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胡成著實受不了了,他‘啪’的一聲放下筷子,臉色微微發紅,但他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些什么。 他的舉動讓安生站在一旁的女子,微微瑟縮了一下,仿佛是受了驚嚇。 這引得胡家老爹的不滿,他也‘啪’的一聲,將手中的碗筷一起重重放下,道:“不吃飯就下去。丟人現眼?!?/br> 話音剛落,胡家老爹就偷眼瞄向那女子,臉上的心疼之色更加外露。 “阿爹莫惱!”胡香珊半垂下頭,一邊裝做內疚惶恐不安模樣,一邊掩飾住自己對眼前老爹打心底里流出的冷意,她無法控制來自于靈魂的鄙視與最初的厭惡,重生之后一直壓抑并且試圖接受的溫情,此刻間因為廢皇后強烈情緒的沖擊,已經噴撥而出,她不得不再次壓抑,用理智的方法來應對道:“其實,這次我們來尋阿爹,就是因為……就是因為貴人變卦了,他們……他們……” 他們什么?胡家老爹總算收起了憐惜表情,將心情放到了胡香珊可能說下去的話。 “他們要收回銀子?!焙闵簩㈩^垂的更低了,手也放在膝頭上,抓著衣衫一角反復使勁揉搓,之前的那一句話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之后便結結巴巴道:“他們說……說……是有……有其它……的安排……” ‘嘭’!一聲,胡家老爹那厚實的手掌直接用力拍在桌案上。 胡香珊幾乎能感受到桌案上菜碟的跳動,挪眼望向那手掌,曾幾何時,是那樣溫暖的撫著她的腦袋,笑言溫語厚道仁愛的對著她??墒乾F下,卻是這般。 她慢慢抬眼,印入眼簾的便是胡家老爹略發青、怒意上涌的臉。 胡成自胡香珊說話那會兒,便訝意的扭頭望過去,但胡家老爹的反應著實太大,吸引了胡成的所有震驚。 待他回過神來之后,少年本就沖動易怒,負面情緒下,他握著拳便要起身,胡香珊也感覺到胡成的忍耐達到了極限,她借著起身的功夫順勢按住了胡成,道:“阿成,我們找到了爹,該傳的話也傳了,快些歸家去吧!娘還在家里待我們呢!” “嗯!”胡成被胡香珊摁住,但他已經氣的全身都抖了起來,都說挫折使人成長、變故使人迅速成熟,胡成緊緊抿了唇,幾乎是從喉嚨里迸出的一個單音節,道。 看著兩姐弟掀了棉簾子出去,胡家老爹一時間也不曉得說什么好,尤其是提到了胡家大娘,他覺得滿腔的怒與愁也無法立馬發泄出來。 “老爺!”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上胡家老爹的肩頭,女子含笑且柔情似水的勸慰道他道:“無妨的,若是手頭子緊巴,便將這宅子賣了去。只要跟著老爺,哪兒都是家?!?/br> 愧疚之情更濃,卻是額外部分都是給了這個女子,再看她那秋水嫵媚的模樣,胡家老爹的心就像被吹皺的湖水又恢復平靜一樣,他回手覆蓋住了女子那依然纖白滑嫩的手,道:“秋娘,你放心。我既然讓你跟了我,就不會給你受委屈?!?/br> “老爺!”女子再喚一聲,柔情依舊之中帶著哽咽,感動的幾乎淚盈于睫,隨后矮下身子,伏在胡家老爹的背上,輕聲道:“素秋不委屈,素秋有老爺!” 棉簾子外的姐弟倆個,就在廚娘與小丫頭又是警惕又是畏懼的目光之中,站了好一會兒,將里頭的話都聽全了之后,胡成的拳手已經緊緊握起,恨不得直接沖進去,胡香珊下了死力、狠狠的將他死拉活拽這才真正出了院門。 “你今日表現不錯,只是最后一刻,有些不妥?!焙闵阂恢睂⒑衫浇纸?,這才開口評斷道。 “有何不妥,我…我…我要沖進去……”胡成咬著牙回道:“阿爹那樣老了,那人…那人……她比阿娘好看…阿娘要吃虧的,那人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也罷、意有所圖也罷,事已至此,你沖進去能做什么?”無甚表情,只是正常問話,胡香珊望進他那已經又變紅且濕的眼眶,道。 是??!沖進至做什么? 他也不曉得。 胡成頹然的伸出手對著墻壁就是狠狠的一拳,手背頓時被擦破。想必過一會定然會因挫傷而變的紅腫。 “那阿姐,我們該如何辦才好?”胡成回問胡香珊,道。 “能怎么辦?自然是快些回村子,找那貴人嘍?!甭柫寺柤?,胡香珊唇角彎起,露出一抹譏諷道。 胡成站在原地想了想,好似是想明白了,他猶豫的望向胡香珊,待得得到她大致的打算與堅定的眼神后,他恨恨的跺了跺腳默在原地了好一會,隨后急切道:“那快些!快些!” -―― “有意思!真有意思!”大公子從宅子后面的巷子里慢慢踱步出來,他看著雪地里那離去的一串串腳步,自言自語道。 “果然如那小子所說,多收了三五斗就要買個妾。這還只不過是多了些銀錢,便在外頭養女人了?!蓖跞赂袊@的邊搖頭邊道。 “你說那個貴人是什么人?會是阿遠嗎?”大公子轉頭看向王全德,道:“你再猜猜,這兩姐弟會做些什么?” “前頭就是黃坡村,要人侍弄吃食便有這般出手的,□□也不離十了?!笨催@宅子也不便宜,王全德覺得有可能,但那兩姐弟是什么人,值得他去揣測的嗎?他即使要猜人心思,那也是猜眼前的這位主兒,于是他道:“至于這兩個小的,真是不知?!?/br> “你是真不知,還是懶得想?”大公子瞥了眼王全德,慢悠悠的道。 這語氣,一聽就是不愉悅了。王全德連忙誠惶誠恐的躬下身子,一副不驚嚇的表情,請罪道:“奴婢愚鈍,奴婢愚鈍……” 大公子停在原地,受了王全德的幾番請罪,便邁開腳步直接往前走去。瞧那方向便是追隨著那兩小的行蹤而去。 真是要了命了!這祖宗怎么就對這么一對普通百姓姐弟上了心了? 猜到了主子心思的他,連忙擦拭頭上的汗,對著身后隔空做了個要車馬的手勢,便快步跟上前去。 空曠的巷子之中雖然依舊空曠,但若細細聆聽,隱約間可以感受到七八聲風速的聲響變化。 又要變天了嗎?明明已經下雪了呀??? 跑過去將院子門插好的小丫頭,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剛才一定是幻覺。 第三十二章 有求 驢車與馬車都行駛在自黃石鎮至黃坡村的官道上。 驢車到底比不上馬車快速,這下可苦了馬車的車夫,既不能趕超驢車,又要與驢車保持距離,不要讓驢車的人察覺后頭有馬車相隨。對于馬車車夫來說,這也是他有史以來,從來沒那么憋屈又高難度的駕駛任務。 若不是看在租車費用高額、又明擺著其中那個主家好似不好惹的份上,他能直接掀開馬車簾子趕他們下車另謀車駕。 “哎呦!這把我給顛的、給顛的,都快成了兩半了呦!” “哎呦!我這把腰??!這把腰??!這時快時慢的,要了半條命了喂!” “哎呦!我的腿??!我的腿??!這渾身都要散架了??!” 王全德捏著嗓子抱怨,讓外間的車夫頓時怒火拔起,尤其是那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聽得他越來越煩躁。 “坐車就坐車,呱呱什么?”車夫在外直接吼道:“再吵就把你扔下去?!?/br> 這一吼,直接捅了馬蜂窩。 棉簾子被‘唰’的一聲掀開,王全德的聲音是低沉了,可是他的眼神卻讓車夫想到了家中婆娘發火的前兆,就是這樣陰陰的望著你。道:“膽兒肥了你??!盡然對你爺爺我這般無禮!你可曉得,上一個這樣與我說話的人是什么下場?” 若是一般男子,車夫倒也還好??墒潜灰粋€半男半女的人如此眼神與話語,車夫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邊粗聲粗氣、一邊又有些膽怯道:“你…你干哈這樣看著老子?老子難不成還怕了你?” 王全德突然間笑了,但怎么看怎么顯得陰險道:“呵呵!確實不用怕,你爺爺我……” “行了!”車內渾厚中略帶沙啞的男子之音響起,顯然是閉目養神被吵醒了,道:“你安生些?!?/br> “哼!算孫子你運氣好?!蓖跞虏桓市牡姆畔埋R車青布棉芯油面簾子,先是對著外頭車夫說了一句,隨后回轉過頭便是諂媚討好的笑容,道:“大公子醒了??!可要飲水?我這兒帶了些燒煮過的泉水,想必此時也溫涼了,正好可以入口?!?/br> 隔著簾子里頭的話也聽得不十分真切,車夫不由的撇了撇嘴,但到底火氣下去了,便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想著方才仿佛被蛇黏著的那股不舒服感,不由的朝道旁吐了口唾沫,算是出了口氣,此事便揭過不提。 大約一個時辰,天色已經很晚了,可是胡香珊帶著胡成卻沒有直接往家里趕,而是直接去了里長專門外租的屋子。租下這個屋子的正是那三個外鄉人,也是胡家老爹自從拿了五百兩銀子手頭寬松后,就改口稱呼的貴人們租用下的地方。 ――― 已經刮了滿臉胡子的江義,清理好自己的容顏恢復了他自認為魁梧但英挺的好相貌之后,便好心情的又添了些爐火多設了個炭盆、再為世子添了些燭油,坐至一旁擦試著不離身的黑色大刀,而程昭則將墨研好,將宣紙鋪好之后。 世子坐在那兒,靜靜的練字,整人宅子在靜謐之中,慢慢有了些人氣與暖意。 “這宅子真是一點人氣都無,世子為何特意搬過來?”總算感覺到一絲舒適的江義,放下已經擦拭的發亮的大刀道。他開始想念李秀才的宅子了。雖然每次都要忍他的脾性,道:“李秀才雖然脾氣古怪,可好歹熱湯熱水熱爐灶的?!?/br> “你能不能用用腦子?”程昭一如既往的反駁他道:“世子特意挪遷過來,定然有之用意?!?/br> “你腦子好,你為何不用?擺設?”江義回擊道:“對于世子來說,我好歹能跑腿打探消息、辦事也可靠,你呢???只能干些丫鬟紅袖添香的事?!毙“啄?!這三個字江義便在心中暗自說了。 “再是擺設,也至少賞心悅目,總也好過你?!背陶巡挪煌饴端臍鈵?,他冷著臉復又鄙視道。 江義與程昭兩人年歲相仿,都是二十歲出頭意氣風發的好年紀,哪能會在外形上認聳呢??? 何況,他才攬了鏡子孤芳自賞了一番,對自己的外形更加感到驕傲的時候,不過他定力可沒有程昭好,他當即直起身來大聲的表示不服道:“怎么?我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孔武健壯有力,大姑娘小媳婦哪個不喜歡?倒是你,風一吹就倒的樣子,像是敷了層粉的那張臉讓人瞧著都滲的慌,半夜三斤的可別嚇著人家?!?/br> “你少在那兒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就你那似鐘馗的黑模樣,半夜三斤嚇壞人家的是你吧!”程昭嘴皮子也利索,何況他雖然文武雙全,也算是偏文人出身,比之江義一個大老粗自學成材的來說,是更習慣于用唇舌傷人的,道。 …… “算算時辰也該來了!”兩人正斗嘴斗的歡快,世子一直凝神靜心的仿若未聞,此時突然出聲,道。 兩人皆心知世子算人算事皆準,于是頓時收聲,玩笑之色收斂。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叩門聲。江義起身應門,不多久,胡香珊與胡成姐弟倆就進了室內。 眼前被外頭風雪凍得白中帶紅、頭發略有絲凌亂,但神色平靜的胡香珊,與眼眶一直處于氣極或傷心至極才有的血紅之色,牙關緊咬,一臉憤怒與不平的胡成。 姐弟兩人站在眼前,世子放下筆墨,身子漸漸靠后靜靜的凝視著他們,尤其是最后將視線定格在胡香珊的臉上,仿佛在尋找著一絲絲不平靜的蛛絲馬跡。 原來是在等候這對姐弟??! 江義這才明了自家世子到底為何搬挪此處。 雖然依舊不曉得所為何故,但好歹也算是能有一絲了然。他為自己能夠快速領略到世子之意而心情好了一些。 胡香珊進了屋子,掃了一眼擺設與感受了氛圍之后,她開門見山道:“三位貴人幾日用膳并不挑剔,倒也解了我們的忐忑憂慮,不知道李公子是否真心想要為上次一事抱歉或是答謝?” “那是自然?!背陶衙榱艘谎凼雷?,見他并沒有開口的打算,于是便代為回答道。 但是胡香珊卻不接話,她迎上世子打量的眼神,像是執拗著等著他開口。 江義一看便樂了,咧嘴笑了。程昭暗自瞪了他一眼之后,便也就閉了嘴,靜靜站在一旁。 靜謐了一會兒,世子終于輕輕啟唇道:“自然有此真心?!?/br> “那好!”胡香珊點了點頭,接著道:“我請李公子明日一早便到家里候著我家阿爹,當著我家阿爹之面,將銀子悉數收回。至于搭伙用膳,只收十兩銀子即可。如何?” “為何?”世子一點兒也不驚訝于她的要求,只是平靜的問道。 “家中私事,還請寬恕我當真不便說?!焙闵旱?。 “不說緣由,那豈能應下?傳出去那不是憑白背上了忘恩負義、不懂道義的名聲?”世子波瀾不驚的繼續道。 “李公子這般如玉樹般的人物,恐怕報恩與抱歉都是發自肺腑,不是圖那虛名之輩?!焙闵何⑽⒁恍?,道。 “雖然不圖,可也不能被人誤會不是嗎?”世子目中閃爍著焰火般的光,默了默又道:“何況,是親自向你阿爹討回銀子……” “李公子若是不嫌棄,可否安排我家阿弟下去稍作休息?”胡香珊瞄到了已經怔愣在原地的胡成。她知道,自己真正的另一面又無法避免的讓阿弟胡成摸到了邊角,當然接下去的,她不想再讓他體會更多,擔憂太多的突破他所能承受的范疇,會讓他一時接受不了。何況,她也不想讓自家阿弟知道太多。這對他并不好。于是她故作為難的模樣,咬了咬唇,道:“他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一路跟著我來回奔波,我恐他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br> “可!”世子應下,江義便前去要將胡成帶下去。臨邁開步伐時,江義還是沒忍住瞅了瞅這個姑娘,他倒是要看看眼前的這個少女,到底如何說服他家世子。 “阿姐也一樣,我是男子,我不怕!我要在此陪著阿姐?!焙勺匀皇遣辉敢?,梗著脖子站在那兒反駁。 “阿成,你先隨著下去用些吃食,記得給阿姐留余一些。阿姐稍后便來尋你?!钡闵簠s堅持,甚至還特意轉過身來直直的望著他,似是帶著命令,這讓胡成委屈的不行,但他此時覺得又不便于反抗阿姐,想了想,他要不就退了求其次得了,一會兒他偷聽不就行了???于是,胡成便跟著江義先至次間。 胡香珊早防著自家阿弟這招了。她不待江義返回,也不管一旁還有程昭,她直接挑明道:“李公子是否有過敏之癥?且多次反復,不時便要發作???甚至幾次都要危及性命???” 話音才落,程昭臉色大變。 室內頓時陷入一股緊張的靜謐氣氛。 世子一直端坐不動,面無表情的他,緩緩的揚起唇角道:“為了達到你的目地,不惜危言聳聽嗎?” “是否妄語,李公子當心里有數?!焙闵哼M門就直抒來意,還沒來得及坐下,在一片靜謐之中,她其實也是心跳如擂鼓,早已疲憊的腿腳此時有些發軟。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太過為難自己,于是她轉過身往右邊的桌案旁坐下,對著已經眼露不善的程昭,道:“可否給我來杯茶?” 程昭愕然之后,卻是身形未動,顯然是打算忽略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