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只是既然兒子不喜歡,陳清和卻也并不準備勉強——從兒子丟失,陳清和就日日禱告,但凡兒子能尋回來,這輩子再不會讓他生受半分苦楚??v然這會兒對李家愧疚欲死,陳清和卻依舊決定如了兒子的意。 罷了,這輩子都要對不起李兄了。 再沒想到事情竟是這么容易就給解決了,陳毓三人無疑都有些愣神。李靜文明顯看出陳清和的傷感,下意識的伸出手,似是想要寬解對方,卻忽然意識到什么,忙又縮回手來,紅著臉勸道: “姐夫莫要難過,那李老爺瞧著也是個明白人……不然打發人去悄悄探查一番,看他們家缺些什么,咱們能給的就多給些罷了……” 陳毓和陳秀一起走出房間,看到外面的旭日,不自覺長長吐了口氣——李家那樣的人,便是給再多的財物又如何?有一句話叫欲壑難填,那家人的欲望是無論如何也填不滿的。 自家愿意退親,那家人不定多歡喜呢。而且即便是陳家主動退婚,李家也別想從自家這里面得到一分一毫的好處。 都這會兒子了,阮笙也該發難了吧? 正自尋思,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陳毓抬頭瞧去,可不正是喜子和他爹秦忠正慌慌張張而來。 瞧見陳毓,秦忠忙站住腳,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少爺,老爺和夫人這會兒可在?” “正在房間里呢,我領你進去?!标愗挂埠苁歉纱?,轉身就引著秦忠往陳清和房間而去。弄得秦忠不由一愣一愣的——怎么少爺的模樣,倒似根本就是在這里等著自己似的? 房間里的陳清和和李靜文也無疑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不由都是一愣—— 秦忠是秦家的家生子,不獨忠心,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從秦家二老過世,秦迎便對秦忠依仗頗多,到得現在,李靜文更是對外支個名罷了,這會兒既然嫁了過來,除了應付族中的,余下的生意索性都算作了李靜文的陪嫁,更是把秦忠忙的和個陀螺似的。 他又是個有分寸的,知道姑爺小姐新婚,等閑不會跑過來打擾,眼下忽然跑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當下忙叫進。 秦忠進的房間,竟是“噗通”一聲就給兩人跪了下來: “老爺,夫人,出事了——” 陳清和就蹙了下眉頭,實在是秦忠臉色太過難看,還有憔悴的模樣,明顯頗受了些煎熬。 忙親手扶了人起來,又命人上茶: “你先坐,莫急,有什么話慢慢說?!?/br> 秦忠哪里有心思用茶,竟是在臉上抹了一把道: “是我對不住老爺和夫人,咱們家的生意,怕是不好了……” 臉上神情早已是愧疚欲死—— 再料不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本以為書香人家的孩子自然都是規矩的,再加上又是親家太太的嫡親弟弟,自然算是自己人,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對方竟是包藏禍心—— 就在年前,秦家從江南織錦坊得了一筆大生意,承諾對方會在本月底送一批上好的布帛過去。 只是因這陣子,先是陳毓丟失,再有二小姐和姑爺成親,一樁樁事下來,秦忠自然忙的焦頭爛額。 一直到諸事妥當,才想起再過數日就是第一批交貨的日子。 秦忠就想著,去看看那批布帛織的如何了,哪知到了后才發現,裘家要的布帛,竟剛剛備了三成不到,倒是尋常用的布帛織了不少。當自己問及原因,下面的管事竟然告訴自己,早在旬月前,就沒有可供紡織的上品絲線并紗線了。 秦忠當時就傻了眼,更明白,自己怕是惹禍了—— 不說當初托了多少人,才得到裘家的這筆生意,便是裘家的身份,也是自家惹不起的啊。 ——那裘家可是皇商。到時候一頂耽誤貢品的大帽子壓下來,自家生意被關了是小事,說不好還會連累主子。 “都是老奴托大,但凡盡些心,又怎么會發現不了?”秦忠說著,神情追悔莫及,“我只想著那阮笙好歹是親家太太的嫡親弟弟,又是讀書人家出來的,當不會有什么壞心才是,誰承想,他竟是那般小人!” “阮笙?”陳清和愣了一下,“你說這件事,和阮笙有關?” “何止是有關,我瞧著,他根本就是想要置秦家商號于死地??!”秦忠的神情明顯憤怒以極。 “我也是今兒個才知道,阮笙背著我們又開了一家大型織坊,還有那說好了送給我們的上品紗線,也全是被他買了去!” 而且還買的一根不剩!這做派,明顯就是要讓秦家因得罪裘家而在生意場上沒有立足之地啊。 “阮笙?怎么會?”陳清和無疑也不相信——即便昨日得罪了李家,可秦忠的意思,阮笙分明早在數月前就開始謀奪秦家的生意了。 秦忠嘆了口氣:“老奴原也存著一分希望,可今兒個去拜訪平日里來往的商人,除了有限的幾個外,其余人根本見都不見我一面。虧得喬家商號的掌柜原是當日關系極厚的,在送我離開時悄悄跟我說,好的紗線早被主家賣給阮家了,而且主家的意思,紗線從今后都不會賣給秦家,要全部供應了阮笙。還說阮家二爺說了,他愿意出高價,永遠在秦家的基礎上再加半成?!?/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秦忠怎么會不明白,阮笙分明就是想要把秦家的生意給吞了啊。而且,已然謀劃了很久?,F在又把裘家給牽扯進來,竟是要對秦家趕盡殺絕的模樣。 ☆、撕破臉(二) 一直侍立旁邊的陳毓不覺就呆了下—— 上輩子倒是沒聽說和織錦坊的糾紛。轉而一想卻又明了,怕是上一世阮笙也這樣設計了的,只是因為自己丟失、姨母被發賣再然后爹爹溺亡,秦家早已是亂成一團,又因李家的關系對阮笙毫無防備,所有的安排根本沒來得及用上,就輕而易舉把生意奪了去。 這一輩子則不然,不獨自己平安回來了,姨母也好好的,阮笙只得另謀它途——即便情形如何變化,這人的貪心卻是一點兒都沒變的。 “老爺,不然,您去親家老爺哪兒走一遭,看能不能請親家老爺出來幫著轉圜一下?”秦忠這話說的艱難—— 自己惹得禍,卻要老爺出面求人,這老臉都丟盡了。 只是這會兒,卻也沒有辦法,畢竟若是耽誤了織錦坊拿貨,可不是關門不做生意那么簡單啊。 陳清和又何嘗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只是這會兒心里卻是翻江倒海似的,心里更隱隱有個不好的預感—— 阮笙這般做法,實在是太過惡毒。而且想要成事,也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那阮笙可是李昭的嫡親舅舅啊,真是兩人將來成了親,阮笙此舉又和謀奪外甥女的財產何異? 阮笙瞧著也是個精明的,平日里又對李家格外恭敬的樣子,絕不會想不通這個理。 可他還是這樣做了。 要說李家絲毫不知情,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李家人心里根本沒把兩家的婚事當回事,甚至早做好了退親的打算…… 不,不對的,李兄不是那般見利忘義的人,這里面一定有什么誤會才是。 陳清和一下站了起來: “備車,我去李家走一遭?!?/br> 陳毓如何不理解爹爹想法,卻也并沒有說什么——此去李家,爹爹定然不會有什么收獲,說不好,還會被羞辱。 只是自己并不準備阻攔。 爹爹的為人自來是個重情的,若然阮家真是只要些錢財罷了,爹爹說不定不但不會反對,還會拱手相讓,權當對自家退親給對方的補償。只是阮笙做的太過了,竟是要對自家徹底打壓的模樣。 這樣也好,爹爹應該會從此認清李家的嘴臉,不會再因為退親的事對李家愧疚難安了。 “你說什么?”李運豐這會兒也有些惱火——一大早起來,小舅子就巴巴的跑來,送了不少好東西。卻緊接著就告訴了自己一件事,他和秦家翻臉了。 而且不獨翻臉,還反手設計了秦家。 ——自己是對陳家看不上眼了,可多年的交情放在哪兒,甚而當年也說過“茍富貴勿相忘”類似的話,李運豐也不愿意被人戳著脊梁骨說自己得了富貴便背信棄義,即便是要做些什么,當然也要不顯山不露水的,別被人拿了把柄才是。 小舅子倒好,竟是公然和秦家打起了擂臺。 “姐夫莫氣——”看到地上摔碎的茶杯,阮笙神情也有些不自然——雖是拿了jiejie在陳府受辱的借口,可只有阮笙明白,便是沒有那事,自己也必是要對秦家發難的。 須知那秦忠別看老了,卻最是個心思玲瓏的精明人,往常真是把商號守得嚴嚴實,要得到這樣一個扳倒秦家的機會委實太不容易了—— 若非陳毓突然丟了,陳家并秦家全都翻了天的緣故,自己哪里會覓得這樣絕佳的機會? 所謂打蛇不死必被蛇咬,既然做了,當然再不能給他家翻身的機會。而且那么大陣仗,等秦忠醒過神來,想要瞞也是瞞不住的。 除了這么久的心血不能白費之外,還有一件更要緊的,自己做的這件事,可是得了大嫂的首肯的,便是投入的這么多錢財,名義上是自己,事實上卻是大嫂潘氏占了七成! 若然這次成不了,不獨自己要傾家蕩產,便是大嫂的嫁妝怕是也要全給自己賠進去了。真那樣的話,自己在這個家里再無立足之地。 只是雖有長兄這個靠山,阮笙也并不想得罪姐夫這個前程正好的進士。 看李運豐依舊滿臉惱意,忙又道: “委實是他陳家欺人太甚,竟是敢這般對待jiejie——姐夫家是什么樣人家,進士及第,將來可是要入閣拜相的。這樣的門第,也就姐夫和jiejie這般念舊的人,才會看上陳家那樣空有其表的破落戶,他陳家倒好,不知感恩不說,竟還就蹬鼻子上臉,欺負起jiejie并外甥女來了。這會兒子就這般嘴臉,真等外甥女嫁過去,不定要怎么磋磨呢。陳家這樣,分明是就沒把姐夫您看在眼里。而且不瞞姐夫說,我手里的這生意,大嫂占了七成,剩下的則是我和jiejie各拿一成半——” 自然,說了這么多,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李運豐也吃了一驚,即便是庶女,那潘氏的嫁妝也是相當豐厚的,既肯拿出來,斷不會容許出現賠了這樣的事。 而且大舅子可是個精細的,潘氏既如此,必是和大舅子商量了的。 又想到阮氏每次回娘家,回來都會對和陳家的婚事多有怨尤,顯見的岳家對昭兒的親事也是看不上眼的。 眼下更是如此作為,分明沒有半分把陳家當親戚的意思。 事已至此,即便有些懊惱,李運豐也沒有幫陳家轉圜的意思了——大舅哥日后前途無量,傻子也知道該如何選擇。別說兩家只是定親,就真是成了親,也是顧不得的。 這般想著,不覺又隱隱慶幸阮笙這會兒發作的好,真是再有個幾年,兩家孩子大了,豈不是更難以收拾? 即便做此想,臉上卻依舊做出惱火的模樣來,恨聲道: “夠了,快滾吧!” 卻是再沒有說其他,便是阮笙之前說的讓出一成半股份的事也沒有反對。 阮笙心知這事是成了,即便被罵了,依舊滿臉笑容,樂呵呵出了李府。哪知剛出門,迎面就碰見匆匆下了馬車的陳清和。 “阮笙——”陳清和臉色就有些難看,實在是阮笙臉上愉悅的笑容太過刺眼。 “哎喲,這不是陳老爺嗎,真是稀客啊?!比铙险咀∧_,不陰不陽的笑了聲,上下打量陳清和一番,笑道,“聽說陳舉人已是謀了方城縣教諭的位子,這會兒又娶了美嬌娥,不在家里享福,怎么跑這兒來了?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姐夫也起復了,說不好,和陳舉人會在一個衙門共事呢,念在咱們之前的交情,不然我幫你說說話,讓姐夫多照顧些你?!?/br> 語氣里盡是諷刺,最后一句話,更是隱含威脅之意。 這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著實讓人覺得惡心。陳清和也懶得搭理他,鐵青著臉就要往李府而去。卻再次被阮笙給攔?。?/br> “我姐夫可不在家,陳舉人真有什么事——” 別說已然確知方城縣縣令是自己,即便是沒有一官半職,自己堂堂舉人也不是阮笙這類貨色可以羞辱的。陳清和怒極,當胸揪住阮笙的衣襟往旁邊一推: “滾——” 阮笙被陳清和一下推開,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倒—— 再沒料到明知道會在姐夫手下討生活,陳清和還敢這般囂張,跺了一下腳怒聲道: “陳清和,你可別后悔……” 陳清和已是走到李府,徑直往李運豐的書房而去,門房不及阻攔,忙在后邊追,嘴里也一疊聲道: “哎喲,親家老爺今日這是怎么了,好歹也等小的通稟了您再進啊,怎么就這么大喇喇闖進去了……”