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角義收起臉上的散漫,突然之間冷肅起來,“宮義,你跟在殿下身邊這么些年,難道還不了解他的性情?你說的很對,殿下遲早會知道真相,可他親自查出來與你提前供出來是兩碼事!你會不懂?” 宮義似乎不欲再說,抬眼看了看已經做好準備的阿貴等人,又望了望整齊排在寬敞空草地上的八十一輛囚車,岔開話題道:“殿下吩咐過,按照五行八卦的特定位置將這些孩童葬入兩儀棺外圍的山體中,八十一個位置,現開坑?!?/br> 角義恍若未聞,眉頭深皺,“宮義!五個人里面,我一向最看重你,也覺得你最不會背叛殿下??墒窃谶@件事上,我不知道你出于何故動了私心隱瞞了真相,刺殺你的可是楚國細作??!你就沒想過殿下知道以后會是什么后果嗎?一個羽義感情用事也就罷了,為何連你也如此執迷不悟?你記性好,可還記得當年在九宮山我們曾一起立誓永不叛主?” 宮義沒說話,長長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眸中逐漸黯淡下去的光,仿佛冷風席卷的夜,天上稀星一二點,照不亮滿身瘡痍,照不透滿心冷寂,煢煢孑立,蒼涼孤絕。 角義不忍地別開眼睛,嘆了口氣,“那個女人的身份,我已經查清楚了,我希望在我告訴殿下之前,你能主動說出來,否則到時候害了的可不止你一個,還有羽義?!?/br> 這二人站在青菱湖岸邊,說話的聲音也刻意放低,后面的皇室禁衛軍和黑甲軍以及阿貴等人是聽不到的,只當他們是在商討懸棺葬事宜。 角義說完,輕哼一聲走向禁衛軍,親自挑選了五六個人,拿上阿貴他們帶來的藤梯登上從附近村民家里借來的船只往后山方向劃去。 宮義始終緊繃著面色,待角義他們的船轉了個彎才吩咐跟隨而來的巫師用羅盤找到那八十一個位置。 巫師是大祭司澹臺引親自培養的人,也有幾分本事,動作極其迅速,沒多久就找到了所有位置并讓人去做了記號。 囚車上的黑色帷幕被揭開,囚車里八十一個孩童都被束縛手腳蒙住了眼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禁衛軍們根據宮義的指示,將囚車打開,放出所有孩子。 大概是關的時間太久,這一次,竟無人吵嚷,下了馬車后,孩童們安安靜靜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宮義重新睨向黑甲軍,薛承追著妖妖靈鉆了林子至今還沒回來,兩個副將被角義殺了一個,如今就只剩下一個李副將。 對上宮義幽邃清冷的眼神,李副將沒來由的心底一寒。 宮義面無表情道:“將兩儀棺懸上去還是去埋葬孩童,二者選其一?!?/br> 黑甲軍團沒了薛承這個主心骨,如今人人將目光投放在李副將身上,李副將咬了咬唇,思考片刻,滿目堅定道:“出來二十人去埋葬孩童!” 宮義冷然道:“李副將,殉葬是要和懸棺同時進行的,你確定二十個人做得到?” 李副將眼一瞪,“我怎么覺得宮大人像是在有意把黑甲軍全部支開?莫非兩儀棺里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宮義臉色微沉,“我早說了,二者選其一,若是李副將想親自將棺木懸上去,我自會二話不說帶著禁衛軍去埋葬孩童?!?/br> 李副將重重哼了一聲,讓巫師帶著大半黑甲軍,黑甲軍們一人押送一個被捆綁住的孩童往選定位置而去。 李副將自己則站在原地不動,目色輕蔑地盯著宮義,“本副將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樣!” 所有孩童被帶走,立即騰挪出大片空地,黑甲軍只剩李副將和幾個兵衛觀望著宮義的一舉一動。 == 角義和禁衛軍們沒多久就到了岸邊下了船。 阿貴帶來的藤梯是用動物的筋加上韌性極好的藤蔓編織而成,看上去雖然年代久遠,卻非常牢固,角義暗中用內力試了幾次都沒法弄斷,他徹底放下心來。 眾人都習武,所以上山的路走得比較輕松。 角義一邊走一邊四處看,宮義帶回來的情報說楚國在太和山這一帶秘密開采玉礦石,可他們已經走到半山腰,抬目便能看見連綿的群山體,除了幾只閑得抓狂的蟬在鳴叫,根本見不到附近山群上有人活動過的痕跡。 角義目色閃了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他素來了解宮義,上次被刺殺任務失敗的事或許其中另有隱情,但宮義絕對不可能冒死給殿下傳遞假消息。 那么,楚國開采玉礦石的那幫人藏到哪兒去了? 到達山頂后,角義按照阿貴的指示將藤梯一端綁在巨石上,然后把另一端垂到山下。 此山崖呈內斜狀,但好在藤梯夠長,末端能垂到青菱湖上方一丈處。 兩儀棺非常沉重,只能靠船只運送過去,可他們借來的都只是普通村民為了入山備用的小船,根本承受不起這樣的重量。 于是,宮義便想了一個辦法,將四艘小船并排放,中間以繩索連接,再把兩儀棺橫在四艘船中央,每艘船前后方各站一人搖櫓。 搖櫓的人便由阿貴他們擔任。 兩儀棺的運送進行得很順利,到達崖底后,阿貴指揮著幾人先將棺木抬起來。 四艘小船被繩索連接,相互之間牽制,倒也不太晃蕩,幾個僰人顯然都是熟手,抬起兩儀棺沒費多大力氣。 角義垂下來的兩架藤梯距離湖面一丈,有三米多高,阿貴犯了難,這么高的位置,顯然他們還是上不去。 宮義見狀,迅速將囚車上捆綁孩童的繩子拿了出來。 借來的小船兩艘讓角義他們劃走了,剩下四艘載了兩儀棺,宮義四下掃了一眼,見再無船可用,索性足尖輕點水面,飛身而起,雪白衣袖在明澈的青菱湖上猶如一片柔軟的云掃過,一手拿著黃褐色的粗鄙麻繩,可那姿態,清雅高遠中攜著一股子凜冽,兩種矛盾氣質混合出來的美讓岸邊的禁衛軍和黑甲軍直直看呆了去。 李副將呸了一句,“秦王府這一個個長得跟娘們兒似的,難怪成不了氣候!” 沒人理他。 宮義到了崖底以后,再度飛身站上阿貴他們抬著的棺木。 宮義內功卓絕,身姿輕盈,所以并沒有給抬棺的幾人造成太大的壓力。 用最快的速度將麻繩續在藤梯上,宮義閃身下來,囑咐阿貴,“一切小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br> 阿貴鄭重點頭,“大人盡管放心,我們也不是頭一次懸棺了,自有分寸?!?/br> 宮義輕輕頷首,飛回了對岸。 有了宮義續上的麻繩,攀爬藤梯便容易得多,阿貴先讓靠近崖底的兩人上去,逐漸將棺木懸空才迅速劃著小船回來把絞車載過去。 絞車加上藤梯,兩儀棺上升得很快,沒多久就到了既定位置。 小心翼翼將兩儀棺懸上去,阿貴幾人抹了一把汗,順著藤梯下到崖底。 阿貴沖著山頂大喊一聲,“懸棺完成啦!”,話音剛落下就聽見寂靜的山谷中一陣枯枝斷裂令人牙酸的聲音,轉瞬間,才剛剛懸上去的兩儀棺便以讓所有人猝不及防的速度摔下來。 阿貴大驚,還來不及召集眾人劃船離開,就感覺到后背被重物狠狠砸了一下,隨即連人帶船被兩儀棺壓入湖底。 宮義面色煞白如紙。 所有人倒吸一口氣。 李副將霍然起身,同樣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隨后低聲吩咐一個黑甲兵衛,“你速速回京傳消息,就說宮義角義玩忽職守,致使兩儀棺摔了下來。另外,還放狗咬死了薛將軍?!?/br> 那兵衛茫然地抓抓腦袋,“副將,薛將軍不是好好的么?” 李副將面色一狠,“待會兒就死了!” 看點來了看點來了,某些真相大概在下一章粗來,嘿嘿,兩儀棺毀了,殿下會如何解這個局捏?刺殺宮義那個人的身份以及宮義為什么會隱瞞,大概會在明天出真相,小天使快跟上進度(* ̄3)(e ̄*) ☆、第七十四章 女帝之怒 上庸太和山傳來的一紙情報,讓正在喝藥的女帝一個沒忍住噴了出來——秦王下屬玩忽職守,致使兩儀棺高崖墜落,砸死七個僰人后裔,一人重傷,昏迷不醒。宮義為了推脫責任,放雪獒咬死大將薛承。 女帝狹長的鳳眸寸寸冷冽,目光定在“兩儀棺高崖墜落,砸死七個僰人后裔”的字眼上,隨之而來的是重重拍桌后的勃然大怒。 “來人,給朕備御駕,朕要親自去上庸!” 阿紫受了傷,這兩日都在休養,并未來帝寢殿侍奉,女帝卻習慣了這么多年跟在身邊的人是阿紫,眼角都沒有挪一下看清楚旁邊的人,大手一揮便脫口而出,“阿紫,去神殿請大祭司,讓她隨朕一塊兒去上庸?!?/br> 旁邊站著的人是暫代阿紫的宮女,名喚花脂。 聞言后,花脂大驚,急急忙忙伏跪在地上,“陛下,阿紫姑姑受了傷,還在休養?!?/br> 女帝一怔,似是才想起數日前從殯宮回來的那件事,隨即斂了神色,擺擺手,“既是阿紫不在,那便由你代她去?!?/br> 花脂才剛退下不久,外面又有宮娥匆匆來報,“啟稟陛下,奚文君求見?!?/br> 女帝瞇起眼睛,“他來做什么?” 宮娥顫顫搖頭,表示不知。 女帝重新坐回御案前,沉聲道:“宣他進來!” 宮娥應諾出去,不多時,身著暗紅蓮紋錦袍的奚文君手中捧了個冰裂紋的小碗緩緩走進帝寢殿,碗中湯汁色澤潤滑,香味濃郁。 女帝頭也沒抬,“奚文君來找朕何事?” “陛下,這是臣親手給您熬的養生湯?!鞭晌木锨耙徊?,滿面溫潤,動作輕柔地將小碗呈到御案前。 女帝隨意瞟了一眼,眉心微蹙。 奚文君見狀,知曉女帝擔心他下毒,忙道:“臣可為陛下試湯?!?/br> “不必!”女帝冷著臉打斷他的話,“朕不喜歡拐彎抹角?!?/br> 面色一僵,奚文君斟酌片刻才重重跪地,垂首道:“陛下身子不適,不宜動身前去上庸?!?/br> “你的消息倒是挺快?!迸坌表谎?,“不過……朕決定的事,還從來沒有人敢諫言反駁,有膽子的那幾個,大概已經投胎了?!?/br> 奚文君身子一震,藏在錦袖中的手掌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液,抿唇低聲道:“臣斗膽請旨跟隨陛下前往?!?/br> “哦?”女帝頗為意外,“你也想去上庸?” “臣只是想隨駕侍奉?!?/br> 女帝垂目,看著跪在地上的奚文君,她已經記不得究竟是哪一年哪一日因為什么而讓這個貌美的男子入了宮,也記不得當初他入宮的時候是否心甘情愿。 長樂宮的男妃,很大一部分是在女帝登基后由禮官組織選秀而來,她不常去后宮,所以有很多男妃是從沒見過她的。 女帝透過奚文君,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光景,看到一段每天都在念念不忘,卻又在念念不忘中逐漸遺忘的回憶。 微微仰首,沒人看到,這一刻的女帝用了多大的勇氣才將眼眸內那不屬于帝王該有的晶瑩淚色強壓回去。 瞬息恢復平靜,女帝側過頭,“你既有這份心,朕便允了?!?/br> 奚文君心中大松一口氣,叩首謝恩過后迅速回宮收拾東西。 奚文君離開后,羽義也來了,他的目的很直白。 “此事關乎秦王殿下,臣無法袖手旁觀?!?/br> 對于敢說真話的羽義,女帝一向很寬容,二話沒說也允了。 大祭司澹臺引前些日子突然病倒,病得很突然還離奇,連太醫都瞧不出原因,這兩日雖然恢復了些,但面色還是不太好,蒼白得很。她跟隨花脂來到帝寢殿的時候,女帝都被她嚇了一跳。 “大祭司這是患的什么???” 澹臺引微微福身,“回陛下,大概是長期作法消耗了本源,臣有罪,勞煩陛下憂心了?!?/br> “那你……”女帝面露猶豫,“可還去得上庸?” 澹臺引微微牽唇,“崇安貴君的懸棺高空墜落湖底砸死了七個僰人,臣雖未曾親自參與這件事,但也決不允許有損天家威儀的事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便是跪著,臣也該去的?!?/br> 澹臺引這番話說得圓滑,先把自己從這件事里面摘干凈,再隱隱指出負責懸棺葬的人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卻又不指名道姓,點到即止。 她素來了解女帝對秦王的信任,如果一味的挑撥,只會讓女帝反感繼而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