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你是不是瘋了!你居然承諾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講究紳士風度?你聽見那大叔的話了嗎?如果真的有那么一艘船,席茲號在它的面前根本不夠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艘船,我們的船隊將會是巴比倫?!?,是全世界最好的船只!皇家海軍也只有給我們開道的分兒!” “異想天開?!?/br> “我異想天開?我不管,總之一會兒我就會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你到時看看那些水手們會怎么說吧。到手的鴨子就讓它這么飛了?哪有這種道理?那大叔說出來可就要做好被人惦記的準備。再說了,轉念想想吧,我的船長,女王陛下為什么突然讓我們來尋找這利維坦的雕像?再看看尋找到利維坦雕像后,我們遭遇了什么?我不信這其中沒有一點兒關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什么?” “西爾頓王室的手已經伸過來了,我們不拿,他們也會拿?!?/br> “我們不是海盜,帕德?!?/br> “有了利維坦的船,我們可以將所有的海盜都打得丟盔棄甲,這可是件積德的事情?!?/br> “威逼不成改利誘,是嗎,大副?” “死活不肯答應是嗎,船長?” “是的?!?/br> “那么我的回答也是,是的?!迸恋旅鏌o表情地說,“如果真的有那么一艘船,我勢在必得?!?/br> “有我在,你休想?!?/br> 談判就這樣不歡而散。 “所以最后你是怎么成功造的孽?”蘭多問,“給我父親的晚餐里下了耗子藥嗎?” “找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水手,他們可是站在我這邊的?!迸恋麓蟾边肿煲恍?,“給船長用了些能讓他睡得不錯的小東西——船長提防我,可不會提防他們。哦,你的父親可從頭到尾都是個好船長,對手下絕對的信任是他的行為準則里的第一條?!?/br> 蘭多面無表情地評價:“卑鄙?!?/br> “所以我現在來做海盜了?!迸恋抡f,“當好人的規矩太多,當壞人則省事不少?!?/br> 在蘭多和帕德再次掐起來之前,小白插嘴問:“后來呢?” 帕德立刻轉移了注意力,他看著小白,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說不清究竟是后悔還是遺憾。 “后來,等船長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等待他的是小島上遍地燃燒的火焰,環繞在小島周圍的美酒成了最好的助燃物——不得不承認,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br> 確實,當天,雷薩丁在將帕德關押起來后,就恢復了日常的作息,為了確保不讓帕德離開自己的視線,甚至還婉拒了海鳥大叔的晚宴邀請。 雷薩丁獨自待在船艙里簡單地吃過水手送來的晚餐,又看了一會兒書,最后竟在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鼻間已滿是濃重的煙火味。 剛醒來時,他還以為是有誰趁他不注意時放火燒了席茲號。直到他急匆匆打開船長休息室的大門,來到甲板上,才為眼前所見而震驚——眼前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熊熊烈火,小島上成排的房子沒有了,茂密蒼翠的森林沒有了,小動物們從變成煉獄的森林中倉皇逃出,飛鳥一邊凄慘地鳴叫一邊扇動翅膀飛離這一座曾經美麗的海上伊甸園……到處都是人們哭喊的聲音,房屋樹木倒塌所發出的轟然巨響仿佛是他們在發出憤怒的吼叫…… 一切都毀了。 白天還被稱作是“伊甸園”的小小海島,頃刻間成了人間煉獄。 雷薩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看見的一切。 他渾身顫抖地爬上瞭望臺,然后遠遠地看見,在通往森林中央的方向上,有一條沒有被火燃燒到的道路。顯然,那條道路在最開始就被人為地設置成一條防火隔離帶,而在那條隔離帶上,他還能看見七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披著濕漉漉的床單往大概是神廟的方向前進。 此時此刻,席茲號船長的大腦已經完全被悲憤占據。當距離海邊最近的一座民居轟然倒塌時,從里面傳來的孩子哭喊聲和女人尖叫聲仿佛驚醒了正處于震怒狀態中的雷薩丁,他下意識地跳上了船舷,想要順著繩梯下船救人,然而,還沒等他的手碰到繩梯,那些聲音就消失了。 雷薩丁的手僵在那里——他知道此時死一般的寂靜代表著什么。 他雙目充血,胸腔中的怒火在燃燒,他想自己這輩子可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過。他很快就因為這種沖冠的憤怒而喪失了理智。他打消了下船的念頭,而是轉身跑回炮艙,給席茲號的大炮裝好炮彈,然后瞄準了島嶼中央的神廟! 伴隨著接連兩聲轟隆、轟隆的巨響,席茲號發射出的炮火準確地擊中了什么東西。 雷薩丁冷靜地重新爬上瞭望臺,滿意地看到森林中央被準確摧毀的神廟。在神殿外利維坦神像轟然倒塌的同時,那些已經走到神殿跟前的鬼祟身影嚇得抱頭鼠竄,有一些人還慌不擇路地闖進了火海里,還有一些人則被壓在了巨石下面……大概一個都沒能逃脫出與這座島嶼同歸于盡的厄運。 而雷薩丁沒有再看下去。 沖天的火光與濃重的黑煙幾乎遮蔽住了這一夜漫天的繁星。 身后跳躍的火光將雷薩丁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拔出了腰間的槍,又在彈夾中塞滿七顆子彈,然后轉頭回船艙拿出七個裝滿了淡水的水袋,最后,他將槍和水袋從船舷上扔到了島嶼的沙灘上。 只交與船員一個裝滿了淡水的水袋,以及只裝著一發子彈的槍支,將船員流放到無人的島嶼,任其自生自滅,聽天由命。當淡水飲盡,沒有糧食也沒有救援時,那么,槍支中的子彈將是船長給予自己的船員最后的仁慈——這就是流放之刑。 這是作為席茲號的船長,雷薩丁對于那些背棄船員承諾的水手們,所實行的最后一個懲罰。 之后,他將獨自一人開啟席茲號,離開這座已經從天堂變成煉獄的島嶼。 沒有人知道他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駛離巴布魯斯島的。 只能猜想——后來,在巴比倫海的某一處,席茲號的船長將那座引來災禍的利維坦雕像沉入海底,又將裝有“人魚的詠嘆調”使用之法的匣子燒毀,只帶著兩件秘寶中的其中一樣返航西爾頓。 人們都說這一次的任務雖然成功了,卻是席茲號有史以來損失最為慘重的一次任務。 對于這樣的說法,在很久很久以后有人跟雷薩丁提起時,他總是不語,對那些事絕口不提,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么。 帕德面無表情地說:“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你老爸當年大概為我傷透了心?!?/br> 蘭多:“……” “我退燒后,發現我家成了火海,家人也都不見了。我來到森林里,看見的是被壓在利維坦雕像底下的帕德。我們好歹有過一面之緣,所以我救了他,而且他也是我一路找過來,唯一看見的還有得救的人形生物?!钡蠣栜E著二郎腿說,“小乖乖,說起來我還欠你老爸一條命,如果當時不是他給我退燒藥,說不定我已經因為一條魚翹辮子了。好了,現在讓我們回歸重點,我親愛的帕德大副,我發現你這次講述的故事版本里多了一些以前你沒跟我說的細節,比如,利維坦號被老巴塞羅羅摧毀了?” 蘭多:“……” 帕德:“誰知道呢?!?/br> 迪爾露出一個危險的微笑,“‘誰知道呢’算是什么回答?所以我們現在忙死忙活是在尋找什么?一片利維坦號的船舷碎片?還是利維坦號的舵盤?我不確定自己看著這些東西時,會不會當場哭出聲來?!?/br> 帕德動了動唇,正想說些什么,卻在這個時候,沉默許久的小白忽然開口道:“如果那島嶼上的生物因為受到了利維坦號的祝福,都可以起死回生,或許利維坦號本身也擁有這樣的能力?哪怕只剩下一片船舷碎片、一個舵盤……如果利維坦真的存在,那么它就應該具備將自己從冥界中喚回的本事。 第三十七章 你身上的味道和雷蒙德身上的味道有點像。 “……”蘭多現在在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快要燒糊涂的人究竟是他還是小白。 否則他實在想不通小白怎么能提出這么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他唇角抽搐,本著“幫親不幫理”的思維方式,正努力思考要如何才能替小白抵擋接下來來自迪爾以及他家倉鼠大副的一系列嘲笑,誰知一抬頭,卻發現整個會議室內都安靜得可怕,所有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小白——那絕對不是看瘋子的眼神。 蘭多:“……你們不會覺得真的有這個可能性吧?!?/br> 迪爾:“……” 帕德大副:“……” “我現在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小白面無表情地問。 蘭多覺得這個世界真的瘋了,倉鼠大變活人,人能起死回生,現在就連一艘被毀掉的船都有自動修復功能——光從這一點來看,利維坦號還真是一艘了不起的船,至少從維修費這方面來看的話,雷蒙德那種摳門貨肯定會愛死這條省錢又省心的船。 “我還是覺得一艘只剩下舵盤的船會進行自我修復這種事情很玄幻?!碧m多堅持道,“如果我把這些信息寫成信件告訴雷蒙德,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被戲耍了一番,然后惱羞成怒地派他養的鳥過來啄我?” 小白:“在你眼里雷蒙德就是這么閑的人?” 蘭多:“他很忙,但是他對我有一種異常的執著,執著到足以讓他放下手頭上一切的事情,就為了想法子來折騰我?!?/br> 小白:“……” “這話聽得我都快要哭出來了。小乖乖,你這么自欺欺人的行為真令人心酸。如果那個雷蒙德真對你這么執著,為什么還放你在我的船上自生自滅這么久?”迪爾非常適時地插話,說話時一臉不屑。 “……”完全沒想到迪爾會說出這樣的話,蘭多毫無防備,只好不說話陷入沉默。 因為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天全無席茲號的消息,他只是單純地從第三者的嘴里聽說過雷蒙德是在找他,但是找了這么久,雷蒙德也沒有找上門來,這不得不讓蘭多有些懷疑某個人是不是真的有在找他,還是就單純地放出風聲做個樣子,實際上愉快又順理成章地甩開了他,自己則成了席茲號的大當家? 想到這里,蘭多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自己脆弱的心靈有些受傷。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不遠處的小白打破沉默,用那沙啞的嗓音淡定地問:“船長大人,您這樣挑撥離間真的好嗎?您不覺得這樣有些卑鄙嗎?” “我本來就是個卑鄙的人,否則你們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船上?”迪爾冷靜地回答,“而且我挑撥離間的是我的小奴隸和他的前任主人,這里面有你什么事?” 小白不說話了。他轉過頭,捏住黑發年輕人的下顎微微往上抬了抬,強迫對方對上自己那雙湛藍色的瞳眸,接下來再開口說話時聲音又緩又慢:“你怎么看?還記不記得在此之前你以為你要死了的時候,唯一的遺言就是留給那個人的,現在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動搖了嗎?” 動搖?動搖什么? 蘭多的瞳眸微微縮聚,片刻之后,他仿佛回過神來一般,“現在我們不是在討論關于利維坦號的事情嗎?” 小白表示不受影響,淡淡道:“那個話題已經過了,我們將立刻前往西爾頓,從女王的手上拿到‘人魚的詠嘆調’,然后尋找利維坦雕像,這個任務已經沒有任何爭議了。我們現在的爭論點是……”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碧m多嗓音低沉地說,“現在我覺得有些頭暈,想喝點水吃兩塊菠蘿,小白,你送我回船艙好不好?” 小白微微一愣,薄唇隨即輕輕抿起,唇角拉扯成一條并不愉快的直線。 在他的身后,迪爾露出個幸災樂禍的笑容——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為什么有一種打了勝仗的爽快。 …… 最后,蘭多是被小白背著回到船艙里的,因為他發現自己這會兒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熱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受到過多的驚嚇,還是最后被迪爾的挑撥離間弄得心力交瘁,導致整個人的情緒都跌入谷底,總之,之前稍稍減退的熱度死灰復燃,到最后他幾乎站都有些站不穩。 雷蒙德常說,傻子是不會感冒發燒的,比如蘭多,永遠都健康得像只猴子。 而現在,蘭多卻燒得幾乎要變成真正的傻子了。 他趴在小白的背上,男人的背部結實溫暖,這讓蘭多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的感覺。 不小心記起小時候某次半夜咳嗽咳得人都快要掛掉的時候,外面刮風下雨醫生又不肯到家里來,他的父親急得團團轉,就是雷蒙德直接將躺在床上的他拎起來甩到背上,然后套上斗篷,背著他直接殺到醫生的家門前,并且以要把人家的門鈴搖爛的方式,活生生地將穿著睡衣的醫生從床上挖起來開診,蘭多才撿回了一條小命。而事后反倒是身體一向很不錯的雷蒙德跟著他一塊兒發高燒在床上躺了三天。 那是雷蒙德迄今為止,做過的為數不多的好事之一。雖然他后來各種惡劣的事跡總讓蘭多忍不住懷疑自己對于那結實溫暖的背部的記憶是不是他燒糊涂后產生的錯覺…… 想到這里,蘭多忍不住將自己的臉貼在小白的肩膀上蹭了蹭,黏糊糊地叫了聲:“小白……” 小白聞言一愣。 “你背上好暖,”黑發年輕人迷迷糊糊地說,“雷蒙德那個家伙,心還沒完全黑掉之前,大概也擁有這么一個強壯寬厚且溫暖舒服的背……”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到原本背著他健步如飛的人忽然停了下來。此時兩人正在船舷邊上,蘭多稍稍抬起頭,總有一種小白想要把他順著船舷扔進海里的錯覺……當然,他知道這都是錯覺,因為接下來,背著他的人還是邁開了沉穩的步伐,飛快地向著他們休息的船艙走去。 直到他在床上安穩地躺下來時,他才反應過來,迪爾好像并沒有對他和小白半夜闖船長室并把里面攪得雞飛狗跳的事情做任何實質性的追究。他竊喜了一下,在床上翻了個身,打了個呵欠,“小白,我想吃菠蘿?!?/br> 而一向對他有求必應的男人這一次沒有做任何的回應。 他背對著蘭多,在床邊的桌子旁坐下來,將自己腰間的繃帶一圈圈地解下來,露出了繃帶之下結實的肌rou。而這個時候,借著窗外的月光以及船艙里搖晃的煤油燈,蘭多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原本雪白的繃帶上星星點點的全是干涸的血跡,而小白的背部更是一片慘不忍睹——也許是之前跟帕德大副正面交鋒的時候,背部撞到了碎裂的船艙壁,那些木屑扎進了他的皮rou里。 光是想想都覺得很疼。 而小白就帶著這些嵌入皮rou里的木屑和一身傷,將他從會議室一路背回了船艙,一路上半句怨言都沒有。 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提出了太任性的要求,蘭多深呼吸一口氣,幾乎沒怎么猶豫,當即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從床上爬起來,從男人的身后走近他。而這個時候,小白正反著手,略顯笨拙地試圖將自己背后的木屑取出,當感覺到蘭多靠近時,他頭也不回,冷冷地說了句:“別過來?!?/br> 正蹲下來準備給他清理背部的黑發年輕人被他這語氣弄得微微一愣,“怎么?我就是想……” “不需要?!毙“咨驳卣f。 蘭多被他這冷淡又隱約含著怒氣的語氣弄得莫名其妙。想想剛才小白把他一路背回來的時,也是他在說話,對方一句話都沒有回過。當時他還缺根筋的,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只單純地以為小白背著他沒力氣抽空說話,可是現在一想…… 他壓根就是在生氣。 問題是,他氣什么? 蘭多感到莫名其妙,想再次伸手碰小白,可是這家伙就像后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再一次完美地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