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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半生為奴在線閱讀 - 第80節

第80節

    沈徽略一抬眼,冷冷一顧,“你年紀不小了,應該知道什么話可以說,什么話不能說?!?/br>
    太子凄然搖頭,目中含著淚光,“兒臣愚鈍!兒臣只知道,我是一個沒有享有過父愛,更沒有享受過母親關懷的人。兒臣自小聽宮人們說起,母妃孕時曾怎樣滿懷期待,為兒臣親手縫制許多衣裳物件,一說到將來瞧見兒臣的模樣,便會一直面露笑容……她們還說,母妃生得極美,性情柔婉……可惜,這些都是旁人說給兒臣聽的。兒臣不過是希望,父皇能還母妃一個公道,不要讓害母妃殞命之人,得享后世子孫禮遇祭奠?!?/br>
    沈徽聽罷,無動于衷,只淡淡發問,“既然對你母親沒有印象,又何來那么多懷念?”

    太子臉上浮起一記蒼涼的笑,“可她到底是我的母親!兒臣既沒有承歡膝下的福分,難道連最后這點人子之義都不該盡么?”

    “資于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鄙蚧找蛔忠活D,清晰質問,“你的人子孝道都學到哪兒去了?你的父親尚在,難道你就是用這種逼迫父親的方式,來換取對母親一日的盡孝?”

    太子睜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望著他,“兒臣不敢提為母妃雪恨的話,只是懇請父皇給予母妃一個安慰,您卻說兒臣是在逼迫……那么父皇又何嘗顧及過兒臣的感受?那人已被廢黜,父皇卻為了憲哥哥,百般寬待……您可有考慮過日后,兒臣要如何面對,面對天下人對此事的竊笑和質疑?”

    沈徽冷笑了下,“你想的太多了,這件事還輪不到旁人質疑。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兒臣實在不明白,父皇為什么要這么絕情?!碧余?,忽然轉顧一旁,見御座旁空置著一張椅子,心下冷笑,半晌臉上卻恭敬起來,“父皇適才教訓的事,都是兒臣過于急躁了,不能領會父皇一番用意?!?/br>
    沈徽深深看他,似乎在掂量那抹恭順到底有幾分真,良久揮手冷淡地說,“你是一時情急,朕不會和你計較?;厝チT,無事不必再過來?!?/br>
    太子謝恩告退,這頭才出乾清宮,鄧妥忙趕上來,欲扶他登輦,一時只見他眉宇間含著怒氣,忿然揮袖格開,低低恨道,“定然又是那人出的主意,是他擺布父皇做這個決定。他當然不想母妃和父皇在一起,因為他懷著陰微下賤的想法,想一直獨占父皇?!?/br>
    他一面咬牙,青澀的面龐因憤怒而漲得通紅,坐在車內,手指兀自緊緊抓著衣袖,眼見周遭皆是心腹之人,他仍是壓低了聲,冷笑道,“父皇任由那閹人殘害身邊人,秦王、母妃、甚至連廢后在內,哪個不是毀在他手里?下一個是不是該輪到孤了……此人如同薛懷義,張氏兄弟,倘若父皇再不醒悟,那么孤也不懼做太平,遲早替他誅殺這個禍患!”

    鄧妥神色猛地一震,旋即俯身過去,半勸半諫的輕聲道,“我的小爺,您可千萬稍安勿躁,只等萬事預備妥當,再動手亦不遲?!?/br>
    作者有話要說:  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取自歐陽修《望江南》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鶯憐枝嫩不勝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閑抱琵琶尋。堂上簸錢堂下走,恁時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

    據說是他看上了自己的外甥女,在人家還是蘿莉的時候就動了心,忍不住寫成詞,留下私德有虧的證據。文豪嘛,總有一雙善于發現美的眼睛~

    第132章 廢立

    太子走后,沈徽陷入長久沉默,神情平靜如水看不出悲喜,卻好像透出無限的疲憊。

    次日朝會上,沈徽追封秦若臻為靜妃,謚號則別具諷刺,是謂恭惠。凡事有人支持,必然有人反對。此舉很快在朝堂上引發了第一波爭議。蘭臺的言官們先是以秦氏為廢后,入昭陵不符大禮儀為由上奏,字里行間都在勸諫皇帝要顧全皇太子顏面,幾番上奏無果,一群人又擺開陣勢在皇極門外哭諫。

    接下來上疏卻是筆鋒一轉,將矛頭直指向林容與。此時已調任都察院給事中的岑槿連上三道折子,怒斥提督太監言行有悖人臣之禮,皇帝受萬國朝賀之時,其人直升御座旁而立,挾天子之威受百官朝拜,雖趙高童貫等亦不敢為。

    “而今竊掌印,公然涉政,離間父子君臣,為禍可勝言哉。若不及早處,恐上左右忠良之人必為陷害,又必安置心腹布內廷,共為蒙蔽。待勢成,必至傾危社稷,上又何以制之?此等僭亂祖制之賊,宜當交法司,用重典,亦可為后人之戒矣?!?/br>
    容與的眼前閃過少年楊楠的臉龐,還有那對曾驚艷過他的湛湛雙眸,很久以前,少年的雙眸里也涌動過感激和信賴,然后也就在須臾之間,仿佛燎原之火燒過,一切皆化為烏有,余下的唯有灼灼恨意。

    但此刻的攻訐,平心而論已無關乎私人恩怨,認真計較的話,他既為人臣子,當日所為所謂的確是過了。

    沈徽看過那道折子,面色冷峻,“這就是你所謂故人之子!曾經傾心相助的人,如今已長成一匹兇狡的中山狼。我顧念你對他的情分,一直沒有因身世為難過他,眼下看來這個逆臣之后,是留不得了?!?/br>
    看著他眼底暈出的淡淡青色,這些時日以來他一直心情沉郁,睡不安穩,容與去握他的手,“他說的一部分是實情,你不能因為他說實話就殺了他?!?/br>
    “你……是不是怪我?”沈徽猛地轉過頭,眼里的血絲觸目驚心。

    鼻子里涌上一點酸楚,因為他的任性而去責怪,去遷怒么?倘若他不是這么任性,他們也不可能相伴相攜走到今天,更不可能有這段不能為外人道的情感。

    容與說不是,“你的心意我懂,但是我言行確是有悖。其實我們都應該遵從禮儀,你是君主,就更改為臣子,為天下人做一個表率?!?/br>
    壓下舌根深處淡淡的澀然,他再道,“你心里清楚,他們爭的不是逝者應該身處何地,而是活著的人到底該怎么排次序,你要安撫吳王,也得顧全太子,下旨迎先慧妃靈柩入昭陵罷?!?/br>
    沈徽望著他不語,少頃,凄楚一笑,“你真的想要我,和她死后同xue?”

    “只是個形式而已,現在和將來,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彪[去心中對于未來的惶然猜測,容與平靜地安慰他。

    沈徽到底還是妥協了,然而這一點讓步,卻并沒有帶給他們渴求已久的平靜。

    國朝士子在這一年春季,集體上疏請求皇帝貶斥林容與。言官們及時敏銳地捕捉到太子與提督太監已勢成水火的僵局,亦跟風上奏,請旨將容與交由法司議罪,再不能姑容其為禍朝綱的行為。

    不久之后,即將致仕的都御史趙循在朝會上一番苦諫,在勸諫無果的情況下,他毅然脫去梁冠,以頭觸太極殿中龍柱,幸而他年老力衰,且在一旁侍立的內臣阻擋之下,被卸去了幾分力道,即便如此仍是撞破額角,鮮血流淌滿面。

    帶給容與這個消息的人是孫傳喜。他冷靜地描繪當時畫面,宛若親見,一面噓唏一面苦口婆心,“事情都已發展成這樣了,我勸廠公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就說萬歲爺寵您,可再怎樣著,也不過是個內臣。難道讓他為了您去得罪天下人么?那您豈不真成了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了……”

    這比方如今朝野盡知,甚至連京城黃口小兒都能說出張氏兄弟的典故,一股徹骨寒意從膝下直竄上來,涌遍周身,容與不吭聲,目光清寒。

    傍晚去西暖閣中,沈徽并未提及朝堂上發生之事,而是讓容與為他擬旨,革去岑槿給事中職,奪其士人稱號,削籍為民。

    容與依言擬旨,寫就之后只道,“去了一個岑槿,還會有更多的人站出來,你無法革盡天下言官?!?/br>
    沈徽先是沉默,其后冷笑,“那就殺了他們!我不相信以帝王之勢,會連一個心愛之人都護不住?!?/br>
    輪到容與默然了,良久依然無言以對。

    到了這年中秋前夕,沈徽一反常態,召京中親貴入禁中敘話,其間英親王的兩個孫輩頗得他喜愛。對著那兩個少年,他態度親和地問了許久的話,直贊他們聰明機變又具靈氣,是沈氏這一代中的翹楚才俊。

    幾日后,他擢封這兩個少年為郡王,并特許二人入宮中上書房,陪侍太子一道讀書。

    如是舉動很快傳得沸沸揚揚,朝中議論聲四起,漸漸開始有煞有介事的流言,稱皇帝是欲廢太子而改立英國公長孫繼嗣。

    容與沒直接問過沈徽,憑猜測,覺得他并非真要廢太子,不過是想借著由頭對沈宇有所警告,可如此一來,他們本來膠著的父子關系不啻為雪上加霜。

    “太子性情激烈,你何必故意刺激他。何況朝中大臣也不會允許你廢棄太子改立宗室?!?/br>
    “我不是嚇唬他?!鄙蚧找徽Z既出,令人心驚,“他容不下你,與其日后我躺在昭陵中后悔,不如今日就提早為你安排妥當?!?/br>
    容與聽得駭然,立儲是何等大事,關乎一國之本。他已廢過一個太子,而今再輕言廢立,勢必會引發軒然大波,就算他乾坤獨斷,滿朝文武也一樣會拼死相抗。

    殿前內侍雜亂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入內之人呈上一卷紙,回稟道,“這是報本宮才送來過的,說是殿下今日手書的一首詩,請皇上一覽?!?/br>
    沈徽揮手令內侍退下,展開那卷紙,匆匆一掃指尖便已開始發抖,雙唇輕顫,隨即憤怒的將紙團成一團,用力擲在了地上。

    容與拾起那張紙,打開來,映入眼的是一首不算陌生的五言詩: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黃瓜臺辭,相傳是章懷太子李賢所作。以種瓜摘瓜作比喻,以期生母武則天能夠重視母子之情,不再殘害自己的骨rou。

    “他竟敢拿朕比武氏,我可有殘害過自己的孩子?”沈徽聲音憤怒,聽上去像是胸發出的悲鳴。

    他立即揚聲喚來殿前內侍,厲聲呵道,“去報本宮,傳朕的話問他,為人子女忤逆父親,安有半分孝心可言?為人臣子,詆毀君上,安有半分人臣之心?不孝不臣,何以為人?”

    內侍領命,慌亂中不忘去瞥容與的面色,得不到任何回應之后,方惶恐地退出殿外傳旨去了。

    默了一默,容與走到他身邊,輕撫著他起伏的背,“我扶你回去休息,你需要養養精神?!?/br>
    沈徽遲遲地點著頭,任由容與將他攙扶起來,送回寢殿中??粗瞥脸了?,容與才起身回到西暖閣,準備替他批完余下的奏折。

    一陣秋風起,有沙沙的落葉聲,天色凝暗,大約一場秋雨將至。明晨起床,窗外又會是凄涼一片秋聲。

    “父皇,孤要見父皇!”呼喊自殿外傳來,夾在如豆般的雨聲里,分外凄厲,“父皇說兒臣沒有人子之孝,人臣之禮??闪秩菖c呢?父皇被他迷惑至斯,連親生子都想要罷黜,要兒臣怎能不心寒?父皇,兒臣應承過的事無論千秋萬代,無論今后是何下場,總會兌現,可林容與不能再留下,有這人在一日,遲早害父皇為千夫所指,為天下人詬病,英名盡毀……”

    一字一句夾纏在無情秋風里,飄入耳中,抽打在心上,帶來不亞于利刃劃破血rou的疼痛。

    “父皇曾為他傷及母妃,驅逐廢后,現在他連兒臣都不想放過了,您要眼睜睜看著他屠盡身邊人?昔年張易之,張昌宗為武后寵,專權跋扈,太子李顯長子李重潤私下議論二張,張易之便慫恿武后將其處死,如今這男寵之禍又要來傾覆沈氏家國了么?父皇,請您清醒的睜眼看看,朝堂之上有多少人要您將這個閹人貶斥,您可以殺了眼前這些人,可是卻殺不盡天下人?!?/br>
    雨聲更密了,這樣吵下去不是辦法,容與站起來,膝蓋傳來的陣陣刺痛讓他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深吸氣走出暖閣,他示意內侍打開殿門。

    羊角宮燈照得殿前透亮清澈,太子只身站在瀟瀟秋雨里,昂首怒目而視。

    “怎么又是你!父皇呢?他為什么不見我?還是他要你來告訴孤,他果真要為了你,殺了我?”

    廊下雨水如簾,從屋檐處流淌而下匯聚在殿前階壁上,燈光點點映在水波中心,發出一抹不帶溫度的光暈,遠處是暮靄沉沉的天際,不見星月,孤寒凄迷。

    “殿下回去罷,皇上已休息了?!比菖c說,然后對他許下他想要的承諾——無論他信或不信,“皇上是明君,臣也不是張氏兄弟。殿下盡可放心,萬歲爺從來沒有動過易儲的念頭?!?/br>
    沈宇忖度著他的話,仰起臉審慎地看著他,姿態驕傲得如同一只孔雀,“林容與,不管你是與不是,這個名聲你已然擔定了。只要你在父皇身邊一天,這樣的傳聞就永遠不會停止。這么鬧下去,你只怕難以善終。其實你是聰明人,該怎么做你心知肚明。如果執意要較量下去,孤也會等著看,因為你猶豫不決,你貪欲太深,導致日后身敗名裂,死后再為萬世唾棄?!?/br>
    言罷,他揚起唇角挑釁地一笑,隨后霍然轉身,踏著一地雨水揚長而去。

    容與反剪雙手,站了一陣,直到太子徹底跑遠,才緩緩前行兩步,漫無目般走進漫天風雨里。

    腿上持續不斷的疼痛令人絕望,不過遠不及滿身滿心的疲憊來的銳利,灰蒙蒙的雨霧里,眼前恍惚出現一片秀麗山巒,一湖凝碧春水,熟悉的身影依稀仿佛,獨立在蒼茫煙水間。

    回想沈徽曾對他許下誓言,將來總要和他攜手飽覽秀色山川,江南也好,西北邊陲也好,尋一處桃源安身立命也好……

    這些閑時笑談,都是他當日親口允諾,只可惜,他是一個皇帝,許多事終其一生,大概遙遠得只能令人神往,神往過后愈發遙不可及。

    之于容與自己呢,則更像是一個誤入桃花源,醒來之后再也無從回顧的夢境,充其量不過是個至為美麗的錯誤。

    那些普惠萬物的燦爛春光,終究和他無關,屬于他的,是眼下蕭瑟秋風和無邊風雨?;蛟S還有,一個人的海闊天空,兩個人的相忘于江湖。

    第133章 逆旅

    捱過了風雨如晦的一夜,之后幾日,容與都避在南書房整理過去勘誤的史書文稿,將司禮監監務交由秉筆打理。見到沈徽時,彼此也頗有默契的絕口不談政事,和有關于太子的任何消息。

    這日辰時剛過,容與才將那些文稿分類好,準備訂成冊拿去經廠刊印。忽有內侍進來通報,剛剛卸任的都御史趙循攜他的門生,都察院新任右僉都御史張士耕在書房外要求見他。

    來者必然不善,容與放下文稿出去。一眼便看見被張士耕攙扶著猶自顫巍巍的趙循,不過幾日未見,趙循好像老去了十歲不止,鬢發如霜,枯瘦的臉上溝壑縱橫,額頭處的傷勢還沒痊愈,露出一條猙獰的傷疤。

    為表敬意,容與還是沖他一揖,站直身子時,只覺兩道銳利如劍的目光落在臉上,逼得人直欲垂下頭去。

    趙循顫抖地伸出手,指向容與身后,“請問林掌印,你每日不在御前伺候,卻躲在皇上的書房里做什么?”

    沒料到開場白居然是這句,容與一時語塞,窒了下才答道,“林某……是在為萬歲爺整理書籍……”

    “滿口謊言!你鎮日躲在御書房中編修史書,以為瞞得過所有人去?”趙循打斷他的話,勃然作色,“似你這般只知喻于利的小人,為求皇上寵信,不犧違祖制,派遣閹豎四處橫征暴斂,利用天下公器為你個人爭權逐利……你這樣的人去修史,焉能做到秉筆直書,公平正氣?莫非你還想借修史為爾等閹豎翻案,掩蓋你們篡權竊國的行徑?”

    一上來就是咄咄逼人的喝問,容與心下忽然生出一陣厭煩,原本也不欲多做解釋,剛想開口搪塞,卻覺得膝上倏地傳來一陣劇痛,他站立不穩,連帶身子都跟著晃了一晃。

    趙循見狀,身子向前傾著,疾聲喝問,“你枉讀圣賢書,行的都是卑劣之事。我且問你,若你還有半點禮儀廉恥之心,便誠實答我,你要破壞朝綱,離間皇上與儲君到幾時才肯干休?”

    這個罪名可太大了,他委實不想背負上身,“趙大人……”忍著疼,容與艱難開口。

    一句未完,趙循斷然揮袖,“不敢,我已致仕,當不得這般稱呼?!?/br>
    容與看著他直想苦笑,咽下喉中艱澀,再度開口,“趙先生,若說先生指責林某干政,那么我或許還可以認下這個罪名,但離間皇上父子,林某從未做過。先生可以放心,從即日起林某再不涉政事,只安心打理內廷事務,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內廷掌印?!?/br>
    看著他頭上那道傷疤,容與對他欠身再揖,可冷笑的聲音旋即在頭頂響起,“巧言令色!你若有自知之明,悔改之意,就應即刻向皇上請罪,辭去司禮監掌印之職,請旨貶黜外放,遠離京畿之地。難道你竟還心存僥幸,以為皇上能為你冒天下之大不韙,不顧世人悠悠之口么?”

    “如此,或可留你一條性命?!眳柭曔^后,他坦言補充道。

    容與緩緩起身,垂手站立,思緒卻已飄得遠了。如是站在原地,在靜默無聲里,周遭似乎都寂滅下來,頭腦卻是愈發清明,于是可以任由自己去遐想——想他在這個世上,怎生去重新開辟另一處棲身之地。

    趙循見他半晌不語,以為他不允自己的建議,登時怒叱起來,“豎子,爾禍國之罪,雖百代千秋亦不容誅!”

    說罷,他掙脫沈士耕,便欲轉身,不意一個站立不穩竟向前撲來。容與立時回神,下意識越步上前扶住他。他發出一陣慌亂的喘息,待氣息平穩,才又怒目瞪視容與,良久用力甩開他的手臂,這一次,是真的拂袖而去。

    臨去時不忘丟下兩道目眥欲裂的瞪視,像極了兩記劈面甩下的耳光。

    “林公,先生年事已高,性情耿直,言語有得罪之處,還望林公能海涵?!睆埵扛麤]有跟過去,朝他拱拱手,自是希望容與不要對趙循銜恨報復。

    容與淡笑擺首,“不敢,趙先生句句良言,林某受教。請大人代為轉告先生,林某會考慮先生建言,也請他安心頤養天年?!?/br>
    “林公果然是聰明人,這是明智之舉。也是成全您與萬歲爺君臣之義最好的方式?!睆埵扛蛟S是不大相信他的話,再以溫和的方式勸道,“久聞林公博古通今,遍閱史籍,應該知道帝王功在當下,名在千秋。古往今來,沒有一個皇帝不希望留下一代圣主的美譽,為后世欽敬。這便如同文人入仕,皆希望能夠位極人臣,青史留名是一個道理。然而從古到今,史書是由文臣士子們寫就,卻沒有哪一個帝王得罪了天下士紳,還能得享明君的稱號。林公一生深受君王之恩,自然不希望因己之過,令皇上為后世歪曲,得到不該得的罵名?!?/br>
    容與默默聽完,頷首道,“大人的意思,我聽得很明白,林某會考慮清楚?!?/br>
    張士耕微微一笑,拱手一禮,便即轉身攙扶趙循去了。

    待他們都走遠,院中又只剩下容與一個人。腿上的酸脹,讓他第一次感覺,這種單調乏味的痛感原來那么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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