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或許是因為心還不夠痛,只不過是泛起了一層層的麻木和空洞。 書案上是他剛剛整理的文稿,只是一盞茶的功夫,它的命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摩挲著這些自己寫下的字跡,他無聲地在心中對它們說抱歉。 很早以前就清楚,自己此生不可能躋身文人士子之列,亦無位極人臣的渴望,惟愿能為心中真正喜歡的事做一點點努力,借此若能成就內心希冀,也算是得償所愿。 可如今看來,也沒有什么意義,他原本能做的就只是一個宦臣,若是做得不算太壞,興許還能為史官所載,出現在胤史某一卷記錄宦者的內容里,名字后面,寥寥數語,一生已被勾勒完畢。 不過即便那樣的結局,于他而言也是不可求了??捎钟惺裁搓P系,活著就是要拼一口氣,總不能任由悲傷把人拖進泥潭!收拾起那些無用的文稿,他起身,慢慢走回乾清門。 晚間陪沈徽閑話了好一陣,見他精神依舊不大好,容與服侍了他躺下,看他閉目睡去,才輕手輕腳地離開寢殿。 回到自己房里,了無困意,整理了一下思路,想著該用什么方式向沈徽請旨,才能一擊即中,而在那之前,尚有未交代的人和事,尤其是林升,他承諾過的,要護林升周全,那么當務之急就是為他尋一處安穩的立身之所。 展開兩封空白的信箋,并一本奏折,容與凝神片刻,開始寫下那些關乎自己未來命運的文字。 半個月后,來自吳王府的折子引起了沈徽的注意,他疑惑地詢問容與,“怎么憲哥兒忽然想起調阿升去王府?他知道阿升是你身邊人,你一向離不開他的?!?/br> 容與正為他煮茶消食,隨口答道,“何來離不開一說。阿升年紀不小了,難得殿下看得上他,出去歷練一下也是好事?!?/br> “是不是你和憲哥兒說了什么?”沈徽敏銳地直切要害,“莫非你怕因你之故,日后連累阿升?” 容與笑道,“不過是調任一段時間,又不是不回來了。我是嫌他最近越發的聒噪了,打發出去好過些安靜日子。且他跟著我,總是一副被慣壞了的模樣,口沒遮攔,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出去待幾年,長些見識只怕還好些?!?/br> 沈徽再問,容與卻只堅持是為林升好,過些日子要是真想他了,自然會求吳王再放他回來。沈徽見他這般說,也不再追問,勉強頜首同意。 心里一塊石頭落地,容與長舒一口氣。林升卻不依不饒的捧著旨意來找他,“這是怎么回事?突然間調我去寧王府?大人事先知道這事么?” “這是殿下的意思,我從何得知。說起來,連我都不知道你何時投了殿下的眼緣?!比菖c唇角浮起一絲笑意回答他。 林升悶悶地坐下,咬了半天唇,才掙扎說,“我不想去。我不想離開您?!?/br> 心里涌上一陣酸楚,臉上依然掛著微笑,容與道,“你以為去了就不用回來了?阿升,你不是一直喜歡江南么?去住上些日子罷,回來給我講講那里的風物人情。我如今也不方便出去,倒是很懷念曾經那些自在的日子。就當是為我看看罷?!?/br> “可是……我是您的人啊,說好要跟您一輩子的?!绷稚欀?,不甘又不舍的模樣,看得人一陣難過。 “一輩子長著呢,也不掙這一時?!比菖c寬慰他,低下頭輕嘆,“何況,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br> 這句話,卻是沒能說出口,只是放在心里,說給自己聽。 林升無可奈何,心里又鬧不痛快,容與少不得親自為他打點行裝。將歷年的俸銀兌了銀票,給了他一部分,起初他百般推辭不要,奈何容與提道他還要安置樊依,他才想了又想,接過銀票,感激得不知該說什么好。 “大人給我些您日常寫的字罷,回頭我閑了照著臨,等您再見我的時候,一準兒讓您夸我大有進益?!?/br> 容與怔了下,驀地想到那些文稿,也許可以給它們找個好去處,于是悉數拿給他,笑著叮囑,“這是我編著玩的,純為了打發時間??刹辉S給別人看?!?/br> 林升翻看一道,訥訥點頭,神情若有所思,但終究還是沒再開口去問,那些容與也不愿回答的問題。 收拾好東西,林升又絮絮說了不少讓容與多珍重身體的話,囑咐他每到天陰時一定要燒炭火、多增衣,千萬不能再受了風寒,容與含笑一一答應下來。 啟程時天氣晴好,容與送他至東華門處,那里已備好了馬車,帶他去通州碼頭。 真到臨別一刻,方知何謂不舍,心底澀澀的,臉上卻裝得淡然,半點都不敢表露出來。 算算,這已不知是他第幾次送別故人,從前是看著旁人漸行漸遠,留他一個人在這座孤城之中。不久之后呢,連他也要離開這里了。 然而天涯踏盡紅塵,不過展頤一笑以作春溫。所謂人生如逆旅,誰不是行人? 第134章 遇刺 看著載有林升的青呢車一點點移出視線,直至再也望不見。容與忽然生出幾分后悔——適才竟忘了讓他再叫一聲哥哥來聽,畢竟,那是曾經令他感覺無限溫暖的字眼。 也罷,就留在心底回味好了。他笑笑,送別若是做得太徹底,對方一定又會有所懷疑。 緩步朝內廷走去,行至夾道里,倏忽一陣秋風起,身上的公服被穿得獵獵作響。一瞬間往事流轉,記起他曾經站在這兒,等候彼時還是楚王的沈徽下朝。那時候面對沈徽,他總會有三分忐忑,七分不安,一點不知所措,青澀又茫然。 那天陪在他身邊的還有孫傳喜,因為沒有利益糾葛,彼此尚能愉快地談笑,而傳喜總是不忘去講那句,茍富貴毋相忘。 秋意漸濃了,信步走到上林苑,入眼處菊花已凋謝泰半。春日賞櫻,夏日有芙蕖,金桂飄落之后呢,就可以等待滿苑綻放的素梅??上髂甑暮么汗?,他不能再陪心愛的人去看燦若云靄的菊櫻,不能共浴明媚燦爛的霞光。 手指下意識撫過盛放過玉石棋盤的石桌,猶記得有次和沈徽對弈,他眉梢眼角皆是笑,對著自己半真半假的諧謔,天下不愛錢之人,唯朕之容與。 原來那么久以前,沈徽就已經了解他是怎樣一個人,懷著怎樣一番心意…… 眼眶里驀地一酸,有水霧在彌散,容與舉目遠眺,盡量蔽去眼角的濕潤。遠處飄來一陣輕柔的歌聲,細細聽去,是教坊司在排演新曲,唱腔依然千回百轉:黃菊開時傷聚散,曾記花前,共說深深愿。重見金英人未見,相思一夜天涯遠。羅帶同心閑結遍,帶易成雙,人恨成雙晚。欲寫彩箋書別怨,淚痕早已先書滿。 曾記花前,共說深深愿……幾百年前的詞中早已寫過,居然分毫不差,那花,還有那愿…… 心口猛地一震,他轉身向東華門處奔去,一路上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再去看看那院中的花,那廊下的燕,他們曾經并肩坐著倚過的梧桐,還有那座無數個夜晚,彼此纏綿繾綣相伴的承明殿。 東華門的侍衛見他去而復返,不免有些驚訝,又聽他吩咐備馬更覺詫異,然而卻也只能依言照辦。容與跳上他牽來的馬,不過匆匆撇下一句,“去養心殿傳話,我去西苑取些東西就回來?!敝蟊阋或T絕塵,奔向秋色里。 太液池金光搖曳,三秋桂子落花成蔭,然而這些都不及承明殿里,他曾住過的小院中有過的那段綺麗風光。 一步步慢慢走著,推開院門,竟有些近鄉情怯。再尋回當日的位置拾階坐下,可惜此時沒有晴空護玉盤,也沒有金風玉露一相逢,愛人不在側,惟有影孤單。 現在回想,那恐怕是他一生里最好的時光,當時只道是伊始,以為將來總會有許多機會把酒賞月,閑話西窗,卻忽略了那些詩情畫意,那個半生相知的人,都有可能注定與自己無緣相親。 ——要見無因見,拼了終難拼。若是前生未有緣,也只待重結來生愿。 他已然回不了頭了,歲月悠長,往后的時光,他會在回憶沈徽的笑,回想沈徽的溫柔相待,回味他對自己的柔腸百轉中度過。春山花動,夏夜蓮香,秋風落木,冬雪瓊枝,他再難感受這些景致的嫵媚可愛,因為那個人,不會再來他身邊。 拍拍身上的浮塵,深吸一口氣,緬懷終究要有個限度。眼下還有分外棘手的事等待他去處理。沈徽強悍任性,離開自己,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所以勢必不會輕易放手。他必須要他明白,即便身為帝王也有無法隨心所欲的時候,當一個人為千夫所指,沒有人能保全他一世平安,遑論還有那萬世帝王業、百代身后名做轄制。 可在離開之前,他還要為沈徽再做一件事,倘若一切順遂,便是成全了沈徽,也是成全了自己后半生的海闊天空。 當天入夜,有鴿哨聲徘徊于乾清門外,一只毛色淺灰的紅眼睛鴿子落在月臺上,腿環上系有一只綁帶。這是告訴他一切準備妥當的信號,翌日一大早,容與便借口出宮辦差,轉去了自家宅子。 提督太監府如今只剩下方玉一個主人,她似乎也早就安之若素,多年來面容無甚變化,一眼看上去心靜如水。見容與突然回來,也沒什么訝然之色,只問,“阿升走了,樊姑娘也去了,如今家里頭清凈,時常來坐坐也好?!?/br> 是清凈還是寂寞?容與一笑,“我今兒來就是問問你,想不想和他們一道,搬去蘇州住一陣子。你本來就是南邊人,出來這么多年,也該回去看看。你若是同意,我就著人去打點路上所需。至于落腳的地方倒是現成的,我早前托人在蘇州山塘街置過一處宅子,也算是鬧中取靜?!?/br> 方玉歪著頭看他,半晌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是怎么了,把人都遠遠兒打發了,廠公大人可是要給自己尋退路不成?” 她心細如發,委實不是個好騙的姑娘,容與搖頭笑笑,“只是個建議,或許我過些日子真會去南邊一趟,倘若覺著好,想個辦法不回來也使得?!?/br> “你舍得?”方玉眉目依依,盯著他問,“不用這么遮遮掩掩的,我人雖不出門,外頭的事兒卻也聽見不少。這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又住在這里,自有人遞話兒上門來。你如今麻煩事不斷,想著要退,原也合情合理,前兒又沒來由地打發了阿升,我就覺出不對。只哄那小子實心眼兒,什么都聽你的罷了?!?/br> 頓了頓,她掖著帕子,發出一聲嘆息,“這會子走了,丟下的是你辛苦經營這么多年的局面,當真能瀟灑地撂開手?不過有句話,我也憋在心里好久了——你這些年,如履薄冰的,可有覺著辛苦恣睢,徒勞無功?” 不意她這樣直白的問出口,容與微微一怔,旋即認真想了想,“倒也不至于徒勞,總有成就和值得欣慰的時候。做人不能只盯著艱難處,那就真的什么事都成不了。我又是個疲沓的人,記不大住那些不痛快,心里只存著待我好,與我真誠相交的人,和那些美好的過往?!?/br> 他挑眉,神色愈發輕快,“不說這些了,你好好想想我的建議,回頭想清楚了,打發人來知會我一聲就是?!?/br> 說著已起身往外走,方玉只覺得心里還有很多話想說,可太久不相對,又不知該從何說起,跟在他身后出了大門,仍是沒能開口挽留這個人。不過在他即將登車的一瞬,她余光瞥見,他朝四下里看了看。 方玉剛要回身,忽聽近處一個聲音低低地問,“閣下可是林廠公?” 容與略一遲疑,道了聲是。方玉眉間倏地一跳,急忙轉過頭,只見容與對面站著一個身穿青衣的人,她登時覺得不妙,卻只看一道白光閃過,那黑衣人迅速拔出腰間短劍,只一眨眼的速度,那劍已刺入了容與的胸膛。 方玉大驚失聲,定睛望去,只見那柄短劍,力透胸背,深深扎進了林容與的身體。 她捂住嘴,踉蹌著奔過去兩步,電光火石間,那青衣人已和府門前侍衛纏斗在一起,顧不上想別的,她一把摟住那搖搖欲墜的人。鮮血汩汩流出,月白公服瞬間便被浸透,四爪的金蟒浸了血色,愈發顯出猙獰可怖。 容與兀自強撐著一口氣,喘息道,“對不住,今日要給你添麻煩了?!?/br> 眼見著他唇色已淡得接近透明,嘴角卻還帶著一抹清淺的笑,這短短的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最后頭一歪,順勢倒在了方玉懷里。 那鮮紅的血刺得眼前一片模糊,但女人冷靜下來,也有不輸于男人的處變不驚。方玉強迫自己鎮定,急忙先確定他傷口的位置,那一劍刺在左胸處,好在離心臟和肺部還有稍許距離,她用力扯下中衣一角先為他止血,一邊觀察容與起伏的呼吸。 但見他面白如紙,雙目緊閉,呼出氣倒比進的氣還要多。 跟來的內侍早嚇得手腳癱軟如泥,只知道呆呆看著。方玉這會兒心急如焚,忙揚聲指揮著眾人一起將容與抬到就近的廂房里,讓他平躺下來。 身上沾滿了容與的血,殷紅的顏色落在石青衫子上,十足觸目驚心,直看得府里下人駭然震驚。方玉一面叫人去請大夫,一面鎮定地吩咐侍女準備熱水,干凈棉布,烈酒等物。等郎中將傷口處理完畢,容與已然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方玉屏退眾人,關好房門,在他床前獨自守著。她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會醒,方才清晰看到了那傷處,確是刺得極重,所幸那是柄短劍,不然看力道只怕要洞穿整個身體了。 眼下他并無生命危險,可心里還是突突亂跳,那一幕發生的太過突然,究竟是誰要傷他性命?他在朝堂上翻云覆雨,這么多年下來自是樹敵無數。趁他回外宅,身邊帶的人不多,所以趁機下手。也不知那青衣人到底抓住沒有,可為何那人刺來一劍,刺得這樣深,這樣重,卻偏偏不挑要害處…… 有一搭沒一搭的亂想著,目光盯緊床上昏迷的人。她許久沒長時間凝視過容與的臉,這會兒那面容看上去極其沉靜,面色雖慘淡,卻難掩眉目間的清逸之感,只是略微瘦了些,整個輪廓便散發出孤獨的況味。她記起第一次見他,那時斯人可謂冠蓋滿京華,正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態度溫和,舉止優雅,直覺便告訴她,這是一個心地良善的男人,一定會不忍將她丟棄下。 結果呢,她估算得一點不差,可惜卻只猜中了故事的開頭……那一回,她在他茶中落了藥,親眼見他在朦朧中忍得辛苦,神色無助,猶是激起了她滿心憐惜,或許就是從那時起,她產生了想要守護他,照顧他的愿望,那是基于女人母性的本能??闪秩菖c卻比她想象的剛毅堅強,他是心智成熟的男人,寧愿清醒地面對孤獨,也不愿和自己不愛的人有任何瓜葛。 多少年了,她已習慣了這個人和自己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有著剪不斷卻毫無糾纏的牽連,倘若林容與有天不在了,她簡直難以想象,自己該何去何從。 驀地里,她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她本是浮萍一樣的人,最初只是想隨遇而安、茍且偷生地過完這輩子,卻沒有想到遇上了他。她靠著他,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也算是得償所愿罷。曾經暗涌的情愫早隨著時間消散,可除卻情,他待她還有恩,她卻是連一天都沒能報答過。 纖纖素手拂過因失血而慘白的面龐,她知道他聽不見,可還是想說出來,就當是在為自己鼓勁。 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她也一定會在心里守好他這個人,一生一世,就當做是上輩子相欠。 人與人相逢,究竟是劫是緣,其實并不重要。架不住是心甘情愿,這四個字真有通天徹地的力量,于她是如此,于林容與又何嘗不是。 她想起他說過,不痛快的事兒他都忘了,然而那些美好的部分他愿意珍藏在心里。她當時沒問出口,此刻這句話就縈繞在心頭——他活到現在,真正快樂的日子到底有多少? 第135章 謀定后動 方玉不眠不休守在容與身邊,期間有無數人前來登門探視。 不知道這些人里頭,有多少是素日曾惡毒攻擊過他的,甚至想置他于死地的。她想起來就恨,一個都不愿意接待,只吩咐下人一律閉門謝客。 然而她唯一攔不住的是皇帝,沈徽御駕親至時,方玉俯在地下叩首,直到被勒令退出門外,她才敢大著膽子瞥一眼這位九五至尊,想不到皇帝的面容那么憔悴,青色的胡茬覆滿下頜,是擔憂相伴多年的近臣安危,還是為天子腳下出了行刺之事感到憤慨? 方玉心頭忽生一陣諷刺感,看來皇帝的日子也不怎么好過。 她猜得不錯,從聽到容與遇刺的消息起,沈徽的日子豈止不好過,簡直就是度日如年??吹饺菖c的一瞬,他不由得淚濕衣襟。坐在床邊,拉著容與的手,張了半天口,才絮絮開始說,“你這是何苦呢,活得這般辛苦……你這幅樣子,讓我有何顏面再見你……” 他緊緊攥住他,生怕一撒手,眼前面色蒼白的人就會隨風化去,怔怔看著,慢慢地說著,“還記得那次在海邊騎馬,我說過,有朝一日,咱們會在山川日月間相依為伴,我知道你那時還只是猶豫,你不信我……我也一直在等待機會,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可這是咱們的約定,你一定要記得,你答應我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過,從前沒有,現在也不能!” 床榻上的人沒有睜眼,手指微微動了動,伴著他的輕言絮語,睫毛一顫,一滴晶瑩的淚從眼角緩緩滑落下來。 沈徽心頭劇顫,可除卻那滴淚,容與再沒給他任何回應,他摩挲他的臉,聲音抖成一團,“傷你的人已抓到,朕命刑部嚴加審訊,定要為你報一劍之仇,你安心養傷,待好些了,朕再將你接回宮調養,一定能養好身子的……” 疲憊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床邊的黑影靜默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里的龍涎香氣味散了,容與睜開眼,一室空曠,沈徽已無聲無息地去了。 整整昏迷了兩日兩夜,容與臉色才恢復一些,漸漸有了點生氣。他在一片安逸的柔軟中醒轉,目光凝聚,正對上床前守望他的方玉,她雙手握著他的手,臉上帶著欣慰的淺淺笑容,眼中卻怔怔地流下淚來。 艱難舉起手臂欲擦去她的淚,牽動傷口便是一陣生疼,一口氣提不上來,容與微微蹙眉,輕聲歉然道,“別哭,我都好了?!?/br> 方玉明白,那皺起的眉頭是在遺憾沒有氣力為自己拭淚,都這幅模樣了,他還只想著旁人,她又氣苦又好笑,問道,“還疼么?” “不疼了,放心?!比菖c搖頭,到底不敢再隨意亂動,可不過說上兩句話,便又開始微微氣喘。 “差一點就傷了心和肺,你知道有多險?”好容易盼到他醒過來,方玉壓抑了許久的焦灼終于噴涌而出,忙不迭地詰問道。 容與昏迷了兩天,聲音暗啞,氣息不穩,只好慢慢回道,“不會的,我會,好起來的?!?/br> 聽他如是寬慰自己,眼角繃不住又淌下一串淚來。他昏迷的這些天,她也無數次回想過當日情形,電光火石間她沖過去的一瞬,曾清楚的聽見容與壓低了聲,極輕極快的說了句,“快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