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鐘離嫵頷首,“要是一個個都跟柯夫人一樣,傅先生怕是要氣得跳腳?!笨旅鞒勺龅哪切﹩时M天良的事情,她不相信柯夫人之流不知情,若是知情,還是對他死心塌地,并極力維護,就應該有所懲戒。 敘談多時,鐘離嫵道辭回房。 簡讓已經歇下。如今的事態,已不是柯明成可以控制的了,他需要做的,不是看熱鬧或親力親為,而是靜心思忖,給柯明成好好兒地安排一條赴死之路。 鐘離嫵見他閉著眼睛,鼻息均勻,應該是睡著了,便轉去沐浴更衣,隨后熄了燈,輕手輕腳地歇下。 黑暗中,簡讓握住了她的手。 她不由輕輕一笑,“還以為你睡著了?!?/br> “怎么會?!焙喿寭硭霊?,“你扔下一個疑問就跑了,我知道答案之前,怎么睡得著?!?/br> 鐘離嫵這才記起之前的事,笑,“這多簡單。我想快些過上相夫教子的日子,今日,這心思分外的迫切?!?/br> 不曾經歷也能了解,孩子是這塵世最溫暖最美好的存在。這溫暖,她想他能快一些擁有,自己亦是。 他為之動容,嘴里卻是沒正形,“真心急的話,就不該穿著衣服歇下?!闭f著話,手勢溫柔而曖昧地游轉。 鐘離嫵片刻語凝,繼而笑起來,起身坐到他腰間,“說的也是。這事兒沒你可不行?!?/br> 他坐起來,幫她寬衣,“阿嫵,那是這塵世最動聽的言語?!?/br> 最濃烈的情意,不過是一個女子愿意為你生兒育女,滿心滿意地想要給你一個完滿的家。 他將她擁倒在床上,把主動權奪到手里。 “那就你來?!辩婋x嫵纏住他,“好像誰愿意費那份力氣似的?!?/br> 他本要低頭索吻,聞言想了想,“我能不能后悔?” 她輕笑出聲,“想得美?!?/br> “也沒事,理當好好兒伺候伺候你?!?/br> 通常他這樣說的時候,意味的就是把她磨得暈頭轉向。 這一晚亦然,只是交織著分外濃烈的情意。 是在這一晚,她有了他們的孩子。 ☆、57. 一早,滿腹火氣的傅清暉來找簡讓,“這幫畜生,不但沒一點兒良知,還棘手得很。十二樓剩下六個樓主,昨夜卻憑空不見了兩個。其余四個也是叫人恨得牙根兒癢癢——他們把那些令人發指的罪名全都攬到了身上,不承認與柯明成有關,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柯明成只是坐著收錢的老板,別的都是他們的主意?!?/br> 跑了兩個,要幫柯明成撇清罪名。事情的確是讓人窩火,但也在情理之中?!皵堅路荒敲创蟮胤?,人只在外面看守,當然免不了有漏網之魚?!焙喿尣⒉恍募?,“這樣的話,也并非壞事?!?/br> 傅清暉問道:“怎么說?” 簡讓不答反問:“傅先生怎么說的?” “他說不用著急,鈍刀子折磨柯明成一陣也挺好?!备登鍟煹?,“可問題是,他日后尋找機會跑了可怎么辦?' 簡讓笑起來,“只要傅家做些功夫,不讓他登船的話,他就走不掉?!?/br> “我可沒你們那份耐心。只要他在跟前,感覺就像是每日有蒼蠅在跟前晃?!?/br> “那你有何高見?” 傅清暉吁出一口氣,“我也沒別的法子,要是有就沒脾氣了?!焙攘藘煽诓?,他情緒有所緩和,“光顧著抱怨,差點兒把正經事忘掉。兩位先生等會兒就到,都與我大哥大嫂交情匪淺,說了說這些事情,他們知道如何行事?!?/br> 簡讓頷首。 兩位先生需要做的,是教導那些孩子詩書禮儀,潛移默化地教給他們正確的為人處世的方式。 孩子們被帶到這里之后,學的都是歌舞琴棋書畫等技藝、對誰都伏低做小的規矩禮數,前者還好些,畢竟是可以陶冶情cao的,后者卻是他們必須要去掉的糟粕。 傅清暉又道:“還有一件事,要請尊夫人出面幫忙?!?/br> ** 下午,鐘離嫵與季蘭綺進到攬月坊,水蘇、水竹隨行。 攬月坊里的女子,傅家的幾個男人自認不知如何對待,便讓傅夫人和鐘離嫵出面。 鐘離嫵和簡讓提出讓賀蘭城幫把手,對傅家并沒隱瞞賀蘭城來這里的原委——后續的事情,賀蘭城和鈺欣還需要傅家的照拂,況且賀蘭城并沒做錯什么,對傅家坦誠相待的話,只能得到理解和尊重。 由此,傅家對待賀蘭城的態度,不再是對待“浣香樓主”的抵觸、不屑。 傅大夫人是先到的,正在浣香樓的一樓喝茶,看到二人,笑微微站起身來,“簡夫人、賀meimei?!?/br> 對賀蘭城只稱meimei,而非賀樓主,分明是曉得原委之后有意為之,表明自己的態度。有些小細節,往往最見人心。 意識到這一點,鐘離嫵和賀蘭城心里平添幾分好感,聯袂上前屈膝行禮。 傅大夫人連忙還禮,待得落座之后,先與鐘離嫵寒暄,“平時我總擔心去串門,卻擔心你忙碌,不好意思前去打擾。這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便弄得到現在才能與你共聚一堂?!?/br> “是我的錯?!辩婋x嫵忙笑道,“怪我不爭氣,平日里真是有一點兒事情就能忙上好幾日,到府上拜望的日子便一再延后?!?/br> “成親沒多久,也難怪?!备荡蠓蛉诵Φ?,“一回生二回熟,你成親當日我就見過你,這次也算是正經坐在一起說話了,往后我貿然登門的時候,你可別怪我唐突?!?/br> 鐘離嫵由衷地笑了,“瞧您說的哪里話?!备导议T內的女子,一個比一個會說話。 傅大夫人又對賀蘭城道:“以往真是沒想到,攬月坊里有你這般重情重義的女子,我聽老四說起的時候,心里真是特別感慨。要在簡宅住一段日子吧?幾時得空了,便命人傳話給我,我去找你說說話?!庇謱︾婋x嫵笑道,“我是恨不得跟你家里的人都常來常往,日后去的勤也不能怪我?!?/br> 鐘離嫵笑道:“您肯去是賞臉,我求之不得?!?/br> 寒暄期間,鐘離嫵細細打量著傅大夫人,只覺得這女子極有韻味。應該有三十幾歲,看起來不到三十,容顏姣好,儀態端莊優雅,一身的清貴氣,言行則是親切隨和。 傅四夫人亦仔細打量了鐘離嫵和賀蘭城。鐘離嫵有著令女子都驚艷的好樣貌,舉止有著似是與生俱來的優雅、高貴,但不會讓人覺得高不可攀——甜美的笑容、清澈的眼神與人無形中拉近距離;后者樣貌亦是分外出眾,不知為何,氣質與舉止與鐘離嫵很相似,不同之處在于,她的態度很是謙遜柔和。 都是不同尋常的女子。 寒暄之后,三女子著手正事,讓攬月坊里十二樓的女子分批喚到面前。 一忙碌便是好幾日,因為這是很磨人但急不得的一件事:要給那些女子擺出事實,讓她們知道自己的處境,隨后要面對的便是她們的半信半疑、惶惑、茫然不知所措等情緒蔓延再得到控制,末了,有些人能當即表態,有些人則陷于兩難,不知作何選擇。 ——后者居多。 這是讓人齒冷的情形。 傅四夫人和鐘離嫵明知道會有這種人,卻沒想到會有這么多。賀蘭城倒是不意外,偷空對兩個人道: “有一些人,早就開始自暴自棄了,就算是現在心心念念回家的人,也有諸多顧慮。便是能夠回家,她們會擔心日后的處境,到底深陷泥沼很久。 “有些說起來出身不錯的人,在家里也不是多受寵愛的孩子——比如庶出。 “有些則是出身不好,從小家境拮據,又是女子,比起回到家里被爹娘隨意許配給人,她們更愿意享受現在被人追捧、手頭闊綽的現狀。別跟她們說骨rou親情,骨rou親情在貧賤面前,是可以忽略不計。 “少數幾個,根本就是被親人賣到青樓,又被擄到這里的。親人不仁,又怎能讓她們對前程還有憧憬?!?/br> 她道出了一些殘酷的世情,亦是在為那些女子婉言解釋。不管怎么說,她在攬月坊的時間已久,看到的悲涼之處太多。而有些事情,是尋常女子無從想象到的。 “可恨的還是外面的世道?!辩婋x嫵嘆息。 “既然如此,那就多給她們一些時間斟酌,不為難,不輕看。我們也要想想法子——她們若是無家可歸、無路可走,便要另想法子安置?!?/br> 鐘離嫵與賀蘭城俱是頷首贊同。 這幾日,傅家兄弟四人、簡讓、齊維揚等人也沒閑著,慎重地商議之后,做了幾個決定: 柯明成帶上家眷即日搬離攬月坊,到傅家指定的宅院入住,并且要凈身離開; 攬月坊匾額摘下,島上再無這個所謂的風月場和; 留下來的四名樓主則日帶到傅家祠堂,以重刑處死,相關爪牙同罪; 逃離的對薇樓主、藏花樓主派專人緝拿; 攬月坊里留下來的銀錢——除去屬于賀蘭城和那些搖錢樹賺取的銀錢,全部用來安置深受其害的人。 誰做的孽,誰來還。 柯明成利用美色賺取的銀錢,一夕之間不再屬于他。而這樣的償還,當然遠遠不夠。 傅先生和簡讓得知那些女子想法迥異之后,很快有了應對之策:若有人愿意留在島上,傅家會出面幫忙置辦田產,若是想有個長久的營生,傅家也會派專人幫忙;若有人想重cao舊業,處死;若是想離開此地回故國尋親,等到明年春日便能成行,也會撥人手護送。 想離開的人,傅先生和簡讓為她們指定明年春日,是經過了深思熟慮:這件事需要簡讓、景林各自手里在外的勢力,而景林歸期不定,但到明年春日一定會回來,這是他親口問過的。想要確保事情順遂不出岔子,只能等待他回來一起做出最妥善的安排。 這是無人島近幾十年來陣仗最大的一件事情。 最初,居民們或是一頭霧水,或是因著一同處死那么多人有些忐忑不安,但在三兩日之后,便對柯明成同仇敵愾起來—— 花雪每日都會到傅家名下一個茶樓撫琴唱曲,唱的正是她切身的經歷。 這件事,是鐘離嫵安排、賀蘭城相助、花雪心甘情愿效力而做成的。 她們三個都明白,沒有一個活生生的人現身說法,人們便不知道柯明成卑劣齷齪到了什么地步。 見這方式可行,花雪和賀蘭城又合力譜寫了幾支曲子,唱的是身世更為凄慘的人的遭遇。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很快,攬月坊里的骯臟勾當傳遍街頭巷尾。 傅大夫人來找鐘離嫵、賀蘭城說話的時候,道:“我家老爺說,先前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過,會親身經歷這種事?!?/br> 鐘離嫵只是笑了笑。她與簡讓又何嘗想到過今日種種。原本,他只是要親手除掉一個堪比賣國賊的貨色,她只是要為鐘離、季兩家除掉最后一個仇人。若是可能,他們情愿攬月坊只是個相對干凈的風月場合,沒有那么多的身世飄零之人受盡苦楚。 賀蘭城又何嘗想到過這些。她以前不過是想把鈺欣帶離火坑,雖然很想,但不敢奢望毀掉攬月坊。 ** 有了明確的章程,余下的事情就好辦得多。 那些女子不論情愿與否,都做出了選擇,大多數帶上傍身的銀錢,住到了傅家特地給她們收拾出來的一所宅院,先讓她們靜靜心,過些日子再著手置辦產業——柯明成和逃離的兩個樓主付出最終的代價之后,她們才能真的開始新生涯。 至于那些小倌,自最初就是一心離開這里,沒讓任何人為難。如今也結伴住到了一所宅院。 攬月坊里漸漸空置下來,簡讓選了兩個人,去里面查看所有的機關暗道,借此找到追蹤逃離的兩個樓主。 在時間上來看,似乎有些晚了,但就地域而言,沒有早晚的區別。無人島不是疆域遼闊的哪個國家,在島上尋找兩個人,對于曾經跟著簡讓出生入死的人來說,并非難事。 住在簡宅的七個女孩,鐘離嫵得空就去看看她們,詢問衣食起居上是否有短缺,下人是否不盡心,女先生教她們讀了那些詩書。見女孩子們一日日的開朗、活潑起來,長長地透了一口氣。 就這樣,鐘離嫵與她們逐步熟稔,得知了每一個人的身世,每一個都在盼著回家。 同來的三個男孩,適應能力很強,過了十多天,男先生就不需來了——杜衡、凌霄和麒麟各自帶一個,讓三個人幫他們打理手頭一些事,不會就耐心地教,辦得不妥就婉言點撥。 九姨娘變得識時務起來,主動找到鐘離嫵,說了自己的打算:她早就斷了回家的心思,要留在島上,找個事由安度余生。鐘離嫵就讓她去見了見傅大夫人。 傅大夫人同意了,但是將人單獨安置了。到底是不放心,怕這個人一時一變,與別人同住的話,說不定會變成惹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