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只聞得一聲輕微的響動,有件冰涼的東西輕輕擱到她手中。 她訝然望去,掌中是段碧色握把,垂下一段黑青長鞭,鞭身泛著幾許霜光,纏綿中裹著厲色。 “送你的?!被翦P開口。 他忽握著她的手,讓她抓緊了長鞭握把。 那日他在院里看到她持緞起舞,便動了心思,琢磨了許久覺得長鞭是最適合她的武器,鞭法陰柔靈活,也符合她的個性與身形,因此挑了許久,才替她準備了這根長鞭。 本來是想當她的及笄禮物,如今卻是提早了。 “你是女子,又深處閨閣,帶著弓刀劍都不方便。這碧影鞭適合你,容易攜帶,纏在腰上即可。我再授你一套碧影鞭法,配合之前我教你的輕身術,再與你的內功融合,練好了已能獨步江湖?!?/br> 他說著話,身形又是一閃,人已轉至她身后,手卻還握著她的手。 “鞭法以擋、摔、掃、盤、攔、撩、撥等招式為主,主要還是靠你的腕力與靈活度,不可用死力。有點像你以內力發勁,遠射而出。當然,你也不必拘泥于固有招式,一切以應變為上,可演無數變化,你好好琢磨?!被翦P扶住她的腰,手把手地將鞭法的演示一遍。 院里響起破空的細響,俞眉遠看著自己手里的碧影鞭似長蛇飛龍,在空中游掠而過,明明是細軟難掌控的東西,卻在他手中隨心所欲。 長鞭從樹叢中掠過,鞭梢輕勾之后忽然折回,直飛向她胸前。 俞眉遠心里一驚,卻見那鞭子盤旋著似一只蛟龍停在自己面前,鞭梢卷了朵桃紅的茶梅。 心情忽然如同這朵茶梅般,明媚鮮亮。 她欣喜地伸手去取這朵茶梅。 指尖才觸及花瓣,那花卻乍然間粉碎。 碎瓣揚了滿天。 “好生記住?!被翦P松開手,將碧影鞭留在她手中。 俞眉遠點點頭,滿心歡喜。 “阿遠,我要走了?!彼x她遠了些。這是他第一次以這個身份叫她的名字。 俞眉遠的歡喜如遇寒冰。 “走?” 霍錚縱身一躍,人飛到了八角亭上。 朔夜風高,他衣裳獵獵隨風而舞,圓月霜冷的光打在他一襲黑衣上,像是這夜色蔓延出的影子。 不止他要離開,“曇歡”也會在她從東平府回來后離開。 因為俞眉遠,他潛在俞府時間已大大超出了他的計劃,而外面還有諸多事務等他處理,他無法再留了。 而最關鍵的是,呆得越久,他越放不下。 泥足深陷。 “是?!彼唵位卮鹚?,沒有給她任何理由。 她也不問。 俞眉遠心里對這場分別其實早有預感,他出現得離奇,要走自然也很突然,無需向她交代。 “我能拜你為師嗎?”她站在地上仰望。 “我說過,我不收徒弟,尤其女人?!彼穆曇舯渌七@朔夜之月。 “可是師父……”俞眉遠又道。 “我不是你師父?!彼圆粍?。 她卻覺得他的目光已落在自己身上,涼意無限。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不能。我要走了,你且保重?!彼木芙^毫不留情。 “你授我功法訣竅,傳我修練之法,解我危急,在我心里,你終生為師?!庇崦歼h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碧影鞭,握緊。 再抬頭時,他已不在。 他贈她碧影,只為讓她護好自己;她發誓苦練鞭法,也只是不想辜負他的心意。 那時誰也沒有想過,后來…… 憑借一弓,她揚名京城,而這碧影,則讓她名滿江湖。 ☆、第59章 掌燈 一轉眼,俞眉遠已離府半個月余。 這趟出門輕車簡行,俞宗翰和俞章敏領著俞家的護衛騎馬,后面就跟了三輛馬車,一輛坐著俞眉遠與青嬈、曇歡,另兩輛則全駝了行李。因俞宗翰是公干,隨行服侍的下人帶得很少,大多都是護衛,因而俞眉遠也只帶了青嬈和曇歡兩人,青嬈主要負責她的近身之事,曇歡自然是負責搬搬抬抬的粗重活計。 人是俞眉遠親自點的。她沒了親娘,老太太嘴上說疼心里待她也就那樣,蕙夫人就更只是端個慈母模樣并無慈母之心,沒人會費心叮囑照管她的起居飲食,她反倒落得輕松,自由自在。 在兆京里她可聽說是皇帝催促得緊了,俞宗翰才不得一出年就離府的??扇缃窨磥?,這一趟行程并不趕,倒不像是聽說得那么回事。 俞眉遠不禁有些奇怪。 這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個地方都停下歇息三五天。俞宗翰都讓俞章敏帶著她到處看看,并沒拘著她的打算,他自己則帶了人到各處的山頭去考察當地的地情地貌,忙得不停。如此一來,對俞眉遠而言這趟遠行倒像是游山玩水來了。雖然車馬顛簸,飲食起居比起在家里時皆粗陋許多,在她看來卻是兩世為人過得最舒坦自在的日子。 這日一行人在寅州呆了四日,又到啟程趕往下個地方的時間。俞眉遠前幾日在馬車上呆得煩了,便央俞章敏給弄了匹溫馴的母馬,她又拿了套俞章敏的衣裳改小后穿上,腳上蹬雙羊皮小靴,披了銀雀斗篷騎在馬上,長發全都束在腦后,以晶紅冠一扣,遠遠望去,她就像個馬踏落花疾行于道的少年公子。 “大人,這么望去,倒像是您帶了兩位公子出來?!庇嶙诤采磉叺哪涣派坌乓褤犴毿Φ?。 俞宗翰看著俞眉遠已騎著馬在前頭奔了一圈回來,像忽然得了自由的孩子,滿臉的笑藏都藏不住,便嘆道:“若是個男的倒好了,建一番功業自有出息日子。她這性子脫韁馬兒似的,以前拘在府里倒不覺得,這一出來就全現形了,日后要是嫁了人,可有她苦頭好吃?!?/br> “雖為女兒身,可四姑娘并非池中之凡物。我們出來之前,洪先生就已經占卦算過了,四姑娘乃大吉之人,天生異命,是最適合的掌燈人,況她又是蕭家血脈,本就異于常人,極有可能……”邵信已欲言又止,話鋒一轉,“大人,俞府有敏公子日后承繼祖業,你大可放手將俞府交托給他,但這掌燈一職,若沒有合適的人選,恐怕……” “夠了!不管她是什么人,她就只是我和言娘的女兒。此行我帶她出來是避禍,不是為了將她拉下水,你不必多勸。她是個女孩子,好好的嫁人生子,安穩一世是最好的結局?!庇嶙诤裁蛯⒙曇粢怀?。 遠處的俞眉遠從額頭撫下一把汗來,停在了馬車前,笑得恣意。 她像極當年的徐言娘,從模樣到脾氣。 正如邵信已之言,她的確是掌燈人的人選,否則也不會異魂而歸。 俞眉遠,乃是異魂而歸,根本就不是這世間的人。 早在六年前,他就找人算出來了。 可恨,他窺不到天機,看不出前路。 …… “都說了姑娘我帶你跑一圈,你怎么這么膽??!”俞眉遠腦門上汗珠晶亮一片,朝著縮在車廂里的青嬈笑道。 她邀青嬈與她共騎,可青嬈從前坐過一回她的馬,被顛得魂飛魄散,一下馬就吐個沒完,如今是再也不敢坐她的馬了。 “姑娘,你饒了我吧?!鼻鄫茡u著頭,堅決不和她共騎。 俞眉遠便不再勉強,夾了夾腿肚子,往前走了兩步,忽然看到坐在車夫旁邊的曇歡。 他正靠著壁,閑懶地半歪著,臉上壓了頂擋風的羊皮帽,也不知在睡覺還是在想心事。 那模樣叫她覺得安穩。 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信任他,這信任里竟藏了些依賴。 一路行來,這丫頭從來不在車廂里和她們呆在一塊兒,他總是獨自坐在車夫旁邊陪著趕車,路上但凡有個意外,最快反應過來的人永遠是他,提醒的第一個人也是她。他仿佛永遠警醒著,要讓她遠離危險。 而在她眼里不管多難多累多臟的事,曇歡這人都能一言不發地替她處理了,根本無需她多開口說上半句。這樣的曇歡,叫俞眉遠怎能不疼,怎能不喜? “曇歡!”俞眉遠騎在馬上沖他開口。 霍錚早就知道她停在自己旁邊盯了許久,聽見這聲喚也不看她,只低低“嗯”了聲。 “手伸出來!”俞眉遠吩咐道。 “???”他拂下羊皮帽子,不解地看她。 “手!”俞眉遠重復道。 霍錚便狐疑地將手遞出。 俞眉遠怪笑一聲,握住他的手把他往馬上一拉。她的手勁可不小,霍錚被她扯了過去,竟順勢躍上馬背,坐到她背后。 “抱緊你家姑娘我,我帶你遛一圈馬兒!別學青嬈那小蹄子,膽子賊小,丟我的臉!走了!”俞眉遠沒給他拒絕的機會,一扯馬韁,馬將前蹄高揚后絕塵而去。 “……”霍錚就是害怕也沒機會出口。 有些靠近,他越想避就越避不過去。 俞眉遠就是這么個人,總能叫別人無法抗拒。 風自耳邊呼呼刮過,像闕遙遠的歌謠,從天邊傳來,有上輩子夢了一世的自由和暢快。發絲被撩飛,皮膚被寒風刺得微癢發紅,她并不在意,只盼能永遠能這樣痛快。 霍錚貼著她的背,雙手迫不得已圈緊了她的腰,以防被甩下馬。她腦后長發輕掃他的臉頰,傳來淡淡白蘭花香味,一縷縷地鉆入心肺。 俞眉遠的背挺得筆直,腰枝雖細卻堅韌有力,像戰場上的一桿□□,長發似纓迎風而揚,落在霍錚眼中,是筆墨難繪的美。 “阿遠——”遠遠的,俞章敏的聲音傳來,喚她回頭。 俞眉遠猛地一勒韁繩,馬上兩人都往后一傾,她落進他懷里,轉頭朝他笑,唇就在他嘴角前揚起漂亮的弧度。 霍錚失神。 …… 兆京,俞眉遠離京一個半月后。 將軍府的校場上,俞章華滿臉是汗的扔下手中長弓,朝魏眠曦開口。 “四jiejie?她已經離京去東平府了?!?/br> 魏眠曦正將弓弦拉開,微瞇了眼剛要發箭,聞言注意力一閃,那箭就失了準頭,飛進箭靶旁的樹桿上。 “你說什么?”魏眠曦不看箭,只轉頭緊盯著俞章華。 俞章華被他凌厲的目光看得有些怵,忙道:“你不知道嗎?上元燈節過后,我父親就領旨出外,帶走了我大哥和四姐,說是帶他們出去見識一番世面?!?/br> 他說著啐了一口,羨慕嫉妒地又道:“帶我大哥便罷了,為什么還帶上四姐?真是偏心,寧愿帶個女兒,也不帶上我!” “你再說一遍,他們去了哪里?”魏眠曦握緊長弓,厲聲道。 “去了東平府啊。怎么了?”俞章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