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管到底?!彼f。 上山的路程不容易。 二十幾公里未開發的山路,大臺的記者都沒幾個愿意親自上來,更何況網媒自媒體那些只想湊個熱鬧的。虞少艾十六歲就跟著同學單車橫穿美國的洲際公路,算是個運動胚子,腿力當然不錯,步子當然挺快。 但刑鳴比他更快。 刑鳴在輕煙籠罩的山間穿行,常常能把虞少艾甩在身后,也不怎么肯停下休息。太陽開始西斜,山霧染上淺淺金色,款款飄動,頗有迷離之美。 但刑鳴無心欣賞,此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三個女孩里,章芳家的孩子年紀最小,三位母親里,章芳本人最淳樸。 越封閉偏僻的山村,男權女奴的現象越不少見,家丑不外揚的心態必然存在,而這種心態或許才是破題的關鍵。 只是真的爬上山了,腿就軟得有點站不住了。 有個小女孩蹲在屋前玩泥巴,有些大人從她身旁經過,也不抬眼看一眼,很是自得其樂。刑鳴看過那期《明珠連線》,女孩的臉雖打了馬賽克,但扎著粉紅頭繩的沖天小辮兒令他印象深刻。 刑鳴走上前,蹲下.身子把糖人兒遞給女孩,先給了一支栩栩如生的豬八戒,帶笑著問她:“喜歡嗎?” 小女孩使勁舔了舔嘴唇,明明想要,但欲拿又怯,瞪著眼睛看著刑鳴,又把手縮回去。 這點年紀的女孩對“帥”這個字還沒什么概念,但她沒見過長那么白的男人,山里人大多面朝黃土背朝天,每一張面孔都黑黢黢的,像蹭了一層永遠洗刷不凈的泥。 他這回占了長相的便宜。小女孩沒逃沒躲,一直仰著腦袋,巴巴盯著他看。 刑鳴又取出第二支糖人。何仙姑。 “你說實話,叔叔就把這個給你?!毙跳Q柔聲細語地哄著小女孩,拿著裙袂飄飄、姿容美艷的“何仙姑”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喜歡班上的劉老師嗎?” 小女孩點頭。 “劉老師會不會因為你不好好聽課或不交作業這樣的原因,把你單獨叫進辦公室?”刑鳴循序漸進。 小女孩看了“何仙姑”一眼,又點頭。 “那時候他會掀你裙子,親你摸你嗎?” 小女孩搖了搖頭,忽然似想起被家人再三叮囑過該怎么回答這類問題,又使勁點了點頭。刑鳴還想發問,女孩已大喊起來:“mama!” 章芳聽見喊聲忙從屋里出來,一把將女兒拽入懷里,打掉她手里的糖人,捂住她的嘴。她一見刑鳴一身光鮮衣著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又恐女兒已經多嘴了,瞧著滿面驚慌。 還真是老實人。 這樣異常的舉動逃不過刑主播的眼睛,真相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刑鳴的語速是可以非??斓?,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農村婦女,毫無間隙地吐字, 刺刀見紅的態度,又清晰又惡毒。 “你女兒已經承認了劉老師沒碰過她,我全用手機錄了下來,你們一家人都惹上了大麻煩,最不濟也得發配大興安嶺……” “法律講究坦白從寬,只要你主動澄清就既往不咎,如果你不主動反被我檢舉揭發,不但你會判刑,你男人也得判刑,再沒一家企業會收他做工,服刑出來以后走在路上他都得被人拿棍子掄……” “這事情不說清楚,你女兒也討不了好,她得一輩子被人嘲笑是破.鞋,破.鞋知道什么意思嗎?就是為娼賣笑的賤貨,你女兒完了,你們全家都完了!” …… 虞少艾被刑鳴的態度嚇了一跳。記者沒這么提問的。滿嘴離經叛道胡言亂語,跟恐嚇似的。 章芳最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說是張巖他老婆告訴她這種案子警方舉證困難,慫恿她也這么干。 她說,太窮了,家里實在太窮了。 章芳一旦松口,整個案子就撥云見月,漸漸露出清晰輪廓。刑鳴一顆忐忑激蕩的心在這一刻忽然落地了,踏實了。 他走這一趟本想證明自己沒錯,哪知錯得一敗涂地,再無狡賴的借口,再無還價的余地。 刑鳴步履輕捷,一路通往山下,在如曲徑回廊的山路上穿梭前行,虞少艾在他身后大聲嚷嚷,小心! 回到酒店,刑鳴剛洗完澡就站不住了,晃了一下栽下去。腿抽了筋。 他咬著牙,撩開浴袍檢查,小腿肌rou怪異地虬結著,腿上盡是淤青,也不知道磕哪兒了。村子前年才通上電,山坳坳里卻還沒來得及安上路燈,他們兩個是打著手電才走完了四個小時的黝黑山路。 上回崴了腳還沒好透,這回舊傷添新傷,愈發變本加厲。 虞少艾笑他走山路的時候太逞能,刑鳴嗯了一聲,也沒解釋自己差點因為急性心肌炎暴斃,鬼門關前撈回一條命,自此元氣大傷。 見刑鳴半跪在地上似是動彈不得,虞少艾出于好心,便想把他抱回床上。 哪知這人從頭到尾抗拒過分親密的肢體接觸,一把將他推個趔趄,自己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坐到床上,仰面躺倒。 虞少艾好氣又好笑:“我剛才去解手,接到臺里領導的電話,他讓我們今天無論如何得趕回去?!?/br> 虞少艾仍在擔心第二天《東方視界》的直播,但刑鳴自己毫無牽掛。 “明天還想去陳玉枝家看看。組里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明天的節目專題是揭秘地下賭場,算是警媒合作,發揮空間不大,我趕在直播開始前回去念稿子就行了?!?/br> “可你不像只安分于念稿子的人?!?/br> 不安分。確實不安分。 虞仲夜說來接他,但他含糊其辭地拒絕了。劉案一旦反轉對《東方視界》《明珠連線》乃至整個明珠臺的影響都非同小可。 一臺節目正著力打造,一臺節目早已名傳天下,身為臺長的虞仲夜會不會坐視不管? 刑鳴閉上眼睛,抬手沖虞少艾揮了揮,示意自己要睡了,旁人都滾遠點。 打小在白人堆里長大的虞少艾是見過這類人的。譬如學校里某個幽閉自戀的韓國學生,無時無刻不張牙舞爪豎著刺,忌諱與任何人親近。 刑鳴有過之而無不及。 虞少艾輕輕嘆氣,走出房門,跟酒店里的人要了一點冰塊,將用冰水打濕的毛巾覆在刑鳴微燙的額頭上。 剛準備轉身,突然感到床上那人伸手拽了一把自己的袖子。虞少艾停下來,回過頭,疑惑地望著刑鳴——相處這些日子,不是斜睨就是冷瞟,這人難得這么專注地看著自己。 刑鳴盯著虞少艾的眼睛看了一晌,沒前沒后地來了這么一句:“你眼睛真挺好看的?!?/br> 虞少艾擰著眉頭愣了愣,半晌,兩道劍眉漸漸舒展,化為柔和的樣子。他微微一勾嘴角,笑得一點邪性,十分好看:“就眼睛像我爸?!?/br> 刑鳴微笑著點了點頭,特別乖巧地合上了眼睛。 不想睡卻又不得不睡去,睡著了會噩夢纏身,可他真的感到困倦。身心俱疲。 第85章 刑鳴有一陣子被同一個噩夢困住了。 水。嘈雜的人群。還有被人緊緊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明知是噩夢卻醒不過來,刑鳴能清楚看見周遭每一張面孔,他們千人一面,相似的麻木漠然,相似的冷眼旁觀。 他想發聲,想抗爭。發聲時肺部嗆進更多的水,脹得生疼,抗爭更是徒勞。 他獨伶伶地在水中沉浮,越陷越深。 “鳴鳴,醒醒?!?/br> 刑鳴被一聲呼喚驚醒,總算從那栩栩似真的噩夢里逃出來。意識尚未完全清醒,他感到黑暗中有人坐在自己床邊,還以為又是那個手腳不安分的小子打算爬上床,驚叫道:“虞少艾!” “是我?!?/br> 這么低沉醇厚的嗓音,像是嗓子里含了一口鴉片煙,每個音節都是要人命的蠱惑。 不是虞仲夜還會是誰。刑鳴簡直懷疑自己發了癔癥,他明明拒絕了他來這里。 “少艾在哪里?”也不知自己睡過去多久,刑鳴有些算不清楚時辰了,他往窗口瞥過去,外頭的天還是黑的,唯有白森森的月光,射進狹小空間。 今晚的月亮又圓又大。 虞仲夜道:“老林接他回去了?!?/br> 刑鳴使勁支起上身,晃一下又差點再栽回去,但幸好虞仲夜就在身邊,伸手一攬,他就落進了他的懷里。 胸膛的溫度與手臂的力量他早已極為熟悉,刑鳴突然緊緊勾住虞仲夜的脖子。 他在黑暗里胡亂地撕扯對方的上衣,啃吻對方的唇,他翻身坐到虞仲夜的腿上,抓著他的手去觸摸自己的下.體。 “老師,給我……” 往日里刑鳴極少這么主動,性對他來說可有可無,絕非朝思暮想之必需品。但剛才那個夢實在過于真切,過于寒冷,以至于他此刻仍瑟瑟發抖,迫切想從交.合的rou體中汲取一些熱量。 然而今夜的虞仲夜不為所動。 刑鳴扯下自己的褲子,露出半勃的性器,虞仲夜也已完全袒露胸膛,卻仍不冷不淡地攬著他,不拒絕他這笨拙的勾.引,也不接受。 “給我……”刑鳴吮破了虞仲夜的唇,甘甜的血腥味愈發令人狂亂,他從肺腑深處迸發出哭腔,“給我!” 一聲哭腔摧毀所有理智,泄露所有恐慌,一發不可收拾。 很難得。虞臺長向來強蠻而霸道,他要他的時候絕不容許他說不,他那些古怪的性癖他都得甘之如飴。 但今天虞仲夜沒想要他。 虞仲夜抱著刑鳴,縱容他在自己懷里跟孩子似的委屈地哭泣,他的嘴唇順著他的頭皮、眉弓與眼睛,一寸寸游移下去,吻得格外細致、溫柔而纏綿。 直到懷里人哭聲漸止,虞仲夜將刑鳴的臉捧在手心里,嘴唇覆蓋嘴唇,舌頭纏上舌頭。 這個吻,滋味漸濃情漸釅。刑鳴滿足地納入虞仲夜攪動著的舌,如解酒癮一般,熱切地交換彼此的津液,他陶醉地闔著眼睛,后仰著頭。 兩個男人赤身裸體地躺倒下去,一邊深吻,一邊以性器摩擦對方的身體。刑鳴趴在虞仲夜的身上,被他完完整整護在兩臂之間。 刑鳴睜開眼時,外頭天色已亮,虞仲夜正立在窗邊抽煙。很好的一夜。沒有性交,卻比性交過后睡得更為踏實。 太陽不錯,微微有風,窗簾忽開忽掩,虞仲夜的臉上光影各半。 酒店太簡陋了,如此尊貴的明珠臺臺長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刑鳴開始回想自己第一眼見到虞仲夜時的場景,人群之中能令人一眼看見的男人,像神一樣遙遠而英俊。 這種感覺至今依然強烈。即使每回交.合,這個男人的部分深深嵌入他的身體。 縣城很小,很臟,放眼中國地圖,根本看不見,即使擱在全省地圖上看,也不過是一抹若有似無的灰。新的一天沒有萬物一新之感,空氣里反倒彌漫著一股新鮮的化肥的味道,幸而虞臺長的外國煙夠勁,掩去不少。 刑鳴自己不抽煙,也從未見過虞仲夜在他面前抽煙,但虞仲夜身上確實偶有淡而好聞的煙味,可能只有應酬時才抽。 刑鳴微感嗓子發癢,忍不住咳了一聲。虞仲夜聽見聲音回過頭,就那么用手指將燃燒的煙頭捻滅。 他走過來,伸手揉揉他的頭發,問,嗆著了? 刑鳴低低嗯一聲,低下頭,避開虞仲夜的眼睛。他還記得自己昨兒夜里失態大哭的樣子,覺得丟人,起身就扎進浴室里。 刑鳴脫盡衣物,準備打開花灑,忽然發現虞仲夜的視線穿過那半透不透的玻璃門,正這么直直看著他。 虞仲夜的眼神不帶欲望,臉上也無表情,但刑鳴沒來由地一陣臉紅心跳,耳朵根子都燙著了。他僵硬地側過身體,手足無措,不知該不該遮擋。 盡管他與虞仲夜早已無比熟悉對方的身體,盡管他跟虞少艾同屋住了好幾天,每天都得“坦誠”相見。但他覺得那樣的情境理所應當,反而不比此情此景,居然令人有些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