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亭上微風拂過,吹到身上,卻像薄冰割過,叫人從頭到腳的冷著痛著。 他的痛感雖已漸失,可心上疼意,卻勝過從前所受的一切傷。攥成拳的手松開,再攥緊,再松……他只能狠下心。 “對不起,我待你如妹,別無其他?!?/br> “叭嗒?!弊烂嫔纤朴甑卧衣浒爿p輕一響,被她涂得凌亂的水痕間出現了飛濺的水珠。 俞眉遠再無言語,手上的動作也停了,只是垂著頭。 “阿遠,對不起?!被翦P轉過身,看到沮喪消沉的她,想要勸些什么,可似乎除了一聲“對不起”之外,他什么都說不出。 “沒有什么可抱歉的?!庇崦歼h抬了頭,表情無異,只是望著他的眼眸有些濕潤,頰上卻一片干爽。 霍錚繞過桌案,走到她身邊蹲下,想說些什么,可他才蹲下,她便猛然站起,退離兩步。 再開口時,茫然失措的語氣已經消失。 “殿下是天家血脈,阿遠只是普通百姓,終究不是殿下的meimei,還請殿下還以常禮待之?!彼p手交握胸前,躬身一禮,沉道。 霍錚卻是一愕。 她竟然叫他……殿下? “阿遠,我們是朋友?!彼揪o了眉,胸口的痛一陣跟著一陣,叫人透不氣。 俞眉遠搖頭。 “自相識以來,殿下便對阿遠諸多援手,阿遠感激不盡,只是這些恩情不知哪日能報答了,阿遠只能先在這里謝過殿下大恩?!?/br> 她話說得頗快,沒給他插嘴的余地。 “殿下也無需自責,男女之情本就無法強求,阿遠不怪殿下,也多虧了殿下直言相告,阿遠方能極早抽離,不至泥足深陷。只是殿下,從今往后你我二人還是不要再見了,殿下也無需cao心阿遠的婚事,姻緣之事皆由命定,半點強求不來?!?/br> 她說著,再退兩步,退至石階邊緣。 再拜。 “阿遠……拜別殿下。殿下珍重,勿念?!?/br> “阿遠——”霍錚急吼一聲,邁步行至階前。 她已轉身,飛快下了石階,沒有半點留戀。 背過他的臉龐,淚水已控制不住地無聲落下。 這段感情,遠比她想像中的,要深,要疼。 他不會知道,剛才那番話,已耗盡她今生對愛情的最后一點勇氣。 嫁人生子,安于此生…… 果然,仍是求而不得。 也罷,也罷。 留在京城的最后一個理由,都不存在了。 …… 八月中旬,邊疆的情勢愈加緊迫,俞眉遠記憶中的薩烏之戰再過不久就要爆發,因了這事,俞宗翰閉門思過的責罰被提早解除,開始頻頻進宮。 俞眉遠消沉了幾日之后,著手準備離開之事。 長寧又給她下過兩次帖子,她全都推掉,下到俞府邀她赴宴的其他帖子她也一概不理,只埋頭專注自己的事。 八月底,不好的消息突然傳來。 她的奇物坊起了場大火。 這火起得離奇,將奇物坊燒得精光,又燒死了三人。三具尸首都被燒成焦炭,仵作分不出是何人。據說那日值夜的人恰有三個,其一個就是徐蘇琰,而自大火過后徐蘇琰便再沒出現。 兇多吉少。 大火三日之后,俞眉遠收到傳信。 月尊教余孽識破徐蘇琰身份,在大火那日欲擒徐蘇琰,徐蘇琰重傷被救,詐死遠避。 俞眉遠想到了俞眉婷。從丁氏死的那天開始,俞眉婷就已失了蹤跡。按曇歡所言,俞眉婷也是月尊教之人,她這一逃,勢必不會擅罷甘休。 …… 八月的最后一日,俞眉初自請出家,搬進了俞家家庵。 “大姐,不要落發?!庇崦歼h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她。 俞眉初跪在佛前,長發披背,僵如木石。 上輩子怎樣,這輩子還是如此。 不一樣的理由,同樣的結局。 “你聽我一勸,不想嫁人便帶發修行。我會替你問他一句,回不回頭?!庇崦歼h遣退了佛堂上的所有人,勸她。 “……”俞眉初愕然。 俞眉遠無法明言,只能以目光回應。 …… 九月,秋至。 周素馨與韓行云成婚。 俞眉遠帶著青嬈同赴回賓閣。 上輩子所有不甘的結局中,終于有一個人能有個完美的結果了,俞眉遠欣慰。所有的努力到底沒有白費,哪怕能換來一人幸福,這趟重生于她而言也已值得了。 她將一半的回賓閣送給了周素馨作了嫁妝,從今往后,周素馨便算回賓閣的另一個主人。 “馨姨,好好保重?!彼鹊梦⒀?,站在回賓閣高懸的紅燈籠下向周素馨告別。 第一次,她發現酒是種好東西。 “姑娘……”周素馨一身喜服,拉著她的手不肯放。 “別難過,還有機會再見,到時候你怕是兒女滿堂了?!庇崦歼h握握她的手,笑得甜暖。 昔年稚女已經長成,再也無須他人相扶,便能走得穩穩當當。 歲月流轉,前世不再。 …… 第一場秋雨下過,天氣驟然轉冷。 “阿遠,你真要選擇這條路嗎?”俞宗翰站在沐善居的芭蕉樹下問她。 大雨過后,芭蕉葉上掛著的雨珠一顆顆滑落。 俞眉遠點頭,沒有猶豫。 “這條路回頭無岸,一旦踏入,你就不能再像正常女人那樣,嫁人生子,安于此生。阿遠,我已對不起你母親,不想再看到你此生無依?!?/br> “你再考慮一下,阿遠?!庇嶙诤彩冀K不愿她做這樣的選擇。 “我考慮清楚了,父親。徐家的東西,就還給徐家吧?!?/br> 這一次,俞眉遠帶走了往音燭、路引與牙牌。 “你打算去哪里?”俞宗翰問她。 “云谷?!彼?。 本以為燕王伏誅,月鬼已除,徐家的仇就算是報了,可他們仍是太過天真。 月尊教的人不肯放徐家之后,就算他們逃到天涯海角,也始終避不過去。那兩件東西,連同她手上的皇陵地圖與《歸海經》,她打算交到徐蘇琰手中。 而徐蘇琰重傷之后,已被人救進云谷。 和上輩子她打聽到的消息一樣,徐蘇琰最后仍是進了云谷。 她也該離開了。 上輩子無望,這輩子無守,年華未盡,她已失初心。 …… 九月中旬,俞府白幡掛起。 俞家四姑娘,夭亡。 名動京城的太陽主祭舞、神箭俞四娘在短暫的輝煌過后,消失在眾人眼前。 至此,兆京再無俞眉遠。 ☆、第122章 新冢 這一年的秋天,來得比往年要急。秋雨已過,兆京似乎在一夕之間冷下來,即便是有晴天,陽光也顯得毫無溫度。 香醍別苑的紅楓已經轉紅,一夜秋風過后,零零落落地灑了滿階?;翦P從霄煙臺上望出去,觸目所及的全是半紅半金的楓,仿佛火焰一路燒來。他俯身拾起片楓葉,巴掌似的葉片安靜地伏在他掌心,帶著秋雨的潮意,像那天離開的阿遠。 火焰似的姑娘,燒得人猝不及防。 他轉身盤膝坐到了霄煙臺的榻上,身前放的小幾上依舊是青玉棋盤,黑子白子成局,棋盤邊上是茶托,上頭擱著花鳥紋的提梁壺與幾只輕薄如玉的小杯。小幾旁邊的紫泥風爐煨著水,無人扇人,爐里的火只剩一小簇,幽幽燃著。 都是他一個人時自得其樂的東西,今天卻失了滋味。 他一手白子,一手黑子,與自己對弈,棋子拈在半空,遲遲不見落下。這局棋,不管走哪一步,似乎都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回云谷的時間一拖再拖,他身體每況愈下,卻仍是不想走。如今秋涼寒侵,他已毫無感覺。 怔了許久,他嘆口氣拋了棋。 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阿遠了。自從那日她在這里表明心跡卻被他拒絕之后,他就再沒見過她。哪怕是以長寧的名義邀她去狩場玩耍,她也再沒出現過。 她從來沒叫過他一聲“殿下”,那天竟然叫了他“殿下”。從此,他也只是“殿下”,再也不是她的霍錚。 “殿下!”有人踏過滿地紅楓,急步而來。 來的這人是左尚棠。 “怎么了?”霍錚懶懶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