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蘭多終于忍無可忍,“你究竟怎么回事?你背后現在全是木屑,你看不見后背,肯定清理不干凈,如果不弄好,搞不好會發炎。我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得到西爾頓皇家港口的通行證,更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可以靠岸,你是不是想因為這種小問題感染,然后一聲不吭地死在船上?” “通關文件很快就會送過來?!?/br> “你怎么知道?” “總之你不要碰我,回床上躺著去?!?/br> “你什么毛???” 這一次小白不說話了,當整個船艙里陷入沉默,只能聽見船被海水推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伴隨著船只的搖晃,掛在他們頭頂上的煤油燈也在搖曳著。小白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早點休息”,便隨手將放在木桌上的藥瓶抓起來捏在手里,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船艙。 大約是十五分鐘后,一個海盜打著呵欠滿臉不爽地端著一碗切成塊的菠蘿走進蘭多的船艙里。蘭多抬起頭看著他,“小白人呢?” “不知道……這樣說吧,十分鐘前他在底艙把我抓起來要我去廚房給你拿菠蘿,五分鐘前我從廚房走出來看見他站在船舷上抽煙,一分鐘前我看見你們救上來的那個妞躡手躡腳地提著裙擺接近他,并詢問他要不要幫忙換藥?!?/br> “哦……”蘭多這會兒的心思完全不在菠蘿上了,盡管前一秒他想這酸甜的東西想得渾身細胞都在躁動。 這會兒他只是站起來,朝著窗外看了一眼,卻發現外面海霧正濃什么都看不見,于是只好收回目光,轉過頭問:“那小白怎么說?” “什么都沒說。不過我看他繃帶上全是血,身后也有木屑,有個人幫處理傷口總是好的吧!而且我聽說女人不都挺細心的嗎,那還是個大家閨秀,多少要學點細活兒吧?”那個海盜聳聳肩隨口推測,又打了個呵欠,“沒事了吧?沒事我回去睡覺了啊……” 蘭多一把抓住那個轉身想要離開的海盜,微微瞪大眼,“他拒絕我,轉身去接受那個女人嗎?” “你是不是燒糊涂了……”那個海盜滿臉不耐煩,“拒絕你,接受一個女人,這么天經地義的事情有什么值得你震驚的?” 蘭多:“……” 話是這么說沒錯。 但是不管,他就是震驚,而且有點莫名的憤怒。 于是這會兒他也不休息了,強打起精神走到船舷邊上?;杌璩脸恋哪X子里忍不住設想了一萬個把芙蘭朵從小白身邊支走的理由。 他搖搖晃晃地來到船舷邊上,遠遠就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在小聲對話。蘭多心中一緊,淺淺地皺起眉,再往前走了兩步,終于透過海霧看清楚了不遠處的一幕—— 芙蘭朵雙手捧著臉,一臉挫敗地蹲在紅發男人的不遠處,默默地看著他吞云吐霧。而后者覆蓋在繃帶下的臉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在抽了兩口煙草后,淡淡地說了句:“夜深了,回去睡,孤男寡女單獨相處,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不好?!?/br> 芙蘭朵臉上抽搐了幾下,像是有話要說,但是在她開口之前,便被不遠處刻意放重了腳步的黑發年輕人所弄出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她轉過頭來,看著蘭多一步步走過來,有些驚訝地瞪大眼,“你不是睡了嗎?” “你們說話聲音太大,”蘭多不要臉地說,“把我吵醒了?!?/br> 他話語剛落,便看見原本靠在船舷邊上的男人動作微微一頓,掀起眼皮子掃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的借口荒唐至極。然而蘭多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伸出手將小白手中的煙斗拿走:“跟我回去上藥?!?/br> 小白:“不急,煙斗還我?!?/br> “跟我回去就還你?!碧m多說,“這里風大,這么吹下去,你會感冒的?!?/br> 小白:“發熱的人好像是你?!?/br> 蘭多:“我現在也覺得頭疼,被風吹得頭更疼……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不然咱們就在這里站一晚上好了,死了算你的?!?/br> 芙蘭朵:“……” 拎著裙擺站在一旁的少女微微張開嘴,她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插話的余地。 這會兒她已經覺得這兩個人的對話內容詭異到有點獵奇了,而緊接著,更加獵奇的事情發生了。剛剛從頭到尾無視她,只是冷著個臉在那兒抽煙的男人這會兒稍作停頓,竟破天荒地露出個無奈的神情,緊接著抬起手,用力地將站在自己身邊微微揚起下顎,一臉倔強地瞪著自己的黑發年輕人的頭發揉亂,而后說:“那回去吧?!?/br> 然后小白轉過頭,對呆愣在一旁,因為他那瞬間展示出的溫柔而徹底石化的少女說:“晚安?!?/br> 芙蘭朵:“……” 目送兩個大男人離去的背影,此時此刻芙蘭朵心中只有一個想法:眼里除了錢,就只有所謂“男人之間的友誼萬萬歲”——海盜的世界真的不會好了。 …… 蘭多和小白回到船艙里,經過一宿的折騰,此時外面天已經蒙蒙亮,最早換班的海盜已經起床,甲板上也有了動靜。 兩人一前一后地回到船艙里,蘭多關上門,想了想后說:“快點處理好你的傷口后我們也休息了,別拒絕我?!?/br> 這一次小白沒說什么,在桌邊坐下來,而令蘭多松一口氣的是,這一次男人大方地將自己的后背對準了他所在的方向,并稍稍將胡亂纏回去的繃帶解開。經過他這么一番胡亂折騰,他背后原本已經多少有些結痂的傷口又滲出一些鮮血,木屑也扎得更進去了一些。 蘭多知道自己是個很有愛心的人。他走上前,把從柜子里翻出來的銀針在蠟燭上細細消毒,然后彎下腰來,努力不讓有些模糊的視線影響自己的動作,盡量輕巧而靈活地將一根深陷在男人皮rou中的木屑挑出。木屑被拔出后,一顆血珠隨之冒出,蘭多嘟囔了聲:“早讓我弄,也不至于扎得這么深。你剛才怎么回事???” 小白沒有回答,反而是轉頭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顯然沒動過的菠蘿,“怎么沒吃?” 蘭多想了想,長吁出一口氣,伸出手抓了一塊菠蘿往嘴里塞。當酸甜的果汁在口腔中滲開,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口渴,忍不住又多抓了一塊塞進嘴里,然后含糊地說:“你剛才莫名其妙地發火,搞得我緊張得忘記自己想干什么了?!?/br> “我沒發火?!?/br> “那怎么不讓我幫你清理傷口?”蘭多問。 “剛才不想弄?!毙“桌碇睔鈮训鼗卮?。 蘭多:“……” 黑發年輕人不說話了,以此表示徹底服氣。他低下頭用手中的銀針繼續給男人處理傷口,等到將所有的木屑都挑出來,外面的天已經亮了一大半。 蘭多站起來熄了煤油燈,又從柜子里找到干凈的繃帶,撒上止血藥,仔仔細細地給小白重新纏繞在背腰間的傷口上,最后打了個漂亮的水手結。等一切大功告成,他才松了口氣,打了個呵欠,“好了,趕緊睡覺吧,一會兒趴著睡,別壓著傷口?!?/br> 話音還未落,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轉過身來扣住了他一邊手腕,往自己這邊拽了拽,然后在黑發年輕人來不及反應之前,他的大手已經放在了他的額頭上,探了探溫度。剛開始蘭多還稍稍往后退了退,在意識到男人只不過是在測溫度后,他停下了后退的趨勢,任由他動作。 “怎么還是這么熱?”小白問,“迪爾給的藥你吃了嗎?” “吃了,睡一覺就好?!?/br> “睡吧?!?/br> 男人催促黑發年輕人上床,看著他躺上床后,想了想,自己也翻身在床榻的外側側身睡了下來。蘭多原本就筋疲力盡了,剛才還強撐著精神挑燈給小白挑木屑,更是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所以幾乎是腦袋剛沾到枕頭,他就差點睡死了過去。但是當感到后背貼上一副結實的胸膛時,他還是忍不住轉過身,掀開沉重的眼皮子,嘟囔了聲:“不是讓你趴著睡?” “床不夠寬?!毙“籽院喴赓W地說,“那我睡地上?” “不用,那你就側著睡?!?/br> 蘭多疲倦地打了個呵欠,保持著面朝小白胸膛的姿勢,似乎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重新閉上了眼。呼吸之間,隱隱約約聞到的是繃帶、止血藥粉以及汗水摻雜在一起的味道,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氣息讓他覺得尤為安心。 一瞬間,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小白的背上一樣。 “小白……” “做什么?” “你身上的味道和雷蒙德身上的味道有點像?!碧m多含含糊糊地說,“不過那個家伙永遠不肯跟我睡同一張床……” 一只手撐著腦袋,側身睡在床外側的男人聞言,那雙湛藍色的瞳眸微微暗沉。只是此時此刻黑發年輕人閉著眼,所以他并不知道。 片刻之后,男人抬起手,將那幾乎要窩進他懷里的家伙額前垂落的頭發輕輕撩開,想了想后問:“那問你一個問題?!?/br> 蘭多此時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哼了一聲:“嗯?” “我和雷蒙德,誰比較好?” “……沒有可比性?!?/br> “……”男人微微挑起眉,“他有那么糟?” “不啊,你別聽迪爾亂說……”小白伸出手,碰了碰那個人的下巴。 “你不是很贊同他說的話嗎?” “我就是奇怪他干嗎還不來接我,稍稍有點不滿而已,沒有贊同……” 黑發年輕人吧唧了下嘴,似乎還有話在喉嚨里沒說完??墒切“啄托牡却艘粫汉?,卻沒等到后面關鍵的話,而代替未知下文的,是黑發年輕人發出的勻長酣眠聲…… 睡著了。 居然睡著了。 原本還在耐心等待著的男人身體稍稍僵硬,片刻后,他低下頭認認真真地看了蘭多一眼,確認他已經睡死過去,他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緊,隨即整個人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在身后黑發年輕人輕輕的酣眠聲中,男人邁著輕快的步伐來到桌邊,用墨水飛快地在羊皮紙上寫下一封潦草的信。幾乎在他寫好信的同一時間,從窗外飛入了一只極為漂亮的鷹隼,他撲棱著翅膀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張張嘴似乎正欲鳴叫,而這時,男人仿佛有所預料一般,抬起手在它的喙上輕彈一下,“噓?!?/br> 鷹隼那黑色的眼珠子不滿地轉了下,動了動腦袋看向身后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黑發年輕人——如果鳥也可以露出鄙夷的表情的話,那么毫無疑問的,現在它肯定一臉嫌棄。 男人將信件卷好,綁在它的腿上。 在太陽升起來徹底驅散清晨的海霧之前,沒有人注意到高層甲板上的某一扇窗戶,有一只漂亮的鷹隼安靜地飛入,又如同一道影子般,帶著一封重要的信件無聲無息地離開…… …… 兩天后,蘭多退燒,重新恢復生龍活虎的滿血狀態。 且在他退燒的同一天,他親眼見識到了他家小白神一般的預言能力。 愉快的早餐時間,雷蒙德養的那只兇巴巴的鷹隼高調地降落在迪爾的餐桌上,不客氣地伸喙在迪爾的杯子里喝了點水,然后抬起一只爪,示意對方將那上面的信件取下來。 迪爾將信件取下來,正準備告訴手下今晚加餐——白煮鷹,那只鷹隼已經聰明地拍著翅膀飛出了窗外,臨走前沒忘記用自己那有力的大翅膀在于一旁默默吃早餐的蘭多臉上狠狠地扇了一翅膀。 黑發年輕人被扇了個猝不及防,表示相當無辜,躺槍嚴重。 迪爾將從鷹隼身上取下的信件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然后放下它,看上去挺高興地跟大家宣布:“雷蒙德替我們弄到了??课鳡栴D皇家港口的通行證?!?/br> 蘭多:“……真的假的?” 迪爾將手中的信件翻轉過來。 蘭多看了看,然后發現那確確實實是可以讓船隊??炕始腋劭诘耐ㄐ凶C,上面還有西爾頓皇家海軍的通關大紅印…… 難以置信,他居然在有生之年看見西爾頓皇家海軍對著巴比倫海最臭名昭著的海盜們鳴禮炮的一幕了——這絕對是西爾頓航海歷史上不可磨滅的黑歷史。 蘭多表示十分遺憾,簡直懷疑自家大副腦子是不是有毛病,他看著喜氣洋洋的迪爾,表情微妙道:“你怎么跟雷蒙德說的?” 迪爾笑著摸了摸下巴:“實話實說,他要找利維坦號,必須跟我合作?!?/br> 蘭多點點頭道:“哦?!边€真是不要臉地要挾啊…… 迪爾搖晃了下手中的信件:“信上還附帶了句,讓我在??课鳡栴D后,順便把他的猴子還給他?!?/br> 蘭多:“……” 迪爾:“我的答案是——不怎么順便?!?/br> 蘭多:“你留著我沒用?!?/br> 迪爾:“留著玩,我高興。反正通關文件已經到手了,作為海盜,我遵守的誠實守信原則只限于跟他合作尋找利維坦號這件事上,至于其他的附加條件,無論是什么,只要是他提出來的,一概不同意?!?/br> 蘭多:“……你們倆才是真愛?!?/br> 迪爾:“閉嘴?!?/br> 蘭多:“喔?!?/br> 第五天,天朗氣清,惠風和煦,海風嗖嗖,海鷗嗷嗷。 海盜們駕駛著海盜船,有著墨丘利神標志的海盜旗迎風飄揚。在海盜船上樂隊歡快的奏樂聲中,莫拉號率領的船隊歡天喜地地靠近了西爾頓皇家港口。在行駛在最前面的莫拉號上,年輕的海盜船長迪爾大人意氣風發,一腳踏在船舷上,金色的頭發迎風飄揚,臉上的笑意那是止都止不住。 他第八次提問身后滿臉無語的黑發年輕人—— “你覺得你們的女王會鳴響多少門禮炮來迎接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