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靈均失笑,真是好算計啊,他眨眨眼睛,“臣越來越喜歡陛下了,真希望一夜便到三年后?!?/br> 扶微皺眉,將袖子放了下來。 “回去吧?!彼鹕砼律?。 靈均輕嘆一聲,“外面天涼,只怕要下雪。臣是男人,不懼冷,陛下不必相送?!?/br> 他很快穿戴妥當,扶微下寢臺喚黃門令,吩咐了句“傳燈”,外面便知道是什么情況了?;屎蟮拈L御在帷幕外候著,待皇后出來上前攙扶,靈均并不喜歡別人靠得太近,難掩厭惡地掣回手,頭也不回出了小寢。 扶微立在窗前看,便道上燃起了燈陣,長長一列,向北蜿蜒而去。她松了口氣,知道這樣做令他不滿,但婚前便把話說清楚了,雖有虧欠,對她也不造成多大的負擔。 她在殿里團團轉,如淳……如淳……向外走去,出了內寢便遇上建業,昏黃的燈火下一張容長臉像鬼魅一樣,兩眼向上一看,“外面風寒得刀割似的,上披件衣裳吧?!?/br> 隱隱確有涼意從腳踝竄上來,她站了一會兒,“丞相的病不知怎么樣了,我走時他的熱還未退……你命人出宮去看看,若不見好轉,即刻傳令太醫署派侍醫過去?!?/br> “諾?!苯I接了令退出小寢,急急上廊子找禁衛去了。 她在寢臺的木階上坐著,內寢燃著溫爐,也不覺得冷。等了半個時辰,終于聽到外面有動靜,建業裹著袖子進來回稟,說相國較之早晨已經略有好轉,然而還是不豫,熱一陣涼一陣,起不來身。 她默默握緊了雙手,半是憂心,半是懷疑。當真病得沉重,她一點都不怪他,她曾同他說過,讓他不必出席的。但他若是為了自顧有意推諉,那便傷她的心了。 終究不能相信,她有時也恨自己,心思太多太沉重,這樣下去好像要走火入魔了。但她自小看到和經歷過太多的陰謀詭計,并且自己就是被這些東西澆灌大的,要對他完全不設防,她短期內還做不到,可怎么辦呢! 第47章 千秋萬歲殿,歷來是用作舉辦國宴的地方。少帝成婚了,這么喜慶的事,各方諸侯遠道而來,不能觀個禮,就讓人兩手空空回去。太后想得十分周全,宴要吃,賞賜也不能少。套她的話說,東西不拘多少,人家拿了,這人情便存下了。少帝即將親政,現如今的王侯都在觀望,朝野中只要出了任何一點閃失,那么便會有人聞風而動,事態也會向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 “陛下欲如何?是趁此之際逼丞相歸政,還是再待兩日,小心駛得萬年船?” 她幾乎沒有猶豫,“荊王和燕氏所涉的案子就在眼前,機會是好機會,但我不知是誰cao控,不能貿然涉險。如果那個人的目的就是要令我與丞相反目,那么此時當著文武大臣提出,豈不著了他的道?攝政大臣歸政,一句話的事,又不必上告祖宗,談笑間便能完成。所以朕以為,還是略緩一緩為宜,待諸侯和使節離京后再議,反倒更加對我有利?!?/br> 太傅已經不明白少帝的想法究竟是怎么樣的了,以前雄心萬丈,只恨逮不到機會將丞相一招斃命。如今大好的機遇白送到手上,他竟又開始彷徨了。 “臣以為……諸王畢竟是源氏血胤……” 少帝笑著搖搖頭,“老師忘了,荊王也出自源氏。上次的武陵案他未必沒有牽扯,但因查到最后不敢深挖,便宜了他?,F如今他不甘寂寞,或者說是有人不令他甘于寂寞,又出了兵械一案,朕必定要將他除之而后快,但這個當口上,以朝政不動蕩為先。誰是定海的神針?我知道老師會說是我,其實不是,你我心知肚明的,那個人是丞相?!?/br> 太傅聽下來,漸漸也明白了少帝的心思,只是沉沉一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有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br> 她笑得愈發溫煦起來,“老師放心吧,總會有機會的。其實我覺得……丞相并不是那么壞的人?!?/br> 結果這句話招來了太傅好大一通數落,大意就是陛下好了傷疤忘了疼,丞相那時候是如何蕩平異己,如何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陛下又是如何躲在御座后嗚咽流涕,這些都成了過眼煙云了?,F在朝政盡在他手,他沒什么可斗,自然從良,如此算是天下太平嗎?在他眼里,他才是江山主宰,帝王于他,不過是個需要奉上笑臉然后隨便敷衍一下的孩子罷了。 扶微說不過太傅,只得干瞪眼。想想jian相以前的確惡貫滿盈,可是自昨天起,他就已經洗清了滿身罪孽,她連聽別人說他不好都有些不樂意,果然護短得厲害。 時候差不多了,她行至南宮,率領文武大臣入宴。不似昨日昏禮上的一絲不茍,今天至親舊友同僚相聚,沒有那么多的陳規需要墨守,因此氣氛還算熱鬧。酒過三巡有胡姬獻軟舞,胡姬和中原人的打扮不同,上面短短一截小衣,下面是綴滿瓔珞的褲子。中間柔媚刻骨的小蠻腰上不及天、下不著地,隨著胡笳和絲竹款款搖擺,其狀攝魂,扭得像蛇一樣。 滿朝文武的眼睛恨不得都長在那胸脯和柳腰上,平??瓷先ノ馁|彬彬的儒臣們,一面掩飾一面垂涎,那模樣令扶微發笑。 “胡姬美乎?”她問諸王,“這是當初車騎將軍攻龜茲時帶回來的,收于教坊由樂工調教,個個擅詩詞,通音律,是內人中出類拔萃之輩?!?/br> 源氏一族的男人,能征善戰是真的,英雄過不了美人關也是真的。既然有這毛病,那便投其所好,這些胡姬受過極其嚴苛的訓練,將她們賞賜出去,將來這些人便是她設在各國的耳目。當然心懷不軌的王侯們必然忌憚,但又不敢不領情,她這也算廣撒網,只要其中有一兩個成功,便不枉費她這番心血了。 “胡姬有眼力,且性情舒闊溫和,與眾王后、夫人為婢最相宜。待舞散后便交由家丞帶回去吧,王后與夫人們皆在北宮赴宴,朕請諸君代為轉贈,以表朕之心意?!?/br> 她說得中聽,自己暗里卻覺得好笑。帝王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給王侯們送小妻愛婢,傳出去實在不雅。所以靈機一動換了個說法,不贈王侯贈給內眷使喚,結果一樣,談論起來也是一塊遮羞布。當然那些貴婦們大概要恨死她了,自己才娶了美貌的皇后,就迫不及待給叔輩們分派女人,這皇帝,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 “多謝陛下美意……”王侯們心知肚明,想想美意兩字用得不對,又改成了“盛情”。左顧右盼丞相不在,悵然捶膝,“如淳不能出席,可惜可惜?!?/br> 這些也算昔日的兄弟,一同在宮中長到十二歲,哪怕面和心不和,見了面親親熱熱叫一聲小字,還是十分必要的。 “如淳沒來么?”敬王后知后覺,轉頭問身旁的岱侯,“我先前見蒼龍門上有兩列緹騎,還以為他早到了?!?/br> 岱侯聞言撇唇一笑,拿長柄的漆勺舀了一勺清酒入酒卮,放到敬王面前,“京畿內外兵權不是盡在他手么……阿兄,飲酒罷?!?/br> 所以即便人不到場,他的威脅卻無處不在。如今他腰桿子粗壯,這滿堂王侯將相哪個在他眼睛里?還不是想不來便不來,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 扶微在上首坐著,隱約聽見他們的話,知道對他不滿的人不在少數。虱多不癢嘛,他也算熬出來了。誰知不多會兒便聽見黃門通傳,說丞相到了,一霎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大殿門上,熊熊的火光撲簌簌燃燒著,倉黑的天幕在寒冬倍顯凄涼??墒且粋€身影從夜色下佯佯而來,穿著織金的玄端,戴著紫金的發冠,那眼角眉梢似有流光暈染,襯著雍容而慵懶的氣度,霎那讓扶微的世界變亮了。 她心里一歡喜,原本趺坐著,幾乎直起身來。他的視線掃過她的面頰,然后向眾人揖手,“臣染了風寒,及到傍晚才好些。匆匆趕來赴宴,沒想到還是遲了,請陛下與諸君見諒?!?/br> 若說他病了,單看他的舉手投足,并不顯得頹唐。然而扶微能發現他眉間的疲態,他臉色并不十分好,可見的確是帶病來參加的。 她心里很不舍,又不能太招搖,天子左手首席的位置是為他留著的,她看著他落座,微側過身道:“相父好些了么?” 他望向她,眉目繾倦,彼此間的交流是心照不宣的溫情,拱手一揖道:“謝陛下垂詢,臣已經好多了?!?/br> 好多了便好,她輕輕抿唇一笑,然后轉過頭,一直勉力支撐的肩背,倏地便松懈下來了。 王侯們并沒有那么容易應付,笑道:“適才蒙上恩典,賞賜臣等胡姬以充內庭。上千萬不能厚此薄彼,把最要緊的相國給忘了?!?/br> 這下倒令扶微難辦了,她恨不得將他府里的女人都掏挖干凈,怎么還能給他送胡姬!她為難地看了他一眼,他端著酒卮似笑非笑,大概看她吃癟,很令他高興吧。 還好她聰明,給自己留了后手,因故作大度地叩擊著漆案道:“丞相若有所需,朕自然不吝嗇。不過那些胡姬都是充作王后與侯夫人的侍婢,丞相如今孑然一身,要了也沒處供放,可是???” 這問題算是丟給他了嗎?丞相笑得溫文爾雅,向她一欠身,應了個是。 扶微感覺得到,他在她面前已經收起了獠牙和利爪,她說什么,他大概都不會反駁了。不需要多么濃烈地再三表明心意,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都能品咂出他對她的感情,這樣就足夠了。 沒想到他能來,她本以為他是有心避開這次會面的,因為并不知道接下去會有怎么樣的走勢,來了就是眾矢之的。但他還是不放心她,怕她吃虧,即便病著也要為她撐腰。她的眼尾能夠看見他的一舉一動,他時不時關注她,她就知道自己是無虞的。他們催促他飲酒,她心里不大喜歡,想讓他少飲,卻又沒有那個立場,于是七上八下抓耳撓腮,自己端起酒卮,大大地喝了一口。 終于兜兜轉轉,還是議論到了天子大婚上來。文帝時期的王尚有健在的,爺爺輩兒,年紀不算太老,但輩分令人仰望。其中楚王便是老輩王侯里最有威望的,自然也能統領諸王。 倚老賣老,不怕得罪人,這是老王們的通病。楚王哈哈一笑,話說得一點都不圓融,“陛下登基十年,近日終于大婚,不單是天下萬民之福,亦是我源氏宗族之福。大殷君王,十六歲便可主政,陛下可知滿朝有多少位官員?四海有多少畝田地?每年鹽田稅賦幾何,各地駐防步兵、水軍、騎兵人數?” 這是借著考她,向丞相宣戰吧!她笑了笑,“今日是家宴,不談國事?!?/br> 楚王的手擺起來,“陛下此言差矣,天家家事便是國事,王侯封地皆遠離京畿,平時不得召見不能入京來。既然這次齊聚一堂,有些事當向陛下諫言的,少不得要說上兩句了?!?/br> 于是眾人的目光齊齊轉向丞相,那端坐著飲酒的人起先無關痛癢,但見楚王咄咄逼人,便將手里酒卮放了下來。 磕托一聲,殿宇也為之一震。他慢慢移過視線,微乜著眼審視楚王,“皇叔問陛下那些話,似乎有失公允。莫說陛下年未滿十六,便是親政了,稅賦兵役一直在變,如何說得出準確的數目來?臣不問旁的,只問皇叔幾件事,先帝時期有詔命,裂彭城郡為二,北置楚國,南置沛郡,如今沛郡可交付漢王?王侯每年對天子進獻有三:獻費,聘幣與酎金,皇叔做到了哪幾樣?元佑六年免除了諸侯王官吏任免權,諸侯王不再治民,只能衣食租稅,皇叔又遵循了沒有?”他說完,倨傲地拱手,“皇叔功高,臣不敢自比,既然要細論長短,臣便向皇叔請教?!?/br> 他問及的后兩樣,幾乎沒有一個郡國能夠真正遵守,他四兩撥千斤,也有敲打諸侯王的意思。 扶微饒有興趣地看向楚王,有時不得不說,政治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只要能玩得轉,天下簡直無任何事能與之相比。 楚王面色發紅,有些氣短,“這是鄙國內政,與君何干?” “皇叔說得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么大國政事,又何勞皇叔cao心?”他在寸土必爭的針鋒相對里,滿意地看到楚王的臉色由紅變得發黑,真有些擔心啊,萬一他上了年紀,一時氣死了,驚了少帝的駕,那多不好! 不過既然話趕話的說到這里,便沒有什么客氣的了。大多王侯響應了出租田邑的號召,但偏偏就是民亂爆發的燕王封地,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就有些不識時務了。 他正了正身子,對燕國國相一笑,“五月熒惑停于東南,東南有民亂,國相可知道?” 國相一凜,忙起身揖手,“是,郡國上下都為止震蕩?!?/br> “上谷和漁陽百姓生計艱難,陛下有令,公田養民以推恩。十二路諸侯之中,有八位將治下田邑賑濟百姓,旁人尚且如此,風口浪尖上的燕王竟視若無睹,細想之下,令人膽寒??!為王之人,當愛民如子,燕王如今作為,何以比擬?”他面色不豫,寒聲道,“陛下大喜,燕王為何不入朝敬賀?” 燕國國相額上冷汗淋漓而下,一面以袖擦拭,一面戰戰兢兢道:“王……王久病不愈……” 丞相哼了聲,“是無言面見陛下吧!孤倒不怕與人為敵,請國相傳話與燕王,郡國百姓也是大殷子民,若治理得好便自救,若治理不好,朝中不日即派遣官員協同治理。希望到時候再聽不見‘鄙國內政,與君何干’這樣傷人心的話。臣在這丞相位上一日,便為社稷cao持一日,待陛下罷免了臣,臣便可以交付朝政,卸甲歸田了?!?/br> 他這一番鏗鏘的話,把在座眾人都說得有些訕訕的。燕國國相忙不迭揖手道諾,楚王看他的神情卻恨之入骨,簡直要吃了他一般。 “丞相說得好,不知丞相是否聽說一個傳聞?蜀地截獲一支私運兵械的軍隊,經拷問,此事與荊王及燕氏有關,不知丞相作何解釋?” 楚國與敬王的蜀國相鄰,因此消息得來比其余諸國都要快。各國的動向,其實彼此都是關注的,但敬王剛將案子呈報給少帝,尚且沒有大肆宣揚,楚王此時提起又正中命門,大家便懷著看好戲的心情,來審度丞相的反應。 誰知丞相連容色都未變,只是緊緊蹙起了眉道:“皇叔想聽臣作何解釋呢?因這沒首尾的事,引咎辭官嗎?那些兵卒受誰派遣,上峰是誰,敬王問出來沒有?無憑無據,說與燕氏有關,臣就當解釋,那么若說與皇叔有關,皇叔又如何自辯?退一萬步,即便燕氏涉案,與臣又有什么相干?臣自幼受文帝教養,生于京師,長于京師,阿翁對臣視如己出。后受封列侯,與眾位阿兄并無二致。臣思阿翁養育之恩,夙寐不敢相忘,如今皇叔是要命臣認祖歸宗么?如此也好,請皇叔下令宗正,將臣從玉牒上除名,臣便多謝皇叔成全之恩了?!?/br> 他說最后一句的時候,眼睛是望向扶微的。何謂成全,指的就是他們之間的事吧。她心里弼弼跳起來,感覺不到這殿上的暗潮洶涌,只感覺到他如山如海的情義,是真切的,觸摸得到的。 楚王自討沒趣,掃興得很。玉牒除名,無論如何是輪不到他下令的,他還仗著輩分頗高,寄希望于少帝,向上一拱手道:“說一千道一萬,臣等憂心的,不過是上親政事宜。上早就不是孩子了,這時收權名正言順。請丞相再別霸攬著朝政,畢竟江山是源氏的江山,不是你燕家的江山?!?/br> 這就算把臉撕破了么?少帝坐于上首,三公九卿與諸王侯又眼巴巴等上發落。等了半天,等到一個不是太令人滿意的結果,少帝道:“朕再三言明,今日只談家事,不談朝政。歸政與否,何時歸政,朕與相父早有商議,不需諸君過問。丞相秉政十年,百姓充實,四夷賓服,朕不疑燕相,敢有詆毀者,按罪處置?!闭f完又換個笑臉打起了圓場,“都是至親無盡的骨rou,何必一見面便劍拔弩張?是胡姬跳得不好看么?”打眼一看,殿宇中央的織錦氈毯上早就沒有了胡女的身影,她咦了聲,“誰令歌舞撤了?” 太常卿一驚,忙令管弦重鳴,胡姬重又舞著長袖登場。這回跳的是《柘枝》,這是種西域傳進中原的獨舞,美麗的胡姬時而矯健時而婀娜,長袖凌空飛舞,周身金鈴啷啷,把剛才的兵戈之氣漸漸沖淡了。 扶微松了口氣,這種口舌與心理的較量,反而比刀光劍影更加令人緊張。她倒不怕他落了下成,只是擔心他病還沒有好利索,動怒太過,再加重病情。 眾人的目光重又百無聊賴地放回歌舞上,她才好偷閑看他。他似乎很乏累,一手支著額,一手撐著身下重席,視線偶爾與他相接,也是很憔悴很無力的模樣。 怎么病得這么嚴重呢,她心里忐忑,人也有些如坐針氈。國宴很漫長,其實大家都沒有什么興致了,強撐著看完,個個如釋重負。起身向上行禮告退,少帝的笑容矜持,很客套地送到了門前。 楚王站住腳,仍舊心有不甘。扶微歪著頭,扮出一臉純真來,含笑問他,“王父1還有指教么?” 不遠處就是冷眼旁觀的丞相,楚王話到嘴邊囁嚅了好幾次,最終沉沉唉了聲,拂袖去了。 “你惹得宗親大怒了?!比硕甲咄?,她才撐著腰調侃他,“你如果是個訟師,誰能是你的對手??!” 他垂著兩袖很無奈,“若非如此,今天臣就該下昭獄了?!焙鋈灰魂囶^暈,人便晃了晃。 她忙上去相扶,輕聲說:“果真不見好轉么,我要急死了!” 他聽了轉過頭來一笑,“臣無事,陛下不必擔心。夜深了,陛下早些安置,臣出宮了?!?/br> 她伸手一攔,“病得這樣還回去么?一個人凄凄涼涼的,可怎么辦?你那屋子,我瞧著冷清,不及我的寢臺暖和……”說著羞怯地覷了他一眼,“今夜便留下吧,我為你暖腳,可好?” 丞相不說話,慢慢地,臉上紅了起來。 1王父:祖父、對老人的尊稱。 第48章 她就喜歡他這個樣子,以前總板著臉教訓人,她一度很害怕她?,F在角色發生轉變,他將她視作貼心的人了?;叵胍幌?,似乎從上次尚書臺易權的事發生后,他便開始慢慢偏向她。她的政命,只要有理有據的,不管是否損害他的利益,他都可以退讓成全。她發現自己如今辦起事來容易多了,這就是有情和無情的區別吧!愛情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是互讓,是雙贏。當最大的政敵成為你的心腹,那種感覺是難以言喻的,比開疆拓土更令人有成就感。他們就這樣悄悄地,讓感情滋長,人前不需坦露招搖,私底下偷摸著牽一下手,也足以心頭悸動好久。 “嗯,臉紅了?是因為發熱還是害羞?” 穿著袞冕的帝王嬉笑著,踮足仰頭,為了保持平衡探手抓他的衣袖,他抬起兩臂攙住她,臉上有些難堪,“上別取笑臣?!?/br> 她抿著唇,笑得眼兒彎彎,“我做什么取笑你,疼你都來不及?!比缓笤谒麛U大的尷尬里瀟灑轉身,向外吩咐了聲,“拿君侯的氅衣來?!?/br> 中謁者很快托著一件烏云豹的鶴氅進來,她接過手命人退下,親自為他披上,“天這么冷,不是說了不讓你來的嘛!”語氣怨怪,手上卻輕柔,在他領上整了又整,“又受一回涼,病情加重可怎么辦?” 他還是說不礙的,“那些王侯個個心懷叵測,臣怕他們勢眾,借機脅迫陛下?!?/br> 她卻笑他多慮,“南宮內外兵力增加了五成,他們更應當擔憂朕設的是鴻門宴才對,膽敢放肆,我就令他們有來無回?!闭f著又靦臉搖撼他,“其實你是想我了,想來見我,對么?不要害臊,坦蕩地說出來?!?/br> 他被她弄得局促,手足無措著,全沒了剛才運籌帷幄的氣度。 她哈哈大笑,不似威儀的少帝,就是個年輕調皮的小姑娘。拉了他的手道:“回家?!边@個詞從她口中說出來,格外稀奇和親厚。 她所謂的家,就是章德殿那一畝三分地??赡芮皩嬤€不算,只有后殿那一方寢臺罷了。熱情邀他同往,委實讓他為難,畢竟天子的龍床,上過之后授人以柄,到了那些王侯們嘴里,不知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她年紀小,有時情熱起來不管不顧,他卻不得不考慮得更多。三方制約,社稷才能平衡,如果發現他與少帝走得過近,近到超出底線的程度,他擔心各路諸侯會借著清君側為由起兵,然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少帝拱下臺。 她的手小小的,很涼。他緊緊握了下,還是放開了,“陛下聽臣一言,盡量維持今日宴上的局面,這樣對陛下有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