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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髓在線閱讀 - 第8節

第8節

    少帝是來取丞相性命的,大概所有門客都這么認為,所以她前腳一走,后腳丞相就被人圍住了。

    幾位得力的智囊顯得憂心忡忡,“君侯,陛下此來是什么用意?牽著牛提著酒,分明就是在詔告世人,生殺大權盡在他手中,就算英雄如君侯,他也不放在眼里?!?/br>
    “看來君侯需提防了,少帝已經長成,今后只怕愈發針對君侯。這朝堂上又有張仲卿、丁百藥等處處與君侯為敵,雖然宵小無需介懷,但三人成虎,市井里流傳的謠言,對君侯極為不利?!?/br>
    謠言?他轉過頭對空空的天際牽了下唇角,“說我與少帝有染?這是我近年來聽過的最可笑的笑話?!?/br>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接了口:“是啊,據說丞相還與我牽扯不清呢,你們看看,我和他的身形,誰在上比較合適?”

    眾人愣了下,訕訕發笑,丞相大人的至交,就算滿嘴胡吣,也沒人敢同他計較。

    丞相擰眉看了他一眼,“回去收拾行囊吧,陛下有令,命你明日回天水駐防?!?/br>
    他在前面走得頭也不回,連崢一聽著了慌,匆匆追上去問:“怎么突然下令?我還沒在京城待夠呢?!?/br>
    什么叫突然下令?哪有外埠武將自說自話跑回京師,一待就是一月之久的?他哼了聲,“讓你明日動身已經是寬待的了,依我的意思,即刻把你扔出城才好!”

    連崢嘖嘖地一連串,“前兩天還一口咬定看不上人家,這么快又向著她了?她讓我走我就得走,你一點都沒有舍不得我?”

    丞相最近聽見這類膩歪話就渾身起栗,他也搞不清了,他在朝為官十五年,以嚴苛著稱,從來沒人敢和他這么套近乎。最近連崢回來了,他是不必說的,神憎鬼惡的失心瘋。少帝呢,也像受了傳染,一口一個“舍不得你”。有時候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魘著了,為什么這個夢總不醒。好友不能傷害,少帝怎么說都是個女孩子,他除了自己備受煎熬,沒有其他辦法。

    連崢靠過來,他煩躁地把他推開了,“我很舍得,盼著你早點走,免得大鴻臚參奏你,連累我再為你斡旋?!?/br>
    走是早晚要走的,反正享了一個月福,了無遺憾了。不過他只答了后半句,自動忽略了前半句,這讓連崢窺出了jian情的味道。他一點都不在乎丞相有多嫌棄他,頂頂他的肩頭道:“剛才她來,我醒著,她是把我當成你了,悄悄給我打扇子,你看見了嗎?”

    丞相漠然,“我沒看見,你少在那里胡說八道?!?/br>
    “怎么會沒看見?你陰森森在窗口站了那許久,難道瞎了么?”他搓著手感慨,“少帝情竇初開,也同外面的姑娘一樣。給你打個扇子,替你捋捋頭發,是她對你的情誼,你別這么不解風情?!?/br>
    丞相乜著他那張臉,莫名有了想打他的沖動,“她是你我看著長大的孩子,虧你張得開這個嘴!連崢,我認識你那么久,從未想到你是如此禽獸不如的人?!?/br>
    他居然念起舊來,那朝堂上頻頻給少帝出難題的又是誰?連崢被他罵得愕然,“同我什么相干,她瞧上的又不是我!”

    丞相冷著臉道:“她年少無知,你也和她一樣?你果真是太閑在了,才有那么多工夫嚼舌頭。我看這樣吧,把你調到西域都護府去,在那里待上兩個月,我相信你會連話都不愿意說的?!?/br>
    “別、別……”連崢擺手不迭,“你什么時候這么面嫩了,連玩笑都開不得。我是好心提點你,請你別太傷她的心罷了?!?/br>
    他哂笑一聲,望著院里那頭黃牛道:“你太低估她了,以為她還是幾年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她所謂的喜歡,不過是任勢之術,權謀靠的不僅是謀,是權,更是膽。擒我一人,等同擒住了大殷半壁江山,然后便是殺心,借我之力,鏟除十二路諸侯……可惜了,她年紀太小,要是再過個三五年,或許我還愿意陪她玩上兩局?!?/br>
    連崢聽他分析長短,聽到最后自己也糊涂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哪里有他想得那么不堪,可見他是以己度人,自己九曲十八彎,把別人也想得和他一樣。

    他抱著胸搖頭,“再過三五年,你還不成家么?到時候拖家帶口,就是想同她糾纏,人家也懶得理你了?!?/br>
    丞相從來不為沒有發生的事費心神,繞過他,從書案旁的瓷缸里舀了一瓢水,澆那窗臺上的盆栽。盆栽的底是漏的,水很快淋淋瀝瀝順著磚墻流下去,連崢簡直對他五體投地,一盆假花,他一本正經澆了五年,看來腦子真的出問題了。

    他喂了一聲,“翁主早就不在了,你這孝打算守到什么時候?”

    每個人都有不愿觸及的傷疤,丞相的手停在半道上,不說話,只是回頭看著他。

    連崢嚇了一跳,忙轉過頭望窗外:“明天得早點上路啊,否則入夜前趕不到泉糧驛……”

    邊說邊為他感到悲哀,其實燕某人也算是個梟雄,當初他大刀闊斧鏟除長沙王,旁系大宗一夜之間幾乎剮殺殆盡。曾經翻云覆雨名動天下,不想到后來這件功績卻變成了長年的折磨,因為他在剿滅大宗的時候,居然忘了那個一直給他寫信的姑娘!姑娘就是柴桑翁主,丞相因一時戲言,答應等她及笄便娶她,于是她從十二歲初見,一直盼到十八歲病死膠東??上Ц渤驳臅r候,那個令她念念不忘的人并沒有出現,丞相辜負了佳人,良心經不起拷問,當初翁主送給他的那盆假花,便承載了他全部的哀思。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開始隔三差五給花澆水,這些年澆得花瓣都褪了色,仿佛破布頭某一天會發芽,重新長出個翁主來似的。

    他到底有沒有愛過,連崢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愧疚。有時候愧疚這種東西,比所謂的愛情更強悍。他本想開解他兩句,讓他別再蹉跎歲月,但見他目露兇光,霎時就偃旗息鼓了。算了算了,愛打光棍隨便他吧,等另一個能夠填平心頭坑洼的人出現,他自然就痊愈了。

    他緊了下腰帶,“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回去收拾包袱。你晚間是不是留宿宮中?那我就不來同你道別了,免得你早起?!?/br>
    丞相知道他話里有話,那晚上的細節憋到現在沒打聽,真是難為他了。

    他轉過身去,扯開了話題,“熒惑守心不知是真是假,我必須親自去驗證。今夜要登朱雀闕,你同我一道入宮吧?!?/br>
    連崢忙擺手,“少帝沒宣我,我貿然跟著去,豈不是自尋死路?你一個人去吧,用不著害怕。無非口頭上被她占點便宜,你一個男人,也不損失什么?!?/br>
    丞相怔怔的,回想她喝醉那晚,似乎已經不是口頭占便宜那么簡單了。無論如何,害怕這個字眼傷了他的自尊,開玩笑,有什么可怕的?他一手教導出來的孩子,不信這區區一個月就脫胎換骨了。

    他說也罷,“你不愿去就算了,我明早送你出城。這一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什么要的,只管捎信回來,就是要女人,我也能給你送過去?!?/br>
    這么好的朋友,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連崢拍了拍他的臂膀,“今晚上穿得好看些,挑你最漂亮的衣裳?!?/br>
    漂亮的衣裳都被他搶光了,他怎么還有臉提這樣的建議!再說他是去觀星,又不是去相親。少帝本來就居心叵測,恐怕今夜借著這個名頭,又會做出什么事來。因此他要留十二分的意,若不是天氣正炎熱,他甚至想穿得厚實些,以保萬無一失。

    御城的夏日,白天很漫長,戌時前后天才漸暗。丞相的輦車入禁中時,黃門侍郎正對著青鎖門行禮,這是尚書省外官下職的最后一道流程,行完禮即出宮,這一天的工作便完成了。

    車馬鏘鏘直到門上,夕郎1見了忙迎上來,拱手道:“下官等了相國許久,本以為相國還要晚些,特意交代了署長侍奉。眼下趕巧了,下官直送相國上復道吧?!?/br>
    這皇城的建筑橫平豎直,極其端正規范。宮城分東南西北四個部分,朱雀闕位于北宮南門,門外設望樓為朱雀門,和蒼龍、玄武、白虎各守一方,支起了這龐大建筑群的脊梁。四門之中尤以朱雀為貴,由于皇帝常出入,因此格局分外宏偉。要入朱雀闕,不必在底下過門禁,只需上玄武門,兩門之間有復道相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復道是凌空而建的,從上面通行,風便格外的大。丞相駐足遠望,朱雀闕郁郁與天相接,據說離城四十里都能看得見。熒惑守心……果真成了定局,終歸會引得人心動蕩。好不容易大定的天下,如果再起波瀾,不知還能不能經受得住。

    “你不必相陪,下職吧?!彼愿懒讼?,自己掖著袖子往前去了。

    復道很長,走過去要花不少工夫。夜幕低垂,宮苑各處掌起了燈,從頂上看下去,錯錯落落恍如星辰。反倒是天上的星光還未亮,可能是因為夜還不深吧,一路行來恍惚得很。

    終于到了朱雀門前,他順著長坡下去,這地方在他還是少年的時候,曾經和連崢來過幾回。后來年歲到了封侯離宮,就鮮少有機會走近了。

    甬道上一人挑燈趨步前來,是個戴卻非冠,穿袴褶的謁者。遠遠對他行禮,躬身道:“君侯來了,主公已恭候多時了?!?/br>
    他提袍上臺階,這樓闕是木質結構,內部有樓梯次第向上。謁者將他引到梯口就頓住了腳,長揖道:“主公有令,請君侯一人登樓?!?/br>
    奇怪她總愛制造些單獨相處的機會,以前常以為她很畏懼他,近來形勢有了逆轉,反倒是他七上八下起來。

    他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郁塞,還是那句話,怕個什么!于是一抖袍角踏上樓梯,逐層向上攀登,登頂后看見殿堂深處幽幽的一點光,火焰隨風跳動,把一個纖細的身影拉得老長。

    第15章

    他站住了腳,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

    殿上的人背對著他,看不見面貌,但是一眼望去,打扮似乎和平常不一樣。當然著裝依舊是深衣,然而松松挽著頭發,仿佛是女人的椎髻。于是那深衣便有了弱柳扶風的味道,臨窗而立,隨時欲上九重天。

    他不上前,窗前的人便回過身來,神情淡然地叫了聲相父,“連累相父不得安睡了。不過今晚天色上佳,我推算過,亥正月上中天,正是觀星的好時機?!?/br>
    和他想象的不一樣,他本以為她一見他,便會迫不及待癡纏上來,沒想到竟是一副只談公事的正經模樣。說完連目光都未逗留,徑自回身遠望,按說如此一本正經,丞相的心應當放回肚子里了,然而并沒有。他盯著那個背影看了半天,越看越懷疑其中有詐。

    小心翼翼走過去,向她鞠了一禮,“主公久等了,觀星宜遲不宜早,況且一人獨在闕上,還是要以安全為上?!?/br>
    她嗯了聲,“你來前我就在想,如果我今夜墜樓而亡,恐怕沒有一個人會在意我的死因。所以我把黃門都遣開了,我不相信任何人,除了相父?!?/br>
    丞相聽后心頭一跳,“主公為何只相信臣?”

    她回身笑道:“因為我與相父一體,如果我這個皇帝當不成了,相父還怎么當國丈呢?!?/br>
    她帶著調侃的語調,直面他的時候他才看清她擦了口脂,鮮艷的紅,將那張臉點綴得生動且明亮。

    他怔了下,“主公……”

    她似乎有些忸怩,“怎么?不好看?”

    他冷了眉眼,“我曾經不止一次告誡主公,遠離那些胭脂水粉。你身在其位,是成大事者,琴棋書畫任你賞玩,絕不能沉迷于那些令人喪志的玩意兒,主公把我的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疾言厲色,恍惚讓她想起小時在他門下背書時的情景。她有些失望,向窗外指了指,“相父所說的成大事,就是擁有這萬里河山?其實對女孩子來說,社稷興亡遠沒有花鈿羅裙來得重要,我也曾盡我所能扼殺天性,可是時間長了,難免厭煩。我在想,既然身為帝王,何不兩者兼得,否則還當這皇帝干什么?”

    好吧,十五六歲,正是老子天下第一的年紀,她誤入了歧途,他就必須開解她。丞相平下心緒,耐著性子道:“主公要想想先帝,先帝留下這皇位給你,是愿你開疆拓土,造福大殷的。欲立其事,必先正其身,主公做到了嗎?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愿意皇帝是個涂脂抹粉的女人,主公明白沒有?”

    她沉默下來,歪著脖子喃喃:“我只能擇其一,是不是?”

    他說不是,“放棄帝位,連命都保不住,何來的擇其一?”

    所幸她是個聰明人,開竅得很快,他說完后她便點頭,“相父的意思我懂了,幸而相父在,如果換了別人,我想活著走下朱雀闕都難??上н@里沒有銅鏡,我看不見自己的臉……”她說著,兩手牽住他的衣袖,踮著腳,努起嘴說,“還是相父幫我擦吧,萬一被別人看見,那就不好了?!?/br>
    丞相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終究跌進了她的坑里。那個瞎眼的連崢說什么?他說至多被她口頭上占便宜,現在呢?她的行徑遠比這個惡劣百倍!

    扶微承認自己促狹了,一片朦朧里看見丞相難堪的臉,覺得自己又打了一場勝仗。

    她是什么樣的人?十年君臨天下,哪里會有紅妝和帝位并駕齊驅的謬論。她不過是想把他繞進來罷了,看看現在,他自己給自己下了套,后悔莫及了罷?她克制不住地想笑,越是想笑,越要努力翹起唇瓣。其實丞相就朝堂之外來說,還是個不錯的人。如果他惡得徹底,她哪里有這膽色挑釁他!她還需感謝他的善,至少他牢記好男不和女斗這句話,給了她無數撒野的機會。

    丞相被動到了極點,燈火如豆,燈下的姑娘向他努著紅唇,他心里焦躁,又不能把她扔下樓,百爪撓心似的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少帝是中了邪嗎?明明以前那么聽話乖巧,現在卻見縫插針地難為他,簡直要讓人懷疑是不是軀殼里擠進了另一個魂魄,原來的她已經灰飛煙滅了。

    他掙了一下,“主公用完了膳,難道也要黃門給你擦嘴?”

    她說不,“相父又不是黃門?!?/br>
    他被逼得無路可退,實在不想在這上面耽擱時間,只好卷起了袖子。

    他慷慨就義,她左躲右閃,“這樣會弄臟相父衣裳的!”

    他才想起袖袋里有汗巾,忙探手去摸,不想被她一把抓住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強行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丞相腦子里轟然一聲,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一點,那里蓬蓬燃燒起來,像星火燎原,燒得他無處可藏。領兵打仗,他打過;舌戰群臣,他戰過;甚至獄審上刑,他也主持過。刀光劍影一直走到今日,最后居然折在她手里,真是不可思議。

    扶微偷著觀察他,丞相大人驚呆了,這表情比斗雞走索還要精彩。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樣的勇氣,這算獻吻了吧?雖然是打著擦嘴的幌子……丞相的皮膚潔白無瑕,幾乎讓人忘了他是武將出身。細膩的肌理間藏著淡淡的香氣,健康、有張力,令她垂涎三尺。她略用了點力,狠狠地掃過去,然后欣賞他手背上留下的那抹紅痕,心滿意足。

    應當不會惱羞成怒吧?她抬起頭,扮出了一臉的單純和無害,“相父看,現在干凈了么?”

    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可計較的。丞相無可奈何地點頭,“就這樣吧,請主公記住,只此一次,下不為例?!?/br>
    他指的究竟是點口脂,還是被她輕???扶微覺得這兩樣都很難達成,因此答應得十分含糊。

    丞相又想起個至關緊要的問題,“你的胭脂是哪里弄來的?”查明了來源,才好即時處置,以防后患。

    扶微道:“不是準備冊立皇后了嗎,我借著為皇后置辦妝奩的名義弄了全套,就擺在我的妝臺上?!?/br>
    這是自尋死路嗎?他擰眉看著她,“我以為主公懂得顧全大局,沒想到竟為了一己私欲,把那么明晃晃的把柄放在眾人面前?!?/br>
    她立刻焦急起來,“那可怎么辦呢,我一時糊涂,要鑄成大錯了。這樣吧,觀星結束后再偏勞相父一趟,請相父替我帶出宮去。東西放在我宮里太危險,萬一哪個黃門多嘴宣揚出去,臣僚們更要誤會我是斷袖了?!?/br>
    所謂的斷袖,對象還是他,丞相有種吃了啞巴虧的感覺。但是她說把那些胭脂水粉放在了章德殿,以她的玲瓏心機,是斷然不會的。這么說大抵是要詐他入寢宮,如果他再入她的套,豈不真傻了嗎。

    他踱到窗前,舉目望遠處,御城中萬家燈火,一派升平的景象。半晌他才不緊不慢道:“主公稍安勿躁,臣會下令,連夜撤換御前的黃門和中人,如此就可萬無一失了?!?/br>
    他所謂的萬無一失,無非是滅口,所以真的把他當做好人,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章德殿黃門及尚儀一共三十余人,怎么能因她的一句笑談送命。果然她改了口,“想是我記錯了,東西應當在長秋宮,可以不必勞煩相父了?!?/br>
    丞相找回了一點自信,各下一城,情況似乎還不錯。少帝吃了憋,暫且不聒噪了,只是轉身道:“時辰應該差不多了,相父隨我來吧?!?/br>
    朱雀闕是皇城最高處,外面的露臺上擺著一架渾儀,專用來供皇帝夜觀天象。扶微推了門扉出去,風聲獵獵,站在闕頂,連寧靜的夜都不那么寧靜了。及到邊緣更是可怖,她向后縮了半步,“我畏高,相父牽著我的手好么?”

    露臺邊緣建有女墻,想摔下去不那么容易。但她既然開口,不答應是違抗皇命,答應又難免遭她戲弄,所以四下無人時最是麻煩。

    丞相指了指內殿,“主公回去吧,臣去看,看完了再來回稟主公?!?/br>
    “相父不怕我奇襲?”月黑風高,制造個失足其實很容易。她摸透了他的心,知道他也有顧忌,所以他不悅地回頭,她抿唇一笑,扭身吹滅了門上風燈。

    茫茫一片夜色肆無忌憚地籠罩下來,沒有了火燭,才發現星光下的天地是藍色的。她探手去牽他,帶了點霸道和嬌縱。很多時候要感謝自己的身份,即便再無用,他也得讓她三分薄面。他的掌心溫暖柔軟,她閉上眼睛,含笑對著空空的天地吐納——真好,即便這樣也滿足了啊。

    牽一下手,心總應當會靠近些的。她轉頭看他,他的視線卻投向了廣袤的天宇。滿天星斗在他面前浩浩鋪陳,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心宿的方向,“主公請看……”

    扶微望過去,夏日星子的軌跡和秋冬不一樣,似乎更分明,可以不必借助渾儀上的望管就能看得見。心宿又稱大火,主季節,七月流火說的就是它。若與熒惑相遇,則兩星斗艷,紅光滿天……

    她沉默良久,輕輕嘆了口氣,“熒惑徘徊于心宿,大人易政,主去其宮。相父,咱們來打個賭吧,看看到底是朕駕崩,還是你歸政卸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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