,往門外行去。 同一村子里,便只余下步行了。租賃的驢車早就在送她們來時后,便自行離去。 而就在門‘吱呀’一聲找開之后,原本還在那兒‘賞月‘’的大公子與王全德兩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迅速‘竄’到了已經枯椏的粗大楊樹之后。 “哎呦!大公子,那……對……那對姐弟??!”王全德驚訝的嘴巴都可以塞一個雞蛋了,也不曉得是真驚到了,還是至少帶著一半夸張,道。 “我有眼睛!若是方才我不拉著你,你是打算繼續抖下去嗎?”大公子再次瞥了一眼他,幽幽道。 其實王全德已經快要凍僵了,奈何自家主子賞月的興致實在高,他除了擯棄一切雜念只管上竄下跳取暖,其余什么也未多加留意。 卻是沒想到,門扉開后,他第一反應是直接跳進門去尋找內室的炭盆或是火爐,但卻是萬萬沒想到,會被大公子那樣粗蠻的拉到樹后頭,還強壓著他不許他動彈。 “奴婢……奴婢實在是……”王全德的淚都快飆出來了,當然現下里率先飆出來的是他的鼻涕,他一邊擦一邊嗡聲的咬著牙關,句不成句的勉強道:“太……冷……了!” “想進去暖著?”瞥了一眼那棟平實仆華的宅子,大公子問道。 “想!”王全德斬釘截鐵的點頭應道。 “走!”大公子卻是出乎意料,轉頭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嗯!……?。??……??!”王全德抖著已經快要凍僵的身子,本能的應下,待見到大公子轉身離去時才反應過來,卻是只能發出驚訝的幾聲破音。 這是走哪兒去??!這都要快凍死他了。王全德哭喪著臉,幾乎是半跳半跑的跟隨著自家主子。 “拿出你身上藏著的印章,到這個村子的里長處借宿?!贝蠊右娡跞碌睦仟N不堪模樣,總算是善心發了一些,邊急步走邊稍加解釋。 而王全德已經顧不上這許多了,相較于大公子那厚實抗寒的身板,他簡直瘦弱的如風中落葉般即將凋零。 對于他來說,只要有個暖身的地方不至于活活凍死,他就謝天謝地了,他的鼻涕越流越多,鼻腔也堵的無法呼吸,忍著口唇處灌進的冷風,他嗚嗚嗡嗡道:“聽……聽……聽大公……大公子的!” 第三十四章 上門 天氣晴好,一輪紅日漸漸從地平面上升起,掛在東邊的天空之上,在這冬日里溫暖著大地。 厚雪融化,一陣陣寒意漸漸浸襲。 確實,化雪天寒意更甚。 裹著一身紅底葫蘆花紋的夾棉襖裙,做了一夜夢、消化了白日里與這一夜記憶畫面的胡香珊,自卯時便起身。她站在院中,感受著那干爽清朗的氣息,能夠使有些昏沉疲憊的她,頭腦更加清楚一些。 昨夜歸家之后,胡家大娘仍舊處于無措失魂狀態,好在大兄胡征看似還算沉著冷靜,只是細細查看,還是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出焦急與擔憂。經胡香珊與阿弟兩人詳細述說之后,素來好脾性的大兄是真的憤怒了。 這股子憤怒不同于胡成的隨時沖動而怒意外露,胡征平靜的面容下,她能感受到他心底里,那猶如海底洶涌的暗流交錯、撞擊似的久久無法平靜。 注定對于胡家人來說是個不眠夜,胡家老爹在鎮子上沒睡好,胡家大娘與胡家大哥、特別是胡成,也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