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好了,小七,你和裘方從這里下去,我很快就會回來?!毖矍浦懊娌贿h處就是衍河渡口,陳毓終于道—— 鄭子玉傷情過重,本來是絕不可胡亂移動的,只是鄭慶陽的性子陳毓明白,自己若是不按時把人送過去,說不好就會出大亂子。 當然,還不能送一個死人過去,無奈何,只得讓小七一路陪同,有小七在一旁看著,好歹能讓鄭子玉路上不致有什么危險。 只是陳毓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小心為上,去見鄭慶陽還是自己一人便可。 知道陳毓擔心什么,小七點頭答應了下來,和裘方從馬車上下來。 陳毓一個人趕著馬車繼續向前,待來至渡口處,果然瞧見一艘小船,站在甲板上翹首往這邊看的可不正是鄭慶陽和鄭家老三老四? 看到陳毓前來,鄭家兄弟無疑都很是激動,鄭慶陽身形最快,一把掀開車帷幔,正好瞧見躺在車廂里雖依舊昏迷不醒呼吸卻明顯平穩的鄭子玉,虎目中已是蘊含了淚花,當下小心的把人抱出來,三兄弟齊齊跪倒沖著陳毓連磕了三個響頭: “大恩不言謝,公子恩情,鄭家來日再報?!?/br> 然后起身,急速朝著小船而去。 小船順水而下,很快就到了幾丈外。 陳毓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待要回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在身后響起,待得回頭,不由大吃一驚—— 卻是小七和裘方正狼狽而來,而他們的身后則是拿著武器步步緊逼的嚴鋒。 嚴鋒這會兒也看到了陳毓,頓時眼睛都紅了:“陳毓!是不是你放了鄭家人離開?” 說著一揮手,那些兵丁就把飛跑過來的小七并陳毓三人圍了起來,至于嚴鋒則幾個箭步就沖上了衍河堤壩,遠遠的正好瞧見洪流中逐漸遠去的那艘小船,待看清船上的鄭慶陽,眼睛一片赤紅: “鄭慶陽,你不是號稱義薄云天嗎?我嚴鋒今天有一句話放在這里,你若是敢逃,信不信我立時就把陳毓他們三人碎尸萬段?!?/br> 那小船果然停頓了片刻,卻并沒有回轉的意思。 嚴鋒獰笑一聲,轉過頭來,對那些兵丁道: “給我——” 話音未落,小船上卻突然傳來一陣驚叫。連帶著一陣轟隆隆仿佛天塌地陷的聲音忽然傳來。 陳毓一把抓住小七,身形急退,站在堤壩最高處的嚴鋒也覺察到不對,下意識的抬頭瞧去,卻是驚恐的一下瞪大雙眼—— 衍河上方,一道鋪天蓋地的洪流正滾滾而來。 嚴鋒“啊”了一聲,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和他身邊的幾個親信一道被那突然而至的洪流給卷入滔滔洪水之中。 至于其他兵士,見此情景嚇得連救嚴鋒也不顧了,竟是一轉身四散而逃。 “不好!”陳毓卻是大驚失色——明明暴雨昨晚就已停止,怎么上游會突然有這么多洪水狂瀉而來? 那堤壩—— 心念電閃處,果然發現,隨著洪流奔涌而至,本就岌岌可危的堤壩更是裂開了一條縫,若不趕緊堵上,說不好衍河很快就會決堤。 “裘方,你快護著小七離開——”陳毓沖著兩人厲聲道,自己卻轉身就往堤壩上跑—— 那道有了裂縫的堤壩處,正好矗立著一塊高數丈的石碑,本是前不久陳清和為慶祝堤壩建成勒石計事而用,眼下之計,怕是只有把這石碑推到水里,遮住這縫隙才好。 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坐視堤壩被沖毀。 裘方無疑看出了陳毓的意思,頓時就有些猶豫——雖然明白陳毓有一身傲人功夫,可那石碑又豈是隨便什么人就可以推倒,又正好放在那裂縫處的? 還未拿定主意,身邊人影一閃,卻是小七已經追隨著陳毓的腳步而去: “我們一起?!?/br> “回去?!标愗够仡^看了一眼,神情里滿滿的全是責備。 “若然大水決堤,我們就是跑又能跑多遠?”小七卻是腳下不停,瞧著陳毓的眼神全是信賴,“陳毓,我信你。我們,一起活?!?/br> 陳毓怔了一下,想要笑,卻先有*辣的感覺涌上喉頭,終是緊緊握住小七的手: “好。我們,一起?!?/br> 小七,你放心,即便是我死了,也絕不會讓你有一絲一毫的危險。 三人很快來至石碑處,而遠處,又一陣似滾滾驚雷的聲音傳來,很明顯又一股洪流將要到來,陳毓明白,必須要在洪流到來之前,把石碑退下去,還要恰好擋住縫隙,不然即便衍河不決口,自己三人怕也要步嚴鋒的后塵。 “陳毓,你站在這里——”頭頂上忽然傳來一聲呼喝,卻是鄭慶陽和鄭家老三去而復返,各個站在石碑一角。而承載著鄭家老四和鄭子玉的小船已經沒了蹤影。 “好?!标愗寡劬χ械母屑ひ婚W而逝。 耳聽著驚雷的聲音越來越近,甚至連那滔天的濁浪都能盡收眼底,五人卻是根本無暇分神,齊齊把全身的力氣用在石碑之上。 “轟——”眼看著那濁浪轉了個彎,就要往幾人立足之處席卷而來,石碑終于被推翻,朝著下面的衍河墜落,沖擊力太大之下,陳毓幾人根本無法站穩身形,竟是跟著石碑一起往衍河墜落。 “小七——”陳毓雖是身在半空,卻探手就撈住了小七的腰,手一用力,就把人向上拋去,這一動作之下,身形自然更加急速的下墜,同一時間,那濁浪已是呼嘯而至,等小七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眼前除了濁黃的河水,哪里還有陳毓幾人的影子? “毓哥哥——”小七伏在堤壩上,只覺肝腸寸斷。 ☆、第127章 朝野震動 衍河上游堤壩坍塌,大量洪水沿著衍河洶涌而下的噩耗很快傳回西昌府。 而伴隨著這個噩耗的,還有另外兩個讓所有人為之震動的消息—— 第一波洪水到來時,為了護住堤壩,守備嚴鋒并知府公子陳毓雙雙被洪水卷走。 消息傳來,舉城默哀。 知府陳清和一夜之間白發滿頭。卻在消息傳來的第一時間,強壓下心中悲痛,帶領府中下人并城中壯丁親赴堤壩,誓要和堤壩共存亡。 許是上天保佑忠義之人,足足兩天之后,洪水終于慢慢退去,有史以來第一次,這般大雨之下,衍河堤壩確保無恙,西昌府不曾遭受水淹之禍,知府陳清和卻是昏倒在堤壩之上。消息傳開,西昌府百姓齊齊跪倒在知府衙門之外,淚落如雨。 而陳清和在醒來的第一時間,便和身著素服的妻女徒步往下游而去,一路呼喚著愛子的名字,聲聲悲啼令得天地變色、草木亦為之含悲。 以致西昌府百姓傾城而出,全加入了尋訪知府公子陳毓并守備嚴鋒的隊伍之中,人數竟至數萬之多。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早在一日前,衍河兩岸守軍就都接到了來自成國公府的密令,全力搜尋一個叫陳毓的少年…… “小七,把這碗粥給喝了。然后洗漱一下換換衣服睡一覺?!闭f話的是一個高大挺拔的英俊青年。青年劍眉星目、長身玉立,明明人生的極為英俊,旁邊侍立的人卻全都斂顏屏息,別說看一眼青年,根本連大氣都不敢出。 只有一個人除外,可不正是衣衫上滿是泥水、頭發蓬亂嘴唇干裂,瞧著隨時會昏倒卻依舊強撐著的小七? 小七機械的往前走著,眼睛直盯盯的落在濁黃的水面之上,整個人都好似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對于氣勢驚人青年的話,根本就是充耳不聞。 旁邊的虛元嘆了口氣,早知道小七對陳毓已是情愫暗生,可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份感情之深。 自從陳毓跌落洪水,小七*雖在,魂魄卻好似也跟著陳毓而去,根本對外界沒有了半點反應。 甚而連吃飯喝水這種本能都忘了,即便被灌入湯水,小七也會盡數嘔出,若非自己跟隨左右,日日用銀針幫著渡xue保持體內生機,真不敢想小七現在會變成什么模樣。 果然,即便青年手中那碗粥送到眼前,小七卻連瞧都沒有瞧上一眼,依舊邁著機械的步伐,順著水流的方向而去,即便因為喊得太久,喉嚨里早發不出一點聲音,小七的嘴巴卻依舊不停的開合著,看口型,可不是依舊在喊著“毓哥哥”三字? 青年臉上的神情已是變得暴怒,忽然伸手鉗住小七的下頜,令得小七的眼睛正對著自己:“小七,把這碗粥吃下去,不然,即便陳毓從水下生還,我也會取了他的命去。大哥說到做到?!?/br> 那般森然的聲音令得那些屬下恨不得把頭低到地底下—— 已經多少年沒見過少帥這樣沖天一怒了? 最近的一次暴怒,是七年前,而引發了少帥怒火的則是鐵翼族,結果少帥親率一萬鐵騎三天三夜急行軍之后直接搗毀了鐵翼族的大后方,拔了鐵翼族的王旗而歸…… 那般沖天殺氣之下,果然令得癡癡呆呆的小七回神,更在聽到陳毓的名字后抖了一下—— 大哥的性情小七明白,最是說一不二。 雖依舊有些恍惚,卻還是循著本能把那碗粥喝了下去,只是剛丟開碗,喝進去的粥又盡數嘔出,到得最后,甚而還有鮮紅的血絲吐了出來…… “小七——”青年驚嚇不已,忙不迭把小七擁入懷里,卻是再不敢說一句責備的話,半晌才強壓下心中的驚恐顫聲道,“小七你別嚇大哥,大哥答應你便是,一定會把陳毓給你帶回來?!?/br> 帶回陳毓?小七一下揚起頭,呆滯的眼神終于閃過一抹亮色。 “是。就是翻遍大周每一寸土地,我都一定會把陳毓給找回來。只是,你記得,找回陳毓的那一日,也是你跟著大哥回京的日子,而且此后,都決不許離開京城一步?!?/br> 青年聲音低沉中更有著難以更改的決絕—— 先是為了自己這個大哥流落江湖、四處奔波,然后又是陳毓…… 都說情深不壽,青年真是怕了,唯恐最疼愛的meimei會出丁點兒意外,從今后,自己一定要牢牢的看住小七,決不讓她再離開國公府、走出自己視線之外。 …… 天和二十六年,注定是大周極不平靜的一年—— 先是五月末,一場連綿了十四日的暴雨席卷西南大地。 這場百年未見的大雨令得西南五府成為一片汪洋。二十多個市鎮災情嚴重,更有十多個城市房倒屋塌成為廢墟。 其中受災最嚴重的是武原府。 反倒是歷來但凡下雨就會被淹的西昌府得益于之前被皇上盛贊的加固堤壩之舉,得以安然度過洪災。 數日后,又一個天大的消息傳遍朝野——暴雨停息后,又有怒洪襲擊西昌府,西昌府一度岌岌可危,危急時分,是西昌府守備嚴鋒和知府公子陳毓挺身而出,只是兩人擋下第一波洪流后卻雙雙墜入衍河。 西昌府知府陳清和無暇尋子,便帶領百姓堅守堤壩之上,誓要和堤壩共存亡,西昌府終于轉危為安,陳清和卻是一夜白頭。 一時舉朝震動,便是皇上也淚濕衣襟,連頒詔書,加封陳清和為義伯,賜令衍河兩岸官軍全力搜尋嚴鋒并陳毓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數日后,在衍河下游的亭陽郡,官軍找到了嚴鋒已然被洪水泡的腫脹的尸體,一時舉國同悲,而同一時間,又一道雷霆震暈了整個朝堂—— 西昌府洪災并非天降乃是人為,起因卻是武原府知府派人挖塌兩府交界處堤壩令得轄區內洪水短時間內竄入西昌府所致。 此事乃是西昌書院山長劉忠浩親見,劉山長更因此事被武原府衙差砍成重傷,虧得有俠義之士經過,多方救助之下,才令得劉忠浩保住一條性命,清醒過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書朝中身為御史的兄長。 事情傳出,朝野嘩然,皇上龍顏大怒。武原府一干人等很快到案,武原府師爺李某供認不諱,武原府知府朱恩榮自知在劫難逃,于家中自縊而亡,卻依舊禍及家人,被處以夷族之罰。 好在數日后,落水多日的陳毓被從一農家救回,雖是身受重傷好歹性命無憂。 皇上親口贊曰“仁義公子”,和乃父義伯陳清和齊齊譽滿大周。 …… “小七一直,都沒有再出現過嗎?”窗外落葉蕭蕭,窗內的少年倚窗而立,瘦削的身形說不盡的蕭索。 一個滿頭白發卻令整個人更顯儒雅的男子搖了搖頭: “沒有。派出去的人已是找遍了整個西昌府,都沒有那孩子的下落?!?/br> “虛元道長怎么說?”少年的身形更加落寞,明明正是鮮衣怒馬的年紀,卻偏是給人一種行將就木的腐朽之氣。 “這——”男子嘆了口氣,“道長早已離開,說是去尋找小七,還托人轉告你,說是一舉成名天下知,若然三年后你能考中狀元,只要小七還活著,就會知道你的大名,你們兩人說不好還有相見之日……” “爹爹——”陳毓沉默良久,眼神卻堅毅的緊,“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這么長時間了,小七那句“一起活”一直在陳毓腦海里回蕩,從睜開眼的第一時間,陳毓已然下定決心,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必要尋回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